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着熹微的光,眼前的一切变得一点一点亮起来。

    晨风拂面,空气中夹杂着晨间的湿润水汽,竟让人觉得有些微微发冷。

    荣娘奔进房间里,里里外外喊了一遍,带着哭腔,嗓子快喊哑了,也没看到蒲苗的身影。

    阿英驻足院内,目瞪口呆。

    按理说这地方距离县城这样近,应是极安全才对,怎么会遭贼呢。

    “怎么办?孩子不见了,都怪我昨日糊涂了,怎么能将她自己留在家里。”

    荣娘自责,泪如雨下。

    蒲泉之拉着她的手,凝眉道:“怎么能怪你呢,是她自己非要留下的。”

    阿英听着爹娘的对话,想起昨晚上蒲苗有些异样的神色,蓦地想起什么,转身就往屋里跑。

    房间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她的衣裙、花卉满地都是,阿英仔细查了一遍,跑出来,红着脸道:“阿爹,阿娘,苗苗阿姐的东西不见了。”

    荣娘还有些懵,没明白女儿的意思,蒲泉之却是听懂了。

    “阿姐的东西一样都不见了。”

    小娘子又强调了一遍,荣娘这才冷静下来。

    “看看吧,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蒲泉之愤愤不平,“快去看看还丢了什么。”

    荣娘抹干眼泪回屋又去翻找。

    “放在妆奁首饰匣子里的钗环、首饰都不见了。其他的,我藏到地窖里的倒是一样没少。”

    “阿爹,我存银子的木匣子不见了,那里头可是我攒了好久的银子啊……还有我的发钗和阿爹给我买的东珠耳坠,都不见了。”

    小娘子气得直哭。

    真相大白,荣娘反倒长出了一口气:“这样倒好,只要孩子没事,东西丢了就丢了吧。”

    “可是阿娘,我的银子啊,我都舍不得花呢。阿姐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对她那么好……”

    “阿英的银子让爹爹补给你,一个大子儿都不少你的。”荣娘赶紧将女儿搂入怀里,安慰道,“苗苗阿姐也是被人利用,这事八成是你祖母和二叔、二婶谋划的。”

    “啪”的一声响,蒲泉之怒道:“除了他们还能有谁,我这就去找他们去,欺人太甚。”

    说完转身就要出门,荣娘连忙松开女儿起身追出去,人却已经跨出了院子。

    “泉哥,你等等……”

    “你不用管,在家带好阿英,我去去就回。”

    “你冷静一些。”

    “你让我怎么冷静,这事我不能跟他们拉到。”

    二人拉扯着出了院子,却刚好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车上的少年面色苍白,正艰难地下车。

    赶车的小厮忙道:“小郎君说什么都不愿留下,方大夫无奈,只得抓了药,让把他送回来。”

    “姨母,姨丈……”

    冷世安虚弱地躬身行礼。

    “世安。”蒲泉之赶忙上前搀扶他,“你怎么不留在方大夫那里呢,你身子还没好呢。”

    “阿兄……”

    小娘子唤他,声音又委屈又惊讶。

    冷世安看了一眼阿英,转身对蒲世安道:“姨丈留步,听我一言。”

    一旁的小厮将药给了荣娘,千叮咛万嘱咐方大夫的医嘱,这才赶着马车回去。

    扶着冷世安躺回到床上,荣娘就要去给他煎药,被他拦住。

    “我的病无大碍,也不习惯一个人留在陌生的地方……”少年抿唇,垂眸片刻,“回来也是一样养着。”

    他虽病中虚弱,精神却尚好,眼神清亮,炯炯地看着蒲泉之和荣娘。

    “方才你们说的事情我都听到了。也怪我,其实这些日子我也有所察觉,蒲苗的行为有些古怪,我的玉佩恐怕就是她拿走了。”

    “我知道,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弟妹,还有贪得无厌的老娘。”

    蒲泉之又生气又觉得丢脸。

    冷世安却道:“既然姨丈知道,那寒心、生气都在情理之中,若想从此以后不再发生此事,需从长计议。”

    他喘息得厉害,说了几句话便要歇一歇。

    阿英在一旁倒了茶水送来。

    少年接过,说了声多谢,一饮而尽。

    “若是姨丈不怪我僭越,我便说了。”

    “世安尽管说,姨丈听你的。”蒲泉之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脸上的怒气渐渐平复。

    “此事需有筹谋,其一,请东子帮忙,去县衙找知县大人报官,就说家里遭贼了。”他又看向荣娘,“姨母,东西先莫要收拾,将丢失的记下来,一并交给官府。”

    荣娘点点头。

    “其二,姨丈带着几个人拿着家伙上门去,可千万记得别真动手,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其三,按照大梁的律法,他们的行为会被判□□,但是这并不是我们想看到的。姨丈可以写一份断绝书,让他们签字画押,存在户籍署一份,借此机会同他们撇清关系,确保日后他们不再来骚扰。”

    “至于丢了的东西。”冷世安看了一眼发白的天边,“时辰尚早,应该来得及要回来。”

