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真是个怪东西。

    有时醉了,便瓦解了礼义廉耻。

    比如,此刻,深浓的醉意让初次进入象姑馆的傅廷欢没了所有紧张与羞涩。

    她肆无忌惮地缠绕着宁千辰的胳膊,惊叹于那结实的块块肌肉。

    “宁大人方才是给我的后背上了药么。是特地来……”

    她的话音未落,视线不经意地上扫,却见宁千辰侧脸上鲜明的几滴血渍。

    他……刚杀完了人?

    就在……在象姑馆?

    他不是为她而来,只是办案偶遇她?

    忽然有些扫兴。

    不过,如此冷面冷眼之人能给她上了药,岂不是说明他并不排斥她?

    这样一来,那么,她要他帮忙阴阳调和治病之事,岂不是更容易了些许。

    身旁的男人扒拉下她如小蛇般的柔滑手臂,环视了屋内的环境,冷冷瞥了她一眼,“傅小姐想多了。阿猫阿狗受了伤,习武之人见了也会敷药。

    眨眼间,他便又闪出了窗子,消失不见了。

    哼。

    阿猫阿狗?

    她是阿猫阿狗?

    傅廷欢气得酒都消了一半。

    不过,转念一想,宁千辰是神医口中能给她根治偏头痛顽疾之人,她的心情又转好了些。

    总归这发作起来生不如死的偏头痛就要治好了,这比什么都令人高兴。

    有了希望感,日子便也会好过了。

    她晃晃荡荡地出了象姑馆,到了斜对侧的茶馆与晴月会合。

    晴月讶异于主子的醉态,连忙给她倒了茉莉花茶。

    几杯茶下肚,傅廷欢的醉意几乎消退了。

    她眼露希望之光,托腮喃喃道:“晴月,我找到能根治我偏头痛之人了。”

    晴月睁大眼睛,“真的?那主子真是来对了地方。他是谁呀?”

    傅廷欢唇角一扬,“他可不是象姑馆的人。他是来象姑馆杀人的人。”

    晴月顿觉可怖,“……”

    傅廷欢眸子亮亮道:“他就是枢密院枢密使——宁千辰!”

    “!!!”

    晴月:“宁大人?!怎会是他?!可若是宁大人的话,他那个人哪是能乖乖就范帮主子治病之人哪。他不近女色,是个冷面阎王。”

    傅廷欢神色淡了几分,“说的是这么回事。不过,总算是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来日方长,我就不信拿不下他。”

    **

    今日是傅廷欢心情变好的一日。可对于谢梓铭来说,这一夜却是最恶劣的一夜。

    后半夜,他从梦魇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

    这是他这半年以来第九次做了同样一个噩梦。

    他匆匆下了床,几个趔趄到了桌边,连喝了几杯凉茶。

    而后咣当一下坐在了桌前,颤着手扶额,深深皱着眉宇,回想着方才梦中的一切。

    方才他梦见他按照原计划进行着与傅廷欢的婚事。

    可当他在大婚之夜,将傅廷欢射落悬崖,调转马头想要去四皇子那递交投名状之时,一个蒙面黑衣人自悬崖边上凌空而起,瞪着要冒血的眼睛执剑狠狠将他刺穿。

    而后,用马儿拖着他,一路狂奔将他拖回了谢府。一路血污。

    又当着他的面,顷刻屠了谢家满门。

    是夜谢府上空,一片血腥味,久久未曾消散。

    而那人最后将他绑在了树上,拿出短刀,一刀一刀,一刀一刀,将他千刀万剐……

    最后他死透之时,那人拉下了蒙面的黑布……

    是枢密院枢密使——宁千辰!

    他与他素无冤仇,为何将他凌迟,为何一夜之间屠杀他的满门?!

    且是在他杀死傅廷欢之后,要去四皇子递投名状之时?

    他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说,若是一个噩梦连做九次,那这个梦即为真。

    之前的八次,他还心存侥幸,以为就是个噩梦而已。

    但,这一夜第九次做到这个一模一样的噩梦之后,再结合最近傅廷欢铁了心的要与他退婚,好似变了一个人,他不得不信了那本古书上的话。

    难道,他杀了傅廷欢之后,真的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谢家也并未因此振兴?还被宁千辰一夜之间灭了满门?

    可,依着眼下的形势,看那宁千辰与傅廷欢并不相熟,噩梦中的他真是为了傅廷欢才杀了他屠了谢家满门?

    那么,到底宁千辰与傅廷欢有什么样的渊源?

    依着梦中的情形,那是大婚之夜发生的事,眼下距离他与傅廷欢大婚只有不到九日了。

    那他该如何取舍?

