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的,会是谁呢?

    蒲泉之警惕地过去开门。

    大门打开,一家人愣住。

    门外,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娘子站在门口,一身衣裳又脏又破,头发都打了绺,小脸被晒得通红发黑,还挂着两道泪痕。

    “大伯,大伯母。”

    女孩哑着嗓子,眼泪夺眶而出,身子支撑不住就要倒下去。

    “蒲苗?”

    蒲泉之惊愕,一把扶住她。

    蒲苗是阿英的堂姐,蒲二和宋氏的女儿,比阿英大三岁,整个人瘦骨嶙峋,一双手粗糙不堪。

    “你怎么过来了,你阿爹阿娘呢?”荣娘赶紧接过孩子的手臂,揽着她进院子。

    “前些日子,祖母过来了,回去之后气病了,还将阿爹阿娘骂了一顿。”

    蒲苗一边哭一边说。

    “祖母说我没用,不让我吃饭,也不让阿爹阿娘吃饭,说他们不挣银子就只能一天吃一顿饭,还只是糙米粥,清汤寡水的连菜叶子都没有。”

    “可是祖母手里是有银子的啊。”蒲苗哭得泣不成声。

    “我受不了了,阿娘就让我先躲出来,投奔大伯和伯母,求求你们收留我,给我口吃的就行。”

    “不然,祖母会饿死我。”

    蒲苗一双脏手抹了一把脸。

    “祖母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是县城里有富贵人家要娶小妾,她想……她想将我卖给人家。”

    “听说那家老爷有怪病,已经弄死了五房小妾了,大伯母,我害怕。”

    她一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倒抽了两口气,猛然间咳嗽起来。

    “好孩子,不哭了,别怕,就在伯母家住下,咱们不差你这一双筷子。”

    “对,听你伯母的。”蒲泉之忙着往厨房去,“伯父这就去给你煮碗面。”

    荣娘给蒲苗打来水洗漱,又让她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面,这才缓过劲来。

    一家四口从此变成了一家五口,荣娘和蒲泉之每日更开心了。

    看着孩子们一起吃一起玩,又多了一个姐姐陪着阿英,孩子们高兴,两口子更高兴。

    冷世安仍旧每日读书,阿英侍弄花草,蒲苗会在一旁帮衬着,有时候还会乖巧地帮荣娘做饭打下手。

    东子也时常过来,他会演练一些拳脚功夫给冷世安看,希望他能学一学。

    可冷世安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傻子。

    有时候,看到荣娘抱着阿英说笑,蒲苗会有些发呆,眼神里都是羡慕,这时候荣娘也会将她揽过来抱在一起。

    蒲苗和阿英住在一个房间,蒲苗会给阿英梳漂亮的发髻,阿英做了好多漂亮的插花分给家里的每一个人,还有东子。

    阿爹阿娘房间里是艳丽的玫瑰,自己房里有雏菊,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草,搭配在一起错落有致,新颖又漂亮。

    给东子的是一盆最好养的云松,符合他憨直硬朗的脾气。

    唯独给冷世安的,阿英挑选了许久,最终选了一盆荷花,用漂亮的青花水洗盛放。

    她说:“荷花是君子之花,最衬阿兄。”

    冷世安的房间里一派沉重的色调,唯独这一朵荷,格外清新雅致,超然出挑。

    他读书累了的时候就会望着那盆荷花出神,然后心便更加沉静。

    日子久了,大家便更加亲昵随意。

    阿英却发现堂姐有几次竟会闯进阿兄的房间。

    阿爹说过,阿兄读书的时候其他人不可以打扰他,况且阿兄并不喜欢别人随意进他的房间,至少是要先敲门的。

    阿英跑去跟蒲苗说,蒲苗笑着答应,可是过几日她便又会忘记。

    小娘子皱眉,跑去问冷世安:“阿兄,苗苗阿姐有没有打扰你念书?”

    冷世安怔愣,摇头。

    他并没有看到有人进过他的房间,因为他也不是时时都在房间里的,有时候困顿了会出去洗一把脸,或者去后面姨丈的大园子那里坐一会儿,看看花草,休息休息。

    少年张了张嘴,却并没有解释。

    阿英点头,一转眼又跑了出去。

    来找蒲泉之的人越来越多,名声在外,都是亲朋好友介绍来的,他从不推辞,总是乐呵呵地应下,然后便是更加的忙碌。

    有时候,他会带着阿英出去,有时候就是夫妻两个一起出门,将孩子们留在家里。

    好在蒲苗能做饭,家里还有荣娘留下好多吃的,三个人做伴,倒也不担心。

    荣娘庆幸:“还是孩子多了好,彼此照应,将来多个亲人多个伴。”

