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开的窗子,透进来的一缕微风拂过少女额角柔软的青丝,倾洒而下的秋日落阳的一束暖光,映在少女那僵住的粉嫩小脸上,却照不进她那支离破碎的眸底。

    这是傅廷欢第一次切切感受到声音能够杀人。

    就比如此时,宁千辰的语调并不高,语速也不快不急。但低沉锐利冷硬得可怕。

    方才的那一瞬,她感觉仿若耳膜已被砸穿,鲜血先是从耳蜗内流出,接着开始五官,七窍皆是蜿蜒的血渍。

    她就这般被悄无声息地地杀过一次。

    厉害了,枢密使大人。

    领教了,枢密使大人。

    傅廷欢并没有离开,而是漫不经心地走近了案台边上,就站在宁千辰的对侧。

    纤柔的上身倾过去,挨近了那正坐在椅子上的枢密使大人,咫尺距离,悠悠开口:

    “好。非常好。宁大人坏得好直白。我死也知道怎么死的。不用我想,不用我猜。总比那表面温润如玉,实则心如蛇蝎的人强上千倍万倍。我被他暗算,还要感谢他的杀恩。怎么办,我竟对宁大人有点感兴趣了。”

    窗缝中,夕阳沉下最后一丝光辉,静静掠过少女如画的眉眼,遗落在她那轻勾的粉嫩唇角上。

    宁千辰不着痕地别过眼神,抬手掩好窗子,冷淡地哼了声,“傅小姐,病得不轻,该吃药了。”

    傅廷欢并没有生气,挑眉嫣然一笑。

    折身往屋子外走。

    “来日方长,宁大人。我去吃药了。”

    屋门被咣当关上了。

    屋内的男人却愣了一瞬,倏而扶额扬起了一抹无奈的弧度:呵,枢密院见人千千万万种,就是未曾见过如此怪异的少女。

    **

    回到睿国公府,已是掌灯时分。

    傅廷欢穿过长廊去向后院自己的屋子,却听到继母鞠琴正与其他人议论着她的‘谣言’。

    “廷欢本就长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蛋儿,她能干出这等淫靡之事,也是意料之中的。”

    其他人纷纷点头,“说的极是。廷欢长得美得近妖,定是淫邪之人。她昨日能去象姑馆与那些男郎们鬼混,明日便会勾引他人的夫君,行苟且之事。”

    傅廷欢顿住脚步,不禁慨叹:虽说今日这谣言是她为了退婚自毁名节。但,传来传去,结果却成了因为她长得美,所以她才淫靡。

    呵。

    长得美,原来是一种原罪。

    上一世,她忍让着睿国公府里的每一个人,他们却反而对她变本加厉。这一世,她就要爱恨的自由,想爱就爱,想恨就恨,不忍不让,不妥协。

    她转过身去,拐过另一侧的长廊,淡淡地走到了鞠琴面前,“继母方才的话,我听了很不高兴,所以过来骂你。继母与继姐是因为长得丑,所以才没有去象姑馆么。依着继母的理论,那定然是的。如此说来,那继母的前夫暴毙,那定然也是被继母的丑陋给克死的。啧啧啧,唉。”

    即便是廊道的灯笼明亮如昼,依旧照不白鞠琴已气得灰黑的面色,“你你你……”

    继姐潘怡赶紧扶住鞠琴,转而指责傅廷欢,“傅廷欢!你目无尊长,好歹这也是你的母亲!赶紧给母亲道歉!”

    傅廷欢幽静地挑了挑眉,“我的母亲只有一个——夏清婉。她算个什么东西。”

    她转过身子,厌烦的眼神扫过她们,不疾不徐地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去。

    后面的鞠琴气急败坏道:“傅廷欢,你还有八日就滚出睿国公府了!”

    傅廷欢没有回头,没有顿步,而是依旧如方才那般不疾不徐地走着,“是么。那我偏偏不能让你如愿了。”

    回到了屋子,亲嫡兄傅廷轩在等着她。

    她淡淡地看着他,“兄长找我何事。”

    傅廷轩拉着她坐下来,“廷欢,你别与继母闹了。对你没有好处。”

    傅廷欢轻轻抿着晴月给她斟的茶,“亲嫡妹长久以来被继母欺负,亲嫡兄不帮亲嫡妹,反而总是倒戈站在继母那一边。兄长怕失去承袭这国公之位,煞费苦心。”

    傅廷轩自知理亏,却不想承认,“廷欢,你我一母同胞,为兄自然还是向着你的。等为兄稳稳当当地承袭国公之位,对你也好嘛。你就为了我再忍忍。”

    傅廷欢盯着他,“忍到几时?忍到我粉身碎骨?以前的傅廷欢已经死了。如今的傅廷欢不会再忍你们任何一个人。你走吧。”

    傅廷轩有些生气还有些疑惑地离开了。他弄不明白,从前好说话,好糊弄的嫡妹怎么就突然变了一个人。

    **

    直到就寝前,傅廷欢依旧没有等来谢梓铭的退婚书。

    不会吧。

    正常男人绝对忍不了即将大婚的未婚妻去象姑馆鬼混的。怎么偏偏谢梓铭就是个例外?

