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
“唉，五块真的很贵吗？”
闭着眼睛数着呼吸节律，假装我已经忘了白天的事情。
当我第59次脑海中的数字被这问题取代时，早已睡意全无，记忆里又清晰地回荡起吴言的话来：“五块？抢劫吧你？”
他吊儿郎当地指着老板家的早餐店：“你知道那家为什么这么好吃还没人吃吗？”
我茫然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吴言很快自己回答道：“他家糯米鸡一块钱一个，买不起，实在买不起。”
我那该死的嘴又抢在脑子前说：“那不是因为你穷吗？”
吴言笑意凝固：“什么叫我穷，鬼界做生意的也不过能维持小康温饱而已，真要是有钱早就投胎去了。”
他继续怨念重重道：“反正就这么说吧，现在市场价食用盐的价格是1毛7一斤。五块钱……差不多买30斤盐，你觉得定价合适吗？”
合适吗？
我翻了个身——合不合适我不知道，但是这没钱日子可太难过了呀。
这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好吵。”
我一激灵本能地抱紧了桥柱，缓了几秒叹口气，道歉道：“抱歉。孟婆，请问一下…转世要凑多少钱呢？”
孟婆的身影从树上飘下来：“不贵，一万冥币而已。”
我一骨碌坐起来，惊愕道：“一万、而已？”
清醒地有些发懵的我问道：“你抢钱的吗？”
孟婆今天的话比以往都要多，回道：“一般正常的鬼，转世似乎要花光所有的积蓄吧。”
“怎么个积法？”
“人死之后，供奉会随着在世之人的思念和诚心转化为冥币，一天上限直至一百。”
一天一百，躺着都能拿钱？骗鬼呢？
“那为什么鬼界还有这么多勤勤恳恳赚钱的鬼呢？”
“很多人的思念和诚心都不一定能够达到那个地步，也很少有人会一直保持那样思念和诚心。赚钱至少增加鬼界转世和生存的途径而已。”
我想也是，要是真有那至诚至爱之人，恐怕离做鬼也不远了。
孟婆又道：“也许每年的清明、中元或特殊的日子里人们偶尔还会想起这个人。但记忆会淡忘，伤口终将愈合，过往成为历史，历史湮没于时空之中，这是万物循环的规则。”
“有一天你也会忘记…”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好似微风在草间划过，鱼儿在水中吐泡。
我阖上沉重的眼皮，在突如其来的困意中失去知觉。
……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这么多天来我头一次睡得如此安稳。
孟婆早已端坐在奈何桥头旁，向着对面的鬼递去一碗汤…
诶？！
对面的鬼？
很少在奈何桥留到孟婆工作的时候，所以未曾见过鬼来投胎，我差点都忘记了，孟婆也是地府工作鬼员之一，助鬼转世乃是本职。
我眼红羡慕道：“这不得家财万贯！”
只见那鬼磨磨唧唧地饮下那碗汤水，再抬头时步伐变得轻快了许多，不像他刚刚来时慢吞吞的模样。
他走着跑着，渐渐消失在远处鲜红彼岸花盛开着的地方。
等到那鬼身影完全不见，我才上前急忙拉住孟婆，问：“你——你来生意了！”
孟婆瞟了我一眼，默默无语，好像在表达隐晦的嫌弃。
我本能地放开了激动之下被我拽皱了的衣袖。
但我仍然恬不知耻，以极快地语气没出息地问道：“有工资吗？可以分成吗？每天都有鬼走吗？”
孟婆拂了拂衣袖，不缓不急地说：“我还要接待下一个往生者。”
“告诉我呗，保证不外传！”
“与人间类似，所得税25%，余下个人所得税20%，自己算吧。”
这大概是我觉得数学最有用的时刻了，我脑子里飞快地算账：
10000×（1-25%）×（1-20%）=6000。
六千！
我眼前的孟婆还是那个寡淡无趣的孟婆，只是周身仿佛加了一身金光，前面还刻着四个大字：金主爸爸。
我收敛了下思绪，斟酌道：“爸…呃不是，孟婆啊，你看你这里还缺鬼吗？或者说你们这个工作怎么才能上位呢？”
孟婆又开始缄口不言，用他那仿佛在看着傻子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死心：“不然我干活你拿钱，每日五五分就行？”
孟婆：“……”
我：“四六？三七？二八？一九？半分？十分之一分？百分…之一？”
孟婆：“……”
沉默是今天的奈何桥。
我有些泄气，失望地望着孟婆衣服末端的红，又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我正准备放弃时，孟婆却开口。
“成交。”孟婆的语气有种得逞之后意味不明的愉悦感。
我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孟婆——
