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蛇，在世界各地的文化中，常常被赋予神格。华国神话里人身蛇尾的女娲，玛雅神话里的羽蛇神。在古埃及，因蛇蜕皮的能力，蛇还具有了「重生」的含义，《亡灵书》中提到的蛇神叫沙塔，祂的形象是两脚蛇，每次死亡都会蜕皮重生，就像不死鸟一样。而在日本，最有名的蛇莫过于八岐大蛇。
如我所料，黄泉乡对蛇神有着近乎痴迷的崇拜，具体是从何时开始的，连小野摩纱也不知道。她父亲次郎曾经犯过错，因此被逐出了家中，直到近几年祖父身体不好，才允许他回老家探望。而摩纱不喜欢这里阴森诡异的气氛，常常找借口不回来，也就是说她对这里的了解比我们这些外乡人好不了多少。
黄泉乡的蛇神和八岐大蛇那些没什么关系，是他们自己信仰的神，蛇隐寺就是为此而建，供奉着当地人的神明。传说中，曾经有个信奉蛇神的人，被赐予了黄泉之水，在到达地府后竟然又奇迹般地回来了，此后村里就流传着只要诚心信奉蛇神，便能死而复生的故事。
这里每家每户以养蛇为生，靠买蛇胆蛇皮换钱——这算渎神吗？但小野说此蛇非彼蛇。蛇毒还能当做药物，蛇盒正是作此用。而这个季节，除了家养的蛇，外面的草丛和林间也会有毒蛇出没，当地人会用药草熏衣物来避蛇，外乡人还是不要随便出去较好。
这句话成功打消了安室先生打算去林子里逛逛的想法。
“智周大师是什么时候来这个村子的呢？你们好像十分尊敬他。”
“说起来为什么你们要听那和尚的话啊？能不能外出都由他说了算。”
我和安室透同时问道。
这下可不能说我不关心案情了。
“诶多，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智周的事啊，应该是几年前来到这里的，村子里其他人都很尊敬他不假，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程度。”摩纱可爱的眉眼都皱在一块了，看上去对这位大师并不感冒：“先说好，我不相信他那一套，你们千万别告诉别人。响子姑姑说他是蛇神的使者，拥有通灵的能力，还说他能操纵人的灵魂，之前有人病重，大家都以为已经死了，是智周施了法把他救回来的。就连弘一——”
她做了个要吐的鬼脸：“也非常尊敬他，听不得别人说智周的坏话。这次爷爷病重，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智周身上，我劝过他们赶快送医，结果被骂了。”
摩纱的爷爷小野正雄，我只见过一次，还是刚刚随着警察一起，他躺在阴暗房间里的床铺上，已是风中残烛。
安室露出感兴趣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疑惑。“我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能不能说得详细点？”
有什么好疑惑的，不就是□□嘛，哪里来的神棍，我宫野侦探今天就要破除封建迷信。诶不是，他能不能别作出那种表情，我要吐了。
偏偏小野特别吃这一套：“是！大概是从爷爷生病开始，也就是这个月的事，我回来前不久，智周开始不让村子里的人外出，后来发展到连家门都不出，我们吃的东西都是提前储存好的……他还说要搞什么献祭，我总觉得有些可怕。”
怪不得这里白天也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献祭是……”
“摩纱，再过来帮我泡新茶吧。”小野响子的声音从厨房传出，她的语调总让我觉得莫名哀怨，随时都会断气一样：“我的手刚刚不小心受伤了。”
“好的，这就来！”
————
“青川先生看起来不是这个村子的人。”
“是，我是摄影师，从东京过来的，那位是我朋友安室透。”
“为什么你们会来到这种偏僻的村子？”
“我妹妹佳名和这家里的小野摩纱是同班同学，她和两个朋友来看望小野摩纱，我和安室出来采风，路上遇见，正好送他们过来。”
