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入秋，因着领土居北的缘故，晴明日高不觉炎热，高墙大院更逢阴凉。
木柩的大窗雕刻精致，竹叶从镂空口处探进来，探看一室清宁。
言沫玉自黛青色珠帘后盈盈走出，她今日作绿白搭配，一簇铃兰绣入里衣胸口，外衫摆边缀以各形花瓣，长发高盘两鬓留丝，清丽盎然间不失贵女庄重。
她捧着一只白玉莲花熏炉，小心翼翼摆在书案上，灯烛罩子的刻字被袅袅白烟熏得模糊。
因着一大早抵达这里带了不少东西来，府内又无下人，言沫玉不假他人，一人忙忙碌碌了许久。
离殇到底没忍住，问她在做什么。
“给你治病啊。”少女得意扬头道，明媚眸间缀着一抹理所当然，她下意识掏出手帕掖汗，注意到离殇还盯着自己瞧，迅速红了脸跺脚，“呆子，你愣着干什么，帮本小姐抬东西呀！”
搬了一口大锅回来的离殇陷入了更大的迷惑。
“你，一会儿就进这里泡，衣、衣服就挂在屏风上边。”言沫玉不知从哪拖出一张屏风，低头不敢看他，耳朵红透。
足有人高的屏风，锅底噼里啪啦正燃烧的柴火，水咕噜冒泡。
“是谁告诉你该这么去蛊的？”离殇都被气笑了，只是看到言沫玉目光澄澈，一派无辜不更事的样子，脑筋简直抽抽响。
门外珠环佩鸣，有人轻笑一声入内：“你莫为难她，是我要求的。”
离殇听见动静，猛地转过身，一抹暖橘色身影跃然眼中，少女施施然提裙而来，一步一响之间恍如迎入一室暖秋。
纯白色简单的外衫随意搁在臂处，浅桔色的抹胸裙由上至下色彩渐浓；长发挽作辫，花簪点为髻，绛唇艳红不媚俗，教君徒画美人面！
言沫玉两眼一亮，急急奔向她：“阿墨，你可来了！”
她牵起林倾墨的手，手指向满室，语气间充满了自豪：“我按照你说的布置好了一切，若还有短了缺了的，只管向我开口。”
林倾墨微微一笑，只说这里交给她，言沫玉回头望了眼离殇，默默退下。
“那就开始吧。”林倾墨缓步走到锅旁，瞅了眼沸腾起来的白沫，温度刚刚好，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离殇一动不动，抱臂似笑非笑睨道：“先不说这法子管不管用，你要在这里看着我脱？”
林倾墨话没过脑：“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快点脱啊，等会儿温度过了——”一出口便急急改了词，“呃，好像是不太方便，那你、你先脱吧，泡进去了我再进去添药。”
离殇眼底划过一道戏谑，竟欲直接在林倾墨面前宽衣，吓得她瞬间蹿出去老远。
“老哥，不是，你，你干什么！”
“我警告你，我可是有夫之妇，你可不许乱来啊！”
林倾墨闭眼胡乱挥臂，察觉不对睁开一只眼偷看，发现人家早已退至屏风后，衣衫都褪好了两件。
竟敢戏耍她，林倾墨拳头忍不住硬了，一会儿要让他好好知道，大夫为什么算半个阎王爹！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离殇轻佻慵懒的嗓音，“这位有夫之妇，你可以进了。”
半天没听见回应，离殇诧异回头，赫然发现林倾墨手端托盘，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她的目光过于直勾勾，倒看得离殇浑身不自在，他努力装作不在意，牵出一丝散漫的讥笑：“王妃娘娘，肖王殿下知道你喜欢看其他男人的身子吗？”说着竟还要伸出手，拨弄她胸前的长辫。
林倾墨自然不会让他得逞，托盘上的药材被捣碎，此刻被无情扣在了离殇脸上：“阁下废话这么多，怎么不去说书。”
药材碎渣从他头发上滑落，再一点一点掉入汤中，莫名有种滑稽感。
很快汤面发生了变化，原本还算清澈的浴水，在药材作用下迅速变绿、变浓。
离殇五官皱作一团，顿时没了戏弄她的精力，高温催发下，体内的蛊虫嗅到危机，开始不安分地躁动起来。
林倾墨浑然不觉他痛苦似的，埋头一个劲儿地往里加料，口中喃喃一串串药名：“无酸果五颗，天仙子一对，雪骨参三支……”
离殇听得头大，最关键的一味药却迟迟未能加进去，气血翻涌间猛地吐出一口血。
他狼狈地擦去嘴角的血迹，用哀求的眼神望着林倾墨。
可对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自己：“阁下方才不是不信我的医术？”
离殇默了半瞬，咬牙决定做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信，我现在信了，是我小人眼拙，不识王妃娘娘本事，您一个悬壶济世的神医、哦不对，仙女，千万别与我一般计较！”
七叶莲有压制蛊虫活性的药效，是活血驱虫的关键性药材。
满盘药材属阳，独独缺了这味至阴至寒，药性最讲究阴阳调和，离殇泡在失衡的汤池里，不吐血才怪！
听到求饶，林倾墨这才作罢，轻飘飘哼了一声，把整株七叶莲慢悠悠地丢入热汤，她就说吧，大夫是半个阎王爹。
