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梅对数字的敏感程度超乎想象,很快在这个庞大的组织内部学会了很多东西。有她在,能够轻易地看出哪里可以加入一些合法的资产转移,不仅能将黑钱洗“白”,更能将现金流运用到各种投资领域,实现更高的回报。

    她很享受自己的工作,不仅是能够将钱紧紧握在自己手里,更是因为她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创造出更多的价值和财富。她全然凭本能行事,没有是非黑白的概念,毕竟也从来没有人教过她。

    才梅性格泼辣,做事果断又足够干练,这些自然也被韦奕看在眼里。他是个精明的商人,知道当下培养利用她的能力比让她当一个无用花瓶的好处多得多,也就放任她一些。

    例如让几个想要轻薄她的人下半辈子在轮椅上度过,又例如领几个没用的女妞娃娃回来,抑或是把自己的钱寄给哪个山沟沟里。反正组织里的规矩都是自行承担后果,她若暴露便会被人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出去。

    才梅对始终想取代韦奕这件事没有任何的遮掩,毫不忌讳地展示自己的野心勃勃。以至于后来大家都知道她的能力才干远超韦奕,即使没人承认这一点,但她的威望一日高过一日。

    韦奕喜欢这样罂粟般的女人,只要对自己威胁不大,纵容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

    直到她要回去,回家去,要把她村子里的那些女人全都带出来赚钱。

    开什么玩笑?

    她娘家人早就跑光了,有个母亲在牢里蹲监狱,精神不正常。据说是因为才梅之前做了谁家的童养媳,那家人也是倒霉,小年夜被她母亲下毒,到医院没抢救过来了就死了。只剩下一个儿子喘气,看起来活不了两年,就等着收尸了。

    且不说她回去是否会跑,哪怕回来了也不过是带了几张嘴吃白饭。总不是还为了那个半截入土的小白脸回去吧?

    韦奕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才梅做事虽然出色,但有时莽撞,不够圆滑,常要人劝抚善后。可这件事她既然决定要做,便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韦奕第一次觉得女人漂亮就够了,太过聪明可真是麻烦。他只能同意了才梅的决定,派人悄悄跟着她。

    好在才梅见到那个小白脸也没有太多感情动作,只是把人带回来养着病。反而是那个小白脸看见她情绪波动像个疯子一样,差点一命呜呼。

    她回来之后韦奕就着手悄无声息地阻断她与外界信息,架空她的势力。才梅的脸长得太好看,做一个乖乖听话的女人就很好,没有必要再抛头露面在外行动。

    这些是韦奕所设想的,可惜这世上总有些女人他不该肖想。

    才梅的背叛是从发现自己带回来的姑娘都被软禁在一个KTV里做伺候人的生意之后。

    她同样也在暗地里拔除韦奕的眼线,可惜最后被吉修文背叛,只差一点,功亏一篑。那个男人是她这世上唯一有丁点愧疚之心的男人,却可以为了毁了她,拔了自己身上的所有仪器。

    算了,终究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可他还告诉韦奕他会制毒的方法,以化学合成的药品省钱省力,并且可以助力韦奕拿下黑市这块硬骨头。唯一的要求是得到才梅。

    才梅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报仇还是也喜欢自己这张脸。她觉得这个男人有病,连带着她曾经喜欢吉修文这一点也像是脑子进了水,她开始厌恶仇视敌对所有的男人。

    才梅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男人这样肮脏龌龊的生物,她在他们身上见证了人性所有的不堪与劣性。她看过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可她也同样浸淫在这条路上太久,满手鲜血。与深渊凝视,本身也成了深渊。

    她从来不是什么乖乖的小白莲,所以即使她输了,也要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偏不如他们所愿。

    那天是s市有史以来发生的最大黑火爆炸案,奇怪的是,现场死伤并不多。不过这也让s市最大犯罪团伙窝藏点暴露在公众之下,虽然有些重要首脑逃走了,但根据现场遗留线索,解救了大量的妇女和受骗的未成年人。

    没有人发现现场其实有具女尸,因为她在爆炸中心,连骨头渣都不剩了。但现场有一把被烧漆黑的小铜扇,那是她的母亲很多年前在妇联劳模的评比中赢得的。

    *

    “每当我在冥行看到这世上仍然有女子困于情爱而死,或依附男人而活,我的怨气便会多上一分。”

    “为什么男人他们生来便不会受到这世人的苛责,为什么女人就永远都得做男人背后的避风港?但凡有一个女人做得比男人好,那么在世人的眼里,她也就不全然是个女人了。”

    我看着梅姐,有几分心疼。

    梅姐并不习惯这样的目光,她忽然凶戾地攥起我的胳膊道:“你是不是也想告诉我什么人间已经变了,什么性别平等了,什么女性意识崛起了。哼!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又有多大区别。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轻轻说,又拍了拍她攥得铁紧的手,示意她松手:“我只是心疼你。”

    才梅欲有腾起之势的怨气被贸然打断。

    我当然知道,作为家里的独生女,外人常常意外惊讶,仿佛这家人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才只要了这么一个女儿。

