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璐这事一毕不再去想地府公务员们对她可能造成的影响了，眼下还是生存问题迫在眉睫，她在城里往深走时，能看到住着阴宅的人，宅子依稀能和阳间纸扎的样子对上，花花绿绿。
也有诡吊的纸扎小人在门口侍立，顶着地府少见的艳红脸蛋，真人样子纸般惨白，嘴角的微笑始终定格在一个角度，程璐看了一眼吓了个够呛。
等回到城墙附近，又在土屋墙根蜷着，在其他鬼魂的呓语中度过一晚后，程璐想想，纸人算了，但花花绿绿的阴宅还是可以整一套的。
阴宅呀，这个一般人家可供不起。程璐琢磨着，有了一个主意。
池熹扒着墙偷偷在看一个女人，她穿着怪模怪样，但身前放了好多糕饼瓜果，他也知道很多鬼魂都偷偷看她，但是动手的话，会引来毕大人的手下的，他管着这座城，在他手下还小偷小摸的话，转天就要从荆棘地狱走一趟。
池熹低头摸摸寿衣上的金线，悄悄流口水，再一抬头，他看见那个女人在向自己招手。
他愣愣的进去土屋，女人晃着一个橘子问他想吃吗？
看他点头，女人把橘子扔他怀里，说阴间太寂寞了，让他讲讲故事解个闷。
他，他是愿意讲故事的，可是不知道讲什么，他死前夫子刚讲完五经，话本自己记得七零八落，陪娘看的戏，也都因为和其他家孩子疯跑，不记得个前因后果。
池熹支吾半天，女人一下笑了：“你要没什么好故事，怎么不讲讲自己呢，你自己的事，你还能记不清了？”
池熹捏着橘子，想法儿讲些有趣的。他先说太奶寿宴来了很多人，王家的小子在太奶给福钱的时候摔了个大马哈，又说乡下的表姐带他看圈里的小鸭子，不免带到自己死后的挂念，也不知道表姐订亲的那家结婚了吗？
看女人面带好奇，他忍不住说了更多，说到后面都不记得自己因为什么要说了，自从死后没人问过，一时兴起，池熹絮絮叨叨的把对爹娘的担心都说了，说着这些平常自己都不刻意去回想的事。
说着说着好像真的看到了，爹从外面回来，看过娘之后两人查他功课，他就躲在祖母怀里耍赖，祖母身上有好闻的香，护着一会儿，就开饭了。等在祖母院里，让丫鬟布完菜用过膳，要回房时他开始心虚，哪想娘只是看着家里铺子的账本，并不怪他，还用手帕按他额间跑出的汗。
他想家了，于是说到后面开始抹眼泪，突然发现自己是不是扫了面前女人的兴，连忙住嘴，抓紧橘子看了一眼。
女人只是看着他，又问一句：“那你晚上痛吗？”她已经从刚刚男生的讲述中了解到，面前这个半大小子，是被马踩踏致死的。
池熹摇头：“一点儿吧，我胸口很闷，但当时脑子着地的就很快过来了，比起很多人来说，很好了。”他才十二岁，但显然，他在死后一个人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懂事了不少。
女人点点头：“你有自己的房子吗？没有的话，作为报酬我一会儿再给你块糕饼，你晚上吃了，就不那么痛了。”
池熹深深拜了一下：“多谢夫人，其实家里每月都会给些祭扫的，只是……”他脸一红，“我没剩下什么，感谢夫人，您积功德，一定能早日投个好胎。”
女人却闻言摇头笑笑：“不用了，你还是祝我祭奠不断，阴间吃喝不愁吧。我姓程，你以后要是还有故事，或者其他鬼魂也有故事要讲可以来找我。讲得好，我是可以给分些祭品的。”
池熹难得一夜舒适，早上天亮许久他才反应过来还在那位程夫人的地方，想道声谢再走，人却不见踪影了。