所有药材加完，林倾墨心满意足地走开，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离殇嘻嘻哈哈的笑容猛然收住，小心翼翼舀起一捧药汤，置于鼻下轻嗅，几个呼吸后微微变了脸色。
“吱呀”一声锁落下，掉在空旷的厢房内格外清晰，离殇的心跳了一瞬。
背后脚步声由远及近，离殇一动没动，屏住呼吸安静等待，整间房只有滋啦啦的泡沫在晃动。
林倾墨扶着大屏风，回来时嘴角仍挂着轻轻浅浅的微笑，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看来终于要进入正题了，离殇眸角闪过锐利的寒芒，很快隐没深处不见。
这个女人，先是煞费苦心地准备了一堆药浴药材，逼他不着寸缕地泡在汤里，致使防身用的暗器一个也派不上用场。
之所以锁门，恐怕是为了不惊动等候在外头的言沫玉，以免她卷入不必要的危险中。
暗中布置好所有，对方才撕下了小白兔的伪装，露出獠牙锋利的一面。
只是他越来越感兴趣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林倾墨歪着脑袋，徐徐绽开宛如秋阳灿烂的温柔，后半句如坠冰窖般凌厉，“别着急回答，你知道的，我想听真话。”
离殇再想直起身，却意识到浑身上下绵软无力，反应过来早在原来不知不觉间，就中了她下的软筋散！
不可能！到底什么时候，下的什么地方，离殇思绪翻涌，这口锅并无不妥处，水他也仔细检查过，药材更是言沫玉为驱蛊今早刚带到，他暗中探查过没有问题。
林倾墨处理后的药材加入热汤，离殇方才偷偷闻过，确确实实是一锅极好的驱蛊药浴。
甚至……太好了些。
离殇不自觉将目光移到林倾墨身上，她轻拍手里的小熏炉，幽深馥郁的香在氤氲间萦绕，很快与热气腾腾的水汽缠作一团。
电光火石间，离殇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莫非香出了问题？！
可如果她在香中动手脚，他不可能毫无察觉，林倾墨亦不可能若无其事站在这里，好端端同自己讲着话。
面对他探询怀疑的眼神，林倾墨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在香里多加了一味幽兰草，寻常闻着没事儿，可与你药浴里的天仙子相互作用，会使人四肢发麻疲软。”
说罢她逐渐靠近离殇，蓦地扬起空出的那只手，径直向离殇的脸袭来。
只是没想到本该绵软无力的男人，此刻好整以暇地掀起眼皮，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
两人就这样僵持住，林倾墨不动声色攥紧了怀里的白玉莲花小香炉，眸色渐暗下去。
其实当言沫玉把药材交给她的时候，曾有提及离殇擅自改动过药方的行为，她拿到药方一瞧，经他剔除的这两味药，不仅于驱蛊无用，还会在泡澡时灼伤肌肤。
当初林倾墨故意为之，想让离殇在治疗途中吃些苦头，不曾想对方同样熟悉药理克性，不，或许他就是这方面的专家，先她一步有了动作，光明正大的，甚至没打算瞒过她的眼睛。
“怎么发现的？”离殇到底还是松开了她，他胸膛起伏，力气俨然被软筋散抽走，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但满脸警惕愈加明显。
林倾墨不客气地拂袖回身，冷笑连连，看出他易容很难吗。
“试问哪个正常人泡在沸腾的汤里，上身烫的通红，脸蛋还是雪白的。”
何况她又不是普通人，上一世呆在紫竺宗，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没见过，区区分辨一个易容术而已。
“你到底是何人，接近言家又有何企图？”林倾墨厉声喝道，尖细的短针从长袖中流畅擦出，逼至他脖颈间。
只稍微一低头，那根锋利的针尖就会把他的脖子划花。
离殇没有想象中的求饶，而在看到对方行云流水的拔针动作后，眼里迸发出惊人的亮色，居然生生抵着刀口，目光热切地盯着她：“云袖藏针，你果然没改掉这个习惯啊，夕夕。”
哐当——
短针猝然断裂，林倾墨呆住，既而颤抖激动起来，他、难道，他是……
男子主动揭去了脸上的面皮，眼前露出一张分外熟悉、妖冶风情的五官来。
林倾墨已然忍不住，扑了上去，哽咽开口：“大师兄，真的是你！”
司徒败，胭荼夕的大师兄，她的阿败哥哥……自重生以来，她一直在私底下探听南疆动向，寻觅他的踪迹，奈何无一所获。
紫竺宗由朔寒全盘掌控，如今已是他的一言堂，昔日与他们交情稍好些的师兄弟，几乎都被朔寒与许凌儿以雷霆手段诛杀。
胭荼夕以为三年过去，紫竺宗的正统只剩下在异国漂泊，孤魂野鬼的她。
这个时候告诉她，大师兄没有死，他还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林倾墨如何能不激动。
