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

    入夜的时候围场到处都是灯笼,一排排的风灯高高悬挂着,将这宽敞的一眼望不到边的马场点亮,也将夜空点亮。夜色如墨,如墨的夜色下篝火,灯光,月华,星光,交织成一片梦幻景象。

    赵锦玉仰脖子看着天上人间不分的样子,张大了嘴巴惊叹道,“这也太美了吧。人间真好,这里比无妄山漂亮一万倍。大师兄,红尘真好。”

    李锦时也在看那些高挂的灯笼,灯笼很大,是一种温暖的橘黄色。内里火苗跳动不休,像是有生命一样。在马场正中有一根通天高的木杆子,如今木杆上也高挑着一只最大的灯笼,那灯笼上龙飞凤舞的一个“凤”字,看起来威风极了。

    位于山前的连绵房屋都挂上了大红的缎子做装饰,大红的灯笼每隔一段便有一只。雨早已停了,今晚月色正好,风也轻柔,的确是个共婵娟的良辰吉日。

    就在片刻之前,到了晚饭时间却不见云不语,他是差人前来请李锦时与赵锦玉来正厅参加晚宴的。来人通报后便也先急匆匆的走了,看样子好像有什么事。

    “不是吧这么礼数不周。总得有人前头带路吧。”赵锦玉忿忿然。

    “你我有腿有脚有眼睛,又不会走丢。”李锦时悠然道。

    “话是这么个理 ,不过大师兄,你说是不是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啊。我怎么隐隐有些不安,好像有不详的预感。”

    “你的预感何时准过。”李锦时笑道。

    师兄弟闲扯着并肩出了客房,便一脚踏入这红尘万般美景之中。于是师兄弟两人驻足,竟看了许久。

    赵锦玉胳膊肘碰碰李锦时,“大师兄,听说那凤哀王的新美人是他捡回来的。”

    李锦时还在仰头看着天穹,天穹上星光点点,围绕那一轮明月的几颗星闪闪烁烁。传说天上的每一颗星都代表一个死去的人。却不知这几颗最亮的星,是谁死去了。

    “喂喂,大师兄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赵锦玉气结。

    李锦时这才回魂,尴尬地挠挠鼻侧,“嗯——你说什么?”

    “我说,那凤哀王新纳的美人,听说是他捡来的。”

    “捡来的?”

    “正是正是,听说当时这美人一个人晕倒在路边,恰好被路过的凤哀王车队遇到。凤哀王也不知怎么了,一见钟情说什么都要把她带回来。只是可惜。”

    他停下来,卖起了关子。果然李锦时便叹了口气,“可惜什么?”

    赵锦玉眨眨眼,凑近李锦时,“可惜那美人是个傻的。”

    “哦?”李锦时挑眉,“傻的?难道那美人跌傻了。”

    “谁知道呢,反正就说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从何而来。后来她就被凤哀王救了回来。调养了一阵,这不,凤哀王便要收她做美人。”

    “哦。”李锦时点头,赵锦玉便瞪眼,“你就哦一声就完了?”

    “不然呢?”李锦时看着赵锦玉,月光下他的眼灿若繁星。

    “你就没什么意见,想法,或者什么猜测?”

    “凤哀王收美人,是凤哀王与美人之间的私事。我能有什么想法。”李锦时语调闲闲,“我的想法就是,我饿了。”

    “这倒也是,你还真别说。我也饿了。咦,怎么不见了无和尚?那酒鬼说不定早已窜到席间喝酒去了。”赵锦玉一脸愤愤不平,好像他被了无和尚抛弃了一样。

    李锦时却轻轻地叹了口气,“非也,非也。”

    “什么?”

    “了无和尚常年醉着,却也常年清醒着。你我到此后便再没见过他。我猜,他一到此处就已经被凤哀王请去看那难言之隐。”

    “嗯,有道理。大师兄,凤哀王请了无和尚是为他看病。那请我们呢?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当年你帮过他,特请你来观礼?”

    “猜那么多,不饿么。”李锦时屈指弹了赵锦玉脑瓜一下,笑道,“说这么多话,不如我们去见见。”

    正堂喜厅内是大片大片晃花眼的红。高高的穹顶之上悬挂着巨.大的水晶灯,这水晶灯据说来自西域,十分罕有。虽然凤平国小,但凤哀王有此物倒也不足为奇。奇的是这宽敞的厅堂两旁每隔十数步就摆放的一只东海鲛人灯。

    传说鲛人灯可以万年不灭,点燃有异香,可令人神清气爽,若是修行者则功力大增。

    只是这鲛人灯虽好,但上古时那场大战东海鲛人一族差点被灭族,仅剩的早已躲了起来,却是万般难寻。想不到这凤哀王竟然在自己的马场里摆满了濒临灭绝的鲛人灯。

    正堂内早已摆放好了两排相对的六张地桌。因为来得晚,所以前面五张已经坐了人。了无和尚那酒鬼坐在最前面,此刻醉眼惺忪,人歪歪斜斜似乎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在了无和尚对面桌子落座的是位道长,那道长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着紫袍,竟是天师级别。