“宫野佳名是吗，你们的姓氏不一样。”
“不是亲兄妹，算是义兄吧，我和她姐姐是朋友。”
“对了，恕我冒昧问一下，青川先生是长野人吗？”
“不，不是，怎么了？”
“没什么，很感谢你做的现场保护工作，非常专业，在我的同事到来之前能麻烦你协助调查吗？青川……希罗先生。”
诸伏景光如坐针毡。
他构想过无数个任务结束后与兄长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
每当诸伏高明用温和却没有温度的声音念着「希罗」时，他都心头一跳。刚听到青川希罗这个名字，新野署的警官就看了他好几眼。虽然他此刻做了伪装，声音也变了不少，但还是有种被看穿一切的感觉。这算什么，血脉上的压制吗？
——再这样下去会折寿的吧。
幸好诸伏高明大多时候叫的都是青川这个姓。
儒雅的黑发警官正坐在小桌前。在警力到来之前能做的有限，眼前这位警官经验老道，在他的安排下，现场基本的调查已经完成，也无太大破坏。
屋里除了他和诸伏景光外还有小野三郎、小野弘一和智周。每个人都心怀鬼胎，表情阴沉。
整间房隔音效果一般，能听见院内几个没心没肺的高中生嬉皮笑脸，气氛好得不得了。小野弘一从鼻子里喷出气来，到底还是没对堂妹发火，也许是因为智周在这，又或许是因为，对于父母的死他也没那么在意。
安室透找借口躲出去了，自从见到诸伏高明，他一直都在不着痕迹地减少和对方共处，虽然只是若干年去见过一面，但他可不敢赌好友的天才大哥记忆力如何。兄弟相处的美好时光还是留给景吧。
好吧，他觉得景也并没有那么强烈想避开兄长的意愿。
————
诸伏景光幽幽看了眼外面。
零倒是和高中生们相处融洽啊，希望别和佳名吵起来才好——他很快又回过神来，自嘲地笑笑。他在想什么，零又不是高中生，佳名也不是perry。
诸伏高明从上衣口袋内侧掏出用来记录的小册子和笔：“除了病重的小野正雄和昨天的五位客人，其他人和死者都住在二楼，加上客人，一共是十四个人，没错吧？”
“……是，是的。”不知在犹豫什么，原本应该非常笃定的答案，小野三郎居然迟疑了。“啊，不，我是说……”
他支支吾吾的态度让诸伏景光也皱起了眉。
小野一家人一直都遮遮掩掩的，就连宫野佳名也瞒了不少事。
“小野绿。”少年清亮的嗓音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她动作很大地拉开门板，依旧懒洋洋靠在门边，站没个站相。
“三郎先生忘性还挺大，自己亲女儿都不记得了，为什么不告诉警官先生呢？”宫野佳名假装不解地歪着头，话音一转：“该不会是想隐瞒什么吧，比如你们父女俩合谋想要杀掉长房和二房，自己继任乡长的位置……什么的。”
小野弘一一脸震惊看向自己叔父。
……过了。
诸伏景光回眸，看到了在少年身后表情看戏的安室透，对方对他挤了挤眼。
“小姑娘，在别人家里说话还是要注意一点 。”小野三郎沉下脸。
“凶手为什么要杀害小野太郎夫妇？你们一个个不肯把事情交代清楚，所以我思考了很久。”少年慢条斯理地分析：“我们几个外来的和你们又没仇，只能是你们自家人干的了，那无非是为了钱财权力，难道不是因为老乡长时无多日，想争夺遗产吗？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动机了吧”
“嗯？我说错了？那不好意思，你们一个两个都装作没小野绿这个人似的，我还以为她身上有什么重要的秘密呢。没用的啦，等新野署的警察一到，什么都瞒不住。”
她的语气并没有多少波动，半死不活的，似乎自己都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大家都心知肚明凶手是这宅里的一个，可就算是警察审问嫌疑人，也不会一开始就这么用话去激人家，更别提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指控一个人杀人了——按照推理小说的套路，这么做的一般不是侦探，真凶还差不多。
