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王夫人离了凤姐便觉少了臂膀,自是悬心记挂,因思凤姐侍孝只守了门里,谅也无事能可早些回来。只等至第二日午后,方见遣去打探的兴儿回来。兴儿一进殿槛便跪地只抹泪回道:“二奶奶和旺儿只叫察院锁了坐监了!”王夫人闻言一惊,离座站立的问道:“却是因了何故也遭了收监了?”兴儿便将尤二姐死因只讲了。此时王善宝家的、赖家妯娌并周瑞家的因听了凤姐的话,齐赶来庙里问询致慰,平儿巧姐正哭的泪人一般,巧姐只跟着邢夫人与王夫人供案两端椅上坐着,众人听了兴儿一席话,只惊的不敢多说话去。平儿早跪倒,尤氏掩面啼哭。巧姐只唬的更哭起来。

    邢夫人半日冷笑无言,王夫人又愧又气,见邢夫人向案上磕响着撂下茶杯,只好站立,因满脸涨红。那兴儿只顾回话,一并将凤姐贪财巧作机关,只造下犯抄根源的话也尽数倾告的讲了。

    邢夫人且听已惊的站起,不等兴儿话落,拍案只道了:“这还了得!竟比那位赵姨奶奶更不可恕了!”因复落座,冷笑道:“我平日只看他那孝顺也未必全心,却没个人听了该问了,到底叫还闹了祸事出来。我这个婆婆也是白当了半辈子,究竟要怪了哪个去?”几句话只听得王夫人一阵眼花,便要倒下去,亏了周瑞家的在旁赶紧扶住了,尤氏玉钏等早搭手搀了,几个人便一起扶了王夫人回房向榻上躺下。赖家妯娌见王夫人晕厥,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命拿来水使灌下,王夫人方渐渐回念,睁眼只流泪不止,因命皆伺候了外头的,不用管他。赖家妯娌依命出去,尤氏等坐守,皆只落泪而已。

    邢夫人这里只一迭连声的命叫了贾政来。贾政正在后院树下石桌边石凳上坐着,听赖家弟兄说起铁槛寺布施地亩年余库存的话,见王善宝家的走来道邢夫人请,又听是兴儿由城里回来,便搁下手中茶杯,向前院来。

    邢夫人见贾政进来,不及请坐便指着兴儿道:“你只将方才假冒府里书信的话,再原样儿说给二老爷听了。才叫好呢,就听是死鼠干儿只糟蹋一锅饭呢!”说完张手请了贾政坐了,又只鼻子里哼声。此刻赖家的已辞了邢夫人去了。贾政只听凤姐又遭牢狱之灾,这里又少了人经管许多杂务,只咳声叹气,正在愁上加愁,忽见门口的兴头头跑进院报了宝玉回京。贾政听此只潸然泪下,邢夫人叹了气因摔袖回房去。各房丫头便一涌朝外跑去看询,一时回来道是宝玉黛玉车轿才离了码头正往回赶呢。林之孝便回了贾政道使人往官道口接应,也防着宝玉一行人只奔向荣宁街倒闹了笑话,贾政点头只使去了。

    贾母已知贾赦贾珍一时也只回不来了,眼下清寒病灾日子因心知难以自持,听了宝玉黛玉返京也无多少欢喜,因凤姐的话也不敢使贾母知道,贾母此刻只打起十分的精神,命众人暂退出,只留贾政夫妇二人在跟前,嘱道:“刚好才来庙里,探丫头叫人远路拿来个兽皮箱,因叫鸳鸯收在我这屋子里的大箱柜里,夜里我也叫取来的瞧了,原是丫头那里使不完的金子银子。我想既是你们丫头孝敬的,原该你们收着,凭你们使去,不必问我,我已是不中用的人了。往后这大家子,都望你们房里多操心着,也该看着那两个监牢受苦的人,若实在无法解救了,竟不必将金的银的白花在衙门里,也该为儿子孙子多作了打算才是。祖宗瞧着呢,兴许日后或再好了,若真有那一日,也在我坟前多烧了纸钱,我也知道了这个话,也是欢喜的。”贾政一发难过起来,只握贾母手止了,又不知如何宽慰,跪倒只涕泪交流的,王夫人忍了道:“老太太有岁数了,何尝没发病过几回,不都又好起来的,只安心等养好了,也不作如此多想了。”贾母合了眼摇头,动了动手指示意使离了榻前,贾政王夫人辞了出来。

    邢夫人只当贾母将手里的积年藏储只屏人暗给了王夫人,屋里门后的只听王夫人回房,便出屋向贾母榻前来。进来便命人看药,只亲伺贾母茶水,讲起他日子艰难的话,贾赦又不知何时能回。只所幸邢德全两口只在邢岫烟处,早也一同跟了薛姨妈回了金陵老宅里,只有贾赦日里挂念,凤姐看是罢了,凭贾琏等意思去。贾母因许他等宝玉回来,便叫人调停了他包袱里的金银给一家子,邢夫人方放了心。一时吃了晚饭,又叫人打听,直至掌灯时,方听外头报了宝玉向寺里来。

    话说宝玉黛玉一路回来已听了凶闻,等到官道岔路口,见了贾蓉贾蔷等接着,又听了两房老幼皆只落脚铁槛寺,不禁向黛玉哭道:“我哪里料到,长了这个年岁,只头一回出了那门里,竟再也不得进去了呢!”又担心贾母和他父母还不知如何光景,只命作速的赶回。

    等到了山门前,又忍不住落泪。王夫人这头听报,早人先往出走,尤氏赶着伺候的问了,因请王夫人歇着,他去接了宝黛二人,说只快步往出走去,银蝶胡氏跟着。王夫人便守了院门口的等候,玉钏只得拿来杌子使坐等,须臾便听人声传来,王夫人站起向正门处瞧,院中几个松明子此时亮着,正见宝玉黛玉拉手的人前快步走入,王夫人只穿过前院中院间甬路,靠向前院后门的招了手,宝玉秉午路上疾步走中正看见原是他母亲,只独自跑步前来,等母子相对只是四目泪水长流,宝玉乃跪扑王夫人膝下,抱了腿便哭,王夫人哽咽道:“你珍嫂子没同你说了,老太太不好呢,不可竟哭嚷起来,千万千万!”宝玉听了更加悲痛,半日方忍住。此时林黛玉走近,跪地拜福,王夫人忙止他,因两手牵了宝林二人进院。

    原来贾母当日进宫觐见贾妃时,便结下心病,得知宝钗被献入宫原不遂意,也对贾府心怀怨艾的。自抄家时起至今,心下自知两府遭了灭顶之灾亦非凭空所至,自己乃两府独尊泰斗,贾氏只在他手里遭此大难,实难堪此中坚重,方心脾厌食却又气力不逮制之,已明难好,痛定思痛不免思起宝玉性情,便始悔自省只恃尊溺宠,使得宝玉不入学术,常只内帷厮闹,才致使运数间接种下财败族祸根。

    听丫头回了宝玉进庙,八旬羸弱病体竟只杯弓蛇影,情急便直吐出一口血来,鸳鸯等正惊呼的搭手伺候收拾,更兼宝玉未及槛便先唤了声:“老祖宗!”贾母闻声却神色大变,张口时却心口难对,竟只哑口失言不能发声去,只急痛下骤然双目皆盲了!宝玉黛玉双双至贾母榻前,才见贾母双目已不能视,二人只顾仆伏了贾母被上搂拥了,忍不住声声儿轻唤,又心痛的哭起来。