程璐已经在阳间上路个把时辰了，她从池熹的坟迈出来，才发现是乡下祖坟，他死时没成年，就在祖坟遥遥相望的地方，墓碑倒是很干净，看得出即使没葬在一起，族人还是常来扫祭的。
就是这里到城里有两个时辰脚程，飘一半搭上了谁家去城里运货的板车，才好走很多。进城后就不难找，池家是这里的望族，虽是二进宅子，不违反制式基础上左右合并了两家，大许多。
程璐从正房一路飘，并不避讳卧房，路过桌上盘子的果子，还会随手取个尝尝味。
她飘到过老太太的房间，窗子开着晒太阳但纱帐重重，老太太老人斑的脸上漫着重重暮气，丫鬟大气不敢出，低着头把药一勺一勺给老太太嘴里送服。
“二媳妇今儿怎么没来？”老太太含含糊糊问。
“回老祖宗，二夫人和张家的今天去道观上香了。”回话的是在旁边揉腿的丫鬟，她声音大而清丽。
老太太闻言想想哼了一声：“这药啊，药渣都，都没滤掉，不喝了，让老大家的过来看着下人做事。”
丫鬟也不举着药碗喂了，虽然汤药色纯质正，但她不声响地端着退了出去。
等程璐转完整座宅子，结合下人说的小话，回来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在给刚刚的老太太喂药，也理清楚了这一家关系：老夫人四世同堂，这几年都病怏怏的，喂药的是目前管家的大夫人，老大池雄三十年前开始跑河运发的家，这一支现在过得好，接来老母侍养。
如今池雄下面育有的二子都已结婚，大子跟着父亲管家，程璐去看他房里，都是些货单账目之类。二子被家里赶去读书，一则别跟老大争管家，再是一家里有个读书读出名堂的，也算是个儒商。
池熹，就是池雄读书二子家的孩子。
看这一家现在的光景，珠光宝气，仆人就有近百，只是老夫人病痛多年，人早年刚强，现在却终日苦药不离嘴，每日只能院里打转，不知怎么的，身边竟是离不得人了。倒不是仆人，非要女眷近前伺候，大夫人嫁进这家多年，早年还得婆母体谅，跟着相公东奔西顾，岁数大了，倒要过来守规矩了。
程璐听说，今日本是下面的老二媳妇过来跟老祖宗说话，可能是七月将近，二媳妇为着自己早死的孩子在鬼月好过，又跑去道观活动。老夫人不好越着管孙媳妇，一时气闷，又把儿媳喊来立规矩。
程璐看着这俩人面上一个平静一个恭敬，倒是丫鬟们垂着头怕被波及的很。
程璐叹气，这池熹回忆里的家，跟她看见的就没几分相似。
东院房子有一处清丽内秀的，里面卧房隔壁供着个牌位，写着池熹生卒年月，牌前的香灰都还热着。
程璐就在那处厢房坐着，她盘算只是吃食来这一趟并不划算，本想来大家族看有没有人近期有大限将至的苗头，好蹭个阴宅抱回去的，结果一看，老太太还有力气磋磨人，就不再有想法。
大概后半晌，她听见院里有动静，一个妇人进来，摘了帏帽，里面素蓝的大袖上只绣个浅白的栀子，袖边的纹样都只是白色的万字暗纹。
再看样貌，和池熹有个六成相像，这位就是池二媳妇了。
池二媳妇进门就找出抽屉的香，点了三根又捻着珠子对着牌位喃喃念着什么，好不容易停了，就听跟进来的丫鬟着急开口：“好我的主子，夫人那里都找去道观了，老祖宗不开心，您再不去，必有小人去嚼舌根，夫人还指不定对池二爷说什么呢。”
池二媳妇按按眼角，回头红着眼睛就往外走，丫鬟机灵的去卧房妆奁那拿了个金钗出来：“姑娘妆点一二吧，老祖宗现在就爱喜庆。”