在场在审讯方面拥有专业知识的两位不禁想要摇头，看宫野佳名的样子，是打算把精神病患者这一角色扮演到底了。
自从到了这里，佳名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像只见人就咬的疯狗——虽然她平时情绪也没多稳定，但不是个会无缘无故耍小脾气的女孩，更不会突然失了理性……如果不是无缘无故，那就是故意在激怒小野的家人的，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但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把理由瞒着他，诸伏景光心头不安和失落同时涌现，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原本清晰可见的底色慢慢相融，变得模糊起来。
心理学带师诸伏景光沉迷于分析邻家小姑娘的心理问题，身边的兄长静静观望着，不打算插话。
小野弘一过长的反射弧终于起了作用，他拍案而起：“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父母刚刚去世，你居然污蔑我三叔——”
“你刚刚不也在怀疑他嘛，再说我也没看出你有多伤心啊，我说报警你也不让，啧啧，我看你是根本不想找出真凶，也无所谓你父母能不能安息吧。”
诸伏景光稳稳按住矮桌，随时准备起身拦住盛怒的小野弘一。他很想把佳名探出的头也按回去，唉，感觉继续留下在这里的话，今晚被杀的就是她了。
智周低声念了句什么：“恶语伤人六月寒，宫野小姐你何必如此恶意揣测别人，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化解矛盾。”
潜台词就是“施主你积点口德”。
“小野绿是谁？”诸伏高明的情绪半点不为他人所动，抓住重点问道。这个再度出现的名字另原本燥热的气氛须臾之间降至冰点。
“那和我父母的死没关系吧！是小野摩纱那女人告诉你的？嘁，我早说她在外面呆长时间，心野了，一天天就知道向着外人，什么都往外说。”
“这个家里明明就还有一个具备动手能力的人，你却说她和案子无关，还把人瞒得严严实实……”宫野佳名的眼神不再乱飘，面无表情盯着眼前的男人：“那就麻烦你细说了，小野弘一。给你个建议，千万别对我说谎，我听得出来。”
“！”诸伏景光的动作停住了，他僵着头看向女孩，感情波动强烈的目光让宫野佳名不明所以，她疑惑地摸摸脸，没找到任何东西。
等她再抬头时，对方已经把目光移开了。
“小野绿是我女儿。”小野三郎缓缓道：“这件事和她确实没什么关系……”
“——那丫头被关了禁闭，想出来是不可能的，更不可能杀人。”
“喔，这样吗，为什么关她紧闭，你怎么确定她出不来？”宫野佳名才不看气氛，继续追问：“哦对，既然只是被关禁闭，那你们有必要这么讳莫如深嘛。”
她晃了晃头，视线扫了屋子一圈：“小野绿在哪，我们去见见她？诸伏警官应该也有话要问她吧。”
诸伏高明不动声色扬了扬眼角。“既然是这个家里的人，当然要进行例行询问。”
“小女身体抱恙，怕是现在不方便和人见面，还是先让她静养吧。”
——被拒绝了，毫不意外。
看起来总是唯唯诺诺、连侄子都能对他大呼小叫的的小野三郎难得强硬，不容置喙。
诸伏高明没有继续要求见小野绿。
似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宫野佳名坐到诸伏景光身边，刻意挑了和诸伏高明相反的一边。迎着“义兄”复杂的目光，她表情有那么几秒心虚，然后露出一个卖乖的笑。
她以为自己在生什么气啊？黑发男人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最后只是伸手在她额间弹了一下。
表面上该尽的责任也得装一下：“佳名，说话要注意分寸，没有证据的话不能随便说出口。”
“是——希罗哥。”女孩狡辩：“我只是合理提出质疑。”