    众人早跟进来,见贾母枕上抖着一手欲摸取,先摸了黛玉头脸,又伸长手,宝玉忙拉了那手贴上面颊,口里只叫了:“老祖宗,宝玉才回来,回来的迟了。”贾母忽反手紧紧握了宝玉手,心头一气游丝尚思起宝玉黛玉日后行居所用来,刹时心旌残败溃散,只大瞪直一双盲眼,唇口现出宝玉二字,念犹未了,枯手忽自垂落,竟已是睁睛而逝,那口角血沫延津只溢出。一时屋中只落针可闻,众人齐看向贾母面目,又听王夫人跌倒跪地,一声:“老太太,我的娘阿!”倒犹如旧府云板声了,皆明贾母大限已至,乃一起跪伏了,立时里外举哀。又听前院厢房内传来鸣磬梆鼓声,又伴着僧众颂祷,犹如洪涛暗潮,只另举哀众丁眷倍感戚切,本就流难神魂俱伤,各个只尽释悲怀,只惊动巢中宿鸟也发几声怨气。

    只等贾母移床,因搬挪至阴宅。赖家妯娌早伺候代了冢妇擦洗了,替换了寿衣,白纱床帐罩了箦荐铺位,床脚下燃起油灯盏。邢夫人近前跪着哀悼,不由透过薄纱帐因看见贾母脸上一张黄表纸敷着,却分明瞧见这边眼角,那眼如才咽气时一样大睁着,不由哭声“老太太”,伸手隔了黄表纸将贾母双目抹了使合着,再哭了几声,抬头看时,惊见贾母双眼又张开如初,那眼角又只滚下泪滴,邢夫人更觉悲苦。贾政早也发觉,跪步近前双手抚合贾母俩眼时,却只叫赖家兄弟只抬回他房中,至于榻上犹不能醒转。林黛玉也只哭的气短瘫软了晕厥,周瑞家的早示意伺候的人两边搀挪进殿堂西厢下首睡房中卧榻不省。

    所幸只拿来旧府里许多白布,赖家妯娌早命各房丫头只包袱里拿出凶服皆套了,几卷白布也随意速只裁剪开,又扯了一堆头布来,另伺候的皆披挂着,登时里外皆只一色素白。

    宝玉添了凶服,通身重孝,任劝不止,只是守在贾母凶房中呆跪着。因贾政不支,赖大等只伺候贾琏安了灵位,布置好灵堂供桌,宝玉贾琏弟兄二人披麻戴孝,只垂泪往供桌上默默接献了谷粟茶酒,二人只忍不住几番放声大哭,引得诸眷和仆妇厮从也跟着不时哀哭难禁。宝玉听了黛玉只哭的殇着了,方略收了,向灵案叩了三叩的拜辞过,方离了阴宅主屋,先回房看他。

    宝玉走入殿堂,放眼环视,只见得进出来去者莫不白布袱褂披着,腰里缠一圈素巾子拖如汗巾,头上束着几指宽白头布,绑了脑后只拖了白罩袱下。又见紫娟肩搭着白布袱子,腰里白布汗巾扎着,头上也白头布绑着,低头只站在殿角门边,便走过来。进槛打量屋内,墙角一架简榻,倒用了早日里的榻帐,妆奁等亦属旧府原黛玉所用,依墙长凳架着木板,铺了旧地毯,上堆叠摞积了旧日大小绸缎包袱,直至屋顶。木板下满满塞着书籍。向门又有一张小床,乃紫娟寝褥铺盖及枕头等。与睡榻曲尺的一张木桌子,桌面罩着一截印花尺头,一张靠椅,椅子捱着妆台,妆台前一个杌子。再看睡榻帐子两边钩子收着,黛玉榻上倒卧,两眼只肿的熟桃一般。发髻松堕只尽除钗翘簪饰,沿额一抹几指宽白绫斜勒着,在脑后挽扎包了发辫,却余下两头拖至膝下。青线缀绣的白绸袷褂,白绫裙也只如旧府丧事所穿,榻前脚踏上一双绣花鞋也叫白布蒙了鞋头处。黛玉见宝玉回房,自枕上欲坐起,紫娟早上前搀了他起身,紫娟只得挪了榻内一条被使黛玉靠坐了。宝玉早近前榻沿坐下,二人拉手又对泣半日,紫娟等请茶方略收了。

    林之孝家的早叫人端来粥菜,屋里人劝着,宝林二人方吃下。周瑞家的房门口站着伺候,见宝黛吃完漱口净手罢,便拿茶上来。黛玉命紫娟接了茶盘,见茶盘也是旧日所用,不及提起这话,只使周瑞家的坐,周瑞家的只向槛沿坐了道:“二爷奶奶请保重要紧,才一路风雨的回来,见了亲,却不想老太太再耐不得这样事故只受了磋磨,年纪也有了,便是换了旁人也是个熬不住。不用说,无人不难过,个个只哭个肝花尽碎的。”说时只使手抹泪,红了眼只接道:“老爷太太那里也是殇着了,大太太早就想哭,只痛的眼又不好了。所以还要二爷奶奶敢自保重,如今只多想后头的事儿才是,二爷奶奶少不得挣扎些。”

    黛玉被枕上高靠扭头看了先道:“是了,怎不见了凤姐姐?”周瑞家摆手的叹了道:“我也才听后头厨下人混说,琏二奶奶犯下些事儿呢,听是前儿后晌,才捕快由庙里只拿去衙门里了,现只在牢里。太太竟不能多扰着,我所以只来和二爷奶奶说两句。”黛玉听凤姐受苦,又以帕拭泪,宝玉因劝了止他。

    周瑞家的张了张嘴,半日道了:“二爷奶奶吃茶罢。我想说呢,就是老太太的话,只来和二爷奶奶商量了,也好叫他们办了底下的事儿。”黛玉见他欲言又止,早明其意,只点了头,缓声缓气的道:“周姐姐既来寻了我,想也见老爷太太如今也不能叫多劳神去。且甄家又还了旧账的,周姐姐也比人知道了只在我手上。你这会子特问起老太太的话,想也没告诉了人去,也少了许多是非口舌。我也只好将府里旧账分拨出来,只用在老祖宗大事上头了。只我想明儿起老祖宗的事儿,还是须问了珍大嫂的意思,归踪到底,珍大嫂是族里管事的,资历厚,道理也比我须强些。”周瑞家便伸头低了声儿的道::“二奶奶拿着还不跟太太拿着一样儿的,我还同哪个嚼了这舌根去不成?倒越老越活成了反叛的。二奶奶只管放心,料无有那样大胆的人,背后只敢混说。我早听人说了,竟不用提起珍大奶奶的话罢,好端端遭了抄家祸事不算,竟只叫将东府里还撸扫的柴禾棍儿不剩,亏了几个姨奶奶只散尽各人包袱里的,才不落了遭发卖去。倒是我们西府还好些。才晚亏的赖家的早预备了拿着包袱,要不珍大奶奶连各人孝衣皓服都没得穿,我看二奶奶还是原先在府里穿过那一身儿呢,那还是东府太爷出殡日,我见过二奶奶就穿的这个,还簇新也合身儿。听这会子,珍大奶奶正拿原府里搬来这里库下的白绸布,只为自己和跟前几个人赶缝了皓衣素裙的。那会子举丧,见各房丫头拿了皓衫白褂的,干着急,才看赖家的叫了大太太房里,只伺候给大奶奶和小蓉奶奶添换了皓衣,那也不过是赖家自己家里用的,样子也旧,粗缯麻布褂子罢了,那丫头姬妾的,还不跟底下人一般,胡乱包了头,只搭着白布马甲,腰里再拿了白布汗巾只挽着。”

    宝黛二人听只相看叹息一回。黛玉道:“多谢周姐姐费心,甄家的话我自会告诉太太去。我这就去见了两位太太,先听太太个示下。”周瑞家早站起道:“我伺候了奶奶去。紫娟雪雁,赶紧上来搀着二奶奶。”又向宝玉嘱道:“二爷也该寻趁着,赶空歇歇儿就罢了。”黛玉早向紫娟示意留守房中好看着宝玉,周瑞家的伺候,雪雁扶着黛玉出来。

