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珩望着面前的女子,想起初见到时的情景。

    那时他遵从父命,与她约在了望山亭相见。望山亭下,国公府的马车停靠在路旁,周雪韶从中走出。

    姿态纤美、谈吐温和,也有大家气度,魏珩甚至能想到婚后他们该是如何的相敬如宾,所以他很平淡的就接受了父亲为他安排的婚事。

    他以为她也是如他一般的想法,而直到今日,亲耳听见周雪韶说要退婚,魏珩一霎怔住,才发现自己从没明白过她。

    魏珩沉默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我不愿。”他说。

    他与她的婚事,事关两个家族,云阳王府和周国公府都在等待他们成婚以及婚后带来的利益互换。

    再者,魏珩待她并非无情。

    “我们谈谈,可好?”他没再管她叫周大姑娘,他说我们,是想拉近与她的距离。

    忽然之间说要退婚,任谁都不能立即接受,更何况魏珩本就没有退婚的心思。

    周雪韶当然知道他是这样想的,越是如此,她越担心自己会被家族利益裹挟而就此罢休。

    她其实不在意沈意柔。

    可不得不承认的是,周雪韶曾经想过要与魏珩做一对和美夫妻,只是现在一切美好遐想都被打破了。尚在婚前,魏珩就已经有了侧室的人选,周雪韶那一丝少女怀春的念头也都烟消云散了。

    她不想为家族,她想为自己争一次。

    内心流淌着一股奇异的感觉,让周雪韶越发坚定想法,就在她深吸一口气,想要拒绝魏珩的提议,而比周雪韶先一步开口的,是从始至终就被魏珩保护得很好的沈意柔。

    “周、周姑娘。”沈意柔不顾魏珩的阻拦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莲步轻移,走到周雪韶面前,一双美眸之中含着盈盈微光,是泪珠在闪动。

    “周姑娘莫要气恼,您不喜意柔,意柔会离开,定不会叫您与大公子为难。”沈意柔声音又轻又软。

    人也是怯弱的。说话的时候只敢望一眼周雪韶,而后就快速低下了头。

    “柔儿?”几乎沈意柔刚说完话,就传来了魏珩不满的声音。他们二人两两相望,眼神缠绵,带着只有各自能够理解的深情。

    “我不准你离开。”魏珩语气郑重。

    “可是、可是……”沈意柔犹豫半天,心中忧伤,使她不能说出完整的话。

    她连忙向周雪韶投去一个歉疚羞愧的眼神。

    沈意柔好似是真的想要解决周雪韶与魏珩之间的矛盾。

    可是她不知道,周雪韶不是因为她才会做这样的选择。

    “不必如此,此事本与你无关。”周雪韶说了实话。

    但沈意柔却以为是虚言,听到周雪韶这样说,她脸上惊恐的神情越发显目起来,“周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就连声音也有些发颤。

    周雪韶不欲与她多言,直接同魏珩说道:“我归家后会向父亲说明原委,定不会损了两家情谊,大公子也定能得偿所愿。”

    说完话,不顾魏珩的阻拦,周雪韶踏出院门。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关上,接着又是一声,周雪韶往回看了一眼,发现是沈意柔追了出来,而魏珩则在她身后捉住了她的衣袖,不愿她再上前说那些卑微讨饶的话。

    见他们不依不饶的纠缠着,周雪韶收回目光同两个侍女一道离开此处。

    只是路走到一半,耳边又响起沈意柔如杜鹃啼血般的悲切声音,“长玉,我不愿见你为难,就让我、就让我为了你……”

    沈意柔后面说了什么,走在前面的他们听不清,但是沉默几息后,换传来魏珩激烈的一声:“不要!”

