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傅尚风站在这儿没多大会,他一进来就发现一个小人儿站在书桌旁奋笔疾书,头垂下去,一头秀发有一半都倾泻下去,遮住了她小小的脸庞。两个宽大的袖口被她用布条绑着,不像是写诗作画的模样,反像是后厨里忙碌的厨娘,似乎正做着什么非常费体力的活计,视线再往下看去,宣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比刚开蒙的小书童都不如。他本想用夸赞来起个话头,嘴巴欲动非动,竟一个字都没找过来使用。

    祁凉秋发现他之后,下意识的缩了一下,马上放下笔,双手在桌上抓到什么拿什么,想把自己的字捂的干净些,傅尚风笑了笑,心里说:这么久了,我早就瞄到你的字了,只是每看一次就要重新接受一次罢了。

    “噢,你来了啊。快坐快坐。”祁凉秋从桌边绕过来,拽着傅尚风就往外走,总之离自己的丑八怪字越远越好。拉他到茶榻坐下,木棉早就贴心的沏上了两杯茶端到矮桌上。随后默默退到外厅候着。

    “昨天主动请我吃饭,今天又过来找我,说吧,什么事儿。”祁凉秋想着是不是昨天的晚饭傅尚风少交代了些什么,还是说需要自己配合做些什么迎接新侧妃的工作,她就直接开门见山了。

    “噢,没有。不是。”傅尚风说话竟然有点不利索了。“你昨晚喝多了,我过来看看。”

    “昨晚喝的有点多,但是你说的重点我都记得。六月十二迎娶赫连氏公主入府。放心,我不和她争风吃醋,也不会给你添麻烦。说实话,我一直担心我的存在本来就在麻烦你。”其实祁凉秋说到后面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有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醋意。

    “祁儿。你知道不是。”

    祁凉秋知道傅尚风的意思,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傅尚风对她从来没有过厌恶之色。她亦从心里感知到他真诚的善意。这善意实实在在的呈现在祁凉秋面前,祁凉秋同样真诚亲切的回应他,是一种双向的信任。这种包容可能是他天然的性格使然,这也是祁凉秋觉得他亲切的原因。

    他是谦谦君子。

    “她就是那个能认出你和你皇兄的小女孩儿。你肯定也会对她这样好吧。”祁凉秋有点黯然,为了掩饰,她又补上了一个笑容。

    傅尚风见过她很多笑容,同样,这个笑容是以前他未见到过的,没有那么甜,带了一点酸涩。他心里有点不忍,赶忙说道:

    “我和公主小时相识,那时皇兄和我才八岁,她因为某种原因来中京做了一年的质子,我们三个年龄相仿,在一起上学玩耍。后来她便被接回原上了。少时情谊的确在,但也十数年未见了,说来最多也是当她做妹妹看。其实,这件婚事也并不相宜。“傅尚风叹了口气,”但是世间千万夫妻,又有多少是必定相宜的。”

    “你倒释然。不过,纳娶侧妃对你来说当然是好事。这世上,男人有了钱权之后,自要拥有更多女人,似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一个男子可以享受众多女子的爱,可是众多女子只能共享一个丈夫,她们每一个得到的爱都只是一部分。也或许得到的那一部分连爱都不算。这多悲哀啊。”

    听罢,傅尚风沉默了一下,他没有接话,也不知道该辩驳什么,因祁凉秋说的是事实不假。只是像是给她一个保证似的,说出了这句话:

    “你是仪王妃,是妻。即便再有其他女子,她们也都是妾室。”

    是啊,在这里,女人能得到尊重的两个身份,一是为人母,二是为人妻。他的这句话似乎是强调祁凉秋妻子的身份,用这个身份来给她安全感。可是她听了,却并不怎样舒服,甚至有些刺耳。妻、妾、都是男人的附属。

    僧多粥少的情况下,自己真能做到不争风吃醋,而只能在这段多人存在的婚姻中,用尽力后退的行为来保持体面吗?