    黛玉才出房门,就见鸳鸯红肿着俩眼圈,寻见黛玉只迎着跪了,两手只环抱着个大箱囊。鸳鸯道:“这皮囊是三姑奶奶差人送来给太太的,才老太太叫太太收着,太太还没顾着拿,就……我拿来给了二奶奶,也好二奶乃奶便宜行了底下的大事去。”周瑞家的早使鸳鸯起,弯腰低声道:“你也糊涂着,这里人多眼杂的,竟拿出来这个,只管混走动起来!”黛玉使鸳鸯将囊箱交给屋里紫娟,紫娟门口看见,早接了箱子只掩了门,回身往榻下塞入,见宝玉歪着已睡着了,便拉开锦被伺候使盖着,又褪下靴子,只轻声寻看了包袱,拿出香点着了,便自向床上也歇下。

    黛玉正要向王夫人房中,却见门口彩霞门里探头只指了对过门扇,便会意贾政只在房里歇着,王夫人正在邢夫人房中,便穿过殿堂两端红漆圆柱,寻向邢夫人处。

    周瑞家的先进内报了,伺候打起青布印花软帘,请黛玉进。黛玉进槛果见二位夫人一处只在榻沿坐着,皆浑身只着皓服素裙,头上白纱挽着发髻,齐额斜勒着白头布。鸳鸯跟着进来,同黛玉一起向上问了安。王夫人张手使皆坐着,鸳鸯不敢坐,因退步椅后站立。邢夫人道:“林丫头跟宝玉一路回来受累了,又只不得大歇,老太太在府里时,也是最疼爱你们两个,说不得凭了孝心过了这回大事,我便心疼你们年轻,原该多些自在才是,只是如今又哪里得了许多便宜处?且老太太忽刺里殁了,还挑了时辰去?这会子了,听你才不好了,又赶着来见我和你太太。”又吩咐道:“将桌子上我吃的红糖,给你们宝二奶奶冲碗开水喝。”平儿答应着,向桌上拿暖壶倒了滚水,又向成窑罐内使乌木勺挑了几勺红糖,搅进水碗里拌了几下化开,递了黛玉使吃,黛玉接着谢了,向椅旁小条案上放下。王夫人使帕揉眼,叹了道:“鸳鸯跟彩霞须发了上等封才是。老太太后限几日里,亏了你们屋里几个人,不黑不白的伏侍着。颦儿,请了鸳鸯坐着。”黛玉站起便向鸳鸯福礼谢了道:“我代太太和爷们谢过姐姐了。”鸳鸯忙着还礼,见黛玉抚椅子,忙向椅上坐着,又忙告了座,黛玉方回坐了。

    王夫人又命玉钏拿茶给鸳鸯,因接了邢夫人给的封包使给了,鸳鸯站起接了彩云递来的封包,又叩谢了,黛玉使他原坐着,因拿起案边糖水盏吃了两口,听王夫人道:“我很知道你们来见了的意思,才吃饭时我跟你们大太太也才商量了,已发了些钱叫你们珍大奶奶裁夺着,给了下面的人先采办了纸马香烛灯油诸事。二老爷是不管的,也只是由咱们娘儿们经管了去。”王夫人未及说完,便见鸳鸯离座只跪了磕头道:“我跟着二奶奶进来见了太太,只想太太听我几句话,我想老太太原在府里,无日不是威风八面,事事只在人前,原一辈子享福是享惯了的,不承望偏应了这个地境离了去了。老太太最后一遭的大事,只求做的稍许像个样儿来,只不可过于清简了去,莫若连我有日死了,也只闭不上眼了。”说只磕头,哽咽难抬。王夫人听了忍不住落泪,邢夫人只暗怨鸳鸯多事,听只是不让活着的好活了,倒尽顾着死人的理。便命平儿道:“平儿,带了鸳鸯回了你们通屋里去叫多歇着,再叫人给伺候些热汤热菜的吃了,不要再闹得添了七病八歪的,才饥荒呢。”平儿走近拉鸳鸯使起,鸳鸯跪地仰面只看王夫人,见王夫人只顾抹泪不说,便爬起使俩手捂脸只哭跑出了门去。

    黛玉止泪道:“我来也为说说心里话,赶上老祖宗这一回的大事,我只请太太且撒手,凭我们尽了这一遭儿心去。万请二位太太好歹成全了,我替宝二爷谢过太太了。”说完便要跪了,邢夫人早上前挽他止了,道:“这本该是上辈儿人的事,竟叫你们孙子孙媳越了尽孝心,这也是家败闹的,也说不得照规按俗的老话去,我们又不能驳去你们房里这样痴心孝道的意思,只又要受累了。”王夫人见邢夫人说了家败只拿眼看了他,便只掩口,有话也不好说去。

    黛玉谢了依命坐下。房外尤氏早问人查检了各处烛火,并灵堂伴灵的话,因使贾蓉守着,先叫贾琏回屋歇下,过了更点再换了贾蓉。又听银蝶道了邢夫人房中灯亮,有人进出,便走来殿下伺候,只在椅上坐歇,佩鳯只跟着,尤氏使他蒲团上坐了。忽见鸳鸯哭着跑出殿去,便轻步近门边站立只伺候,周瑞家的门内隔帘见尤氏示意噤声,只好缄口。正听邢夫人命请了尤氏来,尤氏忙进槛福了两福,道:“侄儿媳妇伺候二位太太。”邢夫人使坐了,道:“珍儿家的自来伶俐,这会子也不歇着,几时就在外头伺候着?快收了罢,别惹得人皆又难过起来。老太太自营里人进了那府门,便不好受,也忍了几日了,这一去,焉知就不是只脱了受苦,也该替老太太成全成全,这个话也只咱们娘儿们一处该讲了,也不过为着少些伤心,各自多保重才是。”平儿端了茶盘过来,邢王二人拿杯,又请尤氏吃茶。邢夫人吃了口茶道:“林丫头特来求了我跟二太太,只要担缸了老太太此番大事,我们也放手使他历练一回,少不得你这个作嫂子的须帮衬了才好。你立刻向他们说去,一应里外诸事只凭林丫头处置,叫他们只听了调停周全,若有话只等丧事完了,方许来这里说。”尤氏领命的辞出。王夫人道:“如今也不必依着原先的规矩,该操心的尽着办去,不用管这里。”邢夫人也忙道:“你太太说的很是。你们才远路回来,又未好生将息,竟蠲了早晚立规矩使得。”黛玉见已这般,只相机辞了回房。王夫人又和邢夫人说了向族里人报丧的话,便也辞了回屋歇下。

    黛玉进屋命雪雁门外守着,等王夫人回屋只报了知道。紫娟伺候洗漱了,宝玉混沌一觉醒转,也一起盥洗一回。黛玉便说了鸳鸯的话,二人不免又落一回泪。黛玉知道接下有人来这里回话,只使宝玉榻里头歇卧,又听雪雁进来回了王夫人已回屋,因使雪雁紫娟二人替换了歇着,紫娟便落下小床隔幔,先依命展开被枕的睡下。黛玉靠了被垛只榻边歪着,命雪雁向外头殿内端进大托盘来,又向殿槛外炉子上坐的水壶里给暖壶添满滚水。雪雁依命向桌上摆好茶事,将烛盏挪至桌边,又取出书册,使黛玉览阅了解闷,黛玉看了一眼,先使他叫了平儿来,雪雁答应了还未走出门,便听几个男声哭嚎,一路只过院子,向偏门进了东跨院阴宅贾母灵堂那里去了。又见林之孝家的进来,黛玉见来便问起谁来奔丧,林之孝家的回了是贾蔷贾芹几个族丁。宝玉早下地套了靴只道过去看了,便加了皓服的出去。一时便只听那里只一片哭声震放,众亲丁和着奔丧的只顾嚎啕悲怆一顿,寺里闻者无不落泪。