“夕夕……”司徒败语气温柔又沾上了无奈，林倾墨泪眼婆娑地立在旁边，敛起全身锋芒垂眸详听，乖巧如同小猫。
“……师兄能不能，先穿上衣服再说？”
待司徒败换上崭新的衣物从屏风后转出来，林倾墨忙不迭迎了上去，因为不好意思产生的脸红还未褪去。
巨大惊喜冲击过后，林倾墨如今心事重重，有满腹的疑虑想问，司徒败大手覆在她脑袋上，给予最大的安抚。
“这三年我一直东躲西藏，若不是有一身本身傍身，也难逃紫竺宗一波接一波的暗杀。”
重提往事，林倾墨神情不可避免地黯淡下来。
司徒败知她这是想起了紫竺宗屠门的惨况，尽可能云淡风轻地阐述这三年的遭遇。
原来自三年前侥幸脱逃后，他辗转流亡于多国，期间朔寒依靠宗门蛊灯的提示，总能够精准找到司徒败的躲藏处。
现如今体内的蛊虫，便是某次被抓回去时，司徒败趁机跑入紫竺宗存放蛊灯的祠堂，将自己蛊灯砸了个粉碎，于是，怒不可遏的朔寒在他体内种下了追踪子蛊，无论司徒败跑多远，还能被母蛊捕捉到踪迹。
司徒败走投无路，为了削弱子母蛊之间联系，不惜自残耗损自身精血，甚至不等痊愈就要再添新伤。
饶是天生毒体再强悍，到底抵不过这般作践，断断续续失血下，还不曾服用过毒丸温养，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
司徒败不是没想过一死了之，当年朔寒把紫竺宗事变的污水泼在他与夕夕身上，作为司玄长老座下的大弟子，唯一知晓事实真相的人，朔寒绝不会让他有开口解释的机会。
自己活着一天，便是他们一天的隐患，思及此，司徒败便隐隐痛快。
一开始他们借着紫竺宗的势力，只是私底下找人，但随着朔寒坐稳南疆大国师的位置，甚至不惜举皇室死士来追捕他。
林倾墨惊得从座位上弹起：“如今在南疆的权势地位，他竟已滔天至此！”
司徒败冷笑一声，他们这位三师弟啊，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外界都传他一手医术通天，治好南疆帝王最心爱的女人，得到了帝王与娘娘的共同赏识。
“可鲜少有人知道，这位玉汐夫人的怪病，本就是为我们三师弟得的。”
林倾墨冰雪聪明，她瞬间明白过来大师兄话语背后的意思，后背泛起了凉意。
大国师的位置来得不是偶然……再往深处想想，玉汐夫人是宫中老人，若她一早就是朔寒的棋子，这盘棋至少十多年前就开始布了。
原来十几岁的朔寒，就已经着手十年后的算计了。
林倾墨从没想过这个可能，可是真相却已经鲜血淋漓地摆在了面前。
恍惚间好像看到从前，衣着白净的少年，冲自己展颜一笑：“夕师姐，寒儿今日训出两只新蛊，您要来瞧瞧么？”
她心脏隐隐作痛，与对许凌儿的憎恶不同，待这个三师弟，胭荼夕是真用过心的。
所谓至近至远，至亲至疏，才有至爱、至恨。
司徒败看出不对，见她面色苍白地撑在书案上，呼吸艰难，焦急唤道：“夕夕，你怎么了？”
林倾墨拦住他伸过来的手，因情绪激烈造成的气血翻涌，堵得她胸口阵痛不已。
从怀里掏出一枚止痛丸，直接服下。药效很快发作，绞痛被一丝丝抽离，林倾墨的心很快平复下来。
转眼对上了司徒败欲言又止的眼色，她撑起一个苦笑。
刚想开口解释不要担心，司徒败却抢先开口：“夕夕难道不好奇，你怎会再次活过来？”
是啊为什么，林倾墨愣住，她也很想知道，分明她已经被制成了标本，在大师兄眼里，自己怕是与许芜灵师姐一般，是个死人了啊。
然而，大师兄还是准确地将她认了出来。
其实世界之大，遇到两个相像的人并不奇怪，哪怕曾经的二师兄李充明，看到她这张与胭荼夕九分相似的脸，却从未有过怀疑之心。
何况在她刻意掩饰下，两人气质截然相反，如果胭荼夕是巅山上冷冽的雪，下得张扬狂傲；那么林倾墨就是手心娇养的玉，养得温婉沉静。
“因为玄卿师伯……他在你的体内种下过帝王心蛊。”
帝王心蛊！
林倾墨听得难以置信，竟是朔寒屠杀师门、费劲心思都未得到手的那只秘蛊。
她忍不住发问，这究竟是什么蛊术，竟能使人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人人都想要得到它。
司徒败勾唇一笑，颇有些嘲讽：“帝王心蛊，顾名思义，能引得天下皇帝都趋之若鹜、为之疯狂的东西，放眼天下，也只有一样。”
——长生不死。
林倾墨刹那间便全明白了。
她确实听说过有一种秘蛊，能使行至白发苍苍的老人，乌发再生；将行就木卧床不起的病人，第二日起死回生、容光焕发。
与传统意义的返老还童不一样，司徒败解释说，帝王心蛊通过寄生胎给予宿主第二条命，相当于借尸还魂。
且它种下的条件极为苛刻，要生辰八字各项属性吻合的婴儿，玄卿长老十五年前游遍天下，历时多年才终于找到一个符合条件的女胎，作为胭荼夕的寄生体。
“那我岂不是……强占了这个女孩的身体？”林倾墨听得呆住，想起原主悲伤的模样，急切询问。
她从未想过重生一世，还魂到她人身体，是师父为她备下的第二条命。
可若真是帝王心蛊强行夺舍，以残忍剥去别人性命为代价，那她胭荼夕宁可不要这一世的重来。
