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菈，你换下来的衣服呢？”
“在……在外面那个桶里。”丽菈从书本里抬起头，“就在阳台最靠边那个。那个……我一会自己洗吧，你晾完衣服帮我带份饭就好。”
“没事，你腿不方便怎么洗啊，我来吧。”这跟丽菈一个寝室的姑娘新剪了头发，樱花粉的短卷发被兜在墨海色的三角形头巾里。她穿着件长袖外套，两边袖子捞得很高，两团布料堆积在腋下。一双与正常歌秋罗女性相比起来有些过于纤细的手臂上还有水珠，她甩了甩手从方才自己拎进来的水桶里把那几件衣服裤子挂上衣架，再抓着一大堆衣架提着晾衣杆去阳台上晾衣服，“帝……厂长都说了内裤得每天换洗暴晒，一会我洗我的顺手就给你洗了。”
“好……”
丽菈的声音很低。
她的腿脚不方便，经络的损伤又让她几乎没有可能接受灌输魔力这种治疗方式。从被帝姬带回来的那天开始，她每天无论做什么事几乎都得麻烦其他人。
她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就连清洗身体都得让舍友帮忙。
丽菈来得早，她被带回来的时候宿舍床位还勉强足够。加上她受伤的缘故，就被安排了与她朋友一起住进靠近医务室的一间宿舍。
后者名叫娜丽娅，正是当日与她一同被帝姬叫车送回矿场的另一名卖花女。在被买走的时候就已经烧坏的经络决定了她们俩都几乎没有任何办法承担体力劳动，故而这些天照顾丽菈的，几乎都是宿舍里其他几个姑娘。而与星缇纱当日判断有所区别的是，娜丽娅与丽菈原本其实算不上特别亲密的朋友，是娜丽娅看着丽菈逃跑多次都被抓回来殴打关柴房饿肚子之后，在那一天一时气血冲头帮后者拖了一把打手的腿，二人方才在走过这次鬼门关后成了好友。
丽菈的思绪飘回了自己刚被带回来的那些天。与她同一个寝室的森丽莎本不愿意和一个倡伎睡在一张炕上，帮她做轮椅的木工也对她投来过并不友善的目光。丽菈本身早已对这些习以为常了，可那个叫做珀姬的女学生当着众人的面就骂了森丽莎，她质问后者说难道别人是自己乐意干这活的吗，难道你侥幸先被老师带回来就可以嘲笑没那么幸运的人吗？
“要是老师没把你揪回来，谁知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你说说你嫌弃人家什么？没魔法还是身体差？还是就是因为她没你命好你是女学生她是……她是自愿的吗？森丽莎！大家都是苦出身，你怎么能看不起别人呢！？”
“小、小姐，我……”
那个时候的丽菈想要拉住珀姬，结果却被珀姬一把甩开。彼时轮椅还没做好，刚刚被包扎好伤口的丽菈也还在医务室的床上坐着。她只能眼睁睁这胸牌上写着“武卫部学生干事”的“小姐”帮她与一干同学大吵一架，而后在众人的道歉中被她抱起来——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你的腿还没好，先在这歇着吧。有什么事晚点老师回来了再说，你要是有啥不舒服直接让你朋友喊人就好。帘子可以拉起来——如果你要睡觉的话。晚上你朋友可以直接在这睡，找铺空床就可以了——刚才医生说了在伤好之前她这条腿不能受力，矿场目前人手很紧张，这段时间可能就得麻烦你来照顾丽菈了，娜丽娅。”
那学生干事有些尴尬，但转瞬就恢复如初。
“哦对了，不要叫我‘小姐’。叫我珀姬就行，珀姬·赛丽亚。我只是这里的一个学生而已，很快咱俩就是同学了。”
“……好，我、我知道了。”
珀姬的事情不少，安置好丽菈和娜丽娅、协调完给她们收拾床位的事情之后，她立马像个小马驹一样跑着离开了医务室。局促不安的丽菈与娜丽娅两人坐在病床上过了半晌，娜丽娅说自己想喝水。
“刚才那个珀姬小姐说的什么开水房往哪……啊！”
一拉帘子，被绷带层层包裹又睡得像是死猪的家伙直接映入眼帘。娜丽娅尖叫一声直接跌坐回丽菈的病床上，所幸没一屁股给丽菈来一记二次伤害。
不久之后，她们得知了这具“木乃伊”的真实身份。
就在帝姬武装取缔倡馆的行动之后。
丽菈他们这些人并不知道那一天白天里帝姬与莱勒的交谈，也不知道在此之前雪伏德对帝姬说的那些疑点重重的话。他们只知道那天傍晚带着同学们来给医务室里的伤病员们送饭的学生干事是个绿头发绿眼睛的男孩，那个男孩告诉他们，晚饭后广场上开大会，叫他们能去的尽量去。
刚换了药的丽菈被娜丽娅抱上了轮椅，医务室离那被叫做广场的空地有些距离，初夏的晚风吹在她出了层薄汗的脸庞上，也让她被汗水浸湿的墨海色校服变得有点凉。