    黛玉忍泪使林家的坐,就见雪雁跟着平儿进来,才要说话,又见赖二家的也进来,黛玉起身请赖二家的坐,赖二家的告了椅上坐了。平儿向小床沿耽坐,又使林之孝家的杌子上落坐。雪雁递茶使几个人吃,赖二家的问了林之孝家的,便要说起贾母棺椁的话。黛玉榻沿坐着道:“太太手里有的只在我这里,太太们接连的吃心,只不可再多扰着去,我也只是替太太操了这个心罢了,这里的话还须和珍嫂子说说。”平儿道:“我才在珍大奶奶房里,雪雁叫我来,我也请了大奶奶,珍大奶奶只道乏了,又道多了人又搅了二奶奶这里,所以竟不过来。”黛玉点头道:“我这里现有银子,竟先给了平儿,叫拿去只问了珍嫂子,预备明儿再有支取的,只列了单子罢了。也不必因为如今一切简陋了,倒拘束的只要俭省的,族里人有心来奔了丧,也想瞧了老太太回首究竟这么着。我只想恐怕起更后也不能早歇着,须先将阴宅那里的大灵房认真擦扫了布置起来,防着明儿门宗再来人祭奠。明儿赶早的将各样儿炸供活献只添摆了,才晚只是太紧凑,只是依着规矩做个样儿,倒在那头厢房里用了小条案摆了灵位,暂供了几样谷粟果点。还有要紧的大物件也要早早置办了规放。酒肉茶果菜蔬,还有纸马箕斗幡旌扎糊的小人,该挑起的白纸灯笼另炮仗火铳等该须有的一应皆早采办齐全。厨下米面豆酱柴炭现有的你们报了来,再估摸着叫人拿钱向外头买回的填补了,尽着这几日连同丧宴日上下吃用,等过了再计较去。短了人手也该叫人叫来这里近处的人来,族里指定有人来,须几张大桌子椅子这些,预备齐那一日用场才好。门面的话,也只尽着阴宅正经灵堂布置,中院和两厢跨院住着府里出来的人,也须点缀着白纸灯笼和门头挂挽了白纱流苏去。前院有僧侣叫禁圈着,寺里大厨房只丧宴日使用,咱们听只在西院阳宅一间柴房里撮弄了个小灶火,能使跟了来定了的人有的只挤在后院抱厦那间耳房屋里。连珍珠姐姐、珍嫂子身边的文化佩鳯两个,还有鸳鸯琥珀姐姐,如今也只挤着在一个屋里打了通铺的,太太只称了作通屋,只亏了这里的寑褥被服倒还有限。”说着命雪雁取了包袱,拿出几张银票给了平儿,平儿接了掖着,请黛玉吃了茶,

    黛玉道:“我啰嗦了这么一席话,你们也不要笑话,这也是我父亲回首那年,我回苏州老家见过的,只照着瞧见的,现趸来这里噱噱罢了。就请赖婶子和赖二伯说了我意思,请他早些将老祖宗寿材置办下。”赖二家的的早向林家的暗只吐舌,见黛玉说完,搁下茶杯道:“宝二奶奶有这份心,可说什么呢。如今也不说拘着,倒做了叫人瞧不过眼,也不敢因为手里宽松些,竟也漫撒的。才老太太移床,珍大奶奶已寻了我说了,现前院门房靠墙那里,拿了草席包着的竟是东府里下来的老寿材,早年的老棺木,也不差,先给了老太太用了,归踪百日后,还须搬了灵柩回南归了祖坟去,等到了金陵厝灵到日子,再置办了好的棺椁也是四角俱全的话。”黛玉点头,赖家的便起来道:“先叫人立刻开了正经灵堂去,再有就是明日午后,请了两个和尚念了回魂经,将老太太才住的屋子拿酒洒了,请了魂儿进了灵堂后。好叫琏二爷搬进来住,也能伺候着大太太。一会子打扫灵房的人须叫给做了夜饭,叫灶火里给二奶奶这里也做一份,二奶奶也吃些便好安歇会子,也防着劳乏了倒是正经话了。我们先去灵堂那里瞧瞧,早起便叫人来请二奶奶验看。”黛玉道了费心,因起来送出,赖家的和林之孝家辞了走出去。

    平儿见他俩人去了,道:“到底是管事的老人,讲个话出来只叫人信伏。二奶奶才说的那些,我须向珍大奶奶也再趸了噱去。底下回了房内,只怕还得伺候琏二爷洗漱茶酒,我们奶奶的包袱匣子里的,还得拿些由着二爷打点衙门去,也由不得我深管,如今只一提了银子来,倒如早日提起了何等稀罕的玉石玛瑙似的,我只掖着二奶奶给的银票,心也只安宁不了的。”黛玉叹息一笑,请平儿吃茶,平儿自取了杯吃了,道:“宝二爷这会子都在老爷跟前,我先去叫了饭菜来,二奶奶吃了也早歇着。老太太发丧,自有下面的人鼎力操持,奶奶只管多保重要紧。奶奶既托了我担着来往账目的事,又有珍大奶奶只一肚子经纬的,凡事我必回了奶奶的。”黛玉谢了,平儿因辞了去。

    紫娟小憩一觉醒来,床上坐起便唤雪雁,雪雁答应了,向门外沐盆净了手,擦了擦脸,掩门便过来向被窝里睡下。紫娟下地先去洗了手,收拾了杯子,拿出房门向殿槛外叫人洗了,回来便劝黛玉也睡会子,黛玉和衣歪了榻上,头只捱枕才觉乏了,闭了眼便打起盹的朦胧入睡。紫娟拿出毯子又伺候罩了黛玉身上被子,捏起桌上小剪剪了烛花,向龙纹鼒内添了安息香,也靠在椅上轻手倒了茶吃了,便听敲门声,忙轻轻拉开房门,先示意小声,见原是厨下使端来饭菜,因叫先摆在外面大香案上,便使去了,再自己蹑手蹑脚一样样儿的拿进来,摆在桌上,忽见宝玉回来,忙示意小声,宝玉便轻声儿的走到榻边才坐了,又有他父亲命了贾蓉来叫了去了。紫娟见去,换了沐盆陈水,便索性门边杌上坐着,虚掩了门,备听门外响动。

    黛玉梦里忧闷喟叹因醒了,启目犹见烛光,不知何时,被里转身,便见桌旁灯烛摇曳,灯光下盆碗盘盏里盛着饭菜羹汤,门边紫娟一回头见醒了,忙过来扶了起来,向暖壶里倒水入茶杯,伺候黛玉吃了茶。黛玉知雪雁正酣睡,便下地走出门外向沐盆内盥手,紫娟一旁拿了巾帕香膏,黛玉擦了手,抠了香膏搽手进来,便小声问起宝玉,紫娟回道才回了房里,不及坐下,却老爷使人又叫了去了。才低声儿的说了几句话,便听的隐隐鸡叫,黛玉指了指桌上饭菜,招手紫娟往前,因耳语道:“拿了大殿门口,自己茶炉上热了好吃。”紫娟也耳语道:“又没个锅子勺子铲子,怎么热法?不如我寻了后头去,叫人仔细弄好了罢。“黛玉道:“也没几个人由着使唤去,这会子那些人只睡得昏天黑地的,又不想搅了人睡觉,又不能白饿着,不如这里捣鼓了罢了。”说只便授紫娟一番,紫娟依着先将汤钵子里的汤水拿筷子蓖出了,再把几盘子里的荤素菜肴和着钵子里的豆腐,向炉火上使烧热了,等烩的菜滾热,拿回来复分拨了几个盘中,使水冲涮了钵子,再将几个碗里的白饭合了钵子里也向炉上煎热了。紫娟半日做好,正使黛玉先吃着,就见雪雁床上坐起,只长伸两胳膊口里打哈欠的道:“我就闻见香呢,怎么还不见宝二爷?”话音才落,忽见半开的门口处,一人只站着,细看原是宝玉,忙下地拉门使进来,黛玉早撂下筷椅上站起,因见了宝玉神色,不由一阵心酸,只好忍了使坐了吃饭,宝玉榻边坐着,自使筷搛菜接连吃了两碗饭。紫娟烹茶上来,宝玉只呆坐吃茶,一时要了热手巾擦了,只自除了靴,紫娟伺候脱了袍褂,便向榻里睡下。黛玉见了宝玉这样,只忍不住落泪,又不想使看见,紫娟只伺候梳洗,各个端整了素白凶服,且等上房打发人来叫,再齐向贾母灵前供献早茶饭。