    蒲泉之搂过媳妇,笑了笑,什么也不说。

    除了那盆荷花,阿英每日都会想着法子给冷世安做安神的草药包,放在他枕头旁,隔天便会问他睡得怎样,如果不好,便会拿走,重新再做。

    冷世安帮阿英画草图,她总有奇思妙想,渐渐地,两个人配合默契,她大致形容一下,冷世安便能在纸上还原她的想法。阿英觉得冷世安很聪明,而且很刻苦。

    冷世安竭尽全力精进绘画技巧,不能浪费了小娘子的天赋和构思,她真的很厉害。

    入夜,阿英和蒲苗说着悄悄话入睡。冷世安读书到子时。

    每逢月圆之日,他便会数着,月亮又圆了几次,阿娘还没来看他。

    书案的抽屉里放着一块尚好的玉佩,雕刻着一匹马,马上骑着一只可爱的小猴。

    那是他一岁时抓周,一把抓了一顶官帽,当时阿爹高兴极了,说他日后一定拜将封侯,前程似锦,于是赠送给他这枚玉佩。

    羊脂白玉的料子,在月光下散发出浅淡润泽的光,油润温和。

    除了那些书籍,这是他从国公府带出来的唯一一件东西,玉佩下面的丝绦穗子是阿娘亲手打的,银灰色,很雅致。

    冷世安摸着玉佩发呆,阿娘的脸出现在脑海里。

    说不想,是不可能的。

    他每日苦读,国公府带过来的书几乎都读过一遍了,也不知道学问有没有进益,再见到阿娘,她会不会高兴。可是他心里明白,这种情绪要慢慢淡下去了,毕竟,眼前的人才是真的心疼他对他好的家人。

    冷世安的头疾已经很久不发作了,身子也强壮了许多,个子也长高了,只是腿疾……他摇了摇头,阿英说了,不要多想。

    将玉佩好好收起,冷世安继续读书。

    可是,隔了几日,冷世安的玉佩不见了。

    少年一着急又发病了。

    原来的旧疾一直由姨母和阿英照料着,每日严格数着时辰服药。几个月来这还是第一次发病,可是却异常严重。这一夜冷世安陷入深度昏迷,不但呓语不断,还一直呕吐不止,整个人烧得滚烫,喊他也好似听不见。

    蒲泉之急了,连夜驾着马车去县里请方大夫。

    好在现在住得距离县里更近了,方大夫来了,眉头紧锁还连连摇头。

    “老朽之前就说过,此症不能发重症,不然十分凶险。”

    老人家一脸难过,“究竟是怎么了?”

    荣娘拭泪,“孩子最宝贝的东西丢了。”

    方大夫摇了摇:“这孩子心思细又心思重,为人克己守礼,但却是个心胸宽广的。莫不是丢了十分重要的东西,他断不会如此。”

    “现如今忧思过重,郁结于心,怕是有些艰难。”

    一家人陷入沉默。

    阿英偷偷看了一眼堂姐。

    蒲苗的脸红得像绸子布,一双手垂在身前绞着,指尖泛白,十分用力。

    “大夫,求求您救救这孩子,他真的太不容易了。”

    “是啊,大夫,怎么治您说了算,求您一定救下世安,我给您磕头了。”

    “方大夫,求您救救我阿兄。”

    一家三口齐齐跪地,蒲苗怔愣片刻,也跟着跪了下来。

    老大夫连忙起身将他们扶起:“医者仁心,更何况他本就是我的病人。”

    灯柱烧到了尽头,光火幽暗闪跃,就快熄灭了。

    “这样吧,你们放心的话,把孩子送我那里去,我照料他几日,兴许还有救。”

    老大夫捋须,叹了口气:“这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蒲泉之和荣娘赶紧张罗着将冷世安抬到车上,又带上他常用的东西和换洗的衣裳。

    阿英要跟着,荣娘答应了,一家人坐上了车。

    蒲苗站在车下,咬着唇默了半晌,道:“我……我不去了,留在家里看家吧。”

    荣娘本有些不放心,但是看她坚持便应允了,又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小心火烛,便匆匆上路了。

    望着马车远去,蒲苗重重地叹了口气。

    *

    一整夜的奔波,到了名医堂安顿好冷世安,天已经亮了。

    千恩万谢之后,蒲泉之才带着妻子和女儿依依不舍地回家。

    马车上,谁都没有说话。

    小娘子枕着阿娘的腿昏昏欲睡。

    上一世,阿英并不记得有这么一遭,所以她想睡一觉,或许能梦到。

    冷世安能平安度过这一劫吗?

    现在的许多事情同上辈子都不一样了,她说不准。

    马车在家门前停下,蒲泉之愣住了。

    院门大开着,院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每个房间里的衣服、被褥,还有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和菜,甚至连冷世安房间里的书都被扔得到处都是。

    怎么了?

    荣娘的心一下子紧缩起来,蒲苗还在家,一个女娃。

    “蒲苗。”

    “阿姐。”

    没有人应,完了,遭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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