司徒败摇头让她先别急，先不说玄卿师伯断然做不出害人之事，就是这借尸还魂的帝王心蛊也没有谁夺舍了谁的说法。
因为寄生胎除了与宿主属性契合，最重要一点是，须得是孕中的死胎。
林家夫妇的女儿本就生不下来，玄卿当年办作疯道士，设法在林夫人体内种下帝心副蛊，至于主蛊，就留在远在紫竺宗尚懵懂无知的小徒弟身上了。
“当主蛊存活于世，寄生胎则由副蛊支配行动，衍生出人的灵性。”
司徒败提到，副蛊本就是主蛊的一截分身，主副之间亦有感应、联系，所以当见面那一刻，双方往往会产生共情，生出亲昵的情感。
林倾墨想起了梦境中的原主，原来她……也不是真正的林倾墨，而是副蛊产生的灵智。
怪不得她说，“我一直在等你的到来。”怪不得胭荼夕回忆原主，总会为她的遭遇触动……
林倾墨眸光颤动，其实原主一早就知晓，她是胭荼夕，亦是“林倾墨”。
司徒败将手放在林倾墨头上，轻声叹道：“只是师兄没想到这么快，你这副身子便身怀三种异血了。”
迎着林倾墨的迷惘，司徒败告诉她秘书上记载，由帝王心蛊重生的人，身体或多或少会产生一些变化。
普通人重生寿命减半，天生毒体者则失去一身毒血和本事能力，化为一介凡人。
“这不可能！因为我……”林倾墨下意识反驳，她不仅一身毒血，炼蛊手法俱在，甚至连武功不曾荒废。
司徒败深深凝望着她：“不错，大概是有人耗费了大半精血，保留了师妹你这一身毒血。”
不用说，那人肯定是师父。
林倾墨失了血色，跌坐在地，嘴唇惨白。
师父不是神通不可能算到，胭荼夕会红颜薄命早逝人间，却还是固执为她留好了后路。
原来玄卿早在看不见的角落，为她默默安排好了一切，可笑她以前质疑过怀疑过，师父没有真心待过自己。
“师妹……！”
林倾墨捂着心口，熟悉的窒息感袭卷而来，整个人缩成一团几乎痛到失声。
怪不得要把她交给司玄师叔扶养，怪不得十几年前，她再怎么撒泼缠闹，都不曾看到过师父亲手炼过蛊了。
胭荼夕从未读懂过那个谪仙似的男子，平静眼底露出来的深邃真切疼爱。
司徒败心急如焚地找到止痛丸，配合镇定药给林倾墨喂下，良久状况才有所缓和。
他还没说完，玄卿师伯强行将一身毒血灌给寄生体，副蛊靠月月服毒存活，体内若只有一两味毒也不要紧，因为毒血之体能够含纳多种药性，本就有百毒不侵的优势。
只是超过三种剧毒，寄生胎承受不住药性，从而会导致毒发提前，情绪一旦激动，便会牵扯到心脏，呼吸困难。
“师妹，你如今重生不过半载，告诉为兄，为何体内多出了好几种剧毒？”
司徒败面容是少有的严峻，他早已看出她这是毒发的后遗症，林倾墨见糊弄不过去，只好把先前的事简洁道来。
当听到她为了杀李充明不惜将寒毒封入自己体内，司徒败气急败坏锤桌：“二师弟那个人渣，何需要师妹你这番作践，亲自动手。”
林倾墨沉默不语，可是如果再给一次机会回到那时候，她一样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自己就是那样一个锱铢必较的人。
昔年李充明带头凌辱大师姐，甚至用涂抹剧毒的鞭子抽打她，当时林倾墨就发誓，若有来生，自己绝对不会放过他！
“你说的那个西梓白颜……”司徒败面露嫌恶，“当真是头脑空空，大师妹怎会有这样蠢货的表妹。”
“不说这个了，阿败哥哥。”林倾墨抬起头，语气真挚，“追踪蛊现已祛除，你在沫玉这里且安心住下，她是个极好的姑娘。”
“我得了空再来帮你调理身子。”
毕竟她如今是肖王妃，身份处处受限，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沫玉这里确实是最好的住处。
司徒败宠溺一笑，应了一声，“夕夕的医术，师兄向来放心。”
林倾墨起身收拾东西，想起来什么折身回来：“哦对了，现在我的名字叫林倾墨。”然后指了指门外，“你最好，跟沫玉解释一下我们的关系，感觉她好像误会了。”
司徒败摆摆手，“先不说这个，你嫁给了肖王那厮，身体不要紧吧？”
林倾墨知他在说当年胭荼夕服用忘情蛊，忘情蛊难以拔除，由玄卿亲手为她种下。
现如今这具身子里，也有。
她摇头：“你放心，我不会再爱上他。”
一旦有所动情，便会产生不可逆转的后果。
司徒败不怕胭荼夕嫁给肖王，他只担心她产生感情，从而遭到忘情蛊的反噬。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林倾墨提起药箱嘱咐：“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对了，别忘了易容。”
司徒败沉浸在思绪中，没有意识到师妹情绪不对，只听闻她要离开，猛然抬起头：“夕夕，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已行至门前的林倾墨没有回头，身形如松柏般坚韧直直挺起，声音平静无波无澜：“师兄放心便是，你养好身体才是首要，师妹这里已想好了对策。”