    不说宝林二人才回来,因得了上房话只比人安闲的,铁槛寺里早也各个忙起来。邢王二人二人晚睡早起,摔众丁眷向灵位供了早饭,复举哀一番,向大殿里一处只吃了早饭,叫贾琮贾蓉守着灵堂,防族里来人。尤氏等请邢夫人王夫人饭后暂歇,便和黛玉殿下坐了。尤氏道:“原该请你向那些人说几句话,赖家的又寻我说,只看眼下境况,不用奶奶费心,底下的人,能跟了来的,自会用心仔细了各自手里的差,这可省了你许多事。还有早起太太又道报丧的话,那半夜里贾蔷并没见报丧人去,还不是赶时的来了。该来的自会来,不来的请也请不来呢。老二又叫蔷儿芹儿两个往他房里睡觉,贾璜贾?贾菱贾菖贾鸷芝一队人,不过昨黑来叫贾蔷两个专意赶城里外的撺掇来的,来点个景,饭也不吃,只和二老爷坐了会子,便走了,打量着还吃穷了这里呢。他们还来?竟是那日这些人倒来了二三十个人,伺候了你们那边门里拿出了许多家伙来,还套了自家的马车柴车的。你没见你跟太太房里如今那些包袱寑褥,还有二老爷屋里的书,多亏了赖管家在里头一心搜罗,族里这些老少爷们儿,门口只伺候拿车十几趟的来回搬挪,要不,还不知多饥荒呢。竟还有库里许多绸缎尺头,米面柴炭,你只没瞧见,真真如是营里押运粮草一般,平日里不觉着,只一积攒了两三日装了搬挪,才觉是个大大的阵仗。我先进的庙里,和几个男男女女的,才伺候暂糊弄下几房歇卧处,又叫他们向寺里大厨下搬了锅子,一盏茶工夫已撮弄好了个灶火来,立刻尽着拿出的米面干菜做了饭使吃,又没几个人好好吃。亏了咱们门户大,出了事儿,也好有门里的人一力帮扶着,才是传奇呢。”黛玉吃茶道:“这竟是奇事,还给我们留点子过日子的物什,必是有人提另照看了的。我听宝玉说过,我们才近了城郊的路口,原是管家和族里几个人去接来,想是昨儿黄昏跟了进庙里,早也瞧见一家子举了丧,大约才回去只又叫来了几个人,方同着奔丧来的。我想着三服内自然该报了去,来不来的在他们,若这里不去人,也不合情。”尤氏道:“才说了那几个只回去了,自然也等同带了这话的,何必多此一举。又没有多少人可尽着使唤。”黛玉道:“这可是拿着抄了家的行事糊弄了去。”说了叹息。尤氏道:“昨晚你叫平儿拿了两千的银票给我瞧,我卯时便叫丫头给了林之孝拿去了三百,只叫多买了鸡鸭鱼肉,如今天气也冷起来,吃用又不怕还烂了去,只早定了日子,也好早派人送了老太太梓宫回南去。这里想还须住上一年半载再说了。请几个和尚先往灵前超度,看他还讲了价去不成。”黛玉道:“夜里赖婶子还叫几个僧家往老太太住过的屋里念经,道只去了魂儿,好住人。有可安置的屋子,也算多点子便宜处。”说了叹息。尤氏便使银蝶向院中叫人,一时李贵殿槛外站着回话,尤氏便叫李贵向前院见了主持,问要几个和尚来诵经。李贵忙应了去了。这里几个人见去,只伺候尤氏黛玉回房。

    原来当日宝黛一行人往苏州去时,宝玉早定了必要走经了金陵,好顺路去了甄宝玉家中拜会一回,是以到了金陵,一行人便先向店房里住歇,使几个人城中打问了甄家所在,所幸只一日的工夫便只打听真了。此日便使几个人跟着,叫了马车携厚礼径向甄家门首。因一路上也大约听了些京地风云,岂料甄家见来也道起京城新闻,便只觉大事不妙。

    只说甄家只在金陵城外二十里原籍镇上旧宅门住着,忽见京地故交门第丁眷亲来,上下里只殷勤款待,酒饭毕,因屋下宾主坐着吃茶叙话,宝玉只想多知道了甄宝玉的话,哪知甄宝玉却并未居家,只深感失望。

    甄老太太命甄夫人只拿出个楠木小匣子来,又使一截尺袱包裹了,向宝黛二人道:“这里头原是爷奶奶府里早年皆给了咱们使的,先前只要统还了,府里老太太却叫暂收着,道是又不等着使。头几年听府里盖府后花园子,才巴巴儿打发了人来拿回去一些,如今还剩了这里这些了。又听说京城也是鸡飞狗跳的,只怕底下府里也有用着的时候,赶巧二爷二奶奶只有心来瞧瞧这里一派落魄光景,只顺便将府里的银子也好捎带了去。二奶奶放心,纵再过了一百年,咱们也要存着府里好意借给的这些,那也是我早日便命他们只密存了老宅子里的,只遭了叫抄了,也未惊动了这里。只看如今只敞门浅户的,便十分想使人送往京里去,也寻不出几个中用的人来。二奶奶只收了回去,也好叫这里去了件烦心事,一家子也都可安心了。”黛玉听了只得应了,紫娟因上前接了甄老太太近旁人手里递交的匣子包裹,回了黛玉身后侍立。林黛玉道了费心,甄老太太见已收下,只欢喜的连道了:“好!好!”因命人将些茶果土物干菜等打点了几个袋子,只叫宝林走时一并带回,又叫回去只代问了贾母和家里诸人好。

    宝玉吃了茶,忍不住又向甄老太太问起甄宝玉,甄老太太摆手叹息道:“宝二爷这回要为着瞧他,也是白来一遭,要不怎么叫人提起来就恼,嗳,倒休提那个小孽障罢了。只说那些媒人傧相,跑来跑去的上门说下多少好女孩儿给他做亲,竟是牛心一概不中意,猜是怎样?原跟了庙里的姑子纠扯起来。想那出了家的,原该本本分分守着庙里才是,竟凭了模样勾引了人,那也能算是好的?我便不许,他娘又骂又哭又闹,劝他只和姨家表妹结亲才好,偏油盐不进,疯话只说了一串子,他老子因恼火便请了家法,我一旁拦着还叫打了,直睡了一月天气,只说养好了改了罢,却夜里偷着翻墙的跑走了,这都俩月过去,也没个信儿来,族里各个都叫去寻了,家里也四处打听,亲戚故人朋友都问了遍,总是白费工夫,他娘哭的眼都要瞎了,如今只有干等,看他几时孝心再犯了,能回来罢了。”宝玉听了沉思,林黛玉便道了还要往苏州探亲,叙话几句因告辞。甄老太太见要去,拄拐只亲送至阶下,又叮嘱了宁早日还京。宝林院中拜辞了,甄夫人送至大门外,见一行人只上车骑马的去了。

