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入冬。寒假也过得极快。

    年没到正月十五就还不算过完,阳历月末的时候又赶上二月十四,那天一整个上午我们都没有说话。

    季一帆的父母自从离婚后就各自组建了家庭。

    他的继母不乐意见他。去亲妈那,即使继父嘴上不说但他自己也怕讨嫌,便一整个寒假都待在乡下爷爷那里。

    我从上午就在期待他开口告诉我什么时候来县城找我。

    一直等到吃完午饭,手机传来□□消息的提示音。

    “棠夏,我去不了了。今天没办法陪你了。”

    一句“为什么”打出来,又被我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我站在二零二三,二十七岁的角度回望那个十七岁的我。

    幼稚,别扭,偏执,自卑又自负。一有风吹草动就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刺。

    可那毕竟是十年前的我。

    那个时候的我甚至完全不会去想他有什么苦衷或理由。我只把我的疑问删掉。然后把他也删掉。

    手机消息一次又一次地传来添加好友的提示音。接着是一个又一个的电话。

    我按下关机键。手机屏幕随着我的世界一起熄灭。

    我把被子往脖子四周使劲掖了掖,然后闭上双眼一动不动想要让自己尽快睡着。

    可是闭上双眼后的感觉像蒙了一块暗色的玻璃,我悬空于一个无人无物的境界内,四肢很轻,身体很重,意识却愈发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敲门声。

    我从失望的沉浸中惊醒,知道我家平日里不怎么会有客人上门,来的十有八九是季一帆。

    我走到门前,笑容抑制不住的溢出我的嘴角,准备开门的时候我又犹豫了。

    我怕开门后他看到我的笑容,会觉得是我使用“威胁”这个手段得逞的笑容。

    我也怕,门打开之后看到的不是他。

    此时四周一片寂静,仿佛刚刚听到的敲门声不过是一场错觉。

    门内的锁被我极为小心地打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门外没有人。

    我心里一沉。

    又跨出门一小步往楼道看去。一个单薄的身影背对着我,孤孤单单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为是坐着的,那个身影显得格外的小。

    像我小时候捡到的小麻雀,抖着纤细柔软的绒毛,乖巧地窝在我的手心。

    我唤着他的名字,他也转身看向我。昏暗的楼道中我看不清楚他的眼睛,却能强烈地感受到他的目光如同牵丝扳藤的雨点一样,湿答答地落在我的身上。

    他站起身,对我说对不起。

    我向他伸出手,牵起他的指尖。

    他的手动了一下,继而紧紧握住了我的整个手掌。

    这一次我不在乎是否会被任何人看到我们,他丢却一根火柴,骤然便在我心里光火烛天。

    天气虽冷,但由于是节日,街上人也不少。

    附近有好几个大型学校的缘故,这一条街上的精品店一家挨着一家。

    “你在这几家店里挑一个礼物吧。这算是我送你的第一个礼物。”他的语气诚恳。

    我注视他的眼睛,两秒后又垂下眼睑。

    他见我不作声,又牵着我慢慢地走着。

    有一家店的玻璃橱窗上放满了各种各样精致的毛绒玩偶,不像其他有些店,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制作得嘴歪眼斜,非常敷衍。

    他停下脚步,问我:“这里可以吗?”

    “嗯。”我点了点头,心中很是欢喜。

    从前都是我看别的男孩子送女生这些,一边羡慕,一边觉得可能自己这一辈子也不会有这样的体验。

    进门之后,店主姐姐很快凑了过来,问我们看中哪个。

    他指着最上面那一排问我:“你要哪一个?”

    最上排放的都是最大的。

    最后我选中了一只大红色穿白裤衩的阿狸。那段时间我正喜欢有关于它的绘本。

    那个娃娃整整有半个我那么高,我抱着它只能从侧面看清前面的路,所以我提议先把它放回家。

    “回家之后我把它放哪呢?我妈看到肯定会问东问西。”欢喜之余我也有些烦躁。

    初中的时候,我迷恋过一个男孩子。在那个起早贪黑朝六晚九的时候,为了下载他的一张日常照片,我都愿意牺牲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借了好友的□□在网吧翻遍他朋友的空间相册。

