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清推门而入。

    读心者和审判者同时起立,退后一步,躬身:“总长。”

    宋明清拿起旁边记录者的稿子,发现上面空无一字,他面上挂了极浅的笑,对病床上捆缚的人说:“陈越,我知道你想活。”

    陈越瑟缩着头颅,仿如听见恶魔低语。

    “那我就直接点儿,”宋明清从腰间掏出配枪,当着他的面上膛:“那个世界纬度太高了,我猜祂们只能观察。”

    宋明清调转枪口对准陈越,目光一寸一寸舔舐过他的面庞,在他的心理防线上疯狂横跳以做试探:“我的意思是,与其讨好祂们,不如先证明你对我的价值,否则,不等祂们施展神通救你,我就会先抹杀掉你在这个世界上的物理意义、生物意义以及哲学意义的存在。”

    “只要主神不让我死,没人能杀我,”陈越强做气定神闲,可牙齿都在打颤:“祂们说,说你枪的里没子弹。”

    宋明清清楚记得自己检查过子弹,但他当着陈越的面打开弹匣,里面确实是空的。

    他本该气定神闲,晃悠着弹匣里的子弹打烂面前人最后一道心里防线,可凭空消失的子弹让宋明清觉得自己被这只濒死困兽反舔了一口。

    宋明清丢开空弹匣,扭转头对记录者道:“你去给我找把趁手的工具,只要能杀人,烂木头桩子、破石头块儿都行。”

    回转过头却是面无表情对陈越道:“要不要赌一下我身为主角的概率?猜一下我能在第几击敲死你?”

    宋明清一步一步走向床头,逼近陈越:“如果你真的能和另外一个世界沟通的话,问问祂们会怎么救你,把石头或木头再变没?我建议他们把我的整个手肘变没,甚至把我整个人变没,不然,你今日必死,或者我尽量配合他们写的剧情,不让你死的太匆促?”

    陈越在宋明清脸贴过来的那一刻,心理崩溃,他望着空芒的天花板,明白自己终究被祂们放弃了。

    但他十分熟练地、仿佛这一幕已经发生过上千万次,表情转换的行云流水,眼泪弥漫的半分不差,恰到好处的乞怜示弱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证明自己对你的价值?”

    宋明清知道自己赢了,撤销杀他的念头,腰胯间恢复硬邦邦触感,是方才离奇消失的备用弹夹。

    他不知道陈越是怎么使的小手段,无关痛痒,却像是在挑战自己,黑黢黢的目光沉沉落下:“你对局里唯一的价值,是十八境里的经历,我们需要破开这个终极副本,你也不想我们的世界往这最后的副本里继续折人罢。”

    陈越眼眶微红,唇齿苍白战栗,眼珠黑地死气沉沉:“你还没有了解我们这个世界的本质,十八境从来都不是最后一境,也不是为我们这个世界破开无限流的最后一个副本,那是一个……”

    宋明清望着欲言又止的陈越,拇指摩挲着胯骨上的备用弹匣:“怎么?不能说?”

    陈越削弱的双臂强撑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身体坐起来:“我在想一个恰如其分的形容词,却觉得,所有词汇都无法精准描述它的残酷,十八境像个献祭场,是主神出卖了神格,将我们每个人以利益衡量,捧出去任人宰割。”

    宋明清余光示意读心者:“能读吗?”

    读心者盯着陈越混浊的眼珠子答:“很清晰。”

    宋明清冷漠利落地下达指令:“翻译成人话。”

    读心者开始了汉译汉的骚操作:“我们的世界是一本无限流小说,这本小说的作者通过制造高难度的副本机制,塑造出了很多或机智或勇猛地各具人格魅力的角色,这些出众的书中角色在书外面的现实世界渐渐有了各自的粉丝群体,小说作者明码标价,出卖他一字一句塑造出来的人物,通过和某些角色的毒唯粉丝进行利益交换,将那些角色提取出来,任人宰割。”

    宋明清从信息中提取出关键词:“主神是小说作者,‘祂们’也是神袛,是书粉?”