    方才梦中千刀万剐的滋味仿若还在身上,遍寻辞海也找不出适合的词形容那生不如死之痛,那般真实。

    他颤着步子挪到了门边,打开了屋门,走到了院落中,徐徐环视这谢府的每一间屋子,每一花每一草。

    静谧的夜。

    谢家人皆在安眠。

    枝繁叶茂,花开虫鸣。

    有些美好。

    他如今是礼部侍郎。

    谢府总算开始蒸蒸日上了。

    靠的是傅廷欢这两年来的处处扶持。

    如若他按部就班地与傅廷欢大婚,之后,按部就班地与她好好过日子,不再贪心更高的权势,那么,今夜谢府的所有美好,是否真的依旧存在,不会再失去了。

    眼下,傅廷欢执意要与他退婚。

    虽说不知是为何,但他不能让这事发生。

    傅廷欢是他们谢府的福星。

    他不能失去她。

    这连做了九次的噩梦,是不是就是在警示他,谢梓铭就此收手吧,打消所有贪心的念头,如约娶傅廷欢为妻,将之前所有对她所说的谎言变为真实的誓言吧,真正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翌日。

    即离着大婚之期还有八日。

    傅廷欢与晴月早早就出了睿国公府。

    她想出了一个退婚的好法子。

    既然谢梓铭与睿国公府都不同意她退婚。

    那么,她就给她自己‘造个谣’好了。

    她与晴月带着面纱到了最繁华的街市上,到处跟人说:“你们听说了没有,昨日睿国公府的嫡女傅廷欢竟去了象姑馆,和那些男郎们呆了一整夜,啧啧啧……”

    一个传十,十传百……

    晴月悄悄问:“主子,咱们这么做有用么,他们会信么。”

    傅廷欢胸有成竹,“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口口相传这种贵女的风流韵事,他们最兴奋了。不出一夜,整个都城就会得知我这个谣言了。”

    晴月担心道:“主子,即便这个法子能让谢梓铭退了婚,可主子还未出阁,名节就毁了呀。都城里谁还敢娶主子?”

    傅廷欢淡淡一叹,“名节?名节算个什么东西。我现在就要自由,退婚的自由,不想嫁给谢梓铭那个渣子的自由。”

    **

    谣言很快便传到了谢府。

    病重的谢卓将谢梓铭叫到跟前儿,“梓铭,傅小姐做出那样的事儿,名声毁了。你别娶她了。咱们谢府丢不起这个人。”

    谢梓铭却道:“父亲,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定是遭人诬陷。”

    私下里,他却想:傅廷欢最近这几日真的好怪。她不仅坚决与他退婚,还竟然去了象姑馆?与之前的她判若两人。到底是为何。

    从一个男人的立场,他接受不了。

    但从振兴谢家的角度,他必须忍下来。

    他必须娶傅廷欢,无论她变成什么样。他要的是她的身份地位。

    即便他决定不再在大婚之夜杀死她去向四皇子递投名状,但他也要娶傅廷欢。

    其他的,自然很大一部分还有他的不甘心。

    他苦心经营两年,就差八日就要娶到傅廷欢了,他不想前功尽弃。

    傅廷欢是睿国公府的元配嫡女,外祖父一家又是开国元勋世家。还有,傅廷欢的闺蜜团有嫡公主盛哲馨,丞相嫡女颜嘉蕙。盛哲馨亲嫡兄是太子,颜嘉蕙的父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还有比她的人脉网更高级的么。

    目前来说,没有了。

    他要振兴谢家,没有比傅廷欢更合适的人选了。

    **

    谣言自然也传到枢密院。

    属下宋澜悄声道:“大人,这傅小姐就是有病吧。她昨日真地与象姑馆的男郎们那个那个了?”

    宁千辰冷冷两字,“没有。”

    宋澜:“大人怎么知道没有?”

    宁千辰没有回应,继续翻看着手中的卷宗。

    等着宋澜出了屋子,他忽而放下手中的卷宗,抬起了凌锐的眸光。

    这傅廷欢真是病得不轻。

    不惜自毁名节也要给自己造这种谣,是为了退婚?

    说曹操,曹操就到。

    宋澜进来禀告:“大人,那个……傅小姐求见。”

    宁千辰淡淡道:“不见。”

    宋澜应声出了门。

    不一会儿,屋外一片吵嚷声,有个姑娘在院子里大声叫道:“枢密院的人非礼了!非礼了!”

    宋澜满头大汗地进来道:“大人,大人。那傅小姐她……她真是让兄弟们很难做。”

    宁千辰顿了一下,“让她进来。”

    “是,大人。”

    宋澜匆匆而去。

    不一会儿,一个娇美的姑娘一蹦一跳地进来了,“宁大人,听说我的事了吧。我昨日去了象姑馆,你是知道的。我来此就是为了告知宁大人,我是个随便之人。宁大人大可允许我随意接近,无需任何顾虑,对于大人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宁千辰从卷宗的上方抬眸,凌厉的视线盯着傅廷欢,如冰雹般的字眼一个一个砸在她的耳膜上,“可宁某却不是随便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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