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疼!”

    孟韵忽然叫了一声,众人的注意立刻被吸引过去。

    青幺站得最近,见孟韵面带痛楚地捂着胳膊,忙上前替她撸开袖子,担忧道:“娘子不是已经上过药了,怎得又开始疼了?”

    众人的注意力放在孟韵撩开的胳膊,白玉无痕的肌肤上大喇喇地一道痕迹,皮下隐约可见淤血,一瞧便知从前被打狠了。

    孙妈眼珠转了转,用手肘碰了碰青幺,故意大声道:“哎呀,别是那焦老太下手太重,伤了筋骨可怎么好!”

    青幺也反应过来,跟着附和道:“就是啊娘子,要是伤了筋骨可怎么好,苏城多雨,往后怕是要遭罪了。”

    “你们在说什么?”孟夫人又心疼又不解,避开伤处上上下下来回捏着孟韵,见她没有再喊疼,才又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怎么有人敢打你?!”

    孟韵看着孟夫人皱紧了的眉头,交握的双手一紧再紧,心里霎时闪过一阵酸楚和懊悔。

    她明明不想让二老替她担心,却还是……

    “阿娘,我已经没——”

    孟韵正想张嘴解释,孟夫人的怒火却已经遏制不住了,拉着她就往回走。

    孟夫人活了几十年,街坊邻里什么腌臜事情没见过,她年轻时没被婆母磋磨,却让她女儿碰上了,如何不气!

    “青幺、孙妈,去给我套车!我要去焦家理论,看看焦家究竟做了些什么好事,怎么敢如此对我的女儿!”

    “真是给他们反了天了!若非有韵娘,姓焦的还不知在哪处沟里倒栽着,天下岂会有白捡了媳妇还要倒打一耙的道理?!”

    “韵娘别怕,阿娘就是拼了命,也要去焦家给你讨个公道!”

    孟夫人风风火火地带着孟韵往前冲,孟韵一时拦不住,忙回身给青幺和孙妈递眼色。

    事情发展出乎她的预料,若是她爹不出来,这可怎么办?

    青幺见状立刻上前,一下下小心扣着房门,孙妈在一旁大声道:“哎呀老爷,快出来看看吧,不好了,夫人要带韵娘子去焦家理论。”

    “是呀老爷,你快出来看看吧,一会儿人都要出大门了。”青幺边敲边搭腔道。

    眼看着人要走过回廊转角,青幺急得赶紧追过去,换成孙妈去敲。

    孙妈暗觉青幺力气太小,敲得不够响亮,头一下蓄了力气,抡拳就往门上砸去。

    这一下,当胸给了开门的孟老秀才一拳,他半是被吓、半是挨打地往后倒在了地上。

    “哎呀老爷!”

    孙妈洪亮地一声镇住了所有人,孟韵赶紧扯着孟夫人又往后走,青幺脚下一滑,额头撞到柱子顿顿地疼。

    “诶呀——”孟老秀才摔了个屁股墩儿,恨恨地甩开孙妈过来搀扶的手,自己一颠一颠地挪到凳子上坐下。

    孟夫人嗔怪地看了一眼孙妈,嘴上却没说什么,只招手让孟韵过来。

    “阿耶,你没事吧?”孟韵倒了杯水送到他手边,孟老秀才皱紧了眉,没有应话。

    孟夫人本就在气头上,刚对孟老秀才生出来的可怜之心一下子破碎,伸手在他腰上使劲拧了一下。

    “哎呀呀!”孟老秀才疼得大叫,转头怒道:“你做什么……”

    看着自家夫人不善的脸,孟老秀才气势一下蔫吧,声音越来越小,几若无声。

    不敢对夫人发火,只得回过头对孟韵道:“你先坐下,站着干什么?尽出洋相。”

    孟韵抿了抿唇,乖巧地在对面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地低着头,像从前在家时一样。

    孟老秀才仔细打量着主仆三人,从头到脚看了又看,像研究古籍字画一样一丝不苟。

    他虽然年老,目光却依旧锐利明智,看罢收回视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主仆三人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模样——老的不仔细,做事莽莽撞撞、冒冒失失,差点吓到人,可见平时也不怎么得力;小的青幺还算机灵,但额上吊着个大包,多少透露些蠢笨。

    至于韵娘……眉间一股失意之色。

    虽然猜到她在焦家日子如何,但孟老秀才是轻易不肯松口,出言可怜孟韵的。

    谁让这小妮子从前不听话,尤其在嫁人选夫婿一事上,更是昏了头!

    “虽说焦家打了她,但她肯定也并非毫无过错,不然人家怎会轻易动手?你也是,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说去讨公道就去讨公道,衙门是你家的?”

    话虽然是对孟夫人说的,孟老秀才视线却落在孟韵的两只胳膊上,眉头皱得死紧,神情可见地不耐。

    孟夫人重重哼了一声,憋着气将孟韵的袖子高高撸.起,指着伤痕对孟老秀才道:“你瞧瞧,焦家就是这么对你女儿的!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是捧在手心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舍得送人当脚踩,我舍不得!”