    陈越尚震惊于读心者讲述的如此直白,他知道一切真相也只敢擦着边故作玄虚地描述,此刻听到宋明清的总结,只点头做肯定回应。

    他眼瞅着读心者未曾暴毙,于是胆子大了起来,可也只敢继续故作玄虚地语言擦边,将暗示玩儿到了极致:“境是一场巨大的阴谋,‘祂们’撒下最好吃吃的秕谷做诱饵,吸引来四海八荒里所有最矜贵高傲的雀儿深入巨大的筛子下夺食,凝视雀儿为活下去自相残杀,在一片大战过后的废墟里挑选出那只最最强大的小黄雀儿,折断他柔软的翅膀,撕扯掉它漂亮的羽毛,以困境、以手段磨地它奄奄一息,最后将其驯养,至死……”

    经过读心者解译的密码本,宋明清开始适应陈越的语言节奏,脑子自带翻译器,雀是我们世界的入境者,境是秕谷、是筛子、是牢笼,入境者在副本内部自相残杀,这不是养蛊么……

    读心者的精神游丝读取到陈越触发的新记忆,庞大的故事背景和小说情境脉络呼啦一声全部糊在他脸上,恐惧刹那将他席卷,他站在无数画面之中茫然无措地几欲哭泣。

    他什么都知道了,他终于接触到了秘密的核心,战栗着怔怔接道:“至死……方休……”

    宋明清冷冰冰总结:“祂们喜欢斗雀,而我们是那些雀儿?”

    一边旁听的审判者:当什么雀啊,当蛊多酷,当雀王还不如当蛊王,他们最好把我选出去,只要祂们敢斗我(蛊),老子一口一个把祂们全部咬死,死之前还非让祂们在小说评论区给老子自相残杀个书粉王出来……

    陈越:“也许,你们应该知道这本小说的名字——《舍雀》。”

    “《舍却》?”审判者撇嘴,内心疯狂吐槽:这本书绝逼不是什么热门小说,连我一个不混小说圈的死直男都知道,但凡大热网络小说标题要么故弄玄虚要么玩儿梗擦边儿,它这平平无奇的两个字,一个大火的热点标签都没蹭上。

    宋明清黑黢黢的眸丝缓缓沉没下去。

    假使境真的是一场巨大的谎言,那么些入境者舍生忘死搏杀出来的十八境名额,却只为成为‘祂们’闲暇时打发逗乐的玩物,那入境者的一生何其可悲。

    “我需要知道这本小说的内容。”

    陈越为难:“我只匆匆扫过一遍,恐怕无法一字不漏全文默诵。”

    不待宋明清眼丝示意,读心者拍着胸pu上前,信誓旦旦地叫陈越只管回忆,其他的自己上。

    只见他薅起袖子,呸呸两口唾沫吐自己手上,将掌心搓热,磨肩擦掌,最后用手指薅了薅头发,开始直接开始朗读起陈越脑子里的故事简介来。

    审判者眸光浮移:还以为他要发大招,结果他只是摆造型……这小子,这就开始在另外一个世界读者的眼前搔首弄姿了嘛?这就开始和我们总长大人抢书粉了嘛?我小沈第一个不服!

    读心者:“故事简介:如何捕一只雀儿?

    将好食的米粮浸润酒水,罩上系了丝绳的破箩筐。

    越古老的法子越是效强,于是,我仅备好了一只顶华丽的金丝牢笼,便做全了驯养一只不屈小黄雀的全部准备。

    而后,我们在天地间开了一道缝隙。”

    宋明清眉头深锁,冷漠的面上终于显露出一丝不耐烦:“捡关键的复述。”

    却原来,不是陈越讲世界观故作玄虚,而是这本书的作者叙事的语言节奏有大病。

    这本小说绝对是那种不入流的十八线小说,故弄玄虚成这个鬼样子,真的有人能撑过第一章么?

    读心者于是迅速略过一些无关紧要的段落,换了一个小章节又念。

    “作者的话:你想要什么呢?

    喂喂!适可而止好嘛!

    我不是阿拉丁神灯,不是叫你许愿。

    而是我发自内心地想要知道,你阅读一本小说,想看到什么呢?

    我于虚空中捕捉到许多散碎的词组。

    爽文,火葬场,发泄,打发时间,填充碎片……

    唯一捞到一句完整的话,却让我抓耳挠腮,无言以对,伤透了脑筋。

    那个谁,这个问题究竟是谁问的?

    为什么你会问我活着的理由啊?

    这你可难到我了,这是个哲学问题,你怎么会问我一个不入流的小说作者呢。”

    “我们问的。”陈越突然开口。

    宋明清:“作者提取到的这个问题,是他书中的角色问的?”

    陈越:“这是是所有入境者的执念,是我们过十八境向境要的奖励,我们想问他拿我们的命,究竟在做什么?我们在境中不择手段丑陋地活着,是为什么?”

    宋明清:“确实,作者得给一个解释。”

    读心者:“可作者并没有回答我们,他搞错了提问对象的主体,后面给的答案是面向读者的。”

    读心者继续往下复诵:“但既然机缘巧合,是我们相遇,我或许能说点儿什么。

    我无法给你的生命做定义,但如果一定要做点儿什么。

    我能赠予你的只有一段无关紧要的记忆,如果在某个碧波荡漾的湖边清晨、蝉鸣鼓噪的盛夏午后、晚霞绚烂的慵懒黄昏、寂静无声的沉沉黑夜,你突然想起《舍雀》里某个角色的名字,这便是你同我给予彼此最好的馈赠。

    所以,准备好了吗?

