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华录-执人念-凌霄-秦懿兰
【执人念】
紫葳榴月缘墙起，丽春莲月正当时。好一似花满御园，莫不爱之。
断臂摧心，毒身乱肠，原来是、半面红粉半面尸。任她强狡狠辣，不过病榻一张、白绫三尺，三更荡悠悠！
——
“叶子！后院的鸡鸭喂过没有？看看有没有蛋捡几个来给你妹妹补身子。”
“叶子！把你妹子的衣服顺手洗了，她今天不好沾凉水的。”
“主簿家要的帕子绣好没有啊？叶子？！”
懿兰立在屋内，冷漠地望着木板门，似乎能透过这扇门将自己偏心的母亲瞪死。
“长姐……”嘉兰拉拉她的手，“我去帮妹妹洗衣服。”
懿兰这才收回那恶狠狠的目光，拍了拍嘉兰的手，姊妹俩一起推了门出去。
“睡睡睡，就知道睡！没有千金小姐的命却有千金小姐的病！”秦李氏一手叉着腰，站在炉灶前拿铁勺搅弄着那锅稀的不见几粒米的粥，嘴里骂骂咧咧。
嘉兰不禁小声嘀咕：“我们昨晚好晚才睡……”
历来都是美兰先睡，她们三个忙绣活。秦李氏上了年纪少眠，可懿兰嘉兰都还年轻，不过比秦李氏多睡一刻钟就要挨骂。
炉灶里的柴火爆了个火星子，秦李氏没听到嘉兰的嘀咕。
懿兰捡了鸡蛋回来，与嘉兰低声说：“你嘀咕这两句有什么用？”
嘉兰无奈抿唇，出去洗东西了。
懿兰回去喂了鸡鸭，又去拿一家四口的被子出去晒，再悄摸摸拿两本书晒在窗台上。
早饭好了，一人一碗白粥，几乎要和水一样清。
秦李氏舀粥时总会把最多的米舀到美兰碗里，因为她在长身体。
鸡蛋鸭蛋也是一样，煮熟了整个放在美兰面前。
嘉兰嘴馋，却不敢说话，只是巴巴望了眼长姐——从前父亲在时都是打了蛋花在粥里大家一起吃的。
美兰并不是很爱吃蛋，吃了半个吃不下，就要分给姐姐们。
懿兰是不会要的，哪怕她再想吃。
于是嘉兰就能得到半个蛋，这可能是她几天来最快乐的时候了。
早饭过后，嘉兰要去洗没洗完的衣服，懿兰和母亲一起做绣活。
美兰则很自在。她若愿意可以帮着理丝线，若不愿意也可以出去和别的孩子一块玩儿。
每当美兰在院外玩儿的时候，嘉兰就会在院内望着，一双眼里满是向往。然后她就会因为动作慢再挨一顿骂。
秦李氏做午饭时，懿兰就可以偷个懒，从后院篱笆翻出去采些野果偷偷藏着。
每次午后要把绣品送给主家时懿兰都会借口懒怠而让嘉兰出门，顺手塞给她一个野果让她路上偷偷吃。
于是嘉兰就得到了一个出门散心的好机会。她会趁这个时候偷偷接一些替人抄书的活儿，带回家里晚上和姐姐一起干。
姐姐说她们应该为自己攒些钱，嘉兰不太明白是为什么，但觉得有道理。
嘉兰做不来绣活，白日里就不太费眼睛，到了晚上总是多替姐姐担一些抄书的活儿。
她们屋里有个破木桌，但她们总是在窗台上抄书，因为可以借着月光省下些蜡烛钱。
每到月底，秦李氏都会给美兰做身新衣服，材质未必多好，但有新衣服总是令人高兴的。
而懿兰和嘉兰只能等秦李氏手里的碎布料攒够了，才能得一件上衣。
对于自己的偏心，秦李氏总是有一套道理。她觉得孩子她爹在时对懿兰嘉兰都挺好的，她们过过好日子了，而今自然要让着妹妹。
其实懿兰嘉兰从没有不肯让着妹妹，她们耿耿于怀的是父亲走后再也感受不到来自长辈的关怀了。
-
让懿兰对母亲彻底绝望的事，是秦李氏要把她卖给县令老爷做奴婢。
她努力克制着和母亲讲道理，说自己可以为家里挣钱，她甚至差一点就要把自己偷偷存的钱都拿出来了，还好没有。
美兰翻着话本说着风凉话：“姐姐，我要是你我就去了。做县令老爷的奴婢，可比做贫民风光多了。”