锁落，门开，清风吹入。
药香四溢弥散。
木柩的大窗雕刻精致，竹叶从镂空口处探进来，探看一室清宁。
言沫玉自黛青色珠帘后盈盈走出，她今日作绿白搭配，一簇铃兰绣入里衣胸口，外衫摆边缀以各形花瓣，长发高盘两鬓留丝，清丽盎然间不失贵女庄重。
她捧着一只白玉莲花熏炉，小心翼翼摆在书案上，灯烛罩子的刻字被袅袅白烟熏得模糊。
因着一大早抵达这里带了不少东西来，府内又无下人，言沫玉不假他人，一人忙忙碌碌了许久。
离殇到底没忍住，问她在做什么。
“给你治病啊。”少女得意扬头道，明媚眸间缀着一抹理所当然，她下意识掏出手帕掖汗，注意到离殇还盯着自己瞧，迅速红了脸跺脚，“呆子，你愣着干什么，帮本小姐抬东西呀！”
搬了一口大锅回来的离殇陷入了更大的迷惑。
“你，一会儿就进这里泡，衣、衣服就挂在屏风上边。”言沫玉不知从哪拖出一张屏风，低头不敢看他，耳朵红透。
足有人高的屏风，锅底噼里啪啦正燃烧的柴火，水咕噜冒泡。
“是谁告诉你该这么去蛊的？”离殇都被气笑了，只是看到言沫玉目光澄澈，一派无辜不更事的样子，脑筋简直抽抽响。
门外珠环佩鸣，有人轻笑一声入内：“你莫为难她，是我要求的。”
离殇听见动静，猛地转过身，一抹暖橘色身影跃然眼中，少女施施然提裙而来，一步一响之间恍如迎入一室暖秋。
纯白色简单的外衫随意搁在臂处，浅桔色的抹胸裙由上至下色彩渐浓；长发挽作辫，花簪点为髻，绛唇艳红不媚俗，教君徒画美人面！
言沫玉两眼一亮，急急奔向她：“阿墨，你可来了！”
她牵起林倾墨的手，手指向满室，语气间充满了自豪：“我按照你说的布置好了一切，若还有短了缺了的，只管向我开口。”
林倾墨微微一笑，只说这里交给她，言沫玉回头望了眼离殇，默默退下。
“那就开始吧。”林倾墨缓步走到锅旁，瞅了眼沸腾起来的白沫，温度刚刚好，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离殇一动不动，抱臂似笑非笑睨道：“先不说这法子管不管用，你要在这里看着我脱？”
林倾墨话没过脑：“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快点脱啊，等会儿温度过了——”一出口便急急改了词，“呃，好像是不太方便，那你、你先脱吧，泡进去了我再进去添药。”
离殇眼底划过一道戏谑，竟欲直接在林倾墨面前宽衣，吓得她瞬间蹿出去老远。
“老哥，不是，你，你干什么！”
“我警告你，我可是有夫之妇，你可不许乱来啊！”
林倾墨闭眼胡乱挥臂，察觉不对睁开一只眼偷看，发现人家早已退至屏风后，衣衫都褪好了两件。
竟敢戏耍她，林倾墨拳头忍不住硬了，一会儿要让他好好知道，大夫为什么算半个阎王爹！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离殇轻佻慵懒的嗓音，“这位有夫之妇，你可以进了。”
半天没听见回应，离殇诧异回头，赫然发现林倾墨手端托盘，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她的目光过于直勾勾，倒看得离殇浑身不自在，他努力装作不在意，牵出一丝散漫的讥笑：“王妃娘娘，肖王殿下知道你喜欢看其他男人的身子吗？”说着竟还要伸出手，拨弄她胸前的长辫。
林倾墨自然不会让他得逞，托盘上的药材被捣碎，此刻被无情扣在了离殇脸上：“阁下废话这么多，怎么不去说书。”
药材碎渣从他头发上滑落，再一点一点掉入汤中，莫名有种滑稽感。
很快汤面发生了变化，原本还算清澈的浴水，在药材作用下迅速变绿、变浓。
离殇五官皱作一团，顿时没了戏弄她的精力，高温催发下，体内的蛊虫嗅到危机，开始不安分地躁动起来。
林倾墨浑然不觉他痛苦似的，埋头一个劲儿地往里加料，口中喃喃一串串药名：“无酸果五颗，天仙子一对，雪骨参三支……”
离殇听得头大，最关键的一味药却迟迟未能加进去，气血翻涌间猛地吐出一口血。
他狼狈地擦去嘴角的血迹，用哀求的眼神望着林倾墨。
可对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自己：“阁下方才不是不信我的医术？”
离殇默了半瞬，咬牙决定做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信，我现在信了，是我小人眼拙，不识王妃娘娘本事，您一个悬壶济世的神医、哦不对，仙女，千万别与我一般计较！”
七叶莲有压制蛊虫活性的药效，是活血驱虫的关键性药材。
满盘药材属阳，独独缺了这味至阴至寒，药性最讲究阴阳调和，离殇泡在失衡的汤池里，不吐血才怪！
听到求饶，林倾墨这才作罢，轻飘飘哼了一声，把整株七叶莲慢悠悠地丢入热汤，她就说吧，大夫是半个阎王爹。
所有药材加完，林倾墨心满意足地走开，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离殇嘻嘻哈哈的笑容猛然收住，小心翼翼舀起一捧药汤，置于鼻下轻嗅，几个呼吸后微微变了脸色。