    我会在下了体育课的时候,买完所有品种的水趁大家都还没到教室放在他的桌子上。

    我怕我的喜欢太过逾矩,以致给他带来困扰。

    因为他一句“谢谢你对我的好”,我都能觉得自己十几岁的“一生”没有白活。

    当我付出所有努力,终于恳求到他和我在某条街道见一面说说话的时候,正好便碰见了我妈。

    她板着脸从我们面前经过。

    那条街道太过空旷,又没什么人,所以即使我和那个男孩刻意隔着一两米的距离,也能够轻易看出来我和他是一起的。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不怕她做任何事,我怕的是她将要做的事情会让那个男孩怎么想。

    她就这样从远处走过来,即将路过我们面前,我心里疯狂祈祷着,回家再骂我,打我我也认了,什么惩罚我都认了,但不要是现在。

    可是我的祷告从来没有用。她边走边骂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

    是一句无比粗鄙,下流,恶心的脏话。

    我僵在那里,男生也面露尴尬与同情。

    我只感觉到有巨大的城堡在脑海中瞬间崩塌,扬起千尺尘土,溅起我一生挥之不去的飞灰。

    为什么,为什么要毫无恻隐地摧毁我最珍贵的东西。

    有前车之鉴,我必定不能让她了解我的任何感情。

    所以我只能先把这份关于爱的礼物藏起来。

    季一帆挠了挠头,关于放在哪里,他也给不出什么好的建议。

    就这样我先回了家,卧室光线一直很差,里面除了我的小铁床就是几个陈父母结婚前买的的小木柜。

    环顾半天,我还是决定把它放在床底下。

    走出来之后,季一帆好奇地问:“你最后把它放哪了?”

    我如实回答:“床底下。”

    我看到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我为我的不得已而难过。更为他的不开心难过。

    我们一起走了很远很远。冬天的路人格外的潦草,很多人裹着黑色或红色的羽绒服缩着头走,街边卖小吃的的小摊贩也很多,卖咸甜两种口味烧饼的大叔带着尖尖的毛线帽,卖炸鸡柳的夫妻俩边炸边吵架。

    晚上的时候,季一帆要赶在晚上的班车停运之前回家,我送他上车后,很意外的在经过学校的路上遇见了曲淮安。

    起初我并不确定是他,只看到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推着一辆黑色的老式自行车,与我迎面擦肩而过。

    我们彼此对视着,也都没有停下脚步。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而我盯着他是因为我有些近视,又没戴眼镜,我不确定他是否就是曲淮安。

    我们虽然会在网络上聊天,现实中也仅仅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吃完晚饭大概八九点钟。

    □□忽然传来消息提示音。

    “今天好像看到你了。”

    “是的。原来真的是你啊。”

    “当时我也不太确定是不是你。”

    “寒假还有好几天才结束,你这么早就来县里了。”

    “找我几个哥们打篮球,顺便提前把一些东西拿到学校寝室去。”

    我沉浸在恋爱的粉红泡沫中,不再动脑子接他的话,于是这次短暂的对话戛然而止。

    没想到过了几天开学之后我再次从乐雅口中听到他们两个的事。

    我和乐雅因为不用住宿,所以也不必大包小包的拿行李,收拾床位,只要把需要用的书搬到教室放好之后就没有什么事了。

    我们一起走在操场裸露着大片土地的草坪上。

    经过一整个寒冬历练的草地颜色枯败,时不时还能遇到几处小水洼和泥泞。

    我将前几日遇见曲淮安和后来聊天的事如实奉告。

    她静静地听着,然后平静地告诉我:“我觉得曲淮安开始喜欢我了。”

    短短一个寒假,这件事有那么大的转机。

    “啊?他跟你说了吗?”我有些小小的激动。毕竟是亲眼看着乐雅是如何辛苦地喜欢这个人的,也算是这段感情里的唯一一个见证者。

    “他没有直接说。”乐雅卖了个关子。

    “那他怎么说?”我好奇地要死。

    我们一起找了个单杠坐下来。

    她晃着腿说:“他说我们以后可以约定好考同一所大学。”

    “那挺好呀。”

    奇怪的是,乐雅脸上只是淡淡的笑容。

    “可是我已经不再喜欢他了。”

    一阵风带着凉意,悄无声息地卷过发稍。我心里忽然有些难过。

    本应该是个较为完美的结局,却抵不过爱情的瞬息万变。

    一个人能握住的东西太少了,努力争取也可能争取不到,得到了也没办法永久保鲜,说流走又不等另一个人反应过来便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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