懿兰太知道县令为什么要买她了。要买她的是县令的女儿，那个自视甚高嚣张跋扈的千金，她想磋磨她。
懿兰甚至哀求母亲：“哪怕您把我卖给哪个乡绅做妾呢？”
那至少是有盼头的，只要她生儿育女站稳脚跟，即便是妾也算是翻了身，吃穿不愁。
可奴婢是什么？是一辈子的下人。
谁知秦李氏反手甩给她一个耳光：“这话你敢不敢对着你爹的牌位再说一遍？！”
她不敢。
她曾经流露出一点这样的念头就被父亲痛斥，骂她身为下贱心比天高，那是父亲唯一一次对她大动肝火。
她的父亲，秉持读书人的清高，纵然懿兰生就一副好皮相也绝不容许她以色侍人为人妾室。
可秦懿兰不认同。
守着那点清高，指望将来嫁个贫民过一辈子清苦日子等着饿死吗？
母亲把她绑去了县令府上，换了五吊钱。
懿兰头一次庆幸自己的不值钱。
她逃走了，把自己攒的五吊钱留下了。
县令爱名声，不会为她这么个小角色兴师动众。
离开县令府时，懿兰想，她要离开那个家。
可事实是，天地之大没有她容身之所。她只有灰溜溜地回去。
秦李氏见县令并未发难，以为自己白捡了五吊钱的大便宜，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没有人知道，懿兰心里藏了怎样的念头。
她要进京，她要入宫，她要做人上人，把自己的命握在自己手里。
-
秦懿兰等到了这个机会，新帝选秀。
她报了名，过了层层选拔，拿着自己攒的一点点钱和父亲留给她的玉佩与长命锁，进京去了。
当掉玉佩和长命锁时，她想，她会尽快赎回它们的。
可是她没有。
当她初次侍寝，躺在皇帝身侧，看着甘露殿的金玉辉煌满目琳琅时，她想，父亲在天上大概恨不得抽死她了吧？
晚一点、晚一点再赎回来吧。
她怕，怕看到那玉佩和长命锁后自己都忍不住唾弃自己。
-
很长一段时间里，童妍都是懿兰在宫里唯一的亲人。
然而朱镜殿摆戏台子那天，她仓促来不及深思，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要扳倒徐知意，那个才貌双全又与皇帝青梅竹马的女人。
坐着轿辇过去的一路上，她思绪纷杂。青苔石在袖口微凉的温度提醒她，万事俱备，只差她丢下这枚小石子。
……
后来徐知意有孕、生下承望时，懿兰都曾歹毒地想过，如果当年自己没有舍身护童妍，让她一尸两命了，徐知意是不是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每当这样的恶念起，她都会做一场噩梦。
她的潜意识似乎知道她所处环境的安危，只有傅仪宁不在她身侧时，她才能够哭出声来唤一声“阿妍”。
-
许多恶念一起，就再也收不住了。
懿兰明白这个道理，再三叮嘱自己克制。
她克制了，没有害孕中的徐知意，也没有害承望；
她也更聪明了，学会了借刀杀人，杀了阿青，害死了尹青萍。
-
在童妍因病避世的日子里，幸有文若闲的出现。
懿兰敬佩她的正直与忠诚，她也把若闲当作自己的朋友。可大概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份情谊全是靠她的面具得来，每一刻都像是偷来的。
文若闲起初只称她为贵嫔，后来是为什么开始亲昵地呼她为“娘娘”？
因为懿兰是个“贤妃”。
后来绿芸面刺她虚伪时，懿兰庆幸，若闲走得早……
在生命的最后懿兰总爱回想自己经历过的那些人那些事，她想，如果没有文若闲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会是什么样？
大概与孔一文口中的“妖后毒妇”无异吧。