    紧接着,“噗通——”

    有人投水了。

    -

    景昭侯府后院,永安县主沈知薇冷着脸命人送走了沈氏旁支血亲堂伯父家的女儿。

    “珩表兄。”她走到魏珩面前。

    魏珩身上湿漉漉的一片,是原先下水救人之时留下的痕迹,为着沈意柔的安危,魏珩根本顾不上自己。

    见着沈知薇,魏珩下意识的撇了下眉,但表面还是态度平和地唤一声,“知薇表妹。”

    “啧。”沈知薇却在第一声表兄之后,没再想给他留面子,“知薇受不起,意柔姐姐才是珩表兄的表妹才对。”

    沈知薇话中带刺,魏珩听了,脸色很不好。

    “表妹一定要这样说话?”魏珩眼中压了一片乌沉沉的情绪。

    沈知薇不怯于他的冷峻,想到他与沈意柔的龌龊事,正想开口再多讽刺他几句,却余光瞥见在不远处立着的身着芙蓉裙裳的女子。

    思索一会,沈知薇将魏珩撇到了一边,上前同那人说话。

    沈意柔突然投水,意料之外的事情使周雪韶深感猝不及防,后来魏珩下水救人,周雪韶也折了回来搭了把手。

    此刻她正同侍女站在一处,竹苓在说话,愤然之意明显,“姑娘不乐意接纳她,她就投了水,她分明就是故意的在魏大公子面前演这出戏,就是想要魏大公子同情她怜悯她……实在可恶!”

    秋桑听了她的言论,但笑不语。不论那位沈姑娘所求是什么,是魏大公子的情意也好,又或是成为魏大公子的侧室也罢。

    只是这一切,和周国公府的大姑娘有什么干系呢?

    竹苓不明白周雪韶要退婚的决绝,但是秋桑懂得。与周雪韶相视一眼后,她们任竹苓说之。

    “哪里来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永安县主在此时上前而来,看似嫌恶地用手扫了扫耳边的杂音。

    周雪韶一回头就瞧见了沈知薇,客气地唤了声“县主”,沈知薇却不看她,径直走到竹苓面前,仔仔细细打量这只话多的小麻雀。

    竹苓被她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一点,脸上登时一红,接着又想起今日宴席上永安县主故意向自家姑娘泼洒酒水一事,又横眉冷对起来,颇有一副不屈模样。

    “县主何必逗弄我的侍女。”周雪韶上前解围。

    听到她的声音,沈知薇才回头,扯了下唇角,“你现在倒还有心思留在我景昭侯府中。”

    “看来县主什么都知道。”周雪韶吐字缓慢,“不知我是否要向县主道谢。”

    “有这心思说什么谢字,不如想想怎么回去向国公大人交代罢。”沈知薇瞥了她一眼。

    而一切也正如沈知薇所说,当景昭侯府发生的事情传入周国公府后,周国公第一时间就令人请来了周雪韶。

    周雪韶入内后,见到的人却并非父亲,而是府中的二叔母。

    “酥酥来了。”二叔母坐在主位上向她招手。

    周雪韶温顺的走了过去。

    “叔母。”

    因着母亲早逝,周国公府后宅院内的大小事宜都是由二叔母做主,父亲找来二叔母劝解她,本也在情理之中。

    “既来了,叔母也便不同你兜圈子了。”二叔母饮了一口茶,“国公的意思是叫你宽些心,一个旁支家的女儿,还用不着吾家姑娘这般在意。”

    “再者那日侯府中,那女子的所作所为也是决绝,也不知这消息是如何传出的侯府,总之如今上京之中人人皆知你与那女子因为云阳王的大公子起了纷争,更晓得那女子落水、大公子亲身解救之事……”

    二叔母微微一顿,接着说道:“酥酥啊,不是叔母好颜面,而是此事再任由其发展下去,对你对魏氏大公子都绝非好事。”

    为了王府与国公府的两家情谊,为了维护国公府的气度,所以他们须得让周雪韶接受这一切,就如最开始为她与魏珩定下这桩婚事一样。

    她被动的接受了他们给她的安排,为了让那种诡异的排斥感消失,周雪韶还要自己说服自己,说服自己不是为了谁,是为了她自己,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幸福。

