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州城亥时宵禁,禁军开始在街面上驱赶商贩行人时,结香才和柳山溪进城。

    其实柳山溪知晓赵府在何处,有他带路也不废什么功夫找。只是到了人家府前,结香并不着急进去,而是踩着子时一刻敲响了赵府巷后的小门。

    平日贩夫走卒,丫鬟婢女,清倒污秽之人才会走的小门,傩师通神鬼,何时从何处进主家的门都是有讲究。除了关乎主家的隐私,也关乎着主家的运势之类。

    敲门声响过后,小木门被从里面拉开,结香表明身份递上信物和赵家小姐的庚帖。早几个月前便得知道了吩咐会有傩师上门前来,小门房确认无误重新将东西还给了结香。

    “法师里面,早知您要来,老爷一直吩咐小的门通宵候着。”

    “有劳有劳。”

    结香回头看了眼柳山溪示意他跟上,再瞟了眼空荡荡的巷子并没有看见萧忍冬的身影。显然他跟丢了自己,即便能找到了赵家来最快也是两天之后的事情。

    何况人家门里里外外请的有神灵镇压,他也进不来,顶多能够在府外转悠等着她出来。

    因夜深,主家已经歇息下来,门房便照着早前的吩咐给结香和柳山溪安排客房休息。

    次日一早,用过早膳。得知傩师已到府的消息,赵甲宜亲自上后院的偏房来拜访了。

    “法师一路辛苦,有失远迎。”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屋内的结香早便用完了膳,小厮通报赵老爷要来让她准备着。

    “在下姑婆山傩师,受邀前来给贵府小姐配婚的。”

    结香站起来回礼,柳山溪也跟着起来。

    赵甲宜甫一进来,犀利凌冽的目光就落在了结香的身上,最后是柳山溪。

    只觉得他有些眼熟,却想不到在何处见过了。

    “法师请坐。”

    结香穿着云袍派头便是傩师的派头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来,只是柳山溪打扮过于平常,看着就是一个落魄书生的模样,气血不足,颇为羸弱。

    但这已经是结香努力给他捯饬出来的了,否则以以前柳山溪疯疯癫癫的模样更是难以见人。

    “这位公子是?看着有些面熟,却不知在何处见过了。”

    赵甲宜好奇问道。

    柳山溪连忙站起来,许是因封闭自己许久再同人说话时便不得以同从前那般翩翩风度了。更何况还要求娶赵家的女儿,更是胆颤得不敢抬眼看向赵甲宜。

    “在下柳山溪,梧州人士,宣治二十六年……”

    说着他得语气渐渐弱了下去,才反应过来自己得贡生资格两年前已经被革除了,如今的他只是一介白衣,在赵浅的爹爹面前没有任何底气。

    “喔,柳山溪,宣治二十六童试三甲,本州府赫赫有名的神童,本官想起来了。不过官府不是说你疯吗?”

    这话如同巴掌一般扇在柳山溪脸上,饥荒的脸颊憋的通红如血。

    结香赶紧打圆场道:“赵大人,这是柳公子。”

    剩下的话噎在嗓子里,她咽了咽口水,做好被拒绝和呵斥的准备。

    “在下这次前来的路上出了些意外,原定为小姐选好的夫婿不能用了。不想在半路遇见柳公子,他乃小姐生前故人,有迎娶小姐之心。不知赵大人意下如何,我批过他们二人的八字极为相配,但是最终还是看您。不行的话,我会再给小姐找个如意郎君的。”

    “法师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野蛮人就敢冒充我家小女故人前来求娶。我家小女自幼娴静自爱,养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处去认得别的男人。你岂不是在污小女清白名誉。”

    赵甲宜十分的不悦,阴骛的目光如利刃般剜在柳山溪身上,他紧张的无地自容连呼吸都不敢了。

    这便是他不敢轻易在人前透露同赵浅相识的事,这世道除了刀,名节一样可以杀死一个人。

    结香也知道赵家名门望族将名誉看的极重,自然不允许自家女儿同男子私会的事发生,她帮着柳山溪提出这样的要求于他们来说已是过分。

    “既然赵大人不愿,那在下再为小姐另谋新君。”

    没想到她真的只是帮忙提一嘴,连争都没有争,柳山溪忽然间自己就鼓起了勇气来跪在地上。

    “赵大人,在下柳山溪,三年意外见过小姐一面便是倾心于她。本想考过乡试中了举,风风光光来府上求取小姐。可是不想她竟已香消玉殒,闻听她死后魂无归处。在下愿意娶她让她安息,其他在下什么都不要,为她守身一辈子。请大人成全!”