    那只有一种解释。

    谢梓铭为了她的身份地位,决定忍下这口气。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既是一种厉害的品质,又是一种可怕的品质。

    凡事到了极端,便都透着可怖。

    谢梓铭这样的男人,即便他上一世没有将她射落悬崖,她今生今世也不敢嫁。

    为何她是经历了上一世粉身碎骨的悲剧,才看透谢梓铭。假若她早一点,早一点……

    只可惜,这人世间,没有假若。

    直至子夜,傅廷欢依旧没能睡着。

    偏头痛折磨着她辗转反侧,怎么躺都不对。

    眼前忽然浮现了那血腥味的披风,仿若就是安眠的救星一般在晃来晃去。

    她索性起来,穿好了衣衫,从侧院小门悄然出了国公府。

    她要去偷宁千辰的黑色披风。

    好吧。

    不能叫偷。

    就叫借用吧。借用一下下。

    这么想了,也便这么去做了。

    真好。

    比上一世瞻前顾后谨小慎微的活着,好上不知多少倍。

    宁千辰神出鬼没的,去哪儿去找他呢。

    对了,他不是太傅皇甫敬的义子么。那他应该每日回太傅府上住吧。

    于是,傅廷欢决定去太傅府上守株待兔。

    不对。

    应该是‘待狼’?

    ‘待虎’?

    ‘待狮子’?

    反正不会是兔子。

    今夜她还真有点幸运。

    为了准备太傅的寿辰,太傅府上的管家崔成正熬夜忙碌着。

    来来回回有好多店铺的小厮们在进进出出地搬运东西。

    傅廷欢拐到另一条街巷的小店买了一件小厮衣衫换上了,又匆匆折返回了太傅府门边。

    她混入那些店铺的小厮们中间,搬着一个四方的礼盒垂着头就进入了太傅府里。

    整个太傅府上人头攒头,全都是在忙着干活的小厮婢女们,没有人注意到她。

    傅廷欢暗暗观察着好几圈,总算是找到了宁千辰的屋子。

    她趁人没注意,赶忙推门进去了。

    她没敢掌灯,摸着黑到了床下,钻了下去。

    因着观察来观察去,床底是最好的藏身之地。

    她刚趴好,门声便响了,有人推门进来了。

    随后,门又被关上了。

    而后,眼前亮了。

    有人擦了火折点了桌上的烛灯。

    想起宁千辰武功高强,五感定然厉害,傅廷欢屏住了呼吸。

    视线沿着床底往外瞧着。

    见宁千辰将宝剑放在了桌上,开始解下了披风。

    浓重的血腥味散播过来。

    哇,就是她心心念念救急的安眠之物。

    乐极就容易生悲。

    她打了一个嗝。

    床底视线内,只剩下洁白里衣的宁千辰顿住了所有更衣动作。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了傅廷欢的心头。

    完了,完了。

    定是被宁千辰发现了。

    擅闯冷面阎王的卧房,会被他弄死吧。

    下一瞬,她的预感实现了……

    整个身子被一如钳的大掌给拎了出去。

    她要被扼杀的瞬间,头上包裹住的小厮布帽倏然掉落,一头如瀑布般的青丝飘然而下。

    她被掐地得要窒息的脖颈蓦地被松开了。

    本能促使她开始咳嗽起来。

    门外匆匆奔过来人影儿。

    宁千辰一挥手灭了烛灯,捂住了傅廷欢的嘴巴,顺势抵着她到了门边的墙壁上。

    管家崔成站在门外关切道:“大人无碍么。睡下了么。”

    黑暗中,宁千辰死死盯着作死的少女,如常回答:“无碍。睡下了。”

    门外的人影应声走开了。

    就方才那短短须臾,傅廷欢就被宁千辰的眼神杀了个骨头渣都不剩。

    男人冷若冰雪的声音低沉响起:“傅廷欢,是活够了来作死么。”

    门外灯笼的光影隐约照进来。

    斑驳在少女滢滢着水雾湿漉漉的眸子里。

    她两只柔滑的小手不老实地开始试探上了男人的劲腰。

    着实不一般。

    线条流畅。

    紧实有型。

    块垒分明又强劲有力。

    啧啧啧。

    枢密使的腰,夺命的刀。

    男人下意识地撩开少女的小手,冷硬道:“老实点。”

    傅廷欢纤腰一闪,抢过桌上的披风,往怀里一塞,而后往地上一趴,阖上眼睛喃喃道:“既然走不了,那我就睡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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