    孟老秀才无话回她,叹了口气,只接着道:“夫人总该问问为什么打她?若是说得过去,也是我孟某人教女无方。”

    青幺身子一动,上前想替孟韵辩白,孟韵面上挂着苦笑,伸手将青幺拉了回来。

    是她昔日自作自受,才会有今日的苦果。此番面见爹娘,她亦自觉羞愧难当。

    “阿耶、阿娘、”孟韵起身朝着二老跪下去,孟夫人上前来扶,孟韵轻轻推开母亲的手,直挺挺地向二老磕了个头。

    “韵娘不孝,此番回家徒惹您二老伤心。焦家是我自己选的,是福是祸我都认。阿耶阿娘肯让我回家看看你们,韵娘已经心满意足。至于讨公道什么的,也不必多此一举,我还年轻,大不了学人家走一步看一步。”

    知道孟韵是真心实意说的这番话,孟夫人听后无奈地闭上了眼,眼角泅出点点湿润,缓了半天才敢睁开。

    孟老秀才依旧岿然不动,冷冷地“哼”了一声,讥道:“拿什么看?别又看上鼻子,又看上眼睛,昏头了都不知道。”

    这是她当年跪在这里的原话。

    彼时的孟韵娘十分自信,斩钉截铁地告诉二老,她就看上焦文俊皮囊颜色好、才学气质佳,是方圆几十里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佳婿。

    结果呢——孟韵下意识摩挲着掌心粗粝的皮肤。

    三年过去了,焦文俊颜色还和从前一样,她却像是被菟丝花吸血过后的藤蔓,慢慢变得破旧,慢慢地被嫌弃。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孟韵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牙齿磨着唇瓣几欲出血。

    孟夫人擦了擦眼角,和孙妈一起把孟韵扶了起来,温柔问道:“韵娘,你告诉阿娘,那焦家究竟为何要这般对你?”

    孟韵扯了扯嘴角,答道:“因为焦文俊想要纳妾。”

    孟夫人摇头,直呼不敢相信,“他与你不过成婚三年,竟然就已经想着要纳妾了?”

    说完,孟夫人又去看孟老秀才,美目里盈满了难过和期待。

    “没用的东西。”孟老秀才瞟了一眼面前的茶水,恨恨道。

    孟韵羞愧地低下头,密密的睫毛颤了颤,叹息道:“他与玉珍已有首尾,纳妾一事在他们眼中是板上钉钉的事。想来母子二人串通好了,由焦母出面来当这个恶人。几日前……硬逼着我点头同意纳人进门,我那时心中悲愤,心一硬便回绝了焦母,谁知——”

    孟韵一时说不下去,青幺接口道:“谁知那焦老太实在太恶,竟然抄起东西便给娘子砸了过来,若非一旁有人拦着,那日娘子怕得吃上好一番苦头。”

    孟夫人心疼地揽住自家女儿,泪水像滚珠一样从眼尾落下,手指摸到孟韵眼角,指尖触及一片湿润。

    孟韵倒不是为焦文俊而哭,是为她从前识人不清,还要搭上身边人而懊恼。

    母女二人背对着孟老秀才无声落泪,孙妈和青幺也红了眼眶。

    孟老秀才握着茶杯的手发颤,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其捏碎。

    “孙妈,你说。”

    甫一听到老爷发话,孙妈一瞬间还不敢相信,愣了一瞬才敢去看孟老秀才的脸。

    对方气势汹汹、一脸阴沉,孙妈心跳都漏了三排。

    觑着孟老秀才的脸色,孙妈小心答道:“焦母原先就不喜娘子,只因当初嫁过去时焦家贫弱,这才忍气吞声试探咱们。如今焦家郎君有了些差事,焦家也积攒了一些底子,这才慢慢地放肆了起来。这三年来,因为咱们娘子无所出,不知道得了焦母多少磋磨……”

    孙妈越说越来劲,几乎将记忆里所有的事情都一一抖落给孟家二老听。

    孟夫人哭得双目泛红,孟韵出声让孙妈别讲了,孟老秀才却不听,示意孙妈接着讲。

    他倒要看看,焦家这些年仗着韵娘身后无所依靠,究竟是如何苛责自己女儿的。

    秋夏更迭,每逢雨天天色便昏暗,孟老秀才年纪大,书房内必要燃灯照明。

    孙妈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红烛一边点点滴滴地融化。

    孟老秀才听后,良久无言,起身面对着书架上密密麻麻的圣贤之书,心绪不知飘到了何处。

    小丫鬟来报,说是厨上已经热了几回饭菜,再热便要坏了。

    孟夫人擦擦眼,这才想起厨上这几日每日都给几人热着饭菜,就怕哪天孟韵回家了,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准备着。

    “韵娘,先跟阿娘去用膳。”

    孟夫人牵着孟韵就往外面走,这一回没管孟老秀才,谁知他竟然跟了上来。

    几人在饭桌前坐下,孟韵端起碗筷时,孟老秀才正好落座抿了一口茶水,神色淡淡。

    “你若愿意,便回焦家去过,阿耶阿娘不拦着你。”

    “若不愿,咱们与焦家便从此分手①吧。”

    孟韵呆了,手中的两根银筷“吧嗒吧嗒”落在桌上,清脆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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