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

    “你会弹?”

    我抱着吉他,坐在天台的阶梯上,双腿踩在下一节阶梯上,偏头望着身边的人。

    “应该没你弹得好,”

    他双手撑在上一级阶梯上,整个人身体随意舒展着。他半仰着头,整个人身体的大部分都压在上半身,风从他的腰部下面穿过。

    “早就已经荒废了。”

    声音带着些许叹息,我内心却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他一定很会弹。我一瞬间突然想到了在音乐节上那落魄的神情,我莫名就觉得,他会的乐器甚至不限于吉他。

    我微微倾身,俯下头就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五官。细碎的头发零零散散地落在他的脸庞上,他不自觉笑着,应该是有些痒。

    我也笑着,把稍长的头发别在脑后。

    “苏青州,你为什么荒废了啊?”

    他刚想立刻回答,我就马上开口接住。

    “唉,我说得既是现在的你,也是以前的你。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啊,这句荒废,如果是成年后耽于事业,很久没有弹吉他。那么为什么16岁他家里的吉他就已经落了灰呢?

    苏青州看着我,眼睛一闪一闪,突然起身。

    距离被突然拉近,我下意识就是整个人向后仰,苏青州看我这样,仿佛得逞地扬了扬嘴角。

    他索性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角,拿过了吉他。他熟悉地调了几个音,抬眸看了我一眼,随意拨动着琴弦。

    男生就这样站在我的面前,吉他被他背在身上,身姿挺拔。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简单的旋律,熟悉的曲调,浪漫的歌声。

    我跟着一起哼出了声。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去吧”

    也许是我们身上的校服,也有可能是背后大片的晚霞,我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本青涩平凡的青春得到了再一次重来的机会。

    也许,我的到来,并不仅仅为了拯救周安,也算为我的青春弥补遗憾。

    “她们都老了吧。”

    “她们在哪里啊?”

    “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最后苏青州以一个简单的和弦收尾,他脸上洋溢的笑容是与我这么多天来所看到的都不相同的。

    那是一种处于自己领悟的优越感。

    是少年的张扬,青涩的稚气。

    是我过了很久以后,都能回忆起的最美好的画面。

    “苏青州?”

    我小声唤着他,唯恐破坏了此时此刻的氛围。

    “嗯?”

    “你很好,你应该站在舞台上的。我觉得你一个人,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笑着看向他,却发现他的脸色并没有那么好。

    他有些讶异,微垂着眸子,让人看不清神色。

    不知道为什么,我顿时就慌了。

    还没等我开口,他就率先说。

    “魏涟,这个节目我已经报上去了,你没得逃。”

    语气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我却能感受到他身边渐渐变低的气压。

    “我,我不是不想和你一起的。”

    “我只是,我很喜欢你的声音,你的弹奏,我相信所有人都会很喜欢的。我光是这样在台下当一个观众,我就觉得这个表演是完美的。但是,加上了我,我怕就破坏这种氛围感了。”

    我咬着唇,越说到后面我越没底。

    “所以呢?”

    “所以,所以我?”

    苏青州看着我哑口无言的样子,倒是也被我逗笑了。他无奈摇了摇头,把我从阶梯上拉了起来,把我刚刚吹乱到嘴角的头发理了理,开口说,

    “你不会想当逃兵吧,我是说会帮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孤身作战吧。你这样可是相当不道义啊……”

    唉,他居然以为我是想要逃脱演出,怎么可能?我虽然只学了两年吉他,但是也不至于在一个区区的新生演出上拿不出手好吧。

    “弹就弹,我也会唱啊。我妈小时候就教过我来着,虽然比不上那些专业的,但是哄哄那些小孩儿还不是小意思。”

    苏青州撇了撇嘴,那个样子我觉得他就差点打算拿个镜子让我照照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啦。

    我偏头看了一看屋内,里面传来空灵清澈的女声和流利的琴音伴奏。

    具体是哪首曲子我不太清楚,不过我这样听,真得就会觉得很搭。

    不过我依旧十分疑惑,到底是什么让他放弃了自己如此热爱的东西。

    后来,我俩排了几遍曲子,就直接回到了房里。

    外头天也渐渐暗了,里面的琴声依旧演奏着。周安低吟着歌曲,看着魏辙马上准备按下琴键的手,向他点了点头。

    这一刻刚好琴音进曲,犹如天籁。

    “咚咚咚!”