丽菈熟悉这条路，不久之前帝姬开动员大会时，她就曾经在那里上台发言。
想到那一天将她抱上台的帝姬，丽菈的鼻梁有些酸楚。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见到那么高贵的人，可那么高贵的帝姬却像母亲一样向她奔来。
一次又一次。
不过这一次大会的主角不是他们，丽菈远远地就看见广场上人头攒动，明显比上一次多了很多人。丽菈还没来得及疑惑多的人到底哪来的，便注意到人群明显从中间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大块。多一些的那部分似乎一直在躲避另一半的人群，而少一些的那一群，看起来好像也在尽量避免让自己与另一群人产生肢体接触。两方装束基本相同，又背着光，丽菈看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人群的楚河汉界通向广场正中央的篝火。
“娜丽……”丽菈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同伴，远处人群的反常已经向她传达了紧张的气息。而推着轮椅的娜丽娅显然也已经感受到了不安，她松开轮椅往前走了几步，而后立刻返了回来。
“丽菈，那个……”娜丽娅的表情很古怪，可紧接着一组跟她们一样一个推轮椅一个坐轮椅的学生从她们俩旁边刷地一下飞驰而过，看见她们停在这，推轮椅那个又跑回来问她们需不需要帮助。
“是轮椅卡住了吗？”
说话的正是傍晚时分来给她们送晚饭的绿头发男孩。
洛嘉。
洛嘉·塔莎艾拉。
娜丽娅看清楚了他的身份牌。
有名有姓。
“没什么，就是……就是那边……”
“哦，你说他们啊？也是星缇纱老师让叫来的。没事，先过去吧。一会就要开会了。”
洛嘉说着，便跑向前去重新推着自己同学的轮椅跑走了。娜丽娅注意到，轮椅上那个学生，正是这些天睡在丽菈隔壁床的那个重伤员。
蜂蜜一样的金色头发，湖水一样的蓝绿色眼睛。
……等等。
这一瞬间，娜丽娅刚刚抬起的双手直接僵在了轮椅握把的上方。
“喂！你俩还在等什么呢？快点过来吧！一会大会都要开始了！”
“好、好的！来了！”
两人跟着洛嘉进了广场，不同于之前那次的人声鼎沸，此时的人群里绝大多数人都在窸窸窣窣地小声交谈。在走进人群之后，那种不安感让娜丽娅裸露在夏风中的手臂霎时间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丽菈抓着轮椅的扶手扭过头，看清楚了“楚河汉界”对面的人。
身上脸上大多有伤疤的，脖子后面有烙印的人。
丽菈捂住了嘴。
方才娜丽娅对那金发伤员身份的猜测此时也出现在丽菈心里，尽管这些天她早就知道这所由矿场扩建成包含几个厂子和一所学校三个校部的地方有不少属于帝姬的奴隶在工作，但她也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跟温西卡的子嗣住在了一个屋檐下。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到那天珀姬干事说的话，可歌秋罗人对温西卡这个历史名词本能的恐惧还是盖过了一切。
更何况他们是“人”吗？他们……他们明明是……
帝姬！帝姬殿下呢？帝姬殿下在哪？！
丽菈青着一张脸四处张望，几乎都要用双手把自己从轮椅上撑起来。不过帝姬并没有让她紧张太久，就在几分钟之后，穿着墨海色裙装的帝姬就走上了之前她曾抱着丽菈走上去的那个高台。
帝姬那夹杂着橘金色与红色的、浮着金色光泽的卷发一反常态地扎成了马尾。而在她身旁，那位红色头发的萝丝小姐也是同样装束。台上台下两团篝火的光将她们的脸庞映红，丽菈注意到帝姬的胸膛也在剧烈地起伏——她似乎也很不安。
星缇纱咽了一口口水。
“大家安静一下。”
她拿起透明的塑料回声话筒，目光扫过了骚动却压抑着各自声音的人群。
“今天开会，首先是为了表彰我厂我校武装部武卫部各位工友与同学在武装取缔都城倡馆中的英勇表现，以及场内其他各部门在此期间平稳保障生产以及后勤的突出表现。但在此之前，我和萝丝必须就向大家长期隐瞒实情一事向大家道歉。”
“啊？”
“什么？”
“帝姬殿下刚刚说什么？”
“道歉？殿下哪里对不起咱们了？”
“这是怎么回事？”