    却离了甄家此一路,黛玉车里呆了一会子,便向宝玉只道了积古人的话须认真听从,宁可保了万全的,便提了先还了京去,只道他家祖茔假时还可祭扫,若京中堂上诸亲只生了变故,竟惘闻不顾才正经是谓不孝。宝玉只得依他。是以此一番竟只空劳渝志而返。再不想才弃舟登岸便果闻凶信,更堪贾母未见了说话便岌岌逝难。真叫祸不单行了。

    再说宝玉子夜时分听闻奔丧族人进庙里,也往灵前尽礼一回,同着贾琏贾蓉贾琮陪众族丁哀哭宣泄。贾蔷等烧纸献了茶酒毕,只在凶房隔壁厢房内叔侄父子闲话吃茶,贾政问了坊间的话,贾璜贾菱等见留饭只辞去。一时贾政使皆各回房歇息。宝玉听命回来,见黛玉正榻里头和衣而卧,只睡得香甜,才往榻边坐下,又见贾蓉跟来传话他父亲叫,只得又来见他父亲。

    宝玉跟贾蓉进了阴宅院门,贾蓉只请宝玉走到正堂门外,便辞去回房。宝玉一眼便见门楣已叫几丈长的满副白细布襄拢着,正中结着大白纱花,两端倚门框各垂下数尺流苏。堂口香案已高点白烛,灵龛前香鼎烟雾缭绕,宝玉见了这样不由得先进槛,此前东府大丧他是进来过的,此时却见门头两个白纸黑墨书的孝字灯笼尚未挂起。贾母移床只是在这边东厢的屋里,灵案也只匆忙中拿一张条案布置下,宝玉不知道这里因黛玉吩咐,也才叫洒扫擦洗过,只做了布置的,只暗暗罕异何其神速,且已安好灵位香龛,所以贾政先来伴灵,因使贾琏贾蓉回房暂歇,又命贾蓉传话叫了宝玉来此。

    此刻宝玉近了供案前,见得供案铺罩了簇新白布,两边和正面又垂落了裹着,案下依是白纸糊过的那个烧纸瓦盆,盆内又填了几缕新灰。案后棺椁处垫板空陈,也叫白布罩着。堂前两端张挂着白幡青幔,案两侧略摆插着纸马箕斗,两厢各一溜洋漆椅子,皆搭着陈旧素色青线刺绣椅袱。右手这边的红漆大圆柱上,挂着白纱笼着的马灯,显得光色昏黄。宝玉见了这里便不由得难过起来,又往近向香鼎内炷了香,向案旁拿起纸钱往烛火上点了,放入脚下瓦盆内,只在蒲团上跪了,才抹了泪,便听一声咳叹,寻声看时,才见原是他父亲只在案旁椅上垂头坐着,因一道素白垂幕只半遮了,又通体素缟凶服,才来竟直未察觉。

    贾政两掌心扣膝低头只坐着道:“叫你来,只为告诉你个歹话,横竖家败至此,归踪也是个孽,”话未完先颤声长叹,接下便将察院不日欲寻拿了宝玉,并有谗言构陷污蔑的话只尽道出。宝玉听了不由大惊失色,因跪扑他父亲膝头,叫了声:“老祖宗!”便捶胸闷声只哭。贾政一手抚了宝玉肩落泪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是做了流难天涯,倒莫若典了国家王法,此为祖宗风脉,今日运数乌江至眼前,非人力可强,只你的讼题尚为凿实,必有转圜之余,只是要你受一番委屈了。事已至此,方知当日为父的只秉怒其不争,一气之下狠心鞭笞,亦属屈打了我儿,只称了小人奸心。人心叵测,鄙逞事端,至此方知非止一日了。”说罢,早又向灵前跪伏了。宝玉忙也向跪蒲上跪下,仰面看着灵龛上他祖母名讳,只止了落泪道:“我想又未曾做下只冒犯律法的恶行丑事,又哪怕往那只讲理的公堂上去呢。父亲但请放心,我自知道,我也不怕他去。”贾政轻抚宝玉头道:“无知的痴儿,为父又何尝不知我儿素来清白,只你何曾能料想那样地境,一经了衙堂,便难免进出了世上恶流之徒汇积之犺脏阴晦处境,岂非痛煞,我苦命的宝玉吓!”说此只曲肘以掌撑地,涕泪向上磕头。

    宝玉同着磕了头,却站起揖着道:“父亲多虑。我也读过些杂书传记,只说汉司马迁遭了皇家那般折辱磋磨,终是一生一记而光耀史册,只同那样人物相比,儿子此劫难也微不足道的。”贾政听只抬头看了,又叹息一声,只摆手使去了。

    却不知玉钏听贾政去了阴宅堂下,又叫了宝玉去父子说话,便叫了彩霞拿了茶窠一起走来伺候,不想才走至窗下,便听了他父子说起宝玉遭诬陷的话,只听的呆了。因顾不得进去伺候使吃了茶,便原拿着暖壶托盘的回来。彩霞只见他脚下飞快,只得小跑着跟上,等进了中院,玉钏又拉着彩霞绕了院门油粉壁后,只向地上放下暖壶,伸头向照壁外瞧了,只拉了彩霞手嘱道:“好妹妹,我这会子要立刻家去,见了我妈,只怕竟得了法子能救了宝二爷。你这里用心伏侍了太太,仔细伺候太太吃药要紧。太太若问我,你只说我想我妈了,怕他担心我,回去只告诉一声,叫我妈好放了心,就原回来伺候。总归你知道只是为了宝二爷,竟要遭了察院拿去的话,赶我回庙里来,你好歹任人不能说出宝二爷要吃了官司去,更不能叫太太听到这个话头,千万千万!”玉钏说只使手揉眼,忍了掉泪,只快速除下身上头上白布挂袱凶巾,因又叫彩霞一起进了大殿,向供台上搁下茶窠,使彩霞暂代收着皓袱,蹑手蹑脚推门进了房中,见王夫人已熟睡,只悄然向墙角箱笼包裹堆里拿出个小包袱来,便走出轻手拉上门,只疾步走出殿内。彩霞见玉钏去了,因向殿门前关门插上门闩,那两个专伺殿槛外台阶上茶炉子的婆子因也在大殿门内两端墙角地铺上睡着,见彩霞信手只代关门上闩,因被窝里抬头瞧了,复只睡下。彩霞轻步向王夫人门前听了,便也向房门口和窗下这里拐角处地铺上坐了,只将玉钏的皓袱折叠齐整,再掖入枕下,方拉被盖了睡下。

    玉钏这头走至下院,向后头那一排抱厦耳房门前停住,使手扣门,口里轻唤大虎,大虎里头听见便出来问询,见是玉钏,只忙着称了姐姐,玉钏不等他说话,只使拉马来一起进城去,因此一晚为贾母守丧之夕,是以皆不敢踏实歇卧,房内一处的人听声跟着出来瞧,玉钏便叫那个车把式一同去,车把式也认得玉钏,见他只催的急促,忙也向墙边吆喝了驾辕训骡,三人车马的只噤声出来。

    一路上玉钏只使快些,赶着城门开时,只早人进了。一时至他家巷口,便另停住,跳了下车,先由汗巾子里取出散碎银子给了他二人,使打了酒吃,大虎谢了,玉钏因摆手只嘱了使二人原回寺里去。

