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细雨如酥,点点滴滴落在新红绿叶上,柔风带着雨丝卷入帘帷,透出沁凉。

    庭院小路上,周雪韶撑伞走过,行动之间,裙摆如盛开的花,石榴红色在雨天更显清新明目。

    “方才宴席上那永安县主分明是借着劝酒的由头,故意将她手里那杯味道刺鼻的酒水泼到了姑娘身上。”她身侧,身着玉粉衣衫的侍女正为她打抱不平。

    周雪韶没有否认竹苓的猜想,只因她那时也注意到了永安县主沈知薇向她递酒时的小动作。

    “莫要恼了,一件衣服罢了。”周雪韶宽慰自家的侍女。

    竹苓心疼的望着自家姑娘的裙裳,上面正有一滩痕迹明显的污渍。

    “这衣服……可这衣服是年前大公子特意从南边带来的织锦缎子制成的,料子珍贵极了,姑娘也只才穿这一次就被永安县主毁了……”竹苓说着话,一张小脸就皱到了一起,既是气愤也是委屈,“从前说话就夹枪带棒的,现在竟是直接上手了,永安县主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竹苓声音小小的,满腹的气愤和疑惑,就在她还想同周雪韶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有一人小跑而来。

    “秋桑姐姐。”竹苓往身后瞥了一眼,当即叫了声。

    周雪韶也停下了脚步。

    秋桑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子,“姑娘……”她气喘吁吁,“好在车厢内有备用的衣裳,给姑娘取来了。”

    待秋桑停住后,周雪韶从她手里接过匣子,“辛苦你跑这一趟。”

    秋桑摇了摇头,口中说不辛苦。而另一边的竹苓见状则更为愤然,“都是那县主,弄脏了姑娘的衣裙,到头来连一件成衣都不愿给姑娘换上。姑娘,这永安县主分明就是在故意刁难!”

    周雪韶深知沈知薇今日所做之事,确实太不符合常理,但是眼下他们身在景昭侯府中,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莫再说这些话了。”周雪韶看向竹苓,轻声道:“景昭侯与父亲交好,我们与永安县主也自是不必起这纠纷。再就是县主她……”

    周雪韶略微顿住,想起了一个月前才与她定亲的魏珩。

    魏珩乃云阳王长子,如今的嫡母正是出自景昭侯府沈氏,云阳王妃与永安县主沈知薇是亲姑侄,魏珩于理要唤沈知薇一声“表妹”。

    起先就是因为考虑到这层关系,所以明知道沈知薇向来与她不对付,周雪韶还是受邀而来——她倒是没想过沈知薇会在众多世家贵女面前使弄小把戏,让周雪韶吃这么个无关紧要的苦头。

    竹苓不知自家姑娘心中所想,忽地听不到话了,她连忙问:“还有什么?”

    “你呀小糊涂虫。”不待周雪韶说话,身旁秋桑打趣道。

    “秋桑姐姐何故这般说我?”竹苓撇了撇嘴,有些撒娇的意思。

    秋桑笑了笑,接着去到竹苓的伞下,与她附耳几句。

    “那她还欺负我家姑娘?”竹苓听完后,更是一副气鼓鼓的小模样。

    秋桑眼见自家姑娘的心思并不在他们这处,她示意竹苓安静下来,他们陪伴周雪韶前往侯府别院更衣,竹苓入内侍奉,秋桑站在外头望风。

    很快周雪韶自厢房内走出,虽褪去一身红裙,却换得玉芙蓉花色的绸衣,若说她先前是明媚秾丽之姿,那么此刻便是清艳居上。

    恰好细雨骤停,天空的蒙蒙阴暗之感随即消失,周雪韶走在微透凉风的小路上准备折返回到宴席。

    景昭侯府设宴之地在西侧庭院,她们如今身在侯府后院,二者之间尚有一段距离。走上院外长廊的时候,竹苓忽然惊呼一声,周雪韶顺着竹苓的视线往前方看去,在拐角处看到一个躲在一边掩掩藏藏的婢女。

    她身上的衣着很是眼熟。

    “这似乎是永安县主身边的女侍。”秋桑看了对方一眼。

    “就是她。”竹苓在定定望清人后,语声笃定地说道。

    永安县主身旁的婢女在那隐蔽之处停留许久,在清楚的看到周雪韶的到来后,她大大方方走出来向周雪韶行了一礼。但在这之后这名婢女就一溜烟地跑开了,好似身后有不可名状之物。

