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皇宫伴着檐下的钟鼓声渐渐苏醒。

    金乌的光辉流泻于掩映在琼脂翠叶的红墙绿瓦之间,一顶又一顶的宝马雕车按着顺序来到神武门。

    田公公身旁跟着止桑,两人候在神武门门口,静静等着这些秀女们从马车中下来,为她们引路到顺贞门,由天子身旁的福生公公进行首轮的阅选。

    田公公手中的拂尘一甩,悠长阴柔却很是沉稳的声音在御道中响起,“请各位小主们移步顺贞门。”

    随着他的一声命下,马车中坐着的名门贵女们依次有序地踩着每辆马车旁早已候着的太监的背部款款而下。

    为首的马车上下来的女子身穿淡绿色绣满繁花宫装,外头还披着一层淡粉的薄纱,雅致的玉颜上画着淡雅的妆容,额间中心贴着一枚花钿,让原本还透着些稚气的清丽脸蛋上显得丝丝妩媚。

    她的三千青丝绾成堕马髻,发髻中的一绺发丝自然地垂下,头上插着镂空飞鹤步摇,随着她的莲步轻移,步摇发出一叮当的细微清脆声响,衬得别有一番风情。

    女子敛衣行礼,垂下的如扇般的羽睫,绛唇轻启:“田公公,好些日子没见着您了。”

    田公公闻此言并没做出多大的反应,只是皮笑肉不笑道:“林小主可莫要折煞奴才了,您请。小止子,还不快到前面给小主们带路。”

    “喏。”

    止桑干净温润的低哑之声在公公之中显得有些突兀。

    还没等林念念打量她,便见她速度极快地转身走在了她的跟前,微微弯着腰,垂着脑袋,瘦弱的身子让身上的衣袍显得有些宽大。

    霎时间,就如滴入河流的水珠一般,泯然众人矣。

    林念念眼神闪了闪。

    她借着起身的动作从袖子中取出一个荷包,笑意盈盈地交予田公公的手中。

    田公公撩起眼帘看了她一眼,将荷包收入自己袖中,低柔道:“林小主身上的披纱进门前可得记得取咯。”

    说罢,他便不再多言,拂尘一甩,换上一脸不可攀近之色。

    林念念美眸轻扬如烟水秋瞳,碎着小步跟在了止桑后头。

    这前头动了,后头便没有不动得道理。

    收起心中的那些个儿悲春悯秋,红墙之下的这条路可不是这般的好走。

    ......

    顺贞门里头福生公公正讪讪地用衣袖擦着自己额上的密汗,眼神时不时地往高台之上帘子后头瞟去。

    天煞地,长公主今日怎么来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飘忽的视线,帘子后头传来一声极为慵懒的声音,“福生公公,可是本宫碍着您办事了?”

    福生公公连忙跪下,声线颤抖,“长公主瞧您这说的,能有您莅临是奴才的福气。”

    说罢他连忙又道:“奴才这不是怕里头那几个毛手毛脚的伺候不好长公主您,这才频频望向您。”

    帘子后头传来一阵嗤笑,一枚桃核精准地砸在了他的靴子跟前,“行了,别在这跟本宫演戏了,快点开始的,本宫一会儿还得去跟太后请安呢。”

    听到这番话,福生悬着的心总算是平了下来。

    他连忙起身,挥挥衣袖,似是要拍走上面的灰尘,才掐着嗓子问:“田公公呢,怎么还未到。”

    站在门口的小太监低着头小声应答道:“回禀公公,小主们已在门外候着等您宣见了。”

    福生横了他一眼,兰花指一翘,“人到了怎地不早说!”

    “宣。”

    小太监将埋得更低了,可声音却不含糊,“宣秀女入门阅选!”

    止桑站在门外头,身子一错,将路让了出来。

    低着着腰伸手不紧不慢道:“小主们请。”

    林念念向她瞟来一眼,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一只手微微提着裙摆,一只手搭在止桑的手上,准备踏入了顺贞门。

    止桑被她的动作弄得微微一顿。

    林念念这才心满意足,“楞着做甚,带路。”

    止桑只好应了一声喏,扶着人往顺贞门里头走。

    林念念之所以这般高调行事,是因她的父亲乃当朝太尉,嫡亲兄长为户部侍郎,母亲又同天子的生母情同姐妹,这般错综的关系之下,便注定了她一旦选择入宫,便会比他人要登高一步。

    因而她难免心高气傲,拿着鼻子看其他秀女。

    可她却不知,自己的一言一行被帘子后的长公主尽收眼底。

    见林念念乖乖站好后没再整什么幺蛾子的事,福生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计较她方才那般蛮横摆谱的行为。

    一旁的工具人止桑在完成自己的任务后,便悄然地绕在后头,从这一方修罗场中退了出去。

    没人会在意到她这般不起眼的小太监。

    她同田公公对视了一眼后便一左一右地静静站在顺贞门的门口,等着里头的号令。

    ......