人在极度贫穷、连温饱都难以满足的情况下是不会有太多善恶是非的观念的，懿兰便是如此。
她只知道，她要往上爬。
但往上爬的路上，她遇到了童妍、沈行烟、文若闲，甚至陆灿……
她们教给她什么是人性本善、什么是家国大义、什么是忧国忧民、什么是朝廷政治。
于是她才成为了她，大越崇显皇后。
-
回想一生，她永远都在竭力向上，求一个绚烂夺目。
“娘娘喜欢什么花儿？”
似乎有许多人这样问过她。
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一辈子汲汲营营，她竟从未追求过什么爱好。
临了去想，她依旧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花。
可若说她像什么花，她想，应该是凌霄花。
文人墨客总是看不起凌霄花，可懿兰不认同。
看不起凌霄花的人，还不都得抬头仰望那九霄之上的红影？
————
裕全元年秋，后以良家子入侍内闱，同童氏、尹氏、明氏并封美人，居六品。定宗观其面，以为宁静平和，赐号曰颐。
初，定宗以后勤俭知民事，嘱以宫务，皆备，晋嫔。及云顺贵妃殁，主治丧事勤勉劳碌，众有口皆碑。
……
二年五月，后遇喜，上悦，晋贵嫔，居四品。
……
三年元日，后得长子。定宗大喜，名其曰承启，以后有功晋妃位，乃时温贞皇后其下第一人。
……
七年八月，延英殿汤羹有异，查为温贞皇后大过，上怒，以温贞无德无功黜之，降为妃。其时后虽三品，实比鸾凤，后宫大小事，悉问颐妃。
……
八年八月，后得次子承襄，封贵妃。
……
十一年八月，定宗病笃，再封为一品夫人，赐号颐贤，赏皇后仪驾。
及定宗崩，皇长子承启承大统，并尊生母养母，立两宫太后。后为承香殿太后，温贞为承德殿太后。
……
……
……
辉元七年……五月，后临朝称制，实比帝王……夏至而来，累经长公主、侍中亡报，又历寿国公战殒、河南叛乱、宗子弑君诸事，沉疴难愈……十四日，内侍急报惠宗猝亡，盖因荣俪皇后故终日沉湎嗜酒而每况愈下……后悲嘱诸事毕，至夜，又报沈夫人病笃，问则对曰：请上勿念，多挂民政。后大恸不起，急召医官十数，未见转圜。及三更，报夫人殁，后甚伤之，嘱追为穆宗后，无力置一言。十五日，后薨。……平江园齐发丧……循后遗愿，谥以崇显，曰温贤崇显康皇后。时年卌四……将以穆宗陵北为后陵……
曰：历四朝而育二帝，掌天下十六载，尝大义而灭亲，扫定宗积弊，一肃官绅之风。天下萧然、举目白地，实难奈何，人事已尽、力殆而亡，不可不谓之鞠躬尽瘁矣。
——《越史·崇显皇后本纪》
————
作者的碎碎念：
1-秦懿兰的本纪
历史上被记入本纪的女性应该只有吕雉与武则天。私以为秦懿兰摄政十数年，后期几乎一手把控朝堂，作为王朝实际上的统治者，其政绩可以说是瑕不掩瑜，值得被记入本纪。
多的“史料”不写了，毕竟正文就是懿兰视角，她有多少功过都在正文里了。
2-“执人念”
秦懿兰的执念，是地位。
小时候被县令千金抢花灯，秦懿兰就知道，地位是可以压死人的。所以她要获得地位，要一级一级往上走，永无止境。皇妃（选秀入宫搞宫斗）、后宫之主、太后（两次矫诏）、有实权的太后（除傅仪逊）、临朝称制的皇太后（囚禁皇帝）……
她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她的执念。
最后临了握在手里的，也只有她的执念。
【执人念】
紫葳榴月缘墙起，丽春莲月正当时。好一似花满御园，莫不爱之。
断臂摧心，毒身乱肠，原来是、半面红粉半面尸。任她强狡狠辣，不过病榻一张、白绫三尺，三更荡悠悠！