她是陪嫁丫鬟，自小陪着池二媳妇从闺阁长成，一心一意，是为着主子好过的。
池二媳妇取过钗子往头上随意一簪，匆匆请安去了。
程璐趁这个当口，邻里之间也串了门，倒都是些做得好的商贾人家。等串完回来，已经宵禁了，池二媳妇是跟着婆母一大家子用饭的，如今歪在自家卧房榻上，旁边案几上一灯如豆，手里也不是池熹记忆里管家的账本，尽是些经书。
池二媳妇现下是没看经书，枯坐着浅寐，昏暗的灯光让她的神情晦涩不清，略一看，竟跟那位走到暮年的老太太状态别无二致。
程璐心下叹息，稍走近伸手看能否拿得起佛经，却在挨上池二媳妇的时候一愣。
她能看到池二媳妇在梦什么了，梦里的池熹只有五六岁大，池二媳妇更年轻活泼一些，去抱着小池熹，一遍遍叮嘱：“不要自己上街，离贵人的马远些，马惊了就躲其他人身后，不要傻兮兮的愣在那里，就被踩着了。”
一直重复的梦境。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程璐自语。
梦里一直抱着孩子念叨的池二媳妇却一愣。
两人都注意到了什么，一时无语。
程璐心念电转，意识到自己对梦境能做什么，尝试开口：“池熹在下面过的很好，只是有些想你。”
梦里的镜花水月很快褪色、破碎，一片虚无中，只剩池二媳妇跪坐垂泪：“大罗神仙，菩萨，元始天尊显灵，让我见见我儿。”
程璐沉默片刻，只是说：“池熹说很后悔自己当时读书不用功惹你生气了，也劝你不要夜间看书，小心看花了眼。”
“他在下面花用快，每月给的扫祭，半月就用完了，你以后或可半月扫祭一次……对了，他那个寿衣穿着好像不舒服，烧写他平日穿的衣服吧，他还关心表姐现在嫁的如何，你下次，尽可以给他写写。”
絮絮说了一些，程璐看眼天色，收回手，又取了些盘子里的吃的，虽然不知道刚刚一番话有没有用，但她要去找这里的城隍了。
油灯忽闪一下，外面下人通报池二爷从书房过来，池二媳妇才悠悠转醒。
池二一进来就看到妻子点个小灯发呆，近一年她都如此，池二不好说什么，示意丫鬟把烛灯都点起，等房子亮堂起来，他的妻子却突然跳起，不复往日的消沉：“我刚梦到熹儿了二郎！”
池二顺着她说：“他一定是想娘亲了。”
“不，不是熹儿来的，是有菩萨说熹儿挂念咱们一家，还有他倩儿表姐，还缺些衣服……”絮絮一些言语，池二边听边脱了靴子唤丫鬟端洗脚水进来，听了个大概附和：“既如此，你给儿子写封书信，改日让祖宅那边一并烧了去。”
“明日就烧，我去烧，春绮你去找两身熹儿旧时的衣裳，备上，明日我就回祖宅。”说着，白日里的丫鬟福了一身下去准备了，池二媳妇也备墨开始写信。
池二只是看着，虽然天色已晚，但他并不拦。近一年来妻子着实消沉，儿子被贵人乱市纵马踩踏意外致死，商贾人家无法，接受了赔偿，此事揭过，只有孩子的母亲还代替怨恨着。
现在看这满腔郁结好像有了出口，池二都舒一口气。
程璐并不知道她走之后发生的事，她是几日后在枉死城里闲逛，看到了池熹和其他几个鬼魂孩子蹲在一起说话，他这次穿着柔软的绸缎衣服，看着有些旧，但整个人眉飞色舞的：“我表姐家的姑娘是今年出生的，中元节我可要回去看看，我也是当舅舅的人了……我如何不知道，前两天我娘刚给我烧的家书。”
在几个小伙伴羡慕的眼神中，池熹胸膛愈发挺起：“这没什么，我娘还给我烧了好几个话本呢，是京城那边传过来的故事，等我看完，我，我就借你们看……不识字啊，那等我看完，我给你们讲。”