    玉钏携着包袱走向他家门前推开柴门,只纳罕门却虚掩,闪身进了回身插上门,见他妈已闻声的出屋,草檐下土台阶上站了,正要进院中迎他,便见玉钏早跑近,只扑入怀中便哭。玉钏娘也忍不住落泪,搂了一手轻抚了女儿道:“真是天塌了是怎么?”玉钏早抹了泪,只拉了他妈进屋里来,一眼却见原是茜雪在那里低头坐着,忽听声寻看玉钏回来,忙由板凳上立起,玉钏只弃了臂弯挎的包袱,走近拉手道:“妹妹多早晚寻了这里来?也是听了宝二爷要吃了官司的话么?”又按他使回坐着,自向一旁拉过个板凳也对面的坐下。二人只互拉了手。

    茜雪因揉了眼道:“我前儿来过寻了姐姐一遭呢,知你这几日里必要回来瞧了大娘的,这会子也才进来。也不知是遭了什么孽,好端端一个深宅大院尽抄了还不足,又只磋磨的人心不宁的。”说的皆捂脸呜咽,玉钏只靠了他妈埋脸的哭。玉钏娘劝道:“俗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也是没法儿的事儿。”因止了玉钏,自往桌上打茶上来,茜雪接茶碗谢了,玉钏一气将茶吃尽,早止了泪道:“只说主子一辈子的恩典,再怎么也不能离的,左不过比先吃的略差些,穿好的少些,总心依旧一个样儿,彼此还是一处厮敬厮授的。凭赖主子度日,在主子跟前是奴才了,可在人前,又得了多少旁人想也想不来的光辉,又有好进益,补贴了使用。日后该发放了,便不愁有了体己保重各人日子长远的,道理恩典自不必说,如今,也算老天只给了这道难坎儿,该为主子尽了心,如此才不负了出入那样门里一遭,原比世人知耻识大体,通晓节义的,落得也不是了糊涂人人去。俗话说祸不单行,当真竟只一天不如一天了,越发没有个指靠了。”停了一回,又只咬牙冷眼定睛的道:“纵拼了这一条命不要,豁着一身剐,也得死了闭眼才是。”茜雪点头道:“姐姐也别想的过于厉害的。我也是天天儿担心呢。自听了那事,时时只唠叨,另我家里的那个日日向街上打听,可巧昨儿才听人说,那赵不死的又死咬了宝二爷一口,堂上已是发了签儿要拿人呢,我得了这话,急得什么似的,昨儿下黑两番的来敲门寻姐姐,只一起好想了法子,不想你叫抄家的同着赶出了那府里,并没有先回来瞧了大娘,闹得我一夜也无心睡觉。主子遭了这样大难,也是显我们是个人的时候了,俗说好钢只在刀刃上,凭怎样,总越不过天地良心去。”

    玉钏听的眼里落泪,握了茜雪手道:“好妹妹,你竟说说,定要咱们得了法子救了二爷只免去那样羞辱灾恶才是。”茜雪道:“这也不难,咱们一茬的这几个人心里总明白,金钏姐姐因惹恼了太太,见要被撵出去,才嫌羞愧一时糊涂自投了井的,那赵不死的偏只拿金钏姐姐落井的话,诬告下宝玉,指着宝玉要威逼金钏姐姐行无礼,金钏姐姐为保贞洁才被逼寻死的。还有府后头璜大奶奶的侄儿叫金荣的,还讼告宝玉和馒头庵里的姑子智能儿鬼混一气,道是宝玉淫奔不才糟蹋佛家清净之地,因并无苦主为证,便叫衙里人只撵出去了,人心只在此时有多险恶阴冷的可怕。只赵不死告下了宝玉,因牵着金钏姐姐一命,倒要审办的样子,三司衙如今只有讼词,并无旁证,只因家败了,竟只糊涂发签要拿人。听我家里的说,昨儿下晌已打发公差往铁槛寺打听了,只因宝玉并未在庙里才罢了。这样捱了一时半日的,却好咱们竟想了法儿,我所以只寻了姐姐门里等着,算我只没白来。”

    玉钏道:“怪不得你不知道,竟是昨儿那赵不死的已逼着贾环往察院作了死证的,还说老爷为了宝二爷要□□还打了。所以衙门里才遣人去了家庙打探宝玉。寺里那些人背地里天天混说,也不知哪里得来话头,也真真是奇事。老太太才庙里死了,要是宝二爷再有个事故,可怜太太眼睛天天儿红肿着,怕闹了人,药也减着吃,只忍着心口痛,太太只怕再经不得宝二爷出了差错了。你只说说,不拘什么法子,只要能消除宝二爷这回牢狱之灾,下油锅上刀山也认了。”

    玉钏娘一旁听了这里,早也落泪只咬牙恨骂道:“天杀黑烂了心肝的,只管混嚼他娘的,连死了的也饶上了。我竟也要拼了老命不要他,倒要去撕了那野厹囊的黑腔子瞧瞧,看那到底有没有心肝!”茜雪看玉钏娘劝道:“大娘不用急恼着,有你老这样,我倒有了主意,先只咱们这里算计好了,堂上指定须去的。”玉钏道:“姐姐先日常道了,在那门里,别的先不说起,只宝二爷是最可靠的,辛辛苦苦自小跟了太太,平日宝二爷手里漫撒的,一些吃食顽的使的自不必说,自小同着一处长大,彼此间总无厌弃,姐姐只定了一辈子跟了太太去。不想凭空生了事端,要离了,他心里苦又说不得,也只好一死完债,又可保全世人眼里的体面。只瞧,如今忽刺里又生了这样是非来,姐姐纵在那世里,得知这个话,他为爷死了,却因死竟带累了祸事给爷,指不定心里有多难受,即便是了鬼,也只落得心也难安了去。”说此又忍不住眼圈红了,茜雪也掩面以帕拭泪。

    玉钏娘听只墙根儿站了,仰面对了墙壁的哭道:“我那苦命的金钏那,只说死了也全了气性,却哪里料到又白白饶上这个孽来,可怜有话又说不得,金簪子掉了井里,可又有哪个的好来,倒有了天大的祸了!”原来金钏当日和他娘是无话不说的,金钏娘倒不曾正经见过宝玉,只两个女儿常日爱说起宝玉的好,便也当了菩萨一般,未尝稍有猜惑的,此刻已听知此间情势,更是比玉钏还忿恼的,且金钏已死,也顾不得许多,玉钏又哭的泪人一般,自是伤痛死去的,又心疼活着的,只落得垂暮之人使手捶胸泪之难禁。

    玉钏走近他妈劝道:“你老也消停才好。正是该商量着,好拿出个正经主意的时候,只管个个伤心难过,这里竟跟庙里一样了。尽淌眼泪瞎这门耽搁工夫,只怕误了救人时辰呢。”玉钏娘听了玉钏嗔劝,只使袖抹了眼,垂落俩手弹了腰间时常绑着的皂布围裙,向着道:“你们年轻,又有见识,竟想了你们的好主意。我向灶火去做了饭来,等吃了饭也该出门去,倒也该往外头瞧瞧。”玉钏早向汗巾子里摸出碎银子和钱来,递给了道:“这些先去买回菜和鸡蛋来,顺路再往那家打一斤酒,做顿吃食好养了精神,再办底下的大事。我包袱里的只怕也要用着了,先收了包袱罢。”玉钏娘弯身拾取包袱,进出且采办应时的顾着做饭。

    茜雪玉钏两个桌边促膝坐着,彼此说话点头,搜心刮肚思度半日也就拟妥了,便听玉钏娘恰好招呼端饭,一时盘盏碗碟只桌上摆齐,三人低头只吃完,茜雪因辞了,临走拉了玉钏手又只叮咛几句,二人相看只深点头,茜雪方去了。

