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78. 献给日落的供品8
脚趾头突然撞上了某个硬东西，那股钻心的疼痛激得大脑猛地一惊，不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而且连意识都在刹那间有些恍惚。不过，这一事故最大的影响，并非疼痛本身，而是让里奥感觉自己像个白痴。
抱着胳膊站在协会的前哨站门前，如今二十七岁的里奥·爱德华一边看着四周的其他人，一边回想刚才的失败。
当时他对着城市层级内的协会探险者总署（又称BETA前哨战）所在的建筑观察，正要进入门内时，右脚无名指猛地撞到了几公斤重烧烤架上。
一路走来在很多地方都看见了类似的烤架和烤炉，里奥刚刚经过时还特意确认了它的存在，从它旁边跨过去，可对着前哨战的建筑一顿观察后，他就把这东西彻底忘记了。
“撞到脚趾了吧。”
说话的人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他穿着白衬衫，套着一件连里奥都能看出是高档货的外套，而且此人长得还算英俊，精心打理的刘海强调了形状好看的前额，给人一种锃光瓦亮的高级跑车的感觉。
这位【高级跑车男】看起来大约三十岁上下，胸口佩戴的协会徽章彰显了他的身份，里奥猜测他是去年进来的那批人中的幸存者。
在这里解释一下，最近几年进入洞穴内的探险者大部分都没有死亡，有些人是在和同伴失散的过程中卡入了其他层级，还有些人则是不断流浪在各个地点之间，由于内部空间过大，比杨德派的协会猎人自然也不可能挨个寻找。
层级之间自然也有很多的小团体，像是主要由执照猎人组成的「BETA前哨站」、由普通流浪者们组成的物资交换小队，还有对协会政府等抱有敌意的通缉犯等组成的其他站点。目前滞留在城市层级的人大概超过50人，因为这里几乎可以自给自足，各种临时基地、庇护所等散落在各处。
里奥面前的这个前哨站就是由协会猎人组织建立的，整个团队大概有二十多个成员，他们占据了酒店大楼和大型商超，虽然对其他的探险者开放，但必须要提供身份证明和申请。
听到对方的调侃，里奥有些生气，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如果只是执照猎人成立的据点，对外的明目也没必要是探险保障，真正目的好像是进行各种科学研究，并且对“超自然”的医药领域十分投入。
“会长就在包间里休息，你要见他吗？”对方笑眯眯地问。
……连包间都搞出来了，这是真来度假的吧。
里奥叹了口气，眼见面前的男人似乎知会了其他人，然后里奥就被他带上了二楼，尽头有个空旷的房间，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
比杨德穿着五颜六色的休闲衫坐在沙发里，另一头站着一个男人，跟刚才的【高级跑车男】不同，这个更瘦，他穿着大众化的西装，长相说好听点是稳重，难听点就是缺乏气势，尖嘴猴腮，扁平的脸上只有鼻尖稍微突起。这人看起来更适合穿白大褂。
瘦男人推给里奥一杯杏仁水，尽管里奥没去看比杨德，但对方还是毫不客气地打量他的脸。
别紧张，别紧张。里奥在心里念叨了好几遍，他趁着喝水的间隙，用余光盯着比杨德脑袋上的斑秃，然后他慢慢放下水杯，走向对方：“会长……会长。”
里奥轻轻喊了两声，旁边的瘦男人眨了几下小小的眼睛，马上油腔滑调地接过话茬：“哦呀哦呀，这不是我们的先遣队成员吗，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那是，意外。”里奥察觉到了空气中比杨德不经意间散发的怒意，他顿了顿，“但是任务已经完成了，没有失败。”
瘦男人满意地点点头：“优秀的技术能促成世界发展，同时也隐含着破灭的危机，因此必须由观念正确的人承袭技术。虽然【不死之舟】的获得失败了，但至少这边的研究还是按部就班进行的。”