程璐听完带着笑转身走了，这是她来地府后，感觉到的难得的轻松欢快。
也有诡吊的纸扎小人在门口侍立，顶着地府少见的艳红脸蛋，真人样子纸般惨白，嘴角的微笑始终定格在一个角度，程璐看了一眼吓了个够呛。
等回到城墙附近，又在土屋墙根蜷着，在其他鬼魂的呓语中度过一晚后，程璐想想，纸人算了，但花花绿绿的阴宅还是可以整一套的。
阴宅呀，这个一般人家可供不起。程璐琢磨着，有了一个主意。
池熹扒着墙偷偷在看一个女人，她穿着怪模怪样，但身前放了好多糕饼瓜果，他也知道很多鬼魂都偷偷看她，但是动手的话，会引来毕大人的手下的，他管着这座城，在他手下还小偷小摸的话，转天就要从荆棘地狱走一趟。
池熹低头摸摸寿衣上的金线，悄悄流口水，再一抬头，他看见那个女人在向自己招手。
他愣愣的进去土屋，女人晃着一个橘子问他想吃吗？
看他点头，女人把橘子扔他怀里，说阴间太寂寞了，让他讲讲故事解个闷。
他，他是愿意讲故事的，可是不知道讲什么，他死前夫子刚讲完五经，话本自己记得七零八落，陪娘看的戏，也都因为和其他家孩子疯跑，不记得个前因后果。
池熹支吾半天，女人一下笑了：“你要没什么好故事，怎么不讲讲自己呢，你自己的事，你还能记不清了？”
池熹捏着橘子，想法儿讲些有趣的。他先说太奶寿宴来了很多人，王家的小子在太奶给福钱的时候摔了个大马哈，又说乡下的表姐带他看圈里的小鸭子，不免带到自己死后的挂念，也不知道表姐订亲的那家结婚了吗？
看女人面带好奇，他忍不住说了更多，说到后面都不记得自己因为什么要说了，自从死后没人问过，一时兴起，池熹絮絮叨叨的把对爹娘的担心都说了，说着这些平常自己都不刻意去回想的事。
说着说着好像真的看到了，爹从外面回来，看过娘之后两人查他功课，他就躲在祖母怀里耍赖，祖母身上有好闻的香，护着一会儿，就开饭了。等在祖母院里，让丫鬟布完菜用过膳，要回房时他开始心虚，哪想娘只是看着家里铺子的账本，并不怪他，还用手帕按他额间跑出的汗。
他想家了，于是说到后面开始抹眼泪，突然发现自己是不是扫了面前女人的兴，连忙住嘴，抓紧橘子看了一眼。
女人只是看着他，又问一句：“那你晚上痛吗？”她已经从刚刚男生的讲述中了解到，面前这个半大小子，是被马踩踏致死的。
池熹摇头：“一点儿吧，我胸口很闷，但当时脑子着地的就很快过来了，比起很多人来说，很好了。”他才十二岁，但显然，他在死后一个人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懂事了不少。
女人点点头：“你有自己的房子吗？没有的话，作为报酬我一会儿再给你块糕饼，你晚上吃了，就不那么痛了。”
池熹深深拜了一下：“多谢夫人，其实家里每月都会给些祭扫的，只是……”他脸一红，“我没剩下什么，感谢夫人，您积功德，一定能早日投个好胎。”
女人却闻言摇头笑笑：“不用了，你还是祝我祭奠不断，阴间吃喝不愁吧。我姓程，你以后要是还有故事，或者其他鬼魂也有故事要讲可以来找我。讲得好，我是可以给分些祭品的。”
池熹难得一夜舒适，早上天亮许久他才反应过来还在那位程夫人的地方，想道声谢再走，人却不见踪影了。
程璐已经在阳间上路个把时辰了，她从池熹的坟迈出来，才发现是乡下祖坟，他死时没成年，就在祖坟遥遥相望的地方，墓碑倒是很干净，看得出即使没葬在一起，族人还是常来扫祭的。