    那本非她们重回宴席的必经之路,但那婢女太过刻意的行为让周雪韶心里的疑惑更深,“走近看看。”她招呼竹苓和秋桑二人陪伴她共同走近一观。

    长廊拐角处正对着一座小院,周雪韶等人刚转过弯,就瞧见了小院的入口。

    那是一道爬满藤蔓的圆月门,门上倒是有锁,只是走近一看那铜锁却只是虚虚地挂着,这扇圆月门并未真正上锁。而门前的青苔杂乱无章,明显是因木门开合而留下的痕迹。

    再加上先前婢女的怪异举止,周雪韶更加确定这破落小院内此刻正有人在。

    沈知薇故意泼她酒水,沈知薇又命人引她来此,未必就是沈知薇做了什么,只是这些是沈知薇想让她知道的……一丝不好的预感浮露心头,周雪韶盯着这扇门看了很久,还是推开了。

    -

    院子内很窄,只有一间小屋和一个空荡荡的庭院。那屋内杂乱不堪,魏珩是不想进去的,所以只好在院中的长条石凳上落座。

    因为石凳靠近小竹林,竹叶上布满雨珠,染湿了魏珩的衣袖,他叠起袖口,避免弄到身旁人的衣上。

    “长玉,我知你年底将要娶妻,是周国公府的大小姐。算算时间,那时候我也该回去了……”沈意柔越往下说声音越是轻弱。

    魏珩听到关键,微微皱眉,“去哪里?”

    “自是……自是回到我本应回的地方。”沈意柔心里不好受,却还是对着他露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

    “是不是景昭侯府容不下你?”魏珩的声音发冷,“一定是沈知薇又欺辱了你。”

    “不是这样!”沈意柔措不及防似的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眼眸中含着细闪,“我本就寄居于堂叔父的府中,知薇妹妹不待见我也是常事,我要离开,与知薇妹妹无关,你不要误会了知薇妹妹。”

    她虽如此说了,可魏珩却还是不信,他明白她寄人篱下的为难之处,轻轻回握住了她的手。

    “柔儿,既不是为了这个,那为何还要离开?”魏珩问她。

    沈意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轻轻摇了摇头。

    魏珩见她如此,已然料想到了一二,“因为我的婚事所以才要离开么?”

    “不是。”沈意柔的目光闪躲,也越发弱声弱气起来,明显是口是心非。

    魏珩心中一痛,接着就听到她说:“意柔自知配不上云阳王府的大公子,可意柔却是真心爱慕长玉,既不能与长玉相守,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说完话,沈意柔的眼泪已是簌簌流下,望向魏珩时眼中一片盈盈泪光。

    魏珩心疼得不行,连忙安慰起她。

    不愿见沈意柔垂泪神伤,魏珩立马信誓旦旦保证道:“周大姑娘是个很好的女子,将来也定会是个贤良淑德的主君夫人。柔儿,她容得下你,我也不愿失去你,留下来好不好?不必太久,我会娶你入门的。”

    沈意柔含泪抬眸望向魏珩,“长玉,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这自然是真的。”

    魏珩脸上露出内疚的神色,“只是要委屈柔儿身居侧室……”

    “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哪怕为奴为婢,我都心甘情愿。”沈意柔靠在了他的怀里,轻声细语。

    听了她的话,魏珩生出一股暖意,越发抱紧了沈意柔,“待我向周大姑娘说明,我便早早来接你入府。柔儿,我定不会叫你等候太久。明日,明日我便前往国公府告知周大姑娘我们的事,到时候……”

    “既是情深意切,又何须等到明日?今日,我便来同大公子说明白。”

    魏珩的话还没有说完,院子外头的人就已推门而入。人未到,声先到,虽不像他与沈意柔这般经常见面,但这声音却是魏珩无法忘怀的,他心中一惊。

    在周雪韶越过竹林来此之前,魏珩先一步扶着沈意柔站起身来,二人匆忙立定,衣衫尚有极明显的褶皱,只是这时他们也无暇考虑这么多了。

    “周大姑娘。”魏珩尽量平静的向对方问候了一声。

    “大公子许久未见。”周雪韶客客气气的回应了他。

    二人疏离有致,根本不像是将要成婚的未婚夫妻。

    “大公子身后是哪家小姐?”周雪韶看向被他掩住的人。

    因周雪韶开门见山地提到了她,沈意柔紧张起来,不由抓住魏珩的衣角以求解救。

    魏珩知她生性柔弱,当即挺身而出,“是知薇的堂姐。”

    “也就是大公子的表妹。”周雪韶语气淡淡的。

    “是。也算是远房表妹。”魏珩的字里行间透着模棱两可之意。

    不过周雪韶并不计较这个。

    周雪韶移开视线,转而看向魏珩,“大公子既有如斯表妹,当真是难能可贵。”她说的是认真话,方才她都听到了,他们之间称得上是郎情妾意。

    魏珩愣了下,他本以为她的态度冷淡是来兴师问罪,没想到峰回路转,她竟是接纳了沈意柔的存在。

    此前,魏珩虽向沈意柔有所保证,但实际上他也摸不清楚周大姑娘的脾性——定亲前后拢共几次接触,他知她是和顺端庄的国公府长女,却不知她到底和顺到了何种地步。

    如今一见,不知为何,魏珩生出了动容之意,“多谢……”

    “既是如此,大公子又何必守着与我的婚事?”不等他将谢意说罢,周雪韶直言了自己的想法。

    “周大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皱眉。

    “没有别的意思。”她神情淡淡,声音平静,“不过是退婚罢了。”

    魏珩的脸色因她的这句话一变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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