    “行了,今日就到这罢。”

    福生放下手中的笔墨,朝花名册上吹了一口气,让墨水干的快一些。

    “方才点到名字的小主们站在咱家左手边,没点到的,站右手边。”

    “田公公,田公公!”

    田公公赶忙小跑进去,朝着福生行礼,“奴才在。”

    “将咱家左手边的这些小主们带回储秀宫,安排好住处,未时会有嬷嬷前去教导宫中琐事,半月后殿选。”

    “至于咱家右手边这些,”福生阖上笔墨干透的花名册,看了她们一眼,随后道:“差个人,将她们送出宫门。”

    说罢,他便带着花名册和手下的几名小太监便从顺贞门离去。

    田公公唤来止桑,因着她才来不久,还未摸清宫中所有的御道,便让她带着入选的小主们回储秀宫去完成后续的事宜,他自己则是揽过遣送未入选的秀女们。

    止桑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了然,一副不再多言的模样,便顺声应了是。

    目送着田公公离开后,止桑才转身同身后的秀女们道:“各位小主们,还请跟着咱家移步储秀宫。”

    许是她瞧起来还有些稚气,并无方才两位公公身上那般老练,秀女们便窃窃耳语了起来,三三两两圈子分明。

    林念念站在最前头,身边已然跟着好几人,众星捧月般地围着她。

    见状,止桑有些头疼。

    她一只脚踏出顺贞门,一只脚还在里头,见私语声久久未停,站的乱七八糟的,她放了放声音,“小主们踏出这道门后,所有言行便通往后的一切相承,还请静心有序移步,莫要让自身的福分跑到他人身上去了。”

    说罢,她便头也没回地自顾着带路。

    林念念可算是看清了她,倒是可惜是个太监了。

    美眸一转,理了理裙摆,染着粉色凤仙的甲在身侧挽了挽裙角,眼眸微抬,像是说给旁边的人听又像是训诫他人,“莫要吵了,叽叽喳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把皇宫当成自己的地了。”

    她身后还一脸兴奋的秀女们听后碍于她的身份,不好回嘴,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挽着手边的姐妹,静静地跟在身后。

    片刻后,御道上远远便出现一顶轿子,悠远的铃铛声随着飘渺的风传入耳中。

    众人齐齐停下脚步,低着脑袋,朝着轿子行礼。

    轿子通体漆黑,轿顶雕刻着一朵的立体莲花,莲花之中镶嵌则一颗硕大而洁白的珍珠,光线之下,愈发显得高贵无暇。

    轿身由金丝绣线织就而成,轿厢上雕刻着许多花卉鸟兽,栩栩如生,镶金嵌宝的牖被一层淡淡的香云纱遮挡。

    随着轿子的移动,挂在轿顶四周的铃铛在风中发出跃耳清脆的声响。

    轻风抚起车帘的一角,露出车中人的侧脸,只见轿中之人沐浴在光影之中,浑身慵懒酥软地半倚在榻上,如绸缎柔软光泽的黑发松松的散下来,烟霞色纱衣,水红披帛,明艳的海棠绽放在衣角,都比不过那绮丽的玉容。

    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动,狭长潋滟的眼轻扫睨了一眼御道旁行礼的众人后,在林念念身上停了两秒后便又收了回去。

    直到铃铛之声渐渐远去,众人才起了身。

    不少秀女驻足回望着那顶轿子,眼中生出向望之情,心中的心思活跃了起来。

    一位胆大的秀女开口问道:“止公公,不知方才那位是?”

    止桑眼神轻飘飘地扫过她一眼,声音中没什么情绪,“陈小主,这宫中不是人人都能被拿来谈论的。”

    说罢,她便理了理袖子,盖过自己并不知晓这轿中坐的究竟是何人的事实,带着秀女们继续往储秀宫走去。

    陈彤云被她说的脸上起了热意,嘟囔了一句,不就是个太监,得意什么,随后便不再多言,只不过那眼中像是淬着毒一般看着止桑的背影。

    想她堂堂翰林院学士之女何时受过这般的羞辱。

    等着便是了,待她过了殿选,定会让这有眼无珠的小太监好看。

    ......

    能不能殿选,还得嬷嬷说的算。

    末时,嬷嬷便准时到了储秀宫。

    见着站在门口面生,却不露怯的止桑,嬷嬷问道:“你就是田公公近些日子带着身边的小止子?”

    止桑应了是。

    嬷嬷这才收起周身的气场,从手腕上摘下一枚玉镯放在她手中,笑得和蔼道:“手下,就当是姨的初次见面礼。”

    “姨?”

    嬷嬷挑了挑眉,“田公公没同你讲?”

    “也罢,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说也好。我给你的你收着便是,往后替我多照顾几分田公公,他肺不好。”

    说罢,她顺势将镯子套在止桑的腕上,细腻光滑的触感让她浑浊的眼中透出一丝精光。

    想了想还是将到了嘴边的咽回了肚子中。

    “走罢,时辰到了,莫让小主们等久了。”

    止桑见她字里行间透着同田公公的亲近之意,没扭捏,谢过她后便将人往里头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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