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传递,乔以南听到了路北倾的声音。

    似乎只隔了几个晚上,又好像,已经经过了整整十年。

    无数次拨出却打不通号码的忙音提示,一遍一遍,刺耳打消了她所有的坚持和希望。很想问他,当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是不是也有一点,和她一样的心情。

    可现在不需要问了,时空给了她再一次的机会,她已经亲眼所见,并求证到了整个循环的答案。

    乔以南哽咽到说不出话。

    还好,还好。

    之前的所有等待都可以不做数,至少,她现在打通了。

    “喂?”怎么没有声音。路北倾又招呼了声语气词,不过还是没有听到声音:“不会是按错了吧?”

    但这应该证明乔以南是醒着的对吧?那他挂断再打一个过去?

    路北倾想,逐渐拿远手机,于是声音也拉长变远,至此减小。

    乔以南误以为他要因此挂断,赶紧拦下:“……不是。”

    不是按错。

    也从来,没有按错过。

    这一句后,又短暂没了声音。路北倾的手指悬在了红色挂断键上,但确定手机对面是有人在听的:“乔以南?”

    「乔以南」

    一声声喊她姓名的声音,其实早在很久之前就出现过,只对她一人显露的语调,可惜她太过迟钝,居然,发现的这么晚。

    怎么又不说话了。路北倾捏住手机,显示正在通话中:“信号不好吗?医……”

    “你吓死我了……”乔以南喃喃道。

    有一刹那她真的以为,她改变过去,会彻底打不通这个号码。

    路北倾把到嘴边的一句“医院”咽了下去。想要说句“没事”,又觉得以乔以南的思维,只会觉得他在逞强。

    不过或许本来就是。

    于是他想了想,换了一种乔以南大概能接受的说法:“啊?我好像没跟在你身后吧?”

    一片寂静。手机对面停了一下,随后传出女生一声轻笑。

    “你啊。”乔以南吊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下。

    “笑啦?抱歉,昨天……睡着了,醒了之后怕打扰到你才没联系,”路北倾不用脑补都能想到乔以南摇头笑的小表情,这才循序渐进地问,“你都知道了?”

    “嗯,看到官网上的通告了,听说、有人受伤,”乔以南回,“你怎么样,没事吧?”

    问的不是“受没受伤”,因为她打心眼里,不希望这样的词汇围绕上他。

    乔以南不敢去想。

    记得大学那会儿,她第一次站上学生会纳新自我介绍的讲台,见到了高中从没那么多人注视过她的环境。面对询问,面对每一个人,她浑身冒汗,下场就忍不住跑到厕所去吐,是生理性的不适,只能靠自己去克服。

    所以她仿佛理解,又似乎有过类似经历,当飞机从高空跌落、被气流的颠簸控制自己的全部动作时,对恐高的路北倾来说,会意味着什么。

    而她阴差阳错、因此回到了这里。

    那么路北倾呢,他会是因为什么。

    “嗯……没事,”路北倾看了眼自己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的右臂,麻药劲早就过了,缓慢愈合中的伤口处发着痒,可他心里却美滋滋的,“你……这么担心我啊?”

    为此特地点开从没涉及过的官网,拨通从没主动过的电话。

    那就更不能装可怜求关注、让她再担心了。

    这话说的过于直白。

    以乔以南的性格,最大的可能性应该是若无其事说上句“你少自恋”,不过能享受到乔以南同学这样的待遇,接下来她说什么好像都不算亏了。

    又是一段沉默。乔以南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

    提前有了心理准备,路北倾并不失落,继续充当话题的主导者,问着生活中每个琐碎的小事。

    “你在去学校的路上吗?”

    “嗯。”乔以南宛若不在状态,不过还是轻轻应下,示意自己还在听。

    “今天起这么早。”路北倾没深想,短时忽略了原因。

    乔以南停下步伐,却没停止思考。

    但正是这些小事,组成了她过往印象最深的每一刻回忆。所以为什么,只能藏在心里?

    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

    “老板。来碗抄手。”

    “好嘞——”

    不远处的叫卖声错杂纷乱,学生来往交谈的声音涵盖其中,路北倾从小生活在这座城市,听一听就能晓得,对面位置在校门口附近。

    男生十分耐心,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到学校了吗?”

    “是。”这一句,乔以南秒回。

    问题和回答对上,看似很合情合理。

    “0713一床交班换药了!”跟着夜班医生查房的小护士满走廊找这个“13号”,换完药后,过了八点就可以去办出院了。

    0713,路北倾所在的病房。

    路北倾用手挡住手机听筒,和护士示意很快回去,又对电话那边点点头,点完才想起对方看不到,笑笑:“好,那我们,等见面再聊?”