“吱呀”一声锁落下，掉在空旷的厢房内格外清晰，离殇的心跳了一瞬。
背后脚步声由远及近，离殇一动没动，屏住呼吸安静等待，整间房只有滋啦啦的泡沫在晃动。
林倾墨扶着大屏风，回来时嘴角仍挂着轻轻浅浅的微笑，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看来终于要进入正题了，离殇眸角闪过锐利的寒芒，很快隐没深处不见。
这个女人，先是煞费苦心地准备了一堆药浴药材，逼他不着寸缕地泡在汤里，致使防身用的暗器一个也派不上用场。
之所以锁门，恐怕是为了不惊动等候在外头的言沫玉，以免她卷入不必要的危险中。
暗中布置好所有，对方才撕下了小白兔的伪装，露出獠牙锋利的一面。
只是他越来越感兴趣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林倾墨歪着脑袋，徐徐绽开宛如秋阳灿烂的温柔，后半句如坠冰窖般凌厉，“别着急回答，你知道的，我想听真话。”
离殇再想直起身，却意识到浑身上下绵软无力，反应过来早在原来不知不觉间，就中了她下的软筋散！
不可能！到底什么时候，下的什么地方，离殇思绪翻涌，这口锅并无不妥处，水他也仔细检查过，药材更是言沫玉为驱蛊今早刚带到，他暗中探查过没有问题。
林倾墨处理后的药材加入热汤，离殇方才偷偷闻过，确确实实是一锅极好的驱蛊药浴。
甚至……太好了些。
离殇不自觉将目光移到林倾墨身上，她轻拍手里的小熏炉，幽深馥郁的香在氤氲间萦绕，很快与热气腾腾的水汽缠作一团。
电光火石间，离殇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莫非香出了问题？！
可如果她在香中动手脚，他不可能毫无察觉，林倾墨亦不可能若无其事站在这里，好端端同自己讲着话。
面对他探询怀疑的眼神，林倾墨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在香里多加了一味幽兰草，寻常闻着没事儿，可与你药浴里的天仙子相互作用，会使人四肢发麻疲软。”
说罢她逐渐靠近离殇，蓦地扬起空出的那只手，径直向离殇的脸袭来。
只是没想到本该绵软无力的男人，此刻好整以暇地掀起眼皮，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
两人就这样僵持住，林倾墨不动声色攥紧了怀里的白玉莲花小香炉，眸色渐暗下去。
其实当言沫玉把药材交给她的时候，曾有提及离殇擅自改动过药方的行为，她拿到药方一瞧，经他剔除的这两味药，不仅于驱蛊无用，还会在泡澡时灼伤肌肤。
当初林倾墨故意为之，想让离殇在治疗途中吃些苦头，不曾想对方同样熟悉药理克性，不，或许他就是这方面的专家，先她一步有了动作，光明正大的，甚至没打算瞒过她的眼睛。
“怎么发现的？”离殇到底还是松开了她，他胸膛起伏，力气俨然被软筋散抽走，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但满脸警惕愈加明显。
林倾墨不客气地拂袖回身，冷笑连连，看出他易容很难吗。
“试问哪个正常人泡在沸腾的汤里，上身烫的通红，脸蛋还是雪白的。”
何况她又不是普通人，上一世呆在紫竺宗，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没见过，区区分辨一个易容术而已。
“你到底是何人，接近言家又有何企图？”林倾墨厉声喝道，尖细的短针从长袖中流畅擦出，逼至他脖颈间。
只稍微一低头，那根锋利的针尖就会把他的脖子划花。
离殇没有想象中的求饶，而在看到对方行云流水的拔针动作后，眼里迸发出惊人的亮色，居然生生抵着刀口，目光热切地盯着她：“云袖藏针，你果然没改掉这个习惯啊，夕夕。”
哐当——
短针猝然断裂，林倾墨呆住，既而颤抖激动起来，他、难道，他是……
男子主动揭去了脸上的面皮，眼前露出一张分外熟悉、妖冶风情的五官来。
林倾墨已然忍不住，扑了上去，哽咽开口：“大师兄，真的是你！”
司徒败，胭荼夕的大师兄，她的阿败哥哥……自重生以来，她一直在私底下探听南疆动向，寻觅他的踪迹，奈何无一所获。
紫竺宗由朔寒全盘掌控，如今已是他的一言堂，昔日与他们交情稍好些的师兄弟，几乎都被朔寒与许凌儿以雷霆手段诛杀。
胭荼夕以为三年过去，紫竺宗的正统只剩下在异国漂泊，孤魂野鬼的她。
这个时候告诉她，大师兄没有死，他还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林倾墨如何能不激动。
“夕夕……”司徒败语气温柔又沾上了无奈，林倾墨泪眼婆娑地立在旁边，敛起全身锋芒垂眸详听，乖巧如同小猫。
“……师兄能不能，先穿上衣服再说？”