    她只能说:

    “是啊,至少得到了正室的地位。我是幸运的。”

    翌日,东苑着人过来说王爷请王妃过去一趟。祁凉秋看现在正是上午日头正亮的时候,再混一会或许就可以等待午饭了。不过既然傅尚风都叫自己过去了,他也知道自己目下肯定无事,左右不过要去一趟,就先去看看。到了东苑,傅尚风回朝不久,神采奕奕的样子,他正在整理书桌上的宣纸,原来是要教祁凉秋写字的事情。

    昨晚傅尚风是随口答应过,说改日我教你写字。没想到他竟是个行动派,所谓的改日就是第二日。祁凉秋也觉得自己的字真的需要一位先生教导一下,就是傅尚风亲自教自己的话,一直叫他看到自己的狗爬字,倒挺不好意思的。

    傅尚风看祁凉秋呆站着,脸上微有窘迫之色,忙叫她到近前,说道:

    “写字需从小时练起,也算是一项技能,你失忆这么久,想必有些动作和下笔要领都忘记了,故而字迹会和以前不同。你无需担心,从新学起,多练一练就好。来,你先坐下来,熟悉一下坐姿。”

    祁凉秋坐到祁凉秋的靠背椅上,傅尚风站在侧旁,边示范边说道,“起手时用左手扶住右手的袖口,拿起笔后,右手要这样悬好,笔保持垂直,腕要这样悬起,头正背直。”祁凉秋依照着坐着,傅尚风满意的点点头,用手轻轻的往前推了一下祁凉秋的肩膀,“还可以再坐前一点。”

    祁凉秋稍稍往前靠了一点,自己现在如同一个正襟危坐的小学生,旁边是一个无比温柔的小学老师,一对一辅导上课,对方还是一位皇族贵胄,声轻语慢,身长玉立,貌若潘安…这个场景值得拍下来留念,祁凉秋越想越走神,嘴边还出现了不可名状的笑容。

    “祁儿。”对方没反应。“祁儿,祁儿……祁凉秋!”傅尚风看她走神了,本想轻唤一声把她的思绪叫回来,没成想叫了两三次都没反应。自己这么认真的教学,她竟然走神了!此时傅尚风的好脾气也走神了,只剩下一点点气急败坏,前所未有的叫起了祁凉秋的大名儿。

    祁凉秋反应过来了,扭头一看,身长玉立的某王爷脸色已经有点发青,她甚少见到傅尚风这个样子,每次见面他都稳稳当当的,好像什么都能接住的样子。这次傅尚风接不住了。祁凉秋知道自己在老师苦口婆心的教导时走神是很过分的行为,她赶快把痴笑继续奉上,带着点撒娇的无赖语气:“对不起对不起,刚才不知怎的,走神了。我很想好好学习的,我好好学好好学,我的好老师,我的好先生,我的好大哥,你可千万别生气~”又上手抓着傅尚风的袖子作势摇了摇,她知道傅尚风不会真的生她气,有时候一个人的脾气好像在特定的人面前是透明的,她笃定了傅尚风不会真的生她的气。

    果然,傅尚风马上多云转晴,嘴角噙笑。祁凉秋的话又密又多,他偏吃这一套,一看她急着解释的样子,他的气马上飘到九霄云外去了。祁凉秋又继续夸捧个没完:“王爷天生贵胄,屈尊降贵亲自为小女子教导,小女子感念不已,激动万分,如同置身于美梦之中,思绪万千,故一时失态。小女子定当好好思学,不负恩师教诲就是了~”

    “你话太多了。恩师予你的第一条教诲就是,学课上少言。可记住了?”傅尚风顺着祁凉秋的马屁调侃似的拿出了老师傅的口吻,却是笑的格外甜。

    “小徒谨记!”祁凉秋点头如捣蒜。乖乖的拿起笔,坐正身姿:“开练!”

    一遍又一遍的调整不知不觉跑偏的姿势,一遍一遍的找感觉,傅尚风一遍一遍的示范。这一个上午祁凉秋有点背痛。傅尚风的意思是上午他下朝有时间的话,就练一阵;下午继续抽出时间练半个时辰。祁凉秋有点吃不消,她恳求自己的恩师,先不要急于拔苗助长,放她回去细细练,学业刚开始,他一直在旁边指导,自己不免紧张。

    况且祁凉秋很识相的看到傅尚风的贴身侍从荷衣端进来过一盘子柬折,恐怕这一盘的文件他能看一整个下午,傅尚风兼左监察御史,虽品级中等,但是却监察百官,主管百僚工作业绩,查缺补漏。合上仪王爷的身份,有什么事可直达天听,虽无多大实权,却可帮皇帝监察百官动向,傅尚风对皇帝对朝廷一直忠心耿耿,对傅焰之来说他是个好帮手。

    傅尚风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有点急于祁凉秋的写字大业了,他放祁凉秋回去休息,留了作业,明儿个把三字经第一句抄写一百遍一起拿来。祁凉秋大话说在前面,怎么好意思讨价还价,只得应了这家庭作业,颠颠儿的回去了。

章节目录

秋来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绘光为旗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绘光为旗并收藏秋来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