    你问我要写什么啊?

    你可终于问到我了。

    你想看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吗?或者开一辆香艳至极又酣畅淋漓的大车?再或者人性的纠葛在绝境中彼此缠绕依存又不得不互相杀害?

    千万不要被作者的小技巧给糊弄过去。

    你还记得最开始问了我什么吗?

    人活着需要理由,不是吗?

    我那时回答不需要。

    但现在,我觉得你需要有信仰做支柱、有光照亮前路、有指示牵引着你坚定往前行。

    所以,我就来给你们创造一个强大到无可匹敌的神明,然后让看你的神明在你的脚下哭泣。”

    陈越莫名哽咽了一声,他感同了这文字的感染力,通过十八境的他莫名想要哭泣。

    陈越念完后,补充道:“这是书扉页的前言里,作者对读者说的话。”

    宋明清沉吟,境的本质可不就是造神么?

    他道:“念一些关于雀儿的。”

    语气,仿佛融入了一缕叹息,尾音带着不得不接受这命运的怅然。

    读心者在陈越的记忆里搜刮好一会儿,才找到一段,念。

    “也许它会彻夜鸣叫嘶哑了喉咙,但除了我谁听得到呢?

    他若是啄我,我会一根根撕扯下带着它血肉的柔软羽毛。

    他若逐渐失去美丽,那我便忍心让他奄奄一息。

    只要它活着住在华丽的宫殿里,总归会被训成听话的金丝雀,毕竟只要对峙就有兽性,而兽的本能是最好驯服的,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

    我不会爱他,但他需依耐我以存活。

    如若他恢复美丽,我会善待他的皮囊。

    如若他恢复骄傲,我会分他几分喜欢。

    如果他再啄我,那么便开始爱他。

    人活着需要理由,那么雀儿呢?

    雀儿不需要信仰,不需要支柱,小宠物,有我就足够了。”

    陈越听着笑意同哭泣一起蔓延地抑不住,他笑出了眼泪:“对命运有实感了么?这里还有一段,你为什么不念呢?”

    读心者已经被那段信息震惊的无法言语,此刻他终于感同身受陈越为什么从十八境出来,就发疯了。

    审判者后知后觉,道:“所以,在作者眼里,我们是神,还是雀儿?”

    宋明清命令:“念,陈越指的那段。”

    读心者眼神复杂,他说:“我们的世界,已经很久没出过神了。

    所有人都说,闯过了十八境,就能穿过人间同神界的那道缝隙,飞升进入神的世界。

    那是一条成神之路,无数入境者前赴后继,然后被丢了出来、舍生忘死,而后就真的死了,各大组织精英尽出、毫无保留,飞蛾扑火,不得善终。

    入境者们在惶惶中摸索境的规则,他们给境分了难易、拟了名字、立了榜单,挑选出最有天赋的入境者,激发他们的潜能、鼓励他们不计代价触摸到缝隙的尽头,并封他们为神。

    没有人知道境的尽头是什么,但他们迟早会知道境的尽头是我们。

    举雀世界全境之力,为我们挑选最强大、最美丽的雀儿,如果它不愿意为我们歌唱,那就让它哭泣。

    如果它选择死亡,那就复活它,再来亿次。

    如果,他宁死不屈……不,他根本死不去,它迟早会屈。

    反正会有无数雀儿英勇无畏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从黑暗的缝隙里扑出来,跌入你我掌心。

    体态鲜活,心脏强劲,羽翼染血,小小一团,脆弱并坚毅,狼狈却美丽,扑腾在你我指尖,奄奄一息还仓皇逃命。

    或为你我歌唱,或已经开始哭泣。”

    审判者困惑:“屈服的神,还是他们要的那个神吗?”

    读心者:“神的不死之躯,反成了使神不得不屈的缘由。”

    陈越:“他们要的不是神,而是带着神光环的雀儿。”

    审判者:“我们从来都不是神,本质不过雀尔。”

    读心者:“他们在造雀世界的神,神化的雀再威风,终究不过玩物。”

    审判者:“书名已经很清晰了,作者早早便舍却了我们。”

    宋明清薄薄地唇畔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这是他进入房间后第一次笑,他问:“十八境里究竟有什么?”

章节目录

为雀世界攻克无限流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天光渐暗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天光渐暗并收藏为雀世界攻克无限流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