希罗……哥。这两组合在一起听起来怪怪的，不是没被比自己年纪小的孩子叫欧尼桑，如此亲密的叫法倒还真没有过。
宫野佳名是个在某些细节上意外有分寸感的人，称呼就是其一。诸伏景光曾经说过对他的称呼不用加敬语，可下次见面她还是会规规矩矩地叫青川先生。
称呼改变给诸伏景光变带来的却不是亲近感，而是不安——若有若无的线索和混乱的心绪挤在一起，理不清，分不开，每一个都在他脑子里跳着，跳得人脑袋发疼。
停下，现在不是考虑那些的时候……
诸伏高明的目光在这“兄妹”俩身上扫过，笑了一下。
“宫野小姐是从哪里知道小野绿的事情的？”他抿下一口茶，色泽清淡，已经凉透了，又苦又涩。
“摩纱告诉我的啊，阿黑和研磨也知道。”
诸伏景光：“……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没说呢？”
“我没说吗？啊，我忘了。”
小野弘一冷笑一声，也灌了口冷茶，呸了出来，发泄般把茶盅扔到地上：“人是死了么，冲壶热茶都要这么久！”
说着，起身出了房间，朝厨房行去。
不一会儿，他端着托盘回来了。
诸伏景光有丝诧异，大少爷脾气的小野弘一居然会自己主动去端茶，他还以为对方是宁愿渴死也不会自己动手的人。
与此同时，另一间房却传来嘈杂的声音女人的哀啕响彻整间屋子。
“春男——”
————
小野摩纱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托盘掉落在脚边，倒掉的茶壶里原本装着滚烫的茶水，有一些溅到了她的脚上，可她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
十来岁的小男孩痛苦地揪着喉咙，浑身抽搐倒在地上，嘴角往外溢出白沫，眼球向外凸起，他的母亲父亲，也是摩纱的母亲父亲，无力跪倒在儿子周围，试图挽救离去的生命，却是徒劳无功。
女人发出凄厉的哀嚎。
最后，那个女人抬起头来，用看待仇人的眼神剜着小野摩纱，是她端来的茶和杯子，她夺走了自己的儿子。
巴掌落在小野摩纱的脸上，她跌跌撞撞撞到门上，回过神，面对的是小野次郎那张五官扭曲的脸：“混账！你干了什么！”
如我所料，黄泉乡对蛇神有着近乎痴迷的崇拜，具体是从何时开始的，连小野摩纱也不知道。她父亲次郎曾经犯过错，因此被逐出了家中，直到近几年祖父身体不好，才允许他回老家探望。而摩纱不喜欢这里阴森诡异的气氛，常常找借口不回来，也就是说她对这里的了解比我们这些外乡人好不了多少。
黄泉乡的蛇神和八岐大蛇那些没什么关系，是他们自己信仰的神，蛇隐寺就是为此而建，供奉着当地人的神明。传说中，曾经有个信奉蛇神的人，被赐予了黄泉之水，在到达地府后竟然又奇迹般地回来了，此后村里就流传着只要诚心信奉蛇神，便能死而复生的故事。
这里每家每户以养蛇为生，靠买蛇胆蛇皮换钱——这算渎神吗？但小野说此蛇非彼蛇。蛇毒还能当做药物，蛇盒正是作此用。而这个季节，除了家养的蛇，外面的草丛和林间也会有毒蛇出没，当地人会用药草熏衣物来避蛇，外乡人还是不要随便出去较好。
这句话成功打消了安室先生打算去林子里逛逛的想法。
“智周大师是什么时候来这个村子的呢？你们好像十分尊敬他。”
“说起来为什么你们要听那和尚的话啊？能不能外出都由他说了算。”
我和安室透同时问道。
这下可不能说我不关心案情了。
“诶多，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智周的事啊，应该是几年前来到这里的，村子里其他人都很尊敬他不假，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程度。”摩纱可爱的眉眼都皱在一块了，看上去对这位大师并不感冒：“先说好，我不相信他那一套，你们千万别告诉别人。响子姑姑说他是蛇神的使者，拥有通灵的能力，还说他能操纵人的灵魂，之前有人病重，大家都以为已经死了，是智周施了法把他救回来的。就连弘一——”