里奥不太喜欢他故作姿态的样子，于是转头看着比杨德：“四王子希望能一起去回收那个重要的东西。”
“回收？直接让他们的军队搜查不就好了。”比杨德露出暗含嘲讽的假笑看了过来，“公权力可不一定值得信任，卡金国的情报管理系统漏洞百出，一旦交给他们处理，肯定会泄漏到其他V5那里，到头来再被别人利用。事实上也已经通过各种渠道散布出去了，为了避免被反将一军，我们必须把那个王子牢牢控制住，再正确判断他的价值。”
这番话无比傲慢，不过就算指出这点，比杨德也不会改变主意，里奥只能选择继续推进话题：“我现在该做什么呢？”
比杨德没说话，瘦男人收到眼神示意开口：“也没想到你还活着，算是意外之喜了，作为先遣队唯一存活的成员，你去监视金·富力士那家伙吧。”
“金……吗？为什么？”里奥不太明白。
“不死之舟的事，以及之前几次的探险队，早就证实了都和他有关系，那家伙装作投诚的样子，谁知道背地里搞的什么名堂……我们彻底调查了好几次全都一无所获，既然你现在闲着，就去接近他。”瘦男人飞快说。
“什么？！”里奥忍不住拔高音量，这种任务也太难了。
比杨德收起轻浮夸张的笑容，随意瞥他一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次的目的具有冒险的价值，我不想错过机会，保险起见，你就一个人去吧。”
里奥心中顿时充满了愤怒和无力：“什么时候行动？”
“今晚，直接从这里出发，金的任务是在游乐场层级收集几类特有生物，你想办法自然地跟上他。”
他拿命跟上啊！
比杨德再次看向他，目光既不是要他跟上，也不是希望他能发现什么，而是早就料到结果，且毫不关心的神情。
果然如此，经过上一次的事情，里奥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处境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只能说出早已料到的回答：“……我知道了。”
“就这么定了。”瘦男人走过来和里奥握了手，他的手保养得极好，看着令人讨厌，“别在基站留下移动痕迹，如果情况不妙，我们也会采取强硬手段，别留下参与过麻烦事的证据。”
“……科奇曼他还好吗？”里奥忍不住问。
“啊？啊，你的那个朋友，已经进入最后的治疗阶段了，想必等你完成任务回来时，他就能痊愈了。”瘦男人告诉他。
“我能去看他吗？”里奥说。
“最好不要，这种会传染的病毒不能近距离接触，你很清楚吧。”对方说。
“知道了。”
里奥离开房间，他在建筑内的便利店里找了几袋饼干吃，中间去卫生间解决了人体生理需求，又做了点别的事情打发时间，然后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
太阳高挂天空，但由于是虚假的太阳，所以显得格外诡异。建筑门口用于存放大型生物的玻璃箱里站着一只猎犬，这时，一个身穿灰色作业服的男人从楼里下来，对里奥说：“能让一下吗。”
男人戴着针织帽，五官深邃，肩膀宽阔，他四下观察了一圈，然后打开玻璃箱的门。
那只猎犬从头至尾巴跟处，覆盖着蓬松的褐色皮毛，而异乎寻常的是它的脑袋，脑袋上没有一根毛，且苍白得像一件陶器。
“是猎犬吗？”里奥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嘀咕道，“可那张脸……”
这时，在煌煌日光的照耀下，连猎犬脸部的细微之处也都看得一清二楚，也许是打架留下来的吧，那个没毛的脑袋上有几道肿线，弯弯曲曲，跟蚯蚓似的。
一会过后，针织帽男人手里拿起枪，蹑手蹑脚，不发出一点声响，绕了大圈子迂回到猎犬的身后。那只生物顿时卷起了上嘴唇，龇出牙，那副模样与其说是在威吓，倒不如说是在笑。
下一个瞬间，男人捣下枪/托，子弹发出沉闷的声响，击碎了猎犬的脑袋。
针织帽男人以熟练的手法拔/出插在皮带上的户外直柄刀，将宽宽的刀刃插进猎犬的身体，灵巧地将其皮肉撬开，又用力吹了一口气进去，让毛皮如同气球似的鼓胀起来与肉分离，然后就大幅度地纵横切割，将毛皮褪了下来。
