密云压城,皇宫的琉璃瓦颜色暗淡无光。

    掖廷诏狱外的宫道,宫娥內侍们颌首低眉,唯恐祸及己身。

    萧莞发丝凌乱,狼狈不堪,端坐在掖廷诏狱的小窗下,赵嬍衣嫌恶地用帕子掩着口鼻,侧身移开视线:“你伤了哀家的儿子,哀家念与你多年旧情,今日亲自送你上路。”

    萧莞整理鬓边乱发,嫣然含笑:“你的儿子,可不会念及你的血脉之情。他夺走了本宫腹中的孩子,本宫未要他的命,怎能先赔上自己。皇嫂是不是忘记了,谁让他坐上皇位的?”

    赵嬍衣嗤笑:“你支持邑王,不断从公车署选备有才能之人举荐给他,不惜重金给他造势!邑王啊,登基后或成千古一帝。可邑王崭露头角,抢的谁的盛名?是先帝啊......萧莞,哀家得好生感谢你,邑王的死,是你造成的。先帝只剩桓儿这一位皇子,乔颜为后,你还有的选择吗?哀家最后悔的就是,当年听信的话,让桓儿进了邑王府地下虎牢。”

    赵嬍衣丢了庄重矜贵,激烈地喘着气,她目眦欲裂紧盯萧莞:“你对邑王千般好,当年哀家就不该一时糊涂,任你引诱。此刻,哀家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知道皇兄为何瞧不上你吗?”萧莞眉眼含笑,娇柔妩媚,“你利用晚晚,爬上龙床,效仿她的妆容,饮食,喜好,你追着她的影子,永远比不上她......”

    “你闭嘴!”赵嬍衣说,“先帝念着她如何?如今哀家才是太后!她到死也不过是一个妃子!哀家比不上她?告诉你,最终,是哀家赢!”

    萧莞仪态优雅,起身与她平视:“你的赢是什么?赵仁缨握着北地铁骑,他的儿子们在军中皆是重要职位,就连皇城的卫戍也交给了赵家。天下骂本宫乱政谋权,究竟是谁要反了萧家的天!”

    “赵家是桓儿的靠山,”赵嬍衣说,“你莫要危言耸听!”

    “皇嫂,今日你说这话,可没有多少底气呢。”萧莞嘴角上扬,笑道,“太皇太后一日比一日衰弱,姜家渐已失势,小世孙接到宫中教养,皇上不尽快醒,谁最先蠢蠢欲动?”

    “是你!”赵嬍衣说,“逼我赵家!”

    “本宫可没把刀架到赵家人身上,你深居宫中,看不清外朝局势罢了。”萧莞踱步到她身侧,“不是本宫逼赵家,是人人仰慕的权势。”

    “归根到底,还是你。”赵嬍衣说,“你不伤桓儿,谁都不会妄想这个权势。”

    萧莞仰面大笑,揉着眼角:“本宫能进宫,是皇上口谕。本宫一个女子,更是他的姑母,如何忍心伤他那般狠?是他,不想活了啊。不,确切地说,他想活的更好。”

    赵嬍衣难以置信,不寒而栗,趔趄后退:“不,不......”

    悚然的画面猛然创进脑海。

    一道明黄的背影,周身黑雾缠绕,他狰狞地侧眸回身,那是,那是......

    萧莞欣赏她惊恐地表情,一字一顿地说:“华家二姑娘回中都了。”

    赵嬍衣双眼噙泪,哽咽道:“哀家的,桓儿......”

    萧莞看着自己损坏的指甲,不满皱眉:“谁都不清楚,如何取出莲珠,许是,交合。许是,食其肉,饮其血,剜其心。总之,他变得,不再是你的桓儿。如今你该明白,本宫为何不再支持邑王。”

    萧現看中萧岂枡,欲利用他续命,萧莞正因为察觉到此事,宁愿让他身负污名,让萧現厌恶,远离中都是非,才能活命。

    可她误判了,萧岂枡的命也因她的决断,葬送异乡,尸骨无存。

    “不过,赵仁缨会给他活命的机会吗?”萧莞说,“皇上打压姜家,助长你们赵家权势。姜家不似从前,西南的狗链子也断了,他的制衡之术不管用了,如今又想重建姜家威势,一个姜家庶子扶持得起来么?”

    赵嬍衣:“哀家的兄长不会......”

    萧莞提高声音:“他当然会!”

    萧莞后退,转到狱门边:“本宫有个绝妙的主意,保住你太后的位置。你们与姜家对立,但华家不一样。”

    “哀家定是疯了,在此听你谈论怎么对抗哀家的家人。”赵嬍衣说,“华家?华家只剩华凌祁,一个女子......重振华家门楣?可笑。”

    “你远比不上太皇太后清醒。”萧莞说,“出嫁从夫,若萧家断送在你手中,你便是大齐罪人!”

    “她是女子如何?华昀和姜揽月还在世,几人能遮掩她的光华?”