她做了个要吐的鬼脸：“也非常尊敬他，听不得别人说智周的坏话。这次爷爷病重，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智周身上，我劝过他们赶快送医，结果被骂了。”
摩纱的爷爷小野正雄，我只见过一次，还是刚刚随着警察一起，他躺在阴暗房间里的床铺上，已是风中残烛。
安室露出感兴趣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疑惑。“我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能不能说得详细点？”
有什么好疑惑的，不就是□□嘛，哪里来的神棍，我宫野侦探今天就要破除封建迷信。诶不是，他能不能别作出那种表情，我要吐了。
偏偏小野特别吃这一套：“是！大概是从爷爷生病开始，也就是这个月的事，我回来前不久，智周开始不让村子里的人外出，后来发展到连家门都不出，我们吃的东西都是提前储存好的……他还说要搞什么献祭，我总觉得有些可怕。”
怪不得这里白天也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献祭是……”
“摩纱，再过来帮我泡新茶吧。”小野响子的声音从厨房传出，她的语调总让我觉得莫名哀怨，随时都会断气一样：“我的手刚刚不小心受伤了。”
“好的，这就来！”
————
“青川先生看起来不是这个村子的人。”
“是，我是摄影师，从东京过来的，那位是我朋友安室透。”
“为什么你们会来到这种偏僻的村子？”
“我妹妹佳名和这家里的小野摩纱是同班同学，她和两个朋友来看望小野摩纱，我和安室出来采风，路上遇见，正好送他们过来。”
“宫野佳名是吗，你们的姓氏不一样。”
“不是亲兄妹，算是义兄吧，我和她姐姐是朋友。”
“对了，恕我冒昧问一下，青川先生是长野人吗？”
“不，不是，怎么了？”
“没什么，很感谢你做的现场保护工作，非常专业，在我的同事到来之前能麻烦你协助调查吗？青川……希罗先生。”
诸伏景光如坐针毡。
他构想过无数个任务结束后与兄长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
每当诸伏高明用温和却没有温度的声音念着「希罗」时，他都心头一跳。刚听到青川希罗这个名字，新野署的警官就看了他好几眼。虽然他此刻做了伪装，声音也变了不少，但还是有种被看穿一切的感觉。这算什么，血脉上的压制吗？
——再这样下去会折寿的吧。
幸好诸伏高明大多时候叫的都是青川这个姓。
儒雅的黑发警官正坐在小桌前。在警力到来之前能做的有限，眼前这位警官经验老道，在他的安排下，现场基本的调查已经完成，也无太大破坏。
屋里除了他和诸伏景光外还有小野三郎、小野弘一和智周。每个人都心怀鬼胎，表情阴沉。
整间房隔音效果一般，能听见院内几个没心没肺的高中生嬉皮笑脸，气氛好得不得了。小野弘一从鼻子里喷出气来，到底还是没对堂妹发火，也许是因为智周在这，又或许是因为，对于父母的死他也没那么在意。
安室透找借口躲出去了，自从见到诸伏高明，他一直都在不着痕迹地减少和对方共处，虽然只是若干年去见过一面，但他可不敢赌好友的天才大哥记忆力如何。兄弟相处的美好时光还是留给景吧。
好吧，他觉得景也并没有那么强烈想避开兄长的意愿。
————
诸伏景光幽幽看了眼外面。
零倒是和高中生们相处融洽啊，希望别和佳名吵起来才好——他很快又回过神来，自嘲地笑笑。他在想什么，零又不是高中生，佳名也不是perry。
诸伏高明从上衣口袋内侧掏出用来记录的小册子和笔：“除了病重的小野正雄和昨天的五位客人，其他人和死者都住在二楼，加上客人，一共是十四个人，没错吧？”
“……是，是的。”不知在犹豫什么，原本应该非常笃定的答案，小野三郎居然迟疑了。“啊，不，我是说……”
他支支吾吾的态度让诸伏景光也皱起了眉。
小野一家人一直都遮遮掩掩的，就连宫野佳名也瞒了不少事。