他还是一副板着脸的模样，却莫名透露出一丝狐狸般的本性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如此鲜活的表情。
我愣在原地，慢半拍才意识到被孟婆给坑了。
我本该生气的，可我又看到孟婆欠揍般皮笑肉不笑的假笑出现，有个想法突然毫不客气地闯入我的脑海：
这样鲜活的孟婆真的也挺好的。
【锦瑟路】
好什么好？
一想到我几个小时前那如死机般的大脑，我就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恨不得掐死那个谄媚天真的我。
我算是明白一些黑心压榨的资本家万恶的真面目，开局一张饼，后续全靠骗！简直是社会的毒瘤！黑暗的源头！
比画饼更可怕的是自我性PUA！
0.1%的分成？我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怕是连冥行的利息都没这么低吧？
钱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活倒是直接来干了。
我一边愤愤地暗自吐槽，一边暗暗地盯着我的简易版捕鸟器。
我来这锦瑟路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取孟婆汤的原材料之一——啼血杜鹃带着血迹的羽毛。
简直是赶鸭子上架！
我本想推脱，没想到孟婆比我速度更快，直接为我买好了来回的车费，我就这么被连哄带骗地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我在凌乱的风中下车，一脚踩进了鸟屎里。
……
从某种程度来说，鸟屎和我现在的形象也挺搭，我安慰自己。
这个街道叽叽喳喳全是鸟鸣声，原先我从未觉得鸟叫声如此令鬼心烦。
我眺望着远处，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杜鹃鸟遍地都是，其他鸟类品种反倒是很少。
啼血杜鹃，传闻中日夜啼叫直至嘴中流血为止的杜鹃，只能扳开它的喙验证血迹以确定。
我如何有这好功夫，敢徒手抓鸟？
我试着爬树去翻找鸟窝，好不容易爬上去了，各个鸟窝里孵蛋的鸟妈妈里竟没有一只是杜鹃鸟。
我的头发也被树上的鸟妈妈们啄地杂乱无章，最后连自己也不小心跌下树枝，一跟头扎进落叶上。
切实的痛感传来，我半天也起不来。
人都死了，怎么做鬼也这么痛。
我坐了半天，没有的常识才突然上线，杜鹃鸟的习性好像是…
——下蛋专往其他鸟类巢中下。
我：“呵呵，好一只鸠占鹊巢的啼血杜鹃。”
我挣扎着从落叶中爬起来，借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形象，成功在垃圾堆里找出一堆破铜烂铁。
又厚颜无耻地讨来一小把馊米，做出一个简易版的捕鸟器来。
看着这独一无二的简陋捕鸟器，我不禁又对自己产生了信心。只身躲进暗处后，一边默默吐槽，一边窥闲伺隙。
这里的鸟似乎都很警惕，一开始都迟疑着不敢飞来。
好不容易抓了几只，我上前察看，都是一些平平常常傻傻呼呼的普通杜鹃而已。
“没关系，不也是杜鹃吗？和啼血杜鹃相比，也算是抓到了一半。”我自言自语地安慰着自己。
我放了它们，在重新支起铁架时，不小心被那些废弃铁片不深不浅地划破了手指，血迹斑斑点点滴落在那所剩无几的馊米上。
我立即心疼地看了看那点馊米，忍不住长吁短叹，又看了看我的手指。
浅浅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起来，连疤痕也不见。
事到如今，我只好躲回暗处再试一次，要是再抓不到，也只能够无功而返了。
我从白日等到黄昏，等到熟悉的闷响响彻云际，我百无聊赖地想：下班了，天黑了，我该卷铺盖走人了。
突然，一声嘹亮的啼声突然响起，我定睛一看，竟然又抓到了一只极漂亮的杜鹃，它与之前的几只傻乎乎灰扑扑的笨鸟截然不同。
我解开绑着它的废旧鞋带绳，抓着它仔细翻看，果然发现它嘴角正挂着暗红的血迹。
我这下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只是这身装扮下，像极了一个已经疯了的乞丐。
若不是手中还握着珍贵的啼血杜鹃，我真想抚掌大笑，失心疯般呐呐道：“噫！好了！我中了！”
我脸上挂着六亲不认的笑容，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拔下啼血杜鹃喙下带血的几根短毛，放进事先准备的袋子里。
封紧了袋口，我马不停蹄地向奈何桥赶去。
寒风刺骨，我搭上最后一辆末班车，舒了口气：
——再不走，我怕是都得交代在这了。