    蒲泉之当即同意,并请冷世安写了一份断绝书,安排妥当后便带着人走了。

    冷世安困顿疲劳,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少年单薄的身躯躺在衾被之下,面色苍白,浓黑的眼睫微微在日光下根根分明,在脸颊上投下一片暗影。

    阿英悄悄把门关上,转身去找母亲。

    日上中天,蝉鸣复起。

    “阿娘,你笑什么。”

    阿英不明所以看着母亲,荣娘的脸上挂着笑容,丝毫看不出生气、怨怼。

    “阿娘在想,你阿兄有本事,到底是读书多的孩子,这么小小的年纪就能如此有条理、有方法,就像方大夫说的,将来必成大器。如今看来,真的要给世安找个老师了。”

    冷世安要读书了,阿英想,她就是读书的料。

    母女两个坐在树下说话,阿英被母亲抱在怀里,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射下来,一个光点打在她的眼角,小娘子将眼睛眯成一线缝。

    折腾了一整夜,此刻鼾声渐起。

    小娘子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上一世。

    那时候大家对他褒贬不一,有人说他推行政令利国利民,有人却说他手握重权无视君上,有人说他是个好宰相,处处为百姓着想,有的人却说他野心勃勃另有所图……

    大家对他的误会很深,坊间的各种传闻亦是五花八门。阿英就曾绿蓉说起过,冷世安的宰相府中有一个神秘的房间,他几乎每日都会进去待上一会儿,有时候还会将自己关在里面三日不出。他从不让人碰那间屋子,亦不允许打扫,竟是自己亲自动手。大家纷纷传言,说那间屋子里摆满了金银财宝。

    然有一日一个新来的洒扫小厮不明真相,跑进房间里打扫了一遍。据说他前脚刚迈进屋子里,便被冷世安发现拖了出来,当场杖毙。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有了。

    接着就是世人对冷世安的唾弃和咒骂,大家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无论她怎么解释没人理会,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践.踏、凌.辱……

    阿英很生气,竟气醒了。抬起头来的时候,自己睡在房间里,出了一身的汗水。

    院子里响起说话的声音,小娘子起身下床。阿爹和东子都已经回来了,院子里也被阿娘收拾妥当,一切又回到原来的样子。

    她刚迈出房间门,就看到距离不远处,冷世安也走出屋子。夕阳下,他一身淡青色长衫,被绯色拢住,面色微微发红。

    “阿兄。”阿英跑过去,扶住他的胳膊,“可好些了?”

    少年点点头应下,二人缓缓向院中树下走去。

    阿娘做了丰盛的饭菜,还摆了酒。

    蒲泉之拿出那张断绝书,脸上洋溢着喜悦,仔细叮嘱荣娘千万收好。

    “泉叔别担心,县衙署有记档,从今往后,他们再不敢来了。”东子道。

    “今日多谢东子了。”

    “小事小事。”东子仰起脸看到走出来的兄妹,招呼他们二人坐下,便控制不住了话匣子。

    “阿英我跟你说,今日别提多痛快了。真没想到,这事还真是你祖母出的主意,她还逼着你二叔二婶同谋,让你阿姐做内应报信,专门挑你们不在家的时候下手。”

    “泉叔今日可威风了。”东子竖起大拇指,“一开始带人过去他们还狡辩,后来知县和衙差往那一站,他们当下腿就软了。知县大人三两句话就说得他们供认不讳,跪地求饶。”

    “然后乖乖签了断绝书,连一个不字都不敢说,他们敢不签吗?不签可就是入室行窃的罪名,是要抓去县衙门里打板子蹲大牢的。”

    “你猜怎么着,阿英,你祖母手里有好多银子,当时拿出来的赔偿的时候你二叔二婶差点发疯,老太太真是扣……”

    东子说得眉飞色舞,阿英听得痛快,咯咯地笑着。

    蒲泉之却尴尬道:“世安,只是你那玉佩被蒲苗拿走了,那丫头趁乱自己一个人跑了,到现在都没回家。估计是自知闯了祸,躲起来了吧。世安,对不住啊,你看,你帮了姨丈这么大的忙,你的东西却没找回来,不过你放心,姨丈回头一定挑一块更好的玉佩还给你。”

    冷世安摆了摆手,道:“姨丈不必自责,也不用赔我,那枚玉佩同我没有缘分,就随他去吧。至于帮忙……”

    少年的脸微微泛起红晕,“我只不过做了一点,不足挂齿。倒是要感谢东子,还有贾知县,知县大人了解姨丈的为人,于公于私帮咱们这个忙,都要感谢人家的。”

    荣娘和蒲泉之对视了一眼,笑道:“世安不用谦虚,知县那边咱们会去道谢。但是我们也要谢世安你,我和你姨丈商量好了,等你病好了,就请一位先生到家里来教世安读书。”

    “对,你姨丈我身体好,世安身子好了跟着姨丈一起练习一些拳脚功夫,让身子更强壮。”

    少年愕然,抬眸看着他们,眸光中星星点点,波光潋滟。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倒是一旁的东子,一听这话,赶紧往嘴里塞了一块肉道:“我……我也要学……”

    “功夫。”

    满院子欢声笑语,酒肉香气扑鼻,树下围坐的一家人被晚霞照得发红,整个院子都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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