“小野绿。”少年清亮的嗓音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她动作很大地拉开门板，依旧懒洋洋靠在门边，站没个站相。
“三郎先生忘性还挺大，自己亲女儿都不记得了，为什么不告诉警官先生呢？”宫野佳名假装不解地歪着头，话音一转：“该不会是想隐瞒什么吧，比如你们父女俩合谋想要杀掉长房和二房，自己继任乡长的位置……什么的。”
小野弘一一脸震惊看向自己叔父。
……过了。
诸伏景光回眸，看到了在少年身后表情看戏的安室透，对方对他挤了挤眼。
“小姑娘，在别人家里说话还是要注意一点 。”小野三郎沉下脸。
“凶手为什么要杀害小野太郎夫妇？你们一个个不肯把事情交代清楚，所以我思考了很久。”少年慢条斯理地分析：“我们几个外来的和你们又没仇，只能是你们自家人干的了，那无非是为了钱财权力，难道不是因为老乡长时无多日，想争夺遗产吗？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动机了吧”
“嗯？我说错了？那不好意思，你们一个两个都装作没小野绿这个人似的，我还以为她身上有什么重要的秘密呢。没用的啦，等新野署的警察一到，什么都瞒不住。”
她的语气并没有多少波动，半死不活的，似乎自己都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大家都心知肚明凶手是这宅里的一个，可就算是警察审问嫌疑人，也不会一开始就这么用话去激人家，更别提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指控一个人杀人了——按照推理小说的套路，这么做的一般不是侦探，真凶还差不多。
在场在审讯方面拥有专业知识的两位不禁想要摇头，看宫野佳名的样子，是打算把精神病患者这一角色扮演到底了。
自从到了这里，佳名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像只见人就咬的疯狗——虽然她平时情绪也没多稳定，但不是个会无缘无故耍小脾气的女孩，更不会突然失了理性……如果不是无缘无故，那就是故意在激怒小野的家人的，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但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把理由瞒着他，诸伏景光心头不安和失落同时涌现，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原本清晰可见的底色慢慢相融，变得模糊起来。
心理学带师诸伏景光沉迷于分析邻家小姑娘的心理问题，身边的兄长静静观望着，不打算插话。
小野弘一过长的反射弧终于起了作用，他拍案而起：“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父母刚刚去世，你居然污蔑我三叔——”
“你刚刚不也在怀疑他嘛，再说我也没看出你有多伤心啊，我说报警你也不让，啧啧，我看你是根本不想找出真凶，也无所谓你父母能不能安息吧。”
诸伏景光稳稳按住矮桌，随时准备起身拦住盛怒的小野弘一。他很想把佳名探出的头也按回去，唉，感觉继续留下在这里的话，今晚被杀的就是她了。
智周低声念了句什么：“恶语伤人六月寒，宫野小姐你何必如此恶意揣测别人，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化解矛盾。”
潜台词就是“施主你积点口德”。
“小野绿是谁？”诸伏高明的情绪半点不为他人所动，抓住重点问道。这个再度出现的名字另原本燥热的气氛须臾之间降至冰点。
“那和我父母的死没关系吧！是小野摩纱那女人告诉你的？嘁，我早说她在外面呆长时间，心野了，一天天就知道向着外人，什么都往外说。”
“这个家里明明就还有一个具备动手能力的人，你却说她和案子无关，还把人瞒得严严实实……”宫野佳名的眼神不再乱飘，面无表情盯着眼前的男人：“那就麻烦你细说了，小野弘一。给你个建议，千万别对我说谎，我听得出来。”