——
“叶子！后院的鸡鸭喂过没有？看看有没有蛋捡几个来给你妹妹补身子。”
“叶子！把你妹子的衣服顺手洗了，她今天不好沾凉水的。”
“主簿家要的帕子绣好没有啊？叶子？！”
懿兰立在屋内，冷漠地望着木板门，似乎能透过这扇门将自己偏心的母亲瞪死。
“长姐……”嘉兰拉拉她的手，“我去帮妹妹洗衣服。”
懿兰这才收回那恶狠狠的目光，拍了拍嘉兰的手，姊妹俩一起推了门出去。
“睡睡睡，就知道睡！没有千金小姐的命却有千金小姐的病！”秦李氏一手叉着腰，站在炉灶前拿铁勺搅弄着那锅稀的不见几粒米的粥，嘴里骂骂咧咧。
嘉兰不禁小声嘀咕：“我们昨晚好晚才睡……”
历来都是美兰先睡，她们三个忙绣活。秦李氏上了年纪少眠，可懿兰嘉兰都还年轻，不过比秦李氏多睡一刻钟就要挨骂。
炉灶里的柴火爆了个火星子，秦李氏没听到嘉兰的嘀咕。
懿兰捡了鸡蛋回来，与嘉兰低声说：“你嘀咕这两句有什么用？”
嘉兰无奈抿唇，出去洗东西了。
懿兰回去喂了鸡鸭，又去拿一家四口的被子出去晒，再悄摸摸拿两本书晒在窗台上。
早饭好了，一人一碗白粥，几乎要和水一样清。
秦李氏舀粥时总会把最多的米舀到美兰碗里，因为她在长身体。
鸡蛋鸭蛋也是一样，煮熟了整个放在美兰面前。
嘉兰嘴馋，却不敢说话，只是巴巴望了眼长姐——从前父亲在时都是打了蛋花在粥里大家一起吃的。
美兰并不是很爱吃蛋，吃了半个吃不下，就要分给姐姐们。
懿兰是不会要的，哪怕她再想吃。
于是嘉兰就能得到半个蛋，这可能是她几天来最快乐的时候了。
早饭过后，嘉兰要去洗没洗完的衣服，懿兰和母亲一起做绣活。
美兰则很自在。她若愿意可以帮着理丝线，若不愿意也可以出去和别的孩子一块玩儿。
每当美兰在院外玩儿的时候，嘉兰就会在院内望着，一双眼里满是向往。然后她就会因为动作慢再挨一顿骂。
秦李氏做午饭时，懿兰就可以偷个懒，从后院篱笆翻出去采些野果偷偷藏着。
每次午后要把绣品送给主家时懿兰都会借口懒怠而让嘉兰出门，顺手塞给她一个野果让她路上偷偷吃。
于是嘉兰就得到了一个出门散心的好机会。她会趁这个时候偷偷接一些替人抄书的活儿，带回家里晚上和姐姐一起干。
姐姐说她们应该为自己攒些钱，嘉兰不太明白是为什么，但觉得有道理。
嘉兰做不来绣活，白日里就不太费眼睛，到了晚上总是多替姐姐担一些抄书的活儿。
她们屋里有个破木桌，但她们总是在窗台上抄书，因为可以借着月光省下些蜡烛钱。
每到月底，秦李氏都会给美兰做身新衣服，材质未必多好，但有新衣服总是令人高兴的。
而懿兰和嘉兰只能等秦李氏手里的碎布料攒够了，才能得一件上衣。
对于自己的偏心，秦李氏总是有一套道理。她觉得孩子她爹在时对懿兰嘉兰都挺好的，她们过过好日子了，而今自然要让着妹妹。
其实懿兰嘉兰从没有不肯让着妹妹，她们耿耿于怀的是父亲走后再也感受不到来自长辈的关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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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懿兰对母亲彻底绝望的事，是秦李氏要把她卖给县令老爷做奴婢。
她努力克制着和母亲讲道理，说自己可以为家里挣钱，她甚至差一点就要把自己偷偷存的钱都拿出来了，还好没有。
美兰翻着话本说着风凉话：“姐姐，我要是你我就去了。做县令老爷的奴婢，可比做贫民风光多了。”
