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是夫人回来了!”

    青幺和孙妈正从院中往外走,一抬头,孟韵已经站在了廊下。

    雨水泅湿了鬓角发沿,冰冷地贴在脸上,孟韵双眼无助地看着孙妈,顿了顿,然后扑上去紧紧抱住。

    孙妈忙搂住孟韵,拍了拍后背安抚,环视四周,警惕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咱们进去说。这里呀,它不是说话的地儿。”

    从小就护着孟韵,一路看大的孩子被欺负成这样,她心里如何好过?

    半搂半抱地进了屋内,青幺赶紧拿了干帕子替孟韵擦身。

    好在除了头发外,衣裳还干爽,倒也不用额外换身衣裳。

    孙妈也上下检查着孟韵,无意间捏到了孟韵的胳膊,疼得她轻轻抽气。

    “怎么回事?青幺为何没说给我听?”

    孙妈没理青幺的解释,不停翻看着孟韵的胳膊,确认只有这一处伤痕,才眼含着泪花,一屁股坐下。

    其实青幺说了,只不过孙妈没想到焦老太下手尽然如此狠心,硬生生把一块好肉打出了疤!

    这是连脸面功夫都懒得做了,想要用打人来捂嘴吗?

    孙妈气得腿疼,青幺忙上前给揉着,孟韵也一并上前帮忙。

    “娘子啊,我老婆子这是给你指了一条错路啊!”

    孙妈心寒摇头,内心悔不当初,她当初怎么就看上了焦家这么个玩意儿?

    真是玩鹰的被鹰啄了眼,载了个大跟斗!

    孟韵不想看着老人家替她担心,忙擦了擦眼泪,道:“孙妈也别太过生气,木已成舟,我恐怕是拦不住焦家娶玉珍了。”

    此事若仅仅由焦母提出,她还可想法子推诿;但焦文俊已经向自己示威,玉珍既然与他有了首尾,恐怕她是不点头也得点头了。

    “那娘子想怎么办?”

    孙妈一直以来都唤孟韵“夫人”,不外乎就为了照顾焦文俊情绪,眼下已然闹成了这样,她便也不顾这些虚的。

    青幺也一脸期待地看着孟韵。

    孟韵感受到了孙妈和青幺的支持,会心一笑,同时握住二人的手,轻轻点头。

    “容我再想想。”

    方才回来的路上,孟韵吹了一路的冷风,躁动不安的心已经平静了大半。

    她初来焦家不过三年,丈夫婆母便要纳妾。就算是在焦家族老和里正面前,他们于情于理都要矮上三分。

    况且这三年来焦文俊甚少与她同-房,焦母美其名曰要让自己儿子再考一个功名,不可因儿女□□耽误,殊不知是否早盘算好了今日之事?

    孟韵叹气,闭眼不愿去想。

    若真计较起来,她怕是连最后一丝想要留下来的想法都没了。

    可若不留在焦家,自己又能去哪儿呢?

    夫家、娘家……流落到哪儿算是家呢?

    孙妈见她眉间似有忧郁之色,刚想出声安慰,忽然想起了午后似乎有人送了一堆眼熟的礼品来,忙起身翻找,一瘸一拐地放到孟韵面前。

    孟韵正疑惑着,忽然看到礼品中压着的信纸,一将其打开,泪水便泄洪似地止不住滚落了下来。

    她认得这字,是她爹孟秀才的字!

    滚远的一滴泪滴在“吾儿亲启”四个字上,青幺也红了眼,感慨道:“老爷夫人总算给小姐来信了!”

    以往家中收礼品,总要放在焦母房中,也是这一次不同之前,涉及到各家的回礼来往,焦文俊才千叮咛万嘱咐要放到孟韵房中。

    就是这个意外之举,总算没叫她们错过!

    孟韵捧着这张轻飘飘的纸,沉甸甸的心里百感交集。

    她当初非要嫁给焦文俊,图他容貌清正、为人有才,父母虽说不愿,却还是给她多添了一半嫁妆。

    可嫁妆是给了,四时年节也差人来问候,可孟老秀才就是不让孟韵回去,连焦家送去的礼物也退了回来。

    她以为她爹娘心已经寒透了,此生不愿再见她,没想到竟然今日还送来了一封信。

    孙妈不识字,只能顺手拿帕子给孟韵擦泪,问道:“娘子,信上说了什么别的吗?”

    青幺惊喜呼道:“是老爷夫人让娘子回家呢!”

    “哎呀,可是真的?!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呀!”孙妈也擦了擦眼角,捂着心口道:“总算是肯见咱们娘子了!有老爷夫人在,看他焦家还敢那样嚣张!”

    孟韵含泪点头,将信牢牢捂在心口,像收获了至宝一样珍重万千。

    “爹娘,韵娘不孝,离家三年……都是女儿的错。”

    收到爹娘的信,孟韵心里很欢喜。

    可是面对孙妈说“有人给她撑腰”,孟韵一时倒不敢苟同。未来究竟该怎么办,得等她去做了一件事之后,才能彻底下定决心。

    “孙妈,我想去做一件事情。”

    孟韵抬头去看孙妈,一截玉腕被青幺握在掌中,小心擦着药膏。

    孙妈慈爱,温柔问道:“娘子想做何事?孙妈和青幺都支持你。”

    青幺点头符合:“是啊是啊,青幺永远支持娘子!”

    孟韵抿唇微笑,卖了个关子,只道:“过两日便知道了。”

    大伯母给她指了一位神医,是生是死、是福是祸,总该去瞧上一瞧。

    万一,她身体无恙呢?