随后他又在四肢根部浅浅地割开几道口子，就像脱下晚会上戴的长手套般，轻而易举地就将其脚上的毛皮撸了下来。没了斗篷似的毛皮之后，猎犬的尸骸惨不忍睹，刀尖灵巧地剔去了四肢后，又用大砍刀斩下脑袋（并未出现想象中的鲜血喷涌的场景），并将其剁成了好多块。
最后，针织帽男人就用塑料袋装起尸块，全都堆到旁边的烧烤架上，点火烤了起来。
“这是在？”里奥不明所以地问。
“做善后工作。”针织帽男人随意道，“你应该被告知过吧……现在能按部就班做完流程的人太少，导致那么多尸体都没被处理就扔了，真希望那些人下次看见能主动点火烧一下。”
火星摇曳飘忽，像是随时都会被无边的黑烟吞噬掉似的，木柴发出的“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还有与血腥味掺杂在一起的烤肉味。
一辆货车悄然启动，它原先停在门口不容易注意到的角落，那是一辆破旧的厢式货车，货厢里没有货物，而是在内部两侧设置了长凳，并且已经有人坐在里面。
右侧坐着三人，左侧坐着两人，这幅光景就像电影里经常看到的军队作战车厢，看来这些都是前哨站的其他猎人。
“先遣队的里奥吗？”
右侧的小麦色皮肤女性用流畅的通用语对里奥说，她挂着一脸微妙的笑容。从坐高判断，她跟里奥差不多高，肩膀也很宽厚：“你要去哪？”
“别管那种人。”最里面的男人发出低沉的嗓音，他看起来应该在四十岁到五十岁，留着一头棱角分明的灰色短发，隔着衣服也能看出肌肉结实。
“没关系啦，他不是会长的直属部下之一吗，之前被派去做机密任务了，现在好不容易回来，跟他搞好关系也不是什么坏事吧。”女人夸张地摆摆手。
几人正说着，一阵哗啦哗啦的滚轮摩擦声忽然由远及近传来，听上去是什么行李箱或带轮的东西在地面摩擦的噪音。
原本打算说话的里奥也停下来，他和其他人一起转过脑袋，望着下坡处，视野内突然出现了一个拉着购物篮的女性身影，对方脚步欢快地扯着满满当当的购物筐，走得像是在逛街，紧跟其后的还有另外三个人。
“那个俊男美女组合是怎么回事？我不是眼花了吧。”车里的女人忍不住说。
淡淡的阳光照射下来，几何交错的铁架在楼栋间留下了模糊的影像。对方穿过斑驳交错的阴影走来，距离越来越近，渐渐可以完全看到黑发少女的容貌了。
显然对方也注意到他们，她只愣了愣就朝这边跑过来，购物筐差点被扯飞了，顿时给人留下一种不拘小节、相当随便的印象。
里奥的脸色青青白白，他差点浮现地铁老人看手机表情包，使劲闭了闭眼，看起来满是抗拒。
“哟，好久不见。”黑发红瞳的少女笑眯眯对里奥打招呼。
不知道有谁小声嘀咕：“我的天……真能有人长成这个样子啊。”
她身后还站着一位像童话里天使似的金发绿眼的漂亮女生，众人对其略有所闻，外貌特征看上去像哈斯国的圣女小姐，作为国家政治权利的对外象征，她近年来常常出席各种活动和晚宴，比较眼熟。
里奥死死皱着眉，他感觉到很多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猛地拉开距离，语气很冷淡：“你有什么事吗？”
明明他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要再被那家伙耍了！他也是有尊严的，总之不要和木川扯上关系，一旦和她扯上关系，就没什么好事发生，而且还会以惊人的速度变成笨蛋，因为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是怪人。
然而他刚接到任务就遇到怪人，实在是造化弄人。
“因为远远看见有人在烧烤，所以就顺路过来看看。”那个自顾自发言的黑发少女如此说道，她完全没在意里奥的表情，“这里是协会的地盘吗？诶——真意外啊，是前几年建成的据点吗，比杨德就在楼上？其他人也在吗？该不会是在搞什么好玩的事情吧。”