人群像是滴进了水的油锅般炸开，丽菈注意到那位萝丝小姐对着台下勾了勾手，紧接着那个名叫洛嘉的干事抱着那重伤员就跑上了台，紧随其后的是抬着轮椅的珀姬。
“正如刚才所说，有几件事情我们向大家隐瞒了很久。首先是萝丝的身份——这一点其实部分工友应该是知道了的，但是当时为了不引起大家的恐慌，以及保证招工的正常进行，我们不得不继续隐瞒。所以我们在此向大家郑重道歉，并……”
“殿下我来说吧——大家安静一下！看过来！我坦白！我！萝丝！我姓劳罗拉！”
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闭着眼睛喊完了这一嗓子，萝丝赶紧把话筒还到了星缇纱手里。尴尬在此时返了上来，萝丝的脚趾几乎要把鞋底子抠出一个洞，可星缇纱却是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看着满场愣住的人，她赶紧趁热打铁。
“第二件事情，就是关于温斯基同学和玛丽同学的身份问题。”
星缇纱深深吸了一口气。
玛丽的故事很短，但温斯基和歌秋罗的故事很长。
“诸位，我已经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大家，我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大家能分清楚哪些是帝国和教廷在欺骗大家，哪些才是真实的。”
太阳要升起来了。
星缇纱盈满泪水的眼睛倒影出安静的人群包围下那在度过了长夜后燃尽的火堆。
“这些天，无论是萝丝还是温斯基，无论是玛丽还是其他原本就在矿场被奴役的劳工，大家朝夕相处，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起劳动——我想问问大家，现在在大家看来，他们真的像‘恶魔’吗？！”
他们像吗？
劳罗拉不吃人，温西卡的子嗣也只是个爱哭却为了保住矿场所有人的命而打死不低头的小孩。
比起贵族手下盘剥平民的走狗，比起那些让他们辛辛苦苦干一年却倒欠钱的地主，究竟谁更像是会吃人的饿狼，又是谁更像是恶魔？
争吵过后安静的人群里隐隐传来哽咽声。
“在……在外面那个桶里。”丽菈从书本里抬起头，“就在阳台最靠边那个。那个……我一会自己洗吧，你晾完衣服帮我带份饭就好。”
“没事，你腿不方便怎么洗啊，我来吧。”这跟丽菈一个寝室的姑娘新剪了头发，樱花粉的短卷发被兜在墨海色的三角形头巾里。她穿着件长袖外套，两边袖子捞得很高，两团布料堆积在腋下。一双与正常歌秋罗女性相比起来有些过于纤细的手臂上还有水珠，她甩了甩手从方才自己拎进来的水桶里把那几件衣服裤子挂上衣架，再抓着一大堆衣架提着晾衣杆去阳台上晾衣服，“帝……厂长都说了内裤得每天换洗暴晒，一会我洗我的顺手就给你洗了。”
“好……”
丽菈的声音很低。
她的腿脚不方便，经络的损伤又让她几乎没有可能接受灌输魔力这种治疗方式。从被帝姬带回来的那天开始，她每天无论做什么事几乎都得麻烦其他人。
她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就连清洗身体都得让舍友帮忙。
丽菈来得早，她被带回来的时候宿舍床位还勉强足够。加上她受伤的缘故，就被安排了与她朋友一起住进靠近医务室的一间宿舍。
后者名叫娜丽娅，正是当日与她一同被帝姬叫车送回矿场的另一名卖花女。在被买走的时候就已经烧坏的经络决定了她们俩都几乎没有任何办法承担体力劳动，故而这些天照顾丽菈的，几乎都是宿舍里其他几个姑娘。而与星缇纱当日判断有所区别的是，娜丽娅与丽菈原本其实算不上特别亲密的朋友，是娜丽娅看着丽菈逃跑多次都被抓回来殴打关柴房饿肚子之后，在那一天一时气血冲头帮后者拖了一把打手的腿，二人方才在走过这次鬼门关后成了好友。
丽菈的思绪飘回了自己刚被带回来的那些天。与她同一个寝室的森丽莎本不愿意和一个倡伎睡在一张炕上，帮她做轮椅的木工也对她投来过并不友善的目光。丽菈本身早已对这些习以为常了，可那个叫做珀姬的女学生当着众人的面就骂了森丽莎，她质问后者说难道别人是自己乐意干这活的吗，难道你侥幸先被老师带回来就可以嘲笑没那么幸运的人吗？
“要是老师没把你揪回来，谁知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你说说你嫌弃人家什么？没魔法还是身体差？还是就是因为她没你命好你是女学生她是……她是自愿的吗？森丽莎！大家都是苦出身，你怎么能看不起别人呢！？”
