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红的喜堂,大红的喜服,这盈盈闪闪的鲛人灯,烛泪点点。灯光有些晃眼,实在太过晃眼。李锦时看着自后堂走出来的人,看着她转过屏风,看着她那双穿着大红缎面绣鞋的脚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款款走来。

    赵锦玉当场跳起来,“阿端,阿端啊!”他低低喊着,看了眼李锦时。发现大师兄坐的笔直,面色如常。

    “是阿端。”赵锦玉不可置信的又重复了一遍。

    一双眼紧盯着阿端的李锦时收回了目光,居然笑了笑,“嗯。”

    “嗯是什么意思?眼前这个人,这个凤哀王新捡回来的美人,是阿端。大师兄,你是不是傻了。”

    李锦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口地呷着,“没有。”他只说了两个字,赵锦玉却更糊涂了,也不知道李锦时的没有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听说凤哀王的美人是捡回来的,如果阿端真的像传说中那样失去了记忆,那么他赵锦玉,作为朋友,一定要捞她一把。

    赵锦玉方有此念头,就听李锦时淡淡道,“别打不该打的主意。”

    “大师兄!”

    “坐下来,喝酒。”李锦时扯了扯赵锦玉的袍袖口。后者忿忿然坐下来,头一次忤逆了大师兄,“大师兄我真看不懂你了。”

    李锦时扯了扯嘴角,似乎在笑。他语调平和温柔,就像真的在等着新人敬酒一样,“世事无常,未来又怎样,如何知晓。”

    赵锦玉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一副意难平的样子,“那现在呢?现在我们该干嘛?”

    李锦时笑着举了举手中杯子,“喝酒。如此良辰美景,莫辜负美酒。”他顿了顿,又道,“莫辜负佳人。”

    他的声调一如既往的温柔平和,可是赵锦玉却分明看到了他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他此刻的笑很难看,简直难看极了。

    赵锦玉呼的一声又站了起来,高举酒杯,高声道,“无妄山赵锦玉和大师兄李锦时恭贺新人之喜。实话说,这位新贵人很像赵某的一位旧友。”

    穿着大红喜服的阿端从云不语手里接过满满一杯喜酒,眸光低垂,像是没有听到赵锦玉说话。云不语接过话茬,“哦,那还真是缘分。只可惜我们这位新贵人曾跌伤过,把过去事情忘了个干净。不过凤王说忘了也好,昨日之事不可追。咱们做人么,还得往前看不是。”

    后半句话他像是冲着李锦时说的。李锦时正夹着一筷子笋尖,闻言便抬头朝云不语斯斯文文地笑,“正是,正是。”

    他把那一筷子笋尖送嘴里,忍不住低低发出声轻叹,好像觉得这笋尖实在美味。

    赵锦玉气结,将手里的酒一口闷,重重地坐了下来。

    喜宴持续到就快天明,阿端出来亮了个相便回转,只留着云不语与众宾客周旋。李锦时很快就喝多了酒,在黎明时分被两个士官架着,送回了客房。

    他的屋子里很温暖,床很大,上铺着最松软的被褥。李锦时脱了衣服,一头栽倒在这云一般的床上,觉得头晕。

    他昏昏欲睡。

    屋子里很香,也不知点燃的是什么香料。李锦时觉得眼皮子打架,酒气上涌,他闭起了眼睛。

    眼前都是火光,熊熊的火光将天际照亮。满城逃窜的人们夹杂着刺耳的哭喊声,房屋倒塌声,木板被火烧得噼啪作响声。在街角最混乱的地方,最隐蔽的角落,蜷缩着个最可怜的小孩子。

    她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小,可是她的一双大眼睛里分明藏着只有李锦时才懂的情绪。李锦时见过那双眼睛,于千年万年之前,于生生世世之中。

    腾的一下坐起来,李锦时抬手拿袖口擦汗。他的额头上都是汗。刚刚他居然睡着了,并做了一个梦。也许那并不是一个梦,而是藏在他记忆深处的心魔。

    屋门轻轻的“吱呀”一声开了。李锦时分明记得自己进来的时候关好了房门,可是此刻那关好的房门居然被一个人打开了。

    一双脚极轻极轻地踏入,一个人极轻极轻地走向床边。隔着屏风,李锦时闻到了一股香风。那香风很奇怪,他嗅到过。

    “李公子?李公子。”语调婉转缠.绵,是女子的声音。

    “嗯。”李锦时从鼻孔里哼一声。

    春娘已经转过屏风,一眼看到床上盘膝坐着的李锦时,不由笑了,“这里好大,好空旷,春娘一个人好害怕。”

    “哦。”李锦时没动,只是哦了声。但语调温柔,好像很有可乘之机。

    “不如,李公子和春娘做个伴?”春娘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的紫色罗裙,胸.口开得很低,只需轻轻一眼,保你眼内绝不空空。

    可李锦时却在眼观鼻鼻观心。

    春娘向前半弯着腰身,饶有兴味地看着李锦时,“李公子,春娘丢了东西。”

    “哦?却不知姑娘丢了什么?”李锦时温温柔柔的接话。

    春娘拿手按着自己心口,“这里,空了。”

    李锦时看了眼她裙摆,却见那薄如蝉翼的罗裙裙摆处,沾着几点青苔。他挑了挑眉,“哦。”

    “李公子不奇怪么?”