就是这里到城里有两个时辰脚程，飘一半搭上了谁家去城里运货的板车，才好走很多。进城后就不难找，池家是这里的望族，虽是二进宅子，不违反制式基础上左右合并了两家，大许多。
程璐从正房一路飘，并不避讳卧房，路过桌上盘子的果子，还会随手取个尝尝味。
她飘到过老太太的房间，窗子开着晒太阳但纱帐重重，老太太老人斑的脸上漫着重重暮气，丫鬟大气不敢出，低着头把药一勺一勺给老太太嘴里送服。
“二媳妇今儿怎么没来？”老太太含含糊糊问。
“回老祖宗，二夫人和张家的今天去道观上香了。”回话的是在旁边揉腿的丫鬟，她声音大而清丽。
老太太闻言想想哼了一声：“这药啊，药渣都，都没滤掉，不喝了，让老大家的过来看着下人做事。”
丫鬟也不举着药碗喂了，虽然汤药色纯质正，但她不声响地端着退了出去。
等程璐转完整座宅子，结合下人说的小话，回来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在给刚刚的老太太喂药，也理清楚了这一家关系：老夫人四世同堂，这几年都病怏怏的，喂药的是目前管家的大夫人，老大池雄三十年前开始跑河运发的家，这一支现在过得好，接来老母侍养。
如今池雄下面育有的二子都已结婚，大子跟着父亲管家，程璐去看他房里，都是些货单账目之类。二子被家里赶去读书，一则别跟老大争管家，再是一家里有个读书读出名堂的，也算是个儒商。
池熹，就是池雄读书二子家的孩子。
看这一家现在的光景，珠光宝气，仆人就有近百，只是老夫人病痛多年，人早年刚强，现在却终日苦药不离嘴，每日只能院里打转，不知怎么的，身边竟是离不得人了。倒不是仆人，非要女眷近前伺候，大夫人嫁进这家多年，早年还得婆母体谅，跟着相公东奔西顾，岁数大了，倒要过来守规矩了。
程璐听说，今日本是下面的老二媳妇过来跟老祖宗说话，可能是七月将近，二媳妇为着自己早死的孩子在鬼月好过，又跑去道观活动。老夫人不好越着管孙媳妇，一时气闷，又把儿媳喊来立规矩。
程璐看着这俩人面上一个平静一个恭敬，倒是丫鬟们垂着头怕被波及的很。
程璐叹气，这池熹回忆里的家，跟她看见的就没几分相似。
东院房子有一处清丽内秀的，里面卧房隔壁供着个牌位，写着池熹生卒年月，牌前的香灰都还热着。
程璐就在那处厢房坐着，她盘算只是吃食来这一趟并不划算，本想来大家族看有没有人近期有大限将至的苗头，好蹭个阴宅抱回去的，结果一看，老太太还有力气磋磨人，就不再有想法。
大概后半晌，她听见院里有动静，一个妇人进来，摘了帏帽，里面素蓝的大袖上只绣个浅白的栀子，袖边的纹样都只是白色的万字暗纹。
再看样貌，和池熹有个六成相像，这位就是池二媳妇了。
池二媳妇进门就找出抽屉的香，点了三根又捻着珠子对着牌位喃喃念着什么，好不容易停了，就听跟进来的丫鬟着急开口：“好我的主子，夫人那里都找去道观了，老祖宗不开心，您再不去，必有小人去嚼舌根，夫人还指不定对池二爷说什么呢。”
池二媳妇按按眼角，回头红着眼睛就往外走，丫鬟机灵的去卧房妆奁那拿了个金钗出来：“姑娘妆点一二吧，老祖宗现在就爱喜庆。”
她是陪嫁丫鬟，自小陪着池二媳妇从闺阁长成，一心一意，是为着主子好过的。
池二媳妇取过钗子往头上随意一簪，匆匆请安去了。