    “不是老夫嫌贫爱富,柳公子一介白衣,拿什么来娶我家小女?三年前你多少还是个贡生,青年才俊即便是遇见了一次两次挫败,斗志不败仍旧是鸿鹄。但是这三年来公子都在干什么,一蹶不振装疯卖傻,又异想天开的想要来娶我家小女。你说你会为她守一辈子,此话一日可信,一年可信。十年,二十年,老夫仙逝之后呢?”

    赵甲宜不轻不重的质问,一下就将柳山溪问住了。

    他不懂,赵浅只是需要一个亡魂归处,安息转世。同他身份有什么关系,为何任何一个孤魂野鬼都可以,就他不可以。

    他说过自己什么都可以不要的,他不是贪图赵家的财势而来的。

    可若是三年前他没有放纵,重振旗鼓今日站在赵家他便有十足的底气求娶赵浅,也不需要他懂什么了。

    而现在的他,结香连一句想帮忙的话也说不上。

    显然柳山溪放纵自己的后果,在赵甲宜心中留下极其不好的印象,关于他的品性人格。

    “闻听法师早前就已选好了人,那便还是用以前的人选吧,不必麻烦再去找。”

    赵甲宜将目光从柳山溪身上收回,落在结香的包袱上。

    心下猜测,那只恶鬼大概是放在包袱里。

    “这个恐怕是不行了,小姐的婚事请赵大人再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定会再为她找到合适的夫君的。”

    结香能够理解赵甲宜的对于柳山溪的不信任。

    可他却不信任她,为什么明明有合适的人选,她却突然就不肯交出来,中途要换人。

    “不必了,就用以前的。法师将他交给我就可以了,允诺你们姑婆山剩下的粮食不日就会从甘州调拨过去,你自不必担心,明日就可以回去了。”

    结香满腹疑问,不是来配婚的吗?

    不用傩师,赵甲宜肉体凡胎又不通神鬼,这婚根本就搭不上线的!

    “法师把包袱给下人吧,你要今天走还是多休息一日明早走都可以。之后再有什么事,老夫会派人去找姑婆山的。”

    说着他便示意小厮去接结香的包袱,可是她不动,疑惑的蹙眉。

    更何况,萧忍冬根本不在。

    “请问赵大人收了魂,又不要傩师设摊坛配婚,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她敏锐的察觉,赵甲宜遮遮掩掩之后必有阴谋。

    是养恶鬼,谋财害命!

    更是于萧忍冬那种,落在赵甲宜等心术不正的人手中更是危险。她若是给了,将来酿成大祸,自己难逃其咎!

    “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需得让你知道的就不要再问。像你师父那样听话些,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的。”

    赵甲宜大手一挥,管家便捧上满满登登的一盘银锭子上来。

    “大人认识我师父?!”

    结香惊诧道,问着话却不自觉往后退了去,寻找逃走的机会。

    但是不知何时院子内外已潜伏站满了凶狠的家丁。

    “不是你师父,老夫又怎么找到姑婆山呢。”

    赵甲宜端着桌上的茶水呷了一口,不想再同结香废话,动了动手指让小厮直接上前抢。

    他们哪知道萧忍冬根本不在包袱中,里面就只几件衣服,两只梆硬的馒头。

    “你……你们要干什么,别过来!”

    结香一边往后退一边大斥,一副功夫深不可测的模样,惹得小厮围着她不敢轻易上前。

    一直退到窗台前,她紧紧握着包袱肩带的手忽然解开了包袱往地下一扔,冲着柳山溪大喊道:

    “柳公子、大黄快跑!”

    话音落地,包袱落地。小厮们蜂拥而上去抢,结香双手撑上窗台,一个灵巧的翻身就蹿了出去。

    柳山溪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还乖乖听结香的话夺门而出。只是两人方向相反,结香沿着花廊跑。

    他往后门跑,可太文弱没跑几步便是大喘吁吁。好在赵甲宜目标不是他,家丁发现被骗了一窝蜂的去追结香,他倒是得了喘息之机,跟着大黄没一会就从后门跑了出去。

    虎口逃生,柳山溪顾不得书生派头,钻进小黑巷子里喘息,探出头确认小门没人追出来才松了口气。

    可是结香呢?!

    他惊恐的看向呼呼喘气的大黄,“你家主人呢?”

    “呜……”

    大黄呜呜的叫唤,塌着尾巴忧心忡忡的看向着赵府的小门。

    “不行,得找人救你家主人!”

    柳山溪意识到纵使结香功夫再好,双拳难敌四手,赵府的家丁护卫一拥而上,结香肯定逃不出来的。

    想要救她,他脑子第一个就出现了那日河滩上的男人。

    他抓着大黄着急问道:“大黄,你把那个公子追哪儿去了?”

    “呜……”

    大黄哼哼唧唧的急得直打转,可怜巴巴抬头。

    它也不知道萧忍冬去哪儿了,自己只是追了小小的,小小的一段距离,那人就真的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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