    赵嬍衣愤然道:“哀家绝不允许,她入后宫。”

    “你妄想做女帝,女子为尊,可你不还是以腹中孩子为筹码乱政谋逆,你可曾想过俏俏?哀家深居后宫,虽不精通时政,却懂人情。”

    她看着笑容渐失的萧莞,扬声道:“来人!送太主上路。”

    狱吏抓着萧莞的双臂,內侍盛着白绫鱼贯而入。

    “你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妹,连男子后宫都允诺予你,你死后,哀家也成全你。”赵嬍衣说,“为你找三千男宠。”

    “放开本宫!”萧莞怒道,“赵嬍衣,你敢!”

    赵嬍衣厉声道:“动手。”

    后宫犯错的女子,一杯毒酒,一道白绫,要命的东西也能被说成赏赐。

    內侍做惯了这等事,手里握紧的命,是妃子、宫娥还是太主,此刻没有差别。

    萧莞的脸憋得通红,艰难挤出几个字。

    赵嬍衣侧耳靠近。

    “先,帝,未......”

    萧莞握着白绫的手缓缓垂下。

    这时,一名內侍一路小跑到掖廷诏狱:“回太后,皇上醒了。”

    赵嬍衣喜极而泣,回身转向咽气的萧莞,扔掉的帕子飘落在萧莞脸上,她对狱吏说:“一张草席,扔到乱坟岗。”

    ******

    夜黑风高,齐琡踩着屋脊疾步翻进客栈的一间客房。

    “主子,宫里影卫来消息了。”齐琡说,“皇上头部重伤,白天醒了片刻,又昏睡过去了。”

    华凌祁手下不停,继续垂眸写信:“皇上说了什么?”

    “影卫没探到,不过太后见过皇上之后,怒气冲天地去了锦央宫,小秋说,太后央求太皇太后不要主子进宫。”

    华凌祁停笔,心生疑惑。

    皇宫这么多守卫,竟能让萧莞伤到萧岂桓,以至于昏迷不醒?

    赵仲载刚接任卫将军之职,出了这等事,是疏忽还是刻意?

    “太主死在掖廷诏狱,太后命人把她送到了乱坟岗。”齐琡说,“太主死之前,跟太后提到过主子,是否因为此事才不允主子进宫?”

    华凌祁慢条斯理折着信,风声呼啸,她愈发不安:“命人暗中找寻太主的尸骨,好生安葬。”

    她整理好两封信,递给齐琡:“命人送到顷州,一封给姜缘,一封给先生。朝中已派人着手查陈旧军械之事,让影卫盯紧。”

    “是,”齐琡接过信,“月栎国主一行人已做好准备,即刻出发来大齐。”

    所以,萧岂桓必须尽快醒。

    华凌祁指腹摩挲着锦央宫的腰牌,眉心紧蹙。

    翌日,阴雨绵绵,华凌祁撑着伞走到宫门口,突感心绪浮躁。

    阴郁的情绪下是隐忍地暴戾。

    双容看着雨中缓步而来的单薄身影,思及她快掌控不住的影卫府,觉得她猜不透这个冰凉的人。

    华凌祁变脸,嘴角扬起,柔声笑道:“劳烦姑姑接我一趟。”

    双容的身后站着姜绰为首的绣衣,衣摆打湿,玄色上的银色绣线在风中微晃,泛着鳞光。

    姜绰冷哼:“接你的不是双容姑姑,是咱们兄弟,皇上缉拿你的命令已下,咱们奉旨办差后,究竟落在谁手中处置,便不是咱们兄弟管得了。”

    “如此,”华凌祁说,“绣衣该送我去延尉署过案,宫门口等我,还以为,列队相迎。”

    霍冉扶刀上前,粗声说道:“正是此意。”

    说着,绣衣欲带走她。

    双容厉声呵斥:“放肆,这是太皇太后召进宫问话的人,你们横行到目中无人,是不是必须请皇上下旨你们绣衣才放人!”

    霍冉高大的体魄在双容面前灭了威势。

    皇上本意也并非真的拿她,姜绰的意思,在此等着华凌祁吓唬吓唬便罢,这差事办得漂不漂亮,总归华凌祁到了中都。

    可霍冉不是,他固执地要把华凌祁送到延尉署。

    姜绰见他惹双容不悦,忙道:“不必送到延尉署,你们都看见了,绣衣把她带进宫的,这差事咱们今日办完了。”

    他拉住霍冉,对双容说:“绣衣把捉拿的逃犯送到了,姑姑,代我先太皇太后问好,我们先撤了。”

    双容撑伞走在前,华凌祁听着雨打到伞面的声响,思绪飘远。

    “那日,没雨,也像这样,”双容说,“我曾问,你可怨?你说,不怨。我以为,你温顺乖巧,就算不寻一个丰神俊秀的男子举案齐眉,也是喜乐无忧安稳过一生。”

    华凌祁停住脚步:“十四岁之前,我也以为是。可一双双手将我推向无光的深渊,任人宰割,喜乐无忧四个字,对我而言甚是讽刺。”

    双容回身,踩着雨水走到她面前,整理她胸前凌乱的头发:“阿祁,我们两个没有多少亲人,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害你,我们在这孤冷的世间互相取暖,告诉我,你让齐琡瞒着我,打算做什么事?”

    华凌祁不语,她在这噪杂的雨声中变得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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