“小、小姐，我……”
那个时候的丽菈想要拉住珀姬，结果却被珀姬一把甩开。彼时轮椅还没做好，刚刚被包扎好伤口的丽菈也还在医务室的床上坐着。她只能眼睁睁这胸牌上写着“武卫部学生干事”的“小姐”帮她与一干同学大吵一架，而后在众人的道歉中被她抱起来——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你的腿还没好，先在这歇着吧。有什么事晚点老师回来了再说，你要是有啥不舒服直接让你朋友喊人就好。帘子可以拉起来——如果你要睡觉的话。晚上你朋友可以直接在这睡，找铺空床就可以了——刚才医生说了在伤好之前她这条腿不能受力，矿场目前人手很紧张，这段时间可能就得麻烦你来照顾丽菈了，娜丽娅。”
那学生干事有些尴尬，但转瞬就恢复如初。
“哦对了，不要叫我‘小姐’。叫我珀姬就行，珀姬·赛丽亚。我只是这里的一个学生而已，很快咱俩就是同学了。”
“……好，我、我知道了。”
珀姬的事情不少，安置好丽菈和娜丽娅、协调完给她们收拾床位的事情之后，她立马像个小马驹一样跑着离开了医务室。局促不安的丽菈与娜丽娅两人坐在病床上过了半晌，娜丽娅说自己想喝水。
“刚才那个珀姬小姐说的什么开水房往哪……啊！”
一拉帘子，被绷带层层包裹又睡得像是死猪的家伙直接映入眼帘。娜丽娅尖叫一声直接跌坐回丽菈的病床上，所幸没一屁股给丽菈来一记二次伤害。
不久之后，她们得知了这具“木乃伊”的真实身份。
就在帝姬武装取缔倡馆的行动之后。
丽菈他们这些人并不知道那一天白天里帝姬与莱勒的交谈，也不知道在此之前雪伏德对帝姬说的那些疑点重重的话。他们只知道那天傍晚带着同学们来给医务室里的伤病员们送饭的学生干事是个绿头发绿眼睛的男孩，那个男孩告诉他们，晚饭后广场上开大会，叫他们能去的尽量去。
刚换了药的丽菈被娜丽娅抱上了轮椅，医务室离那被叫做广场的空地有些距离，初夏的晚风吹在她出了层薄汗的脸庞上，也让她被汗水浸湿的墨海色校服变得有点凉。
丽菈熟悉这条路，不久之前帝姬开动员大会时，她就曾经在那里上台发言。
想到那一天将她抱上台的帝姬，丽菈的鼻梁有些酸楚。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见到那么高贵的人，可那么高贵的帝姬却像母亲一样向她奔来。
一次又一次。
不过这一次大会的主角不是他们，丽菈远远地就看见广场上人头攒动，明显比上一次多了很多人。丽菈还没来得及疑惑多的人到底哪来的，便注意到人群明显从中间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大块。多一些的那部分似乎一直在躲避另一半的人群，而少一些的那一群，看起来好像也在尽量避免让自己与另一群人产生肢体接触。两方装束基本相同，又背着光，丽菈看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人群的楚河汉界通向广场正中央的篝火。
“娜丽……”丽菈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同伴，远处人群的反常已经向她传达了紧张的气息。而推着轮椅的娜丽娅显然也已经感受到了不安，她松开轮椅往前走了几步，而后立刻返了回来。
“丽菈，那个……”娜丽娅的表情很古怪，可紧接着一组跟她们一样一个推轮椅一个坐轮椅的学生从她们俩旁边刷地一下飞驰而过，看见她们停在这，推轮椅那个又跑回来问她们需不需要帮助。
“是轮椅卡住了吗？”
说话的正是傍晚时分来给她们送晚饭的绿头发男孩。
洛嘉。
洛嘉·塔莎艾拉。
娜丽娅看清楚了他的身份牌。
有名有姓。
“没什么，就是……就是那边……”
“哦，你说他们啊？也是星缇纱老师让叫来的。没事，先过去吧。一会就要开会了。”
洛嘉说着，便跑向前去重新推着自己同学的轮椅跑走了。娜丽娅注意到，轮椅上那个学生，正是这些天睡在丽菈隔壁床的那个重伤员。
蜂蜜一样的金色头发，湖水一样的蓝绿色眼睛。
……等等。
这一瞬间，娜丽娅刚刚抬起的双手直接僵在了轮椅握把的上方。
“喂！你俩还在等什么呢？快点过来吧！一会大会都要开始了！”
“好、好的！来了！”