    茜雪一去,玉钏只使他娘暂撂下桌上碗盏,娘儿俩略洗漱了,添换了半旧衣装,便牵手出门来。

    母女俩只铁了念直闯了三司衙堂,当堂一番周折,终使辩录陈词结审为:疯妇信口雌黄,落井下石,有秽亡者清白,今亡人生母为诬告贾宝玉辩白一二,详实日前投讼贾宝玉逼□□婢,累其妄死一案纯属子虚乌有,非可沾污行法牍劳之昂昂国体,案本三司会知准予注销,勿虞圣听。自此宝玉方才得脱此劫,却自己连同一家子并不知底里。只那日两个皂隶向铁槛寺发签文道:“府衙公务繁忙,贾宝玉应审案由迟后再议。”赖大等听了衙差文诰,只叫人拉进来款待了,王夫人更喜的只打赏一回,方使细打听真了。

    至贾母举丧日,卯时一刻便贾政带着众丁眷举哀,又有族里上辈人早也赶来,看着贾母成殓了,寺里十二个和尚分了两厢只在柱后跪着诵经超度。这日贾氏宗亲有来的也有不来的,多也为了看这里如今怎样光景。

    尤氏胡氏婆媳二人院门口接人答谢,传饭打发一桌桌凑够了使吃了酒,拿来的祭礼不过表行纸钱香腊,尺头和米面却是皆有的,倒惹的林黛玉忍不住落泪。等巳时已到,赖大等查齐了诸丁眷聚了灵堂前,乃女一起男一起的跪叩因拜辞贾母灵位,族中老叟因供案一端站着,拿着祭奠疏文念了,贾政率前供了茶酒烧纸。一应丫鬟仆役皆跟着院中跪着举哀,只听得哭声震天。灵堂香案后几个人因始下钉封棺,一家子但闻此声,皆只扑拥绕匐近棺材旁放声大哭阻挠,只见尤氏人前揉近棺边,两手死扣住棺材沿口,只哭的人事不省,口口声声道要跟了去。宝玉一手揽着黛玉,棺后大哭,黛玉头捱着宝玉肩,早也哭的无声了。半日方归了常序,诸丁眷灵前跪拜,依令复叩了三叩,方是完了礼。林之孝等请了邢夫人王夫人带着众人入席,阴宅院中贾政带诸亲丁陪着几个门中叟长和几个侄孙辈。王夫人邢夫人阳宅院中带着诸眷陪着几个门宗老妪媳妇,拢共也就摆了六七桌,伺候端菜端汤拿酒添盏的也尽着各人丫头小子,连同上夜赶车伺牲口的人,赖家和林之孝家还有周瑞一家的皆忙此一时,直至菜过五味,酒过三旬,那些门宗的便道辞。王夫人因嘱了城内的人,使三五七斋的不必辛苦的来了,尤氏送出。这里酒阑,便又请了和尚吃了素斋,也是小和尚伺候着,等和尚皆吃过,又使原挪去桌子椅子杌子,只留下两桌,另行摆了饭菜,方是为赖家等管事儿的吃饭,周瑞家的又叫了平儿鸳鸯玉钏彩霞等也一处吃了。那余下的人各个捧着海碗,各样荤素菜填满了,手拿着馒头筷子端碗墙根树下的石块坐了散吃去,厨下的自不必说,也难一一备述。

    只等戌时来的闲人散尽,王夫人等聚坐大雄宝殿吃茶,因商议贾母棺椁回南归了祖茔的话,寺里人多,灵柩早日南归,也多腾出下处好调剂众人日计。

    正说话就见鸳鸯自出来那里站着,一手揽着个四方的明缎包裹,邢夫人便问他,招手使过来。鸳鸯拿着包袱上前便:“也是该拿出老太太匣子的时候了。老太太灵柩回南,也只好我跟了去,也能那边陪着我父母的,只求太太准了。”王夫人见邢夫人不说,便道:“这个自然。你也能在那边暂代了我们守孝。等老太太这里只三期过了,再随你跟了回南去看你妈,还是伏侍了四姑娘去。手里又拿的什么?莫不是老太太平日藏下的那些?先起来说话罢。”鸳鸯起身向香案上放下包袱,道:“这便是老太太一辈子的体己。原是太太奶奶们忙,竟忘了问起这话了。我也趁着这会子都在,拿出来给了太太,竟不用再操了这心去。”邢夫人便另尤氏解包袱道:“鸳鸯说的也是,刚好趁着都在好说这话的。哪个还没在这里,叫人请了来。院门该关了没有呢?平儿,将大殿门儿先插上。”

    尤氏接了王夫人亲递于的一枚小小银钥匙,便将宝匣锁辔上因扣的两个银锁中一个打开,又拿起鸳鸯交出的另一枚钥匙打开第二把小巧银锁,因卸下银闩,宝匣方开启,尤氏才半开盖子向内看时,却眼前一片晶光刺眼的,只将匣盖复扣住了,才又将匣转了向,敞开盖来,邢夫人近边坐着,早伸手向匣里抓了一把,再看只将手里的摆在案上,就见几个幽漆蕴敛的宝石在众人眼下只灼灼生辉。林黛玉早使拿来垫了盘袱的大茶盘来,此时平儿玉钏紫娟等皆回避了。等尤氏半日尽悉只在盘内陈摆了,果然便见是宝珍翠玉玛瑙的只将众人看的呆了一会子。邢夫人因恃长,只主持裁决了匀数按房分发了使收着去。王夫人见诸丁眷多得宝物散去,又问了鸳鸯的话,邢夫人只得拿出手上一枚金戒指使给了去。王夫人回房使玉钏叫来鸳鸯,只将探春送箱囊使看的他姊妹的信物金项圈也给了鸳鸯示乏,鸳鸯叩谢了出去。

    那邢夫人见黛玉在贾母丧事上大出辣手,使的色色俱佳,赢得上下里一口称颂之声,便疑贾母先时只独与宝玉房里许多体己的,日常只以语试探。

    只说寺里住局乃初入寺时赖二尤氏为权益安置,贾母灵柩南去后,因行居有碍礼数,便将阴宅阳宅再行调配了住居。贾母灵位只请在小小厢房中,日里使两个小和尚轮班打扫炷香。王夫人见黛玉来请安,婆媳闲话,道了各房共居寺中,见了使皆随和亲近的,然不免各怀心计,自难中至今两月有余,宝玉房里因秉孝担了贾母治丧始起,一并只经管着一应上下人等日用杂使的,长此以往倒有为人作嫁之讥。

    贾政近忧无非监中兄侄,黛玉只又拿钱使打点通融,邢夫人只装不知道,尤氏贾蓉只谢了又谢。怎奈枉费金银苦心,刑部终判了贾赦流刑,贾珍充军戴罪参共战事。践刑之日,一家子倾赴洒泪亭送行,因见他叔侄二人抗负刑枷,通身囚褂褴褛蓬头垢面的,只此见别又不知来日,竟是比贾母送丧还悲天呛地,少不得又暗给了解差银子使路途上行了方便,邢夫人只难过的又害起了火眼。

    再说贾琏自知合家玉字辈数他年长,贾母丧事只未能尽了长房长孙之责已愧见了宝玉黛玉,更羞于在寺里依附了混活,只喜花枝巷那一院房契因不在手上,躲过了抄家时被收缴了去,幸可住居,便灯下告知于叔父婶母,天明拜辞了贾母牌位,即请邢夫人、平儿丰儿带着巧姐和幼女芷菁,拉着两三车家伙,往花枝巷别院去了。黛玉早又将米面柴炭等使拿去了些,又暗给了平儿几百两银子。

    尤氏手头最不宽裕,便也只好打发文华佩鳯两个去了,只留下银蝶伺候,贾蓉胡氏跟着。可叹宁国府抄了,除了赖大来升等几个上等家奴应事故只来周旋外,余者竟只有焦大不弃主的厮守着。贾政那帮清客早也做了鸟兽奔散不见,贾政日无侍弄,又拒世外人际往来,常时只亲往铁槛寺布施耕地看视秋夏收播景象,渐渐的便也赤足踏浆担荷只躬耕起来,以为取落甲归农之意。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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