“！”诸伏景光的动作停住了，他僵着头看向女孩，感情波动强烈的目光让宫野佳名不明所以，她疑惑地摸摸脸，没找到任何东西。
等她再抬头时，对方已经把目光移开了。
“小野绿是我女儿。”小野三郎缓缓道：“这件事和她确实没什么关系……”
“——那丫头被关了禁闭，想出来是不可能的，更不可能杀人。”
“喔，这样吗，为什么关她紧闭，你怎么确定她出不来？”宫野佳名才不看气氛，继续追问：“哦对，既然只是被关禁闭，那你们有必要这么讳莫如深嘛。”
她晃了晃头，视线扫了屋子一圈：“小野绿在哪，我们去见见她？诸伏警官应该也有话要问她吧。”
诸伏高明不动声色扬了扬眼角。“既然是这个家里的人，当然要进行例行询问。”
“小女身体抱恙，怕是现在不方便和人见面，还是先让她静养吧。”
——被拒绝了，毫不意外。
看起来总是唯唯诺诺、连侄子都能对他大呼小叫的的小野三郎难得强硬，不容置喙。
诸伏高明没有继续要求见小野绿。
似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宫野佳名坐到诸伏景光身边，刻意挑了和诸伏高明相反的一边。迎着“义兄”复杂的目光，她表情有那么几秒心虚，然后露出一个卖乖的笑。
她以为自己在生什么气啊？黑发男人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最后只是伸手在她额间弹了一下。
表面上该尽的责任也得装一下：“佳名，说话要注意分寸，没有证据的话不能随便说出口。”
“是——希罗哥。”女孩狡辩：“我只是合理提出质疑。”
希罗……哥。这两组合在一起听起来怪怪的，不是没被比自己年纪小的孩子叫欧尼桑，如此亲密的叫法倒还真没有过。
宫野佳名是个在某些细节上意外有分寸感的人，称呼就是其一。诸伏景光曾经说过对他的称呼不用加敬语，可下次见面她还是会规规矩矩地叫青川先生。
称呼改变给诸伏景光变带来的却不是亲近感，而是不安——若有若无的线索和混乱的心绪挤在一起，理不清，分不开，每一个都在他脑子里跳着，跳得人脑袋发疼。
停下，现在不是考虑那些的时候……
诸伏高明的目光在这“兄妹”俩身上扫过，笑了一下。
“宫野小姐是从哪里知道小野绿的事情的？”他抿下一口茶，色泽清淡，已经凉透了，又苦又涩。
“摩纱告诉我的啊，阿黑和研磨也知道。”
诸伏景光：“……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没说呢？”
“我没说吗？啊，我忘了。”
小野弘一冷笑一声，也灌了口冷茶，呸了出来，发泄般把茶盅扔到地上：“人是死了么，冲壶热茶都要这么久！”
说着，起身出了房间，朝厨房行去。
不一会儿，他端着托盘回来了。
诸伏景光有丝诧异，大少爷脾气的小野弘一居然会自己主动去端茶，他还以为对方是宁愿渴死也不会自己动手的人。
与此同时，另一间房却传来嘈杂的声音女人的哀啕响彻整间屋子。
“春男——”
————
小野摩纱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托盘掉落在脚边，倒掉的茶壶里原本装着滚烫的茶水，有一些溅到了她的脚上，可她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
十来岁的小男孩痛苦地揪着喉咙，浑身抽搐倒在地上，嘴角往外溢出白沫，眼球向外凸起，他的母亲父亲，也是摩纱的母亲父亲，无力跪倒在儿子周围，试图挽救离去的生命，却是徒劳无功。
女人发出凄厉的哀嚎。
最后，那个女人抬起头来，用看待仇人的眼神剜着小野摩纱，是她端来的茶和杯子，她夺走了自己的儿子。
巴掌落在小野摩纱的脸上，她跌跌撞撞撞到门上，回过神，面对的是小野次郎那张五官扭曲的脸：“混账！你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