“唉，五块真的很贵吗？”
闭着眼睛数着呼吸节律，假装我已经忘了白天的事情。
当我第59次脑海中的数字被这问题取代时，早已睡意全无，记忆里又清晰地回荡起吴言的话来：“五块？抢劫吧你？”
他吊儿郎当地指着老板家的早餐店：“你知道那家为什么这么好吃还没人吃吗？”
我茫然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吴言很快自己回答道：“他家糯米鸡一块钱一个，买不起，实在买不起。”
我那该死的嘴又抢在脑子前说：“那不是因为你穷吗？”
吴言笑意凝固：“什么叫我穷，鬼界做生意的也不过能维持小康温饱而已，真要是有钱早就投胎去了。”
他继续怨念重重道：“反正就这么说吧，现在市场价食用盐的价格是1毛7一斤。五块钱……差不多买30斤盐，你觉得定价合适吗？”
合适吗？
我翻了个身——合不合适我不知道，但是这没钱日子可太难过了呀。
这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好吵。”
我一激灵本能地抱紧了桥柱，缓了几秒叹口气，道歉道：“抱歉。孟婆，请问一下…转世要凑多少钱呢？”
孟婆的身影从树上飘下来：“不贵，一万冥币而已。”
我一骨碌坐起来，惊愕道：“一万、而已？”
清醒地有些发懵的我问道：“你抢钱的吗？”
孟婆今天的话比以往都要多，回道：“一般正常的鬼，转世似乎要花光所有的积蓄吧。”
“怎么个积法？”
“人死之后，供奉会随着在世之人的思念和诚心转化为冥币，一天上限直至一百。”
一天一百，躺着都能拿钱？骗鬼呢？
“那为什么鬼界还有这么多勤勤恳恳赚钱的鬼呢？”
“很多人的思念和诚心都不一定能够达到那个地步，也很少有人会一直保持那样思念和诚心。赚钱至少增加鬼界转世和生存的途径而已。”
我想也是，要是真有那至诚至爱之人，恐怕离做鬼也不远了。
孟婆又道：“也许每年的清明、中元或特殊的日子里人们偶尔还会想起这个人。但记忆会淡忘，伤口终将愈合，过往成为历史，历史湮没于时空之中，这是万物循环的规则。”
“有一天你也会忘记…”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好似微风在草间划过，鱼儿在水中吐泡。
我阖上沉重的眼皮，在突如其来的困意中失去知觉。
……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这么多天来我头一次睡得如此安稳。
孟婆早已端坐在奈何桥头旁，向着对面的鬼递去一碗汤…
诶？！
对面的鬼？
很少在奈何桥留到孟婆工作的时候，所以未曾见过鬼来投胎，我差点都忘记了，孟婆也是地府工作鬼员之一，助鬼转世乃是本职。
我眼红羡慕道：“这不得家财万贯！”
只见那鬼磨磨唧唧地饮下那碗汤水，再抬头时步伐变得轻快了许多，不像他刚刚来时慢吞吞的模样。
他走着跑着，渐渐消失在远处鲜红彼岸花盛开着的地方。
等到那鬼身影完全不见，我才上前急忙拉住孟婆，问：“你——你来生意了！”
孟婆瞟了我一眼，默默无语，好像在表达隐晦的嫌弃。
我本能地放开了激动之下被我拽皱了的衣袖。
但我仍然恬不知耻，以极快地语气没出息地问道：“有工资吗？可以分成吗？每天都有鬼走吗？”
孟婆拂了拂衣袖，不缓不急地说：“我还要接待下一个往生者。”
“告诉我呗，保证不外传！”
“与人间类似，所得税25%，余下个人所得税20%，自己算吧。”
这大概是我觉得数学最有用的时刻了，我脑子里飞快地算账：
10000×（1-25%）×（1-20%）=6000。
六千！
我眼前的孟婆还是那个寡淡无趣的孟婆，只是周身仿佛加了一身金光，前面还刻着四个大字：金主爸爸。
我收敛了下思绪，斟酌道：“爸…呃不是，孟婆啊，你看你这里还缺鬼吗？或者说你们这个工作怎么才能上位呢？”
孟婆又开始缄口不言，用他那仿佛在看着傻子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死心：“不然我干活你拿钱，每日五五分就行？”
孟婆：“……”
我：“四六？三七？二八？一九？半分？十分之一分？百分…之一？”
孟婆：“……”
沉默是今天的奈何桥。
我有些泄气，失望地望着孟婆衣服末端的红，又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我正准备放弃时，孟婆却开口。
“成交。”孟婆的语气有种得逞之后意味不明的愉悦感。
我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孟婆——
他还是一副板着脸的模样，却莫名透露出一丝狐狸般的本性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如此鲜活的表情。