两人跟着洛嘉进了广场，不同于之前那次的人声鼎沸，此时的人群里绝大多数人都在窸窸窣窣地小声交谈。在走进人群之后，那种不安感让娜丽娅裸露在夏风中的手臂霎时间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丽菈抓着轮椅的扶手扭过头，看清楚了“楚河汉界”对面的人。
身上脸上大多有伤疤的，脖子后面有烙印的人。
丽菈捂住了嘴。
方才娜丽娅对那金发伤员身份的猜测此时也出现在丽菈心里，尽管这些天她早就知道这所由矿场扩建成包含几个厂子和一所学校三个校部的地方有不少属于帝姬的奴隶在工作，但她也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跟温西卡的子嗣住在了一个屋檐下。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到那天珀姬干事说的话，可歌秋罗人对温西卡这个历史名词本能的恐惧还是盖过了一切。
更何况他们是“人”吗？他们……他们明明是……
帝姬！帝姬殿下呢？帝姬殿下在哪？！
丽菈青着一张脸四处张望，几乎都要用双手把自己从轮椅上撑起来。不过帝姬并没有让她紧张太久，就在几分钟之后，穿着墨海色裙装的帝姬就走上了之前她曾抱着丽菈走上去的那个高台。
帝姬那夹杂着橘金色与红色的、浮着金色光泽的卷发一反常态地扎成了马尾。而在她身旁，那位红色头发的萝丝小姐也是同样装束。台上台下两团篝火的光将她们的脸庞映红，丽菈注意到帝姬的胸膛也在剧烈地起伏——她似乎也很不安。
星缇纱咽了一口口水。
“大家安静一下。”
她拿起透明的塑料回声话筒，目光扫过了骚动却压抑着各自声音的人群。
“今天开会，首先是为了表彰我厂我校武装部武卫部各位工友与同学在武装取缔都城倡馆中的英勇表现，以及场内其他各部门在此期间平稳保障生产以及后勤的突出表现。但在此之前，我和萝丝必须就向大家长期隐瞒实情一事向大家道歉。”
“啊？”
“什么？”
“帝姬殿下刚刚说什么？”
“道歉？殿下哪里对不起咱们了？”
“这是怎么回事？”
人群像是滴进了水的油锅般炸开，丽菈注意到那位萝丝小姐对着台下勾了勾手，紧接着那个名叫洛嘉的干事抱着那重伤员就跑上了台，紧随其后的是抬着轮椅的珀姬。
“正如刚才所说，有几件事情我们向大家隐瞒了很久。首先是萝丝的身份——这一点其实部分工友应该是知道了的，但是当时为了不引起大家的恐慌，以及保证招工的正常进行，我们不得不继续隐瞒。所以我们在此向大家郑重道歉，并……”
“殿下我来说吧——大家安静一下！看过来！我坦白！我！萝丝！我姓劳罗拉！”
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闭着眼睛喊完了这一嗓子，萝丝赶紧把话筒还到了星缇纱手里。尴尬在此时返了上来，萝丝的脚趾几乎要把鞋底子抠出一个洞，可星缇纱却是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看着满场愣住的人，她赶紧趁热打铁。
“第二件事情，就是关于温斯基同学和玛丽同学的身份问题。”
星缇纱深深吸了一口气。
玛丽的故事很短，但温斯基和歌秋罗的故事很长。
“诸位，我已经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大家，我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大家能分清楚哪些是帝国和教廷在欺骗大家，哪些才是真实的。”
太阳要升起来了。
星缇纱盈满泪水的眼睛倒影出安静的人群包围下那在度过了长夜后燃尽的火堆。
“这些天，无论是萝丝还是温斯基，无论是玛丽还是其他原本就在矿场被奴役的劳工，大家朝夕相处，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起劳动——我想问问大家，现在在大家看来，他们真的像‘恶魔’吗？！”
他们像吗？
劳罗拉不吃人，温西卡的子嗣也只是个爱哭却为了保住矿场所有人的命而打死不低头的小孩。
比起贵族手下盘剥平民的走狗，比起那些让他们辛辛苦苦干一年却倒欠钱的地主，究竟谁更像是会吃人的饿狼，又是谁更像是恶魔？
争吵过后安静的人群里隐隐传来哽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