    “奇怪什么?”

    “春娘的心被谁偷走了。”

    “那还得问你呀。”李锦时闲闲说话,可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他突然出手,一把扣住了春娘的腕子。他们离得实在太近,他这出手又实在太快,春娘竟挣.脱不开。她索性娇笑着身子一软,就往李锦时怀里倒,“李公子,想不到你这么急色呀。”

    身子倒的同时没被扣住的那只手竟做爪状,掏向李锦时胸口。整个过程电光火石之间,若是换旁人决计躲不掉,可李锦时不是旁人。却见他身子动也不动,迅速出手,春娘只觉自己眼前一花,周身穴道竟被点了个遍,一时间她竟再也动弹不得。

    他二人的距离实在太近,李锦时这样一出手,春娘整个人便压上他。李锦时一个翻身将春娘压在身下,正要爬起来。

    就听开着的门被人敲了敲。李锦时回头,透过屏风就看到阿端正站在大开的门口。

    她的手僵在半空,征愣了一会,转身便跑了。

    李锦时忙放出捆妖绳捆住春娘,又从袖中掏出一物,往春娘身上一扬,那似乎是一种粉尘,无色无味,落在她身上后便消失不见。

    他看了眼自己手中的一枚物什,那像是一颗光华闪烁的珠子,个头不大,看起来不值多少钱,应是刚刚从春娘身上掉下来的。李锦时收好,轻叹一声,追了出去。

    阿端已跑到院子里,正站在那根通天高的木杆下,仰头看着其上高悬的大红灯笼发呆。如今天边已现一丝鱼肚白,可星月还在。然而很快太阳就会跃出层层叠叠的云,将每一处照亮。

    李锦时走近时放轻了脚步,他立在阿端身后,静静地等着阿端开口。

    良久,阿端终于回首。她痴痴地看着李锦时,痴痴地开口,“我从七岁那年被救,一直在心底装了一个人。如今我二十,这个人就像当年被风吹进了心底的一粒种子,十三年间不停的生长。我很想让它不再长,可是我控制不住。它就像疯了一样在我心底生根发芽,蓬勃长大。如今它就要长出我的身体,令我每时每刻都痛不欲生。”

    李锦时闭紧了口不说话,一双眼柔情万种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很苦,很苦。”阿端哽咽着继续道,“李大哥,我觉得好苦。你能不能给我一颗糖?只一颗。”她闭上眼,一滴泪自左眼滑下来。传说中只有心碎的人才会左眼流泪,因为那是心口的方向。

    李锦时深深吸了口气,语调意外的有些颤.抖,“阿端。”只两个字,他却觉得又苦又涩,又深呼吸几次,李锦时方再道,“刚刚,你不要误会。”

    “我懂,李大哥,我相信你。”阿端定定地看着李锦时,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李锦时梗了梗脖子,终于道,“阿端,你为何要委身凤哀王?”

    “李大哥你在怪我么?”阿端问。

    李锦时心里苦涩,却摇了摇头,“阿端这么做一定有这么做的道理。”

    阿端眼泪流的更凶,“李大哥,柳絮死了。”

    她这话无异于晴天霹雳,若是赵锦玉在场定要晕厥过去。可是柳絮修为并不差,怎么会轻易死了?

    “从德州分开后我与柳絮遭遇了埋伏,是仙门弟子,说要用大妖炼丹。是柳絮救了我,可是她却被当场打出妖丹。我好不容易脱险,找到了白展英,白展英说这三界六道只有一盏灯可以救柳絮;令妖丹重塑,柳絮再生。”

    “你是说心魂盏?”李锦时问道。

    阿端点头,李锦时就又道,“难道心魂盏在凤哀王手中?所以你假扮失忆接近他,只为了夺宝?阿端你好糊涂。那凤哀王生性狠辣凉薄,即便你得尽恩宠,他也不会将三界至宝借给你。”

    “李大哥,当初我的确作此打算,只是事情出了变故。”

    “什么变故?”

    “我只在那日拦车队的时候见过一次凤哀王,从那以后便再也没见过他。”

    “你是说?”李锦时蹙眉。阿端便又道,“云不语说凤哀王抱恙,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们一直在这围场,别说进皇城,就连这围场都出不去。还有,李大哥,我发现了一件怪事。”

    “这围场只有凤哀王的禁军八百人,可是我近来发现那些禁军,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

    “我也说不好,总之就是怪怪的。就像王阿毛,平日里最好赌好酒,可是从几日前开始,他就呆呆的,也不喝酒了,也不赌钱了。但是我怎么看,他都和平时一样,也不缺胳膊也不少腿。”

    李锦时眉头蹙得更紧,他不由想起了房中捆着的春娘,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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