程璐趁这个当口，邻里之间也串了门，倒都是些做得好的商贾人家。等串完回来，已经宵禁了，池二媳妇是跟着婆母一大家子用饭的，如今歪在自家卧房榻上，旁边案几上一灯如豆，手里也不是池熹记忆里管家的账本，尽是些经书。
池二媳妇现下是没看经书，枯坐着浅寐，昏暗的灯光让她的神情晦涩不清，略一看，竟跟那位走到暮年的老太太状态别无二致。
程璐心下叹息，稍走近伸手看能否拿得起佛经，却在挨上池二媳妇的时候一愣。
她能看到池二媳妇在梦什么了，梦里的池熹只有五六岁大，池二媳妇更年轻活泼一些，去抱着小池熹，一遍遍叮嘱：“不要自己上街，离贵人的马远些，马惊了就躲其他人身后，不要傻兮兮的愣在那里，就被踩着了。”
一直重复的梦境。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程璐自语。
梦里一直抱着孩子念叨的池二媳妇却一愣。
两人都注意到了什么，一时无语。
程璐心念电转，意识到自己对梦境能做什么，尝试开口：“池熹在下面过的很好，只是有些想你。”
梦里的镜花水月很快褪色、破碎，一片虚无中，只剩池二媳妇跪坐垂泪：“大罗神仙，菩萨，元始天尊显灵，让我见见我儿。”
程璐沉默片刻，只是说：“池熹说很后悔自己当时读书不用功惹你生气了，也劝你不要夜间看书，小心看花了眼。”
“他在下面花用快，每月给的扫祭，半月就用完了，你以后或可半月扫祭一次……对了，他那个寿衣穿着好像不舒服，烧写他平日穿的衣服吧，他还关心表姐现在嫁的如何，你下次，尽可以给他写写。”
絮絮说了一些，程璐看眼天色，收回手，又取了些盘子里的吃的，虽然不知道刚刚一番话有没有用，但她要去找这里的城隍了。
油灯忽闪一下，外面下人通报池二爷从书房过来，池二媳妇才悠悠转醒。
池二一进来就看到妻子点个小灯发呆，近一年她都如此，池二不好说什么，示意丫鬟把烛灯都点起，等房子亮堂起来，他的妻子却突然跳起，不复往日的消沉：“我刚梦到熹儿了二郎！”
池二顺着她说：“他一定是想娘亲了。”
“不，不是熹儿来的，是有菩萨说熹儿挂念咱们一家，还有他倩儿表姐，还缺些衣服……”絮絮一些言语，池二边听边脱了靴子唤丫鬟端洗脚水进来，听了个大概附和：“既如此，你给儿子写封书信，改日让祖宅那边一并烧了去。”
“明日就烧，我去烧，春绮你去找两身熹儿旧时的衣裳，备上，明日我就回祖宅。”说着，白日里的丫鬟福了一身下去准备了，池二媳妇也备墨开始写信。
池二只是看着，虽然天色已晚，但他并不拦。近一年来妻子着实消沉，儿子被贵人乱市纵马踩踏意外致死，商贾人家无法，接受了赔偿，此事揭过，只有孩子的母亲还代替怨恨着。
现在看这满腔郁结好像有了出口，池二都舒一口气。
程璐并不知道她走之后发生的事，她是几日后在枉死城里闲逛，看到了池熹和其他几个鬼魂孩子蹲在一起说话，他这次穿着柔软的绸缎衣服，看着有些旧，但整个人眉飞色舞的：“我表姐家的姑娘是今年出生的，中元节我可要回去看看，我也是当舅舅的人了……我如何不知道，前两天我娘刚给我烧的家书。”
在几个小伙伴羡慕的眼神中，池熹胸膛愈发挺起：“这没什么，我娘还给我烧了好几个话本呢，是京城那边传过来的故事，等我看完，我，我就借你们看……不识字啊，那等我看完，我给你们讲。”
程璐听完带着笑转身走了，这是她来地府后，感觉到的难得的轻松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