我愣在原地，慢半拍才意识到被孟婆给坑了。
我本该生气的，可我又看到孟婆欠揍般皮笑肉不笑的假笑出现，有个想法突然毫不客气地闯入我的脑海：
这样鲜活的孟婆真的也挺好的。
【锦瑟路】
好什么好？
一想到我几个小时前那如死机般的大脑，我就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恨不得掐死那个谄媚天真的我。
我算是明白一些黑心压榨的资本家万恶的真面目，开局一张饼，后续全靠骗！简直是社会的毒瘤！黑暗的源头！
比画饼更可怕的是自我性PUA！
0.1%的分成？我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怕是连冥行的利息都没这么低吧？
钱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活倒是直接来干了。
我一边愤愤地暗自吐槽，一边暗暗地盯着我的简易版捕鸟器。
我来这锦瑟路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取孟婆汤的原材料之一——啼血杜鹃带着血迹的羽毛。
简直是赶鸭子上架！
我本想推脱，没想到孟婆比我速度更快，直接为我买好了来回的车费，我就这么被连哄带骗地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我在凌乱的风中下车，一脚踩进了鸟屎里。
……
从某种程度来说，鸟屎和我现在的形象也挺搭，我安慰自己。
这个街道叽叽喳喳全是鸟鸣声，原先我从未觉得鸟叫声如此令鬼心烦。
我眺望着远处，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杜鹃鸟遍地都是，其他鸟类品种反倒是很少。
啼血杜鹃，传闻中日夜啼叫直至嘴中流血为止的杜鹃，只能扳开它的喙验证血迹以确定。
我如何有这好功夫，敢徒手抓鸟？
我试着爬树去翻找鸟窝，好不容易爬上去了，各个鸟窝里孵蛋的鸟妈妈里竟没有一只是杜鹃鸟。
我的头发也被树上的鸟妈妈们啄地杂乱无章，最后连自己也不小心跌下树枝，一跟头扎进落叶上。
切实的痛感传来，我半天也起不来。
人都死了，怎么做鬼也这么痛。
我坐了半天，没有的常识才突然上线，杜鹃鸟的习性好像是…
——下蛋专往其他鸟类巢中下。
我：“呵呵，好一只鸠占鹊巢的啼血杜鹃。”
我挣扎着从落叶中爬起来，借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形象，成功在垃圾堆里找出一堆破铜烂铁。
又厚颜无耻地讨来一小把馊米，做出一个简易版的捕鸟器来。
看着这独一无二的简陋捕鸟器，我不禁又对自己产生了信心。只身躲进暗处后，一边默默吐槽，一边窥闲伺隙。
这里的鸟似乎都很警惕，一开始都迟疑着不敢飞来。
好不容易抓了几只，我上前察看，都是一些平平常常傻傻呼呼的普通杜鹃而已。
“没关系，不也是杜鹃吗？和啼血杜鹃相比，也算是抓到了一半。”我自言自语地安慰着自己。
我放了它们，在重新支起铁架时，不小心被那些废弃铁片不深不浅地划破了手指，血迹斑斑点点滴落在那所剩无几的馊米上。
我立即心疼地看了看那点馊米，忍不住长吁短叹，又看了看我的手指。
浅浅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起来，连疤痕也不见。
事到如今，我只好躲回暗处再试一次，要是再抓不到，也只能够无功而返了。
我从白日等到黄昏，等到熟悉的闷响响彻云际，我百无聊赖地想：下班了，天黑了，我该卷铺盖走人了。
突然，一声嘹亮的啼声突然响起，我定睛一看，竟然又抓到了一只极漂亮的杜鹃，它与之前的几只傻乎乎灰扑扑的笨鸟截然不同。
我解开绑着它的废旧鞋带绳，抓着它仔细翻看，果然发现它嘴角正挂着暗红的血迹。
我这下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只是这身装扮下，像极了一个已经疯了的乞丐。
若不是手中还握着珍贵的啼血杜鹃，我真想抚掌大笑，失心疯般呐呐道：“噫！好了！我中了！”
我脸上挂着六亲不认的笑容，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拔下啼血杜鹃喙下带血的几根短毛，放进事先准备的袋子里。
封紧了袋口，我马不停蹄地向奈何桥赶去。
寒风刺骨，我搭上最后一辆末班车，舒了口气：
——再不走，我怕是都得交代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