懿兰太知道县令为什么要买她了。要买她的是县令的女儿，那个自视甚高嚣张跋扈的千金，她想磋磨她。
懿兰甚至哀求母亲：“哪怕您把我卖给哪个乡绅做妾呢？”
那至少是有盼头的，只要她生儿育女站稳脚跟，即便是妾也算是翻了身，吃穿不愁。
可奴婢是什么？是一辈子的下人。
谁知秦李氏反手甩给她一个耳光：“这话你敢不敢对着你爹的牌位再说一遍？！”
她不敢。
她曾经流露出一点这样的念头就被父亲痛斥，骂她身为下贱心比天高，那是父亲唯一一次对她大动肝火。
她的父亲，秉持读书人的清高，纵然懿兰生就一副好皮相也绝不容许她以色侍人为人妾室。
可秦懿兰不认同。
守着那点清高，指望将来嫁个贫民过一辈子清苦日子等着饿死吗？
母亲把她绑去了县令府上，换了五吊钱。
懿兰头一次庆幸自己的不值钱。
她逃走了，把自己攒的五吊钱留下了。
县令爱名声，不会为她这么个小角色兴师动众。
离开县令府时，懿兰想，她要离开那个家。
可事实是，天地之大没有她容身之所。她只有灰溜溜地回去。
秦李氏见县令并未发难，以为自己白捡了五吊钱的大便宜，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没有人知道，懿兰心里藏了怎样的念头。
她要进京，她要入宫，她要做人上人，把自己的命握在自己手里。
-
秦懿兰等到了这个机会，新帝选秀。
她报了名，过了层层选拔，拿着自己攒的一点点钱和父亲留给她的玉佩与长命锁，进京去了。
当掉玉佩和长命锁时，她想，她会尽快赎回它们的。
可是她没有。
当她初次侍寝，躺在皇帝身侧，看着甘露殿的金玉辉煌满目琳琅时，她想，父亲在天上大概恨不得抽死她了吧？
晚一点、晚一点再赎回来吧。
她怕，怕看到那玉佩和长命锁后自己都忍不住唾弃自己。
-
很长一段时间里，童妍都是懿兰在宫里唯一的亲人。
然而朱镜殿摆戏台子那天，她仓促来不及深思，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要扳倒徐知意，那个才貌双全又与皇帝青梅竹马的女人。
坐着轿辇过去的一路上，她思绪纷杂。青苔石在袖口微凉的温度提醒她，万事俱备，只差她丢下这枚小石子。
……
后来徐知意有孕、生下承望时，懿兰都曾歹毒地想过，如果当年自己没有舍身护童妍，让她一尸两命了，徐知意是不是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每当这样的恶念起，她都会做一场噩梦。
她的潜意识似乎知道她所处环境的安危，只有傅仪宁不在她身侧时，她才能够哭出声来唤一声“阿妍”。
-
许多恶念一起，就再也收不住了。
懿兰明白这个道理，再三叮嘱自己克制。
她克制了，没有害孕中的徐知意，也没有害承望；
她也更聪明了，学会了借刀杀人，杀了阿青，害死了尹青萍。
-
在童妍因病避世的日子里，幸有文若闲的出现。
懿兰敬佩她的正直与忠诚，她也把若闲当作自己的朋友。可大概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份情谊全是靠她的面具得来，每一刻都像是偷来的。
文若闲起初只称她为贵嫔，后来是为什么开始亲昵地呼她为“娘娘”？
因为懿兰是个“贤妃”。
后来绿芸面刺她虚伪时，懿兰庆幸，若闲走得早……
在生命的最后懿兰总爱回想自己经历过的那些人那些事，她想，如果没有文若闲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会是什么样？