    他的下手边是位小姑娘,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可爱极了。她束双髻,看起来年纪很小,却是好一副豆蔻年华。

    与她遥遥对坐的是位贵公子,一身华服,腰上玉佩挂了六七个,各个都是顶级美玉。那贵公子头上戴白玉冠,一张脸却比那白玉冠还要白上几分。

    他的下手坐着个紫色罗裙美人。大概二十六七岁年纪,生得天香国色。一双眼春水一般盈盈闪闪。此刻那双盈盈闪闪的眼正盯着李锦时看。而她的对面桌子空着。

    赵锦玉拿胳膊肘杵杵李锦时,“大师兄,艳福不浅。”

    李锦时尴尬地笑笑,朝早已落座的各位拱了拱手,“惭愧,惭愧,李某来迟了。该罚,该罚。”

    盯着他的绝世美人立刻来了兴致,一双眼亮晶晶地锁死李锦时,“原来是李公子,却不知李公子要如何罚自己呀。”她实在生得美,一双眼更是勾魂夺魄。而语调甜腻,令人骨酥肉麻。

    李锦时更尴尬了,他讪讪地笑道,“罚,罚酒。”

    “李公子可别喝多了,这里地广房多,小女子春娘的房间在最后一间,夜里可是很怕李公子迷路了走错房间呢。”她眼波流转,话更露骨。李锦时却一杯酒进肚后一点没听见。他好像突然就喝多了,身子摇摇晃晃。赵锦玉忙搀他,扶着他一同在空桌处落座。

    李锦时以手撑着额头,眼低垂着。

    赵锦玉偷偷地笑,“大师兄,最难消受美人恩。我知道你没醉。”

    李锦时从鼻孔里嗯一声,眼皮不抬。

    赵锦玉就又小声说道,“大师兄,你看到没有,那个仙风道骨的道长,他居然穿紫袍。是天师啊,看来修为在你我之上。”

    “凌霄派天枢长老。”李锦时声调压低,手依旧撑着额头。

    “那小姑娘呢?也和这凤哀王有渊源?”

    “她应该和那妙诀公子一同来的,在人间有道侣之称。”

    “既然是道侣,干嘛分开坐着。”赵锦玉挠挠头。李锦时便低声笑,“小情侣么,总会闹脾气。”

    “大师兄你知道得还挺多。其实说真的大师兄,你都两百多岁的老怪物了,又下山历练过几次。实话告诉师弟我,你是不是早已经历过红尘炼心。这才瞧不上那小阿端,觉得没长成。”

    “咳咳咳 。”李锦时被呛得急急咳嗽几声,索性趴在桌子上,脸埋在胳膊弯儿里。

    赵锦玉低低笑了一会,便道,“那大师兄,那位春娘又是谁?”

    “这,的确不知。”李锦时低声道,“此次有医者,有捉妖师,有仙门道侣,恐怕凤哀王这喜酒,不太好喝呀。”

    “管他呢,既来之则安之。不过大师兄你看到没有,东海鲛人灯啊。奢靡,真是奢靡。”

    李锦时姿态不变,似乎睡着了。

    赵锦玉胳膊肘杵杵他,“当年你认识他时他也是这样子的?这么穷奢极欲?”李锦时摇头,声音也是低低的,“当年他还只是公子青.臀,被王妃诬陷出逃,流离失所如丧家之犬。公子青.臀一路投奔一路被拒,辗转一十三载。倒不至于吃糠咽菜,但他也决计没有银钱铺排。”

    “哦,原来他还有那么凄惨经历?说来听听?”赵锦玉来了兴趣,搓手道。

    李锦时挑眉,拿眼偷偷瞪一脸饶有兴趣的赵锦玉,“你觉得此时此刻,合适么?”

    “好像不太合适哈。”赵锦玉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心里却琢磨起那凤哀王为公子时到底经历了多少惊心动魄。不过听闻人会有补偿心态,也许正因为当年他流离失所,这才在大权在握之后,拼命的补偿曾经一无所有的自己。

    二人正窃窃私语,就见一整个下午和大半晚上都不见踪影的云不语终于出现了,“各位久等了,实在失礼失礼。”

    在坐几人便忙口称谦辞。李锦时也不好继续装醉,便坐直了身子,也朝云不语斯斯文文地笑。

    云不语还穿着白日里那件白衣,但是白衣褶皱,下摆还有些微泥。而他那双白靴子,竟有青苔。

    他见李锦时目光落在自己的靴子上,缩了缩脚,“各位,主上今日偶感风寒,不能相见,万分抱歉。但今夜良辰,各位不远万里到来主上不忍怠慢。主上托新美人为各位斟一杯喜酒。还望各位莫要推脱。”

    言罢就见自后转出一个着大红喜服的女子来,那女子莲步款款。一见那美人脸,赵锦玉手里拿着的一串葡萄落了地,他磕巴道,“大,大,大师兄,阿端,是阿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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