待司徒败换上崭新的衣物从屏风后转出来，林倾墨忙不迭迎了上去，因为不好意思产生的脸红还未褪去。
巨大惊喜冲击过后，林倾墨如今心事重重，有满腹的疑虑想问，司徒败大手覆在她脑袋上，给予最大的安抚。
“这三年我一直东躲西藏，若不是有一身本身傍身，也难逃紫竺宗一波接一波的暗杀。”
重提往事，林倾墨神情不可避免地黯淡下来。
司徒败知她这是想起了紫竺宗屠门的惨况，尽可能云淡风轻地阐述这三年的遭遇。
原来自三年前侥幸脱逃后，他辗转流亡于多国，期间朔寒依靠宗门蛊灯的提示，总能够精准找到司徒败的躲藏处。
现如今体内的蛊虫，便是某次被抓回去时，司徒败趁机跑入紫竺宗存放蛊灯的祠堂，将自己蛊灯砸了个粉碎，于是，怒不可遏的朔寒在他体内种下了追踪子蛊，无论司徒败跑多远，还能被母蛊捕捉到踪迹。
司徒败走投无路，为了削弱子母蛊之间联系，不惜自残耗损自身精血，甚至不等痊愈就要再添新伤。
饶是天生毒体再强悍，到底抵不过这般作践，断断续续失血下，还不曾服用过毒丸温养，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
司徒败不是没想过一死了之，当年朔寒把紫竺宗事变的污水泼在他与夕夕身上，作为司玄长老座下的大弟子，唯一知晓事实真相的人，朔寒绝不会让他有开口解释的机会。
自己活着一天，便是他们一天的隐患，思及此，司徒败便隐隐痛快。
一开始他们借着紫竺宗的势力，只是私底下找人，但随着朔寒坐稳南疆大国师的位置，甚至不惜举皇室死士来追捕他。
林倾墨惊得从座位上弹起：“如今在南疆的权势地位，他竟已滔天至此！”
司徒败冷笑一声，他们这位三师弟啊，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外界都传他一手医术通天，治好南疆帝王最心爱的女人，得到了帝王与娘娘的共同赏识。
“可鲜少有人知道，这位玉汐夫人的怪病，本就是为我们三师弟得的。”
林倾墨冰雪聪明，她瞬间明白过来大师兄话语背后的意思，后背泛起了凉意。
大国师的位置来得不是偶然……再往深处想想，玉汐夫人是宫中老人，若她一早就是朔寒的棋子，这盘棋至少十多年前就开始布了。
原来十几岁的朔寒，就已经着手十年后的算计了。
林倾墨从没想过这个可能，可是真相却已经鲜血淋漓地摆在了面前。
恍惚间好像看到从前，衣着白净的少年，冲自己展颜一笑：“夕师姐，寒儿今日训出两只新蛊，您要来瞧瞧么？”
她心脏隐隐作痛，与对许凌儿的憎恶不同，待这个三师弟，胭荼夕是真用过心的。
所谓至近至远，至亲至疏，才有至爱、至恨。
司徒败看出不对，见她面色苍白地撑在书案上，呼吸艰难，焦急唤道：“夕夕，你怎么了？”
林倾墨拦住他伸过来的手，因情绪激烈造成的气血翻涌，堵得她胸口阵痛不已。
从怀里掏出一枚止痛丸，直接服下。药效很快发作，绞痛被一丝丝抽离，林倾墨的心很快平复下来。
转眼对上了司徒败欲言又止的眼色，她撑起一个苦笑。
刚想开口解释不要担心，司徒败却抢先开口：“夕夕难道不好奇，你怎会再次活过来？”
是啊为什么，林倾墨愣住，她也很想知道，分明她已经被制成了标本，在大师兄眼里，自己怕是与许芜灵师姐一般，是个死人了啊。
然而，大师兄还是准确地将她认了出来。
其实世界之大，遇到两个相像的人并不奇怪，哪怕曾经的二师兄李充明，看到她这张与胭荼夕九分相似的脸，却从未有过怀疑之心。
何况在她刻意掩饰下，两人气质截然相反，如果胭荼夕是巅山上冷冽的雪，下得张扬狂傲；那么林倾墨就是手心娇养的玉，养得温婉沉静。
“因为玄卿师伯……他在你的体内种下过帝王心蛊。”
帝王心蛊！
林倾墨听得难以置信，竟是朔寒屠杀师门、费劲心思都未得到手的那只秘蛊。
她忍不住发问，这究竟是什么蛊术，竟能使人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人人都想要得到它。
司徒败勾唇一笑，颇有些嘲讽：“帝王心蛊，顾名思义，能引得天下皇帝都趋之若鹜、为之疯狂的东西，放眼天下，也只有一样。”
——长生不死。
林倾墨刹那间便全明白了。
她确实听说过有一种秘蛊，能使行至白发苍苍的老人，乌发再生；将行就木卧床不起的病人，第二日起死回生、容光焕发。
与传统意义的返老还童不一样，司徒败解释说，帝王心蛊通过寄生胎给予宿主第二条命，相当于借尸还魂。
且它种下的条件极为苛刻，要生辰八字各项属性吻合的婴儿，玄卿长老十五年前游遍天下，历时多年才终于找到一个符合条件的女胎，作为胭荼夕的寄生体。
“那我岂不是……强占了这个女孩的身体？”林倾墨听得呆住，想起原主悲伤的模样，急切询问。
她从未想过重生一世，还魂到她人身体，是师父为她备下的第二条命。
可若真是帝王心蛊强行夺舍，以残忍剥去别人性命为代价，那她胭荼夕宁可不要这一世的重来。
司徒败摇头让她先别急，先不说玄卿师伯断然做不出害人之事，就是这借尸还魂的帝王心蛊也没有谁夺舍了谁的说法。