    然而一切人为编织出来的脆弱梦境,在撞见魏珩与沈意柔之时碎了。

    她不在意那女子,她在意的是无法继续劝说自己维持这段在她看来勉强的关系——魏珩虽有身份也有样貌,但他终究是父亲看上的女婿,而非她中意的郎君。

    周雪韶始终耿耿于怀,而在今时因为魏珩与那女子,而将这不满的情绪宣泄出来罢了。

    她提出退婚。

    可身为当事人的魏珩不同意,她与他背后的两个家族,尤其是国公府也不会同意。

    在二叔母尽心为她分析利弊之时,周雪韶就知道她还是会为了父亲,为了国公府,做出对大家都好的选择。

    那一刹升起的想要同魏珩退婚的决心,也在家中人一字一句的温言劝说下土崩瓦解了,让周雪韶再没办法一意孤行,摆在她眼前的道路只剩回心转意。

    “叔母倒也不是叫你一点脾气没有,魏大公子所行之事的确过分,但也不至于说出退婚这种傻话。待到魏大公子亲自登门致歉,酥酥再顺水推舟谅解一番,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二叔母为她考虑得仔细,“至于上京那些人的闲言碎语,酥酥不必过问,自有叔母在,他们不敢胡言。”

    “那沈氏的女子又当如何?”周雪韶问。

    二叔母笑了声,满不在意地回复:“一个妾,身处离不开男人的方寸之地,何必过问她。”眼见她依旧恹恹,二叔母声音愈加柔和,“就算她在魏大公子心中是顶尖的重要,可我们大度一些又如何?并非叔母危言耸听,而是世间男女大多寡情薄恩,只要不曾上心,这些琐事便影响不了我们什么。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最末一句,二叔母发出叹息,像是可怜消失在旧日的情爱。

    周雪韶垂下眼眸,在矛盾中显露迷茫的神色。

    就像二叔母说的一样,隔了几日魏珩果然前来国公府登门致歉,为表明心意,还特意将家传玉佩一并带来。

    不过二叔母教她,莫在此时见魏珩——周雪韶本就不想见他,现下二叔母他们要玩欲擒故纵的手段,周雪韶也自是乐见其成。

    对方似乎也明白,他们让他离开的目的,于是第二回上门的时候,魏珩更是准备了满箱心意。

    一本账簿,是他的家财。

    一把钥匙,是他的门庭。

    如此已是心诚至极,周雪韶不可能再不见他,因此当他被请入国公府时,魏珩脸上神情丝毫不见变化,没有喜悦没有疑虑,有的只是意料之中的冷静。

    而让魏珩面上戴着的这幅假面具产生裂痕的,却还是因为周雪韶。

    “大姑娘昨日收到元洲外老爷家传来的书信,今日清早就动身前往了。”

    “……”

    “她可有给我留什么话?”

    “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

    三月暮春,这个时节位处江南的元洲正是景色宜人。江流之上如有潋滟华光,伴随熠耀晖光照映出江山美景。

    一艘彩色画舫游于江上,流苏如穗在微风里向四处散去,整艘画舫便如同一朵绽放的牡丹,姿态美丽,声势浩荡。

    青年站在画舫的二层露天楼上,一袭暗蓝绫缎袍子在云山云水的映衬下更显身姿挺拔。

    他身侧有侍从低身回禀。

    与此同时,魏襄打开亲信交给他的一副画像,据说是上京城中最好的画师所作。魏襄一手握着上端天杆,另一首抓住地杆,动作利落,画中人也很快浮现在他眼中。

    画中,女子的目光直视前方,一副仙姿玉貌,衣着朴素,身无赘物,就连作为装饰品存在的琳琅花草都没有。除她之外,画面皆白,她静静的立在画中,犹如立在天地之间,似要与天地共生。

    魏襄看了一眼后,便拢起天地杆,将画收起交给了侍从。

    这幅画像的画师功夫确实了得,除了描绘笔下细节,还能画出寻常人不能有之意境。

    不过魏襄并没将之放在心上。

    他折身沿着栏杆走,走到帘幕尽处,随意一瞥,一抹妃色顷刻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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