    在我人生的各个阶段,每一步都是别人在告诉我,一个女孩子家应该干什么或是不适合干什么。

    最可怕的是,这样说的人里的大部分也都是女性。她们一副高高在上教育的嘴脸,给更多的女孩框框条条的限制,似乎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没人会告诉一个男孩子他该干什么,只要他不穿着裙子搔首弄姿地上街做怪异举动,大概他干什么在人们眼里都很好。

    两性问题自古以来便是这世间最具争议的话题,没有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时期能够完全解决。所谓的男权、女权在我眼里都是一样,两个极端,鲜少有人能够真正去触及核心试图解决矛盾。

    我又怎会不知道。

    我这才知道自己的那张“奖状”有多么可笑离谱,要这世上的男女真正平等,那恐怕等到魂飞魄散也看不到。

    那梅姐该怎么办呢?

    “梅姐,如果你憎恨这一切,想要改变这一切,就必须到人间去。光是在鬼界这样愤懑,即便有再多的不甘与怨气又有什么用呢?”我的眼底清明,一字一句道。

    才梅转过头,语气厌厌:“他们不死,我怨气不消,没办法转生。”

    我偏过去瞧她,浅浅地笑说:“梅姐,你明明知道,他们不是你的怨念。”

    才梅又别扭道:“可是我罪孽缠身,除了能将那些人一起拖下地狱,没有其他所求。”

    我蹙起眉,反握住她的手道:“梅姐,总会好的,人间会越来越好,改变会越来越多。而有错的是他们,你不该把他们的罪也背在自己身上。”

    梅姐身上的黑气忽然淡了些许,但怨念太深,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变化。梅姐似乎在想什么,过了一会转头对我抿了个笑,说道:“也许是吧。”

    执念之所以被称之为执念便在于它的执着与牢固,如果仅靠我这几句话能够解决那才奇了怪呢。

    不过我又想起来一个问题:“那梅姐你是如何喜欢上老孟婆的呢?”

    梅姐像是被吓到一样,从石头上跳起来,因为旗袍的缘故还差点被自己绊倒:“喜欢赵明玕?”

    我见状也立即站起来道歉:“抱歉,我之前误会了,可能是回溯时间太长,搞得我记忆也有些不好。”

    才梅没说话,她忽然回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她才来鬼界时间不长,对他还很不客气。她告诉了赵明玕自己的身世,故意在他面前指桑骂槐说道:“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哪知道赵明玕那厮能伸能屈,竟然深深地看着她赞同道:“对,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些本就是他们的错,与阿梅你没有关系的。”

    才梅对他眼中的情绪感到陌生,又觉得他一定是在阴阳怪气自己,于是又挑衅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不过吧,如果你签个合同认我当老大,我就不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这句话了。”

    赵明玕还真签了,签完还要告诉她,男人真的没有一个好东西这句话还是要相信,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可刚刚她忽然有个猜测浮上心头,他那时的眼眸深处的情绪会不会叫作——心疼,如同她刚刚在对面鬼的眼中看到的那样。

    才梅哑声道:“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吧。”

    我望向天空,是每天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晴朗天气,不知道从哪里看出天色不早,但我还是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道:“…好。”

    我知道并不是天色已晚,只不过是梅姐现下想独自静静。我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莫名觉得梅姐有些孤独。

    我反手抽了自己两个巴掌,决定再也不在梅姐面前提起老孟婆一丝一毫。他已经不在了,有些过往既然未曾发觉那便埋葬了好。

    *

    梅姐的事过后,梅姐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强势又美艳的样子,有时候我也估摸不准她能否放下过去。

    这些没有定数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放与不放都在于本心,而不在我的三言两语间。

    吴言经历上次游乐场后也和我的冷战结束,我们有时候会一起吐槽再也不去玩游乐场的刺激项目。

    但更多时候,我喜欢随处乱逛。有时静静地走过老街的巷口,青绿的墙那边不知道是谁在咯咯直笑。有时站在热闹的街市,喧嚣的鬼群穿插其中。我时常也感到一阵一阵战栗的孤独,仿佛我被世界抽离出去了一样,行动上慢一拍,感觉却在无限放大。

    这个时候我又会想起梅姐,暗暗佩服当年的她落魄街头却从未害怕。

    我忽然看到一个贴满小广告的店铺,感到些许好奇,像是终于对世界的一点联系一样。

    我走近前,顶头是三个大字:亲至逢。

    大概也觉得这店铺名字起得费解,于是下面又有一排小字解释——主要业务:寻亲、寻鬼、归宗、认祖、代信……

    他们家业务范围还挺广,我视线往下,才注意到那玻璃门上贴满的并不是小广告,而是一张张寻鬼启事。

    而恰好我看到一张异常熟悉的脸,毕竟早晨我还刚刚和他打招呼。我隔着玻璃摸了摸那个迷你缩小版的吴言,陷入了沉思

    ——这会不会把他画得也太好看了一点,比明星精修图还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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