    就在这个时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此刻的氛围破坏了个彻底。

    我下意识望向了苏青州,他的眉间紧紧皱着,随意挽上去的袖子仿佛能看到青筋微微突出,他还算是比较冷静地把门打开了。

    是那个醉汉,那个在十字路口咒骂苏青州的男人。

    扑面而来的酒气顿时弥漫在空气中,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整个人浑身都是醉意,右手还握着一个翠绿色的玻璃酒瓶。他的头发仿佛好几天都没有洗了,脸上红得比天边渐去的晚霞还要浓烈,眼神很迷蒙,丝毫没有一点神。

    他先是看到了苏青州,哥俩好似得搭上了他的肩,可是苏青州并没有那么“哥俩好”。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了我们,他爸这才发现了房间里有这么多人。最里头的门还半开着,一看就是已经进去过了的。

    他下一秒就紧紧揪住了苏青州的领子,喝醉酒的人力气一般都很大,苏青州并没有反抗,而是死死地盯了回去。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啊?”

    “你个白眼狼,谁让你把那间屋子打开的!”

    我们三个人都很惊讶,这完完全全不像一位父亲对自己孩子可能说出来的话才对。

    太过偏激,也太过恶毒。

    “你疯够了没有!没看到家里还有人呢!”

    苏青州的眼神一瞬间就变得狠厉起来。我知道,一定是有哪句话涉及到了他的底线。甚至是在当时街道上,面对那样的咒骂,他都没有还口。

    事实就是以他的性格,他断然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我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轻微的颤栗着,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我们一眼。两人之间的气氛达到了顶点,我们三个人的呼吸仿佛行将停止,听到了一声嘲讽的笑声。

    那是他爸发出来的,他父亲那双沾满醉意的眼睛变得逐渐清明,却也更加狠厉。

    看着他,我突然就想起了医院楼顶上的苏青州,这两双眼睛在此刻是如此的相似,仿佛重叠。

    “你还要脸呢?我他妈今天就告诉你,就是你,把我整个人都毁了!你为什么要参加那个比赛?为什么!”

    “你就那么爱出风头嘛?”

    “你这种人。”

    他说着,还看了我们三个一眼,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又转过头去看他,一双眼睛仿佛淬上了毒药。

    “也配有朋友?”

    苏青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这个时候突然很害怕他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如果是17岁的苏青州,我完全不担心这一点,再怎么样他都只是一个小孩儿。

    可是现在不一样,他的身体住着的是一个40岁成年人的灵魂,早就已经经历了人生起落事态沧桑的人。

    也是,早就死过一次的人。

    “苏青州?”

    我突然叫住了他,我能感觉到他的背影突然僵住了。我直接上前了一步,把苏青州拉到了身后,握紧了他的手腕。

    我手指放的位置刚好能感受到他冰凉的肌肤和清晰的脉搏。

    考虑到眼前男人还是苏青州父亲的身份,我平缓内心的情绪,冷静地直视他。

    “叔叔,您一定是醉了,家里也没做吃的,总不能让他饿着吧。我就带他去我家吃了。”

    他父亲不屑地看向了我,眼神有些浑浊,而现在看上去有点用力。感觉是想要用力分辨出我是谁。

    “你谁啊?”

    就在我准备辩解时,周安上前了一步,挡在了我的面前,

    “苏叔叔,是我妹妹。去我家,您放心吧。”

    他应该是认得周安的,有些迟缓地点了点头。一旁的魏辙直接拿着所有人的包,出去把门打开了,示意让我们快走。

    周安走在我前面,我拉着苏青州就这样往前走,快要出门的时候又突然顿住,我回头望着那个凝固在原处的背影,轻声说。

    “他配有朋友,我会是他永远的朋友。”

    那一刻,我感觉到苏青州的脉搏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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