    舍不得的电话总需要挂断,他们,都要各自前往下一步。

    “是。”乔以南又重复了遍。

    呆呆的,重复着同一个模板式的词,实际上已经汗湿了满手。

    路北倾收不住扬起的唇角:“嗯,拜……”

    “我很担心。”

    路北倾愣在原地。

    乔以南长呼出一口气释放,终于讲出了心里话。

    是,我很担心。

    所以整晚无眠,起的很早;所以手忙脚乱,仍想拨通你的号码。

    原来我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关心在意。

    虽然偏偏不巧,最想表达欢喜的年纪,碰到了已知一切的灵魂。

    但是想表达的对象,一直是你。

    “说完了,”乔以南心扑通扑通地跳,“上课去了。”

    不等路北倾做出什么反应,电话“嘟”的一声挂断,留他本人在医院安静的走廊。

    半晌,路北倾手拍上额头:“难搞。”

    很不想承认地讲。

    他动了跑掉的念头。

    怎么办。

    好像,更喜欢了。

    -

    这个周一惊心动魄,却也是一周的开始。

    从不同的角度看,好像处处遗憾,想打的电话过了时间,想接的电话没能等到。

    可反过来看,又不过只是晚了一点。

    乔以南再一次通过了高二年级下半学期的第一次月考,路北倾也顺利完成了集训,又因为训练期间表现出色受到表彰。周日上午结业式闭幕后,中午时刻,基地解禁,全体成员外出回家。

    两个人再次见面,和那时候一样,是在三月份最后一个周日的晚自习。

    其实路北倾跟学校请了三周的假,按理说最后一天可以好好休息,但他实在一刻都等不及了,当天晚上就去了学校,顾名思义,上晚自习。

    “你哄鬼呢?”陈澍压根不信,“你会有这种觉悟?”

    他嘴上吐槽,动作却很仗义地把刚下楼买的饮料分享给他“少了”右臂的同学,还很贴心地拧开了盖:“你早说来啊,我跟老唐就买了两瓶……我这瓶给你。”

    “心意领了,你喝吧,我现在不渴,”路北倾跟他们皮,“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看到的我,是崭新的我。”

    陈澍:“……”

    他没事吧?撞手臂转移到脑子了?

    ……

    渴?当然不渴。

    心思全飘在一个地方,早顾不上分心想别的了。

    “你快坐下吧,我都怕你掌握不了平衡,”唐明哲盯着他手臂,这人向来报喜不报忧,“胳膊怎么弄的?”

    夹板已经撤了,卫衣袖子撸到手肘,剩层厚厚的纱布裹着。

    “这个?”路北倾挑了下眉,“勇气的徽章。”

    唐明哲:“……”

    数码宝贝看多了吧你。

    ……

    一连串问无语了两个人。不过路北倾看他俩的架势,应该提前不知道他受伤的事,他没跟他们说,他们也不会无端去跟他们完全无关的官网上查,就算是兄弟,但这也才是常态。

    所以某位特地去查了的同学——

    路北倾偏过头看旁边的座位。座位空着,书包都不在。

    平常这个时间……应该早就到了啊。

    “哎,”路北倾做的很隐晦,提前看了周围一圈,装最后才注意到旁边,“乔以南……没到?”

    “刚在楼梯口我们还碰……嗯?”陈澍惊讶脸,“你俩串通好的吧,问法都差不多。”

    路北倾:“?”

    什么叫,都?

    -

    这件事情,要追溯到十分钟前。

    乔以南上一次并不知道路北倾回来,提前到校目的是去找老师问月考期间百分之百知道自己做错了的题目。但这次,拥有了几年教学经验的她对这一学科完全用不上,早到纯粹是为了见某人。

    结果,很不巧的是,急匆匆拐上楼,先碰到了准备去办公室的李欣怡。

    她这次月考成绩不佳,可作为数学课代表又必须在批完卷之后去找老师拿卷子分发,正愁不知道一会儿会被老师怎么教导,看到乔以南宛如瞧见救命稻草。

    “嗨,李子——嗯?”乔以南只打了个招呼的功夫,正要继续上楼,人就莫名其妙被拽到了一边。

    ?

    她寻思现在的自己也没有弱不禁风到这种程度吧?就这么被……拽走了?!

    “怎、怎么了?”乔以南踉跄着跟李欣怡站到一旁。

    “乔儿,求你,帮我个忙。”后者双手合十。

    乔以南持续懵圈中:“……什么?”

    “我这次月考考的——惨不忍睹,你陪我去老师办公室拿一下卷子行吗?”有其他人在的话,至少任添不会把她留下太久。

    乔以南失笑。心想李欣怡成绩一直很稳,所谓的“差”充其量只是退后几名,下次就能考回来,而且班主任嘛,不会真的因为一次成绩责怪到她的。上一次就是,在看到任添旁边在问题的她后才敢进来拿卷子,这次居然直接在外面就碰上了。

    “任老师不会的,”乔以南这么说,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你放心去,我还有事,得提前回班——”

    额……这是什么表情?