    *

    翌日,马车内,回苏城途中。

    谢楼憋了一晚上,想得是抓耳挠腮,始终弄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要让他把那么名贵的药膏给一个女子祛疤?

    而且,那女子还是个有夫之妇,是他们借宿的主人家。

    在谢楼的印象里,他家大人多年混迹平康坊,就算勉强“洁身自好”,那也不至于……

    就在谢楼胡思乱想的时候,头皮骤然传来一阵疼痛。

    “斯哈——大人你干嘛呀!”

    谢楼捂着被弹的地方,委屈地撅了撅嘴,一脸不解地看着谢轻舟。

    谢轻舟拿着一卷书,悠哉悠哉看得起劲,嫌车帘上下飘着挡光,伸手慢慢卷了上去。

    似乎根本瞧不见谢楼委屈的表情,谢轻舟咳了一声,回道:“太吵了。”

    “吵?!”谢楼更委屈了,嚷道:“大人,我路上可是一句话都没吱声,比那田里的蛐蛐声音还小呢。”

    “我说的是你心里,很吵。”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谢楼彻底蔫儿了,表情古怪地捂上嘴,心虚地看起了马车外的风景。

    谢楼纠结,这大人何时还学起了读心术?

    不行不行,等到了地方,他得问问何大夫,究竟是不是真有这么一回事……

    半晌,谢轻舟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掏出绿色的小瓷瓶——昨夜没送出去的那瓶,陷入了沉思。

    她的夫君待她似乎不好,不然为何会当着自己这些外人的面,连酒都不让她斟……

    还有,她无意间闯入客房,只有一个人都不在身边时,才能安心哭泣。

    谢轻舟蓦地握紧了手中的绿瓷瓶,圆润的瓶沿硌得手心微痛。

    旋即,脑海中不可遏制地回想起昨夜之事。

    他其实刚一张口便清醒了,只不过脑子比嘴慢了一些,等完全回神时,木已成林,无可挽回。

    猛地撩了纱帐一瞧,人已经站在门口,不上不下的样子,要出去又不敢离开。

    该不该出声叫住她呢?那时他纠结的很。

    只是还不等他出声,她便回来了。

    谢轻舟只觉从未有此惊险的时刻,纱帘刚一放下她便转身向自己走来,手上还拿了棍子!

    这架势不是要打他,还能打谁?

    想当年,他颇受京中娘子赞誉,眉舒目朗、貌盛潘安,哪里料得到现在这个要被打的情况?

    谢轻舟不由得轻笑出声。

    这苏城的人当真有意思的很。

    谢楼在一旁抿了抿唇,三缄其口,觉得还是不张嘴说话为好。

    大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那么枯燥的县志都能笑出声,真是让人半点理解不了。

    不过,看那小瓷瓶捏得那样紧,不会在想着焦家吧?

    谢楼立即瞪圆了眼,再仔细看去,谢轻舟眉头微皱,显然是又想入了神。

    他的确是在想焦家,脑中此刻闪过了很多东西,有孟韵娘哭得梨花带雨的眼、有邻里关于焦家的谈资、有孟韵娘焦家妇人的身份……

    想了很多很多,杂乱无序、徒惹心烦。

    谢轻舟不欲再想,抛了绿瓷瓶扔到谢楼怀里,叮嘱道:“收着吧,不用了。”

    谢楼挑了挑眉毛,没说什么,乖乖揣在了怀里。

    瓷瓶温热,尚且留有指尖的温度。

    谢轻舟的目光重新落在面前的书卷上。

    他想:往后应该是无缘见面了,孟娘子。

    *

    焦文俊与孟韵自上次寿宴过后,已经三日未曾见面。

    每次他过来,孟韵不是推辞身子不适,就是已经吹灯歇下。

    无论如何,就是不肯跟他单独相处。

    也是因为焦文俊白日既要用功研习,又要跟着王里正办差——他现在在留仙镇也多少可以接触一些笔墨的差事,很是上心认真。

    孟韵知道他想纳玉珍进门的心思,故意拖着不愿见他。

    虽只是缓兵之计,但也多少有用,起码气色比前几日好上许多。

    恭敬问过焦母晨安后,孟韵便说出了自己欲回娘家的打算。

    “此次阿家祝寿,我爹娘送了些礼来,按俗例我该家去一趟,特来给阿家说一声。”

    焦母闻言吃惊,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僵着脑袋同意,“既如此,早去早回,家里……总是离不得你。”

    大约焦母也没料到,孟家对这个毫不关心在意的女儿,也会有同意她回去看望的一天。

    因此态度大为收敛,根本瞧不出三日前的威风。

    孟韵淡漠应下,福了福身便离开。

    至于焦文俊,孟韵不仅说了回礼,还搬出了大伯母替她介绍神医一事。

    焦文俊知道孟韵一向贤惠大方、温柔贤淑。那日生气不过是妇人家在使性子,如今这要去求医问药,一心为焦家开枝散叶,自己心里正欢喜,完全欣然同意孟韵前往。

    “多谢郎君体谅。”

    孟韵如青幺等人一般唤他,焦文俊皱了一瞬眉头,却并未觉出有什么不妥,体贴得亲自扶人上马车。

    帘子刷一声放下,车夫扬了马鞭,车轮轱辘辘碾在砖石上,缓缓驶向远处。

    马车内,孟韵神色淡然,喜怒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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