大概与孔一文口中的“妖后毒妇”无异吧。
人在极度贫穷、连温饱都难以满足的情况下是不会有太多善恶是非的观念的，懿兰便是如此。
她只知道，她要往上爬。
但往上爬的路上，她遇到了童妍、沈行烟、文若闲，甚至陆灿……
她们教给她什么是人性本善、什么是家国大义、什么是忧国忧民、什么是朝廷政治。
于是她才成为了她，大越崇显皇后。
-
回想一生，她永远都在竭力向上，求一个绚烂夺目。
“娘娘喜欢什么花儿？”
似乎有许多人这样问过她。
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一辈子汲汲营营，她竟从未追求过什么爱好。
临了去想，她依旧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花。
可若说她像什么花，她想，应该是凌霄花。
文人墨客总是看不起凌霄花，可懿兰不认同。
看不起凌霄花的人，还不都得抬头仰望那九霄之上的红影？
————
裕全元年秋，后以良家子入侍内闱，同童氏、尹氏、明氏并封美人，居六品。定宗观其面，以为宁静平和，赐号曰颐。
初，定宗以后勤俭知民事，嘱以宫务，皆备，晋嫔。及云顺贵妃殁，主治丧事勤勉劳碌，众有口皆碑。
……
二年五月，后遇喜，上悦，晋贵嫔，居四品。
……
三年元日，后得长子。定宗大喜，名其曰承启，以后有功晋妃位，乃时温贞皇后其下第一人。
……
七年八月，延英殿汤羹有异，查为温贞皇后大过，上怒，以温贞无德无功黜之，降为妃。其时后虽三品，实比鸾凤，后宫大小事，悉问颐妃。
……
八年八月，后得次子承襄，封贵妃。
……
十一年八月，定宗病笃，再封为一品夫人，赐号颐贤，赏皇后仪驾。
及定宗崩，皇长子承启承大统，并尊生母养母，立两宫太后。后为承香殿太后，温贞为承德殿太后。
……
……
……
辉元七年……五月，后临朝称制，实比帝王……夏至而来，累经长公主、侍中亡报，又历寿国公战殒、河南叛乱、宗子弑君诸事，沉疴难愈……十四日，内侍急报惠宗猝亡，盖因荣俪皇后故终日沉湎嗜酒而每况愈下……后悲嘱诸事毕，至夜，又报沈夫人病笃，问则对曰：请上勿念，多挂民政。后大恸不起，急召医官十数，未见转圜。及三更，报夫人殁，后甚伤之，嘱追为穆宗后，无力置一言。十五日，后薨。……平江园齐发丧……循后遗愿，谥以崇显，曰温贤崇显康皇后。时年卌四……将以穆宗陵北为后陵……
曰：历四朝而育二帝，掌天下十六载，尝大义而灭亲，扫定宗积弊，一肃官绅之风。天下萧然、举目白地，实难奈何，人事已尽、力殆而亡，不可不谓之鞠躬尽瘁矣。
——《越史·崇显皇后本纪》
————
作者的碎碎念：
1-秦懿兰的本纪
历史上被记入本纪的女性应该只有吕雉与武则天。私以为秦懿兰摄政十数年，后期几乎一手把控朝堂，作为王朝实际上的统治者，其政绩可以说是瑕不掩瑜，值得被记入本纪。
多的“史料”不写了，毕竟正文就是懿兰视角，她有多少功过都在正文里了。
2-“执人念”
秦懿兰的执念，是地位。
小时候被县令千金抢花灯，秦懿兰就知道，地位是可以压死人的。所以她要获得地位，要一级一级往上走，永无止境。皇妃（选秀入宫搞宫斗）、后宫之主、太后（两次矫诏）、有实权的太后（除傅仪逊）、临朝称制的皇太后（囚禁皇帝）……
她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她的执念。
最后临了握在手里的，也只有她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