    从没被批评过的好学生,心里实在没底。李欣怡眨了眨眼,可怜兮兮看她。

    “……好吧,”乔以南感悟颇深,心软决定陪她一次,“我跟你去。”

    只是冲上楼的计划泡了汤,但想想这么多年没见都扛过去了,大不了再等这一时半刻……

    “……开挂了吧,怎么可能一挑三。”耳熟的男声伴随着下楼的动静,逐渐靠近。

    唐明哲和陈澍下午就到了,在球场上和其他班打了会儿球回来补作业,这会儿又趁自习前下楼去买水:“气不过,今天回家我必须再买张点卡……”

    不行,可惜一时半刻也不想等。

    “哎,唐明哲,陈澍。”乔以南看向从班里方向出来的两个男生,问:

    “路北倾……到了吗?”

    -

    “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这样。”唐明哲简短解释。

    这句话的问法,像是知道他一定会来,但不确定什么时间会来,所以问的是“到了吗”而不是“来了吗”。

    听到乔以南问这个问题,两人互相一愣,随后信誓旦旦说路北倾今天肯定休息不来,结果一进班就看见这厮闪着金光……啊不,缠着绷带坐在了座位上。

    还真……到了?

    “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陈澍开玩笑式骂骂咧咧,“只告诉乔以南?我们都不知道你今天来。”

    路北倾正作着沉思状。

    “呦,现在知道反思了?”陈澍也不打算真欺负这个“病号”,“没事,知错就改,这次我们会原谅——”

    “——所以,”路北倾仰头,满眼真挚,“乔以南去办公室了?”

    那他现在出去,说不定能碰上(?)

    唐明哲:“……”

    陈澍:“……”

    不像装的。

    重点他是一句没听。

    ……

    “啊切——”乔以南前脚刚踏出办公室,就无故打了个喷嚏。

    又感冒了?没有啊。

    “谢谢你乔儿,你果然没有说错。”李欣怡抱着卷子紧随其后,任添自然没有苛责她,只是问她最近学习状态怎么样,新课结合旧知识一起的学习方式,能不能跟得上。反倒是问乔以南问的更多,问她四月初的数学竞赛准备的怎么样,又说她的数学成绩非常稳定,参加一定没有问题。

    “小事。”乔以南蹭了蹭鼻尖,分神的脑子里全是刚刚唐明哲和陈澍说的话。

    路北倾,没来吗?

    其实来了才不正常,而且年岁和不同时空的已知条件摆在那里,存在这种差异,她早就应该习以为常。

    只是她一直没弄懂,路北倾当时站在走廊外,恰似等人的同时,会是在迷惘些什么?

    “你们看到了没,十班那位今天来上晚自习了!”

    可仍然是,差不多的场景和讨论的声音。

    “训练真不是白练的,感觉他整个人都成熟了。”

    乔以南一声不吭,但瞬间来了精神。

    没有差异、吗?

    “不好意思啊,连包都没来得及放就把你喊过来了,”李欣怡盯着乔以南的包挠挠头,为了表达诚意,“我请你喝饮料吧,现在去买。”

    “不了。”人还在这儿,乔以南一颗心却似乎提前飞到了十班门口:

    “我们……回班吧。”

    乔以南这么说,但哪里等得及,走了几级台阶后给李欣怡留了话:“抱歉李子,我先上去了!”

    步子越走越急,甚至演变成了跑。

    办公室在教室单独楼层的尽头,想要回班,需要经过中央连接的长廊。

    急不可耐。

    而十班门口,唐明哲和陈澍毫不顾忌他仨的兄弟情义,“连拽带踹”把路北倾“轰”了出去。

    好吧,是有那么一点夸张的成分。实际情况是路北倾自己主动出去,这俩跟着挽尊一样营造出了一种“轰”的感觉。

    ……不用轰都自己往外走。

    苍!天!呐!

    “去去去,从今以后你、我俩,”唐明哲把人物关系分的明明白白,“恩断义绝了啊。”

    陈澍跟着弹劾:“还双标通知,你爱上哪儿上哪儿去——”

    路北倾笑,脚下动作一步没停。

    不过……

    来上晚自习这事儿是主观判断,不会有官网上那种实质性的证明。

    然而这个,他并没有跟乔以南提过。

    她是怎么知道的?

    “哒哒哒——”

    急促的脚步声越过课间的喧闹,慢慢靠近有风的长廊,又回荡在楼梯口的拐角。

    这声脚步,听起来那样耳熟。

    “别闹,我手……”路北倾玩闹笑着护住自己右臂,但并没有被误伤到。

    同时,他听到了脚步。

    那个曾经出现在训导处门口、不计后果帮助他的女生,当时一定为此,拼尽了最大的气力。

    乔以南穿过长廊,迈上楼层楼梯最后一级台阶,拐角转身。

    男生也抵靠到了当时同样的位置。

    刹那间,仿佛一切记忆,难得重合于此刻的光景。

    而她喜欢的少年,就站在那里。

    见她出现,男生便把脸上的笑容,通通献给了她。

    他等的人,是她。

    无论哪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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