因为寄生胎除了与宿主属性契合，最重要一点是，须得是孕中的死胎。
林家夫妇的女儿本就生不下来，玄卿当年办作疯道士，设法在林夫人体内种下帝心副蛊，至于主蛊，就留在远在紫竺宗尚懵懂无知的小徒弟身上了。
“当主蛊存活于世，寄生胎则由副蛊支配行动，衍生出人的灵性。”
司徒败提到，副蛊本就是主蛊的一截分身，主副之间亦有感应、联系，所以当见面那一刻，双方往往会产生共情，生出亲昵的情感。
林倾墨想起了梦境中的原主，原来她……也不是真正的林倾墨，而是副蛊产生的灵智。
怪不得她说，“我一直在等你的到来。”怪不得胭荼夕回忆原主，总会为她的遭遇触动……
林倾墨眸光颤动，其实原主一早就知晓，她是胭荼夕，亦是“林倾墨”。
司徒败将手放在林倾墨头上，轻声叹道：“只是师兄没想到这么快，你这副身子便身怀三种异血了。”
迎着林倾墨的迷惘，司徒败告诉她秘书上记载，由帝王心蛊重生的人，身体或多或少会产生一些变化。
普通人重生寿命减半，天生毒体者则失去一身毒血和本事能力，化为一介凡人。
“这不可能！因为我……”林倾墨下意识反驳，她不仅一身毒血，炼蛊手法俱在，甚至连武功不曾荒废。
司徒败深深凝望着她：“不错，大概是有人耗费了大半精血，保留了师妹你这一身毒血。”
不用说，那人肯定是师父。
林倾墨失了血色，跌坐在地，嘴唇惨白。
师父不是神通不可能算到，胭荼夕会红颜薄命早逝人间，却还是固执为她留好了后路。
原来玄卿早在看不见的角落，为她默默安排好了一切，可笑她以前质疑过怀疑过，师父没有真心待过自己。
“师妹……！”
林倾墨捂着心口，熟悉的窒息感袭卷而来，整个人缩成一团几乎痛到失声。
怪不得要把她交给司玄师叔扶养，怪不得十几年前，她再怎么撒泼缠闹，都不曾看到过师父亲手炼过蛊了。
胭荼夕从未读懂过那个谪仙似的男子，平静眼底露出来的深邃真切疼爱。
司徒败心急如焚地找到止痛丸，配合镇定药给林倾墨喂下，良久状况才有所缓和。
他还没说完，玄卿师伯强行将一身毒血灌给寄生体，副蛊靠月月服毒存活，体内若只有一两味毒也不要紧，因为毒血之体能够含纳多种药性，本就有百毒不侵的优势。
只是超过三种剧毒，寄生胎承受不住药性，从而会导致毒发提前，情绪一旦激动，便会牵扯到心脏，呼吸困难。
“师妹，你如今重生不过半载，告诉为兄，为何体内多出了好几种剧毒？”
司徒败面容是少有的严峻，他早已看出她这是毒发的后遗症，林倾墨见糊弄不过去，只好把先前的事简洁道来。
当听到她为了杀李充明不惜将寒毒封入自己体内，司徒败气急败坏锤桌：“二师弟那个人渣，何需要师妹你这番作践，亲自动手。”
林倾墨沉默不语，可是如果再给一次机会回到那时候，她一样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自己就是那样一个锱铢必较的人。
昔年李充明带头凌辱大师姐，甚至用涂抹剧毒的鞭子抽打她，当时林倾墨就发誓，若有来生，自己绝对不会放过他！
“你说的那个西梓白颜……”司徒败面露嫌恶，“当真是头脑空空，大师妹怎会有这样蠢货的表妹。”
“不说这个了，阿败哥哥。”林倾墨抬起头，语气真挚，“追踪蛊现已祛除，你在沫玉这里且安心住下，她是个极好的姑娘。”
“我得了空再来帮你调理身子。”
毕竟她如今是肖王妃，身份处处受限，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沫玉这里确实是最好的住处。
司徒败宠溺一笑，应了一声，“夕夕的医术，师兄向来放心。”
林倾墨起身收拾东西，想起来什么折身回来：“哦对了，现在我的名字叫林倾墨。”然后指了指门外，“你最好，跟沫玉解释一下我们的关系，感觉她好像误会了。”
司徒败摆摆手，“先不说这个，你嫁给了肖王那厮，身体不要紧吧？”
林倾墨知他在说当年胭荼夕服用忘情蛊，忘情蛊难以拔除，由玄卿亲手为她种下。
现如今这具身子里，也有。
她摇头：“你放心，我不会再爱上他。”
一旦有所动情，便会产生不可逆转的后果。
司徒败不怕胭荼夕嫁给肖王，他只担心她产生感情，从而遭到忘情蛊的反噬。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林倾墨提起药箱嘱咐：“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对了，别忘了易容。”
司徒败沉浸在思绪中，没有意识到师妹情绪不对，只听闻她要离开，猛然抬起头：“夕夕，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已行至门前的林倾墨没有回头，身形如松柏般坚韧直直挺起，声音平静无波无澜：“师兄放心便是，你养好身体才是首要，师妹这里已想好了对策。”
锁落，门开，清风吹入。
药香四溢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