他被木川唯一通问话，像蟑螂似的连连后退。然而少女却哼着鼻音笑道：“没想到连货车都有，喂，胡萝卜寿司，不介绍一下吗？”
——又换了一个头衔吗？
里奥愤愤地沉着脸。
车上的人发出“咕咕咕”的嘲讽笑声。
这时木川唯才仿佛刚发现其他人在，她维持着拖着购物箱的姿势，就这样歪头窥看车厢内，和那一群人大眼瞪小眼：“……原来如此。”
谁也不知道她懂了什么。
里奥压低声音：“不关你的事，赶紧走吧。”
“这不是挺有意思的吗？”车上的光头胖子忽然说，“新来的几个帅哥美女也是执照猎人吧，要搭顺风车吗？”
木川不干不脆地盯住他看了两秒，然后她忽然同意了：“好啊，是要去北面的下一个层级吗？”
“是哦，既然都是一路的，一起上来吧。”车里的女人也歪着嘴唇说。
“那就不客气啦。”木川唯喜滋滋地说。
里奥……虽然毫无想法，但他想木川爱凑热闹这件事是事实，如果放任他们在这层到处乱走，一定会坏事，想必车里的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他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其他人，那三个家伙似乎对此没有异议，只是隐晦地用目光打量他一番，什么都没说。
木川等人再加一个里奥走上货车，里奥在她旁边落座，扣上了长椅上的简易安全带。金发大小姐和另外两个男生则在对面的空位坐下，接着，货厢门就关了起来。
货车猛地一抖，开动起来，坐在里奥这一侧的胖男人问道：“这位小姐是你的朋友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里奥刚要发言，木川就接过话茬：“人和人的相遇都是很神秘的，更别提胡萝卜寿司了。”
几人顿时笑出声，听见这种莫名其妙的笑声，里奥眼中闪动着不悦的神色，但反驳和他平时的性格不符合。木川唯转过脸，依旧保持着平静：“真厉害啊，这是货车吗，我还是第一次坐，是组装成的吗？还是捡到的？”
“是捡到的哦，你看，这一层的街道上会有很多无人轿车吧。”深肤色的女人对她说。
“大家都是执照猎人吗？”木川露出了然的表情。
“嗯，我们都是会长请来的佣兵。”深肤色女人说。
里奥似乎小声嘀咕了什么，接着就闭上眼睛，他不愿意参与对话。但旁边的光头胖子与他正相反，愉快地开口：“小姐是准备去哪里？是要去找餐馆吗？”
“因为想吃寿司啊。”木川唯微笑道。
“里奥就是在餐馆里和你搭讪遇到的吧？”胖子抖着腮帮子大笑起来，“他是不是平时娱乐活动也是选图书馆之类的地方？”
“哈……图书馆…哈哈哈哈哈哈哈，居然是图书馆，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另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笑道，他的右手握成沙包大的拳头，不断捶着自己的腿。
不知道是不是长椅太窄，他不时扭动着硕大的身躯调整坐姿，他做了个拳打胖子大肚腩的动作，胖子夸张地“嚎”了一声，这两个人就像去春游的学生一样。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里奥冷着脸道：“才不是，再说了图书管（馆）又怎么了……”
很明显尾音有点跑偏，可能是咬到舌头，也有可能是不小心说错了，胖子顿时再次大笑起来，变笑边和同伴重复：“噗——你们听见了吗，他说图书管、图书管——”
其他人没有反应，是对这种行为的默许。木川唯也没有反应，她面色不改，语调轻松地问：“所以，刚才是在烤什么肉呢？”
一瞬间车厢内安静下来，最后还是深肤色的女人圆场道：“只是把击败的生物尸体烧掉而已，你们对这个很感兴趣吗？”
“生物尸体吗？”木川唯淡定地双手抱臂，“是在焚烧昆虫吧。”
胖子饶有兴致地问：“自然不是虫子，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像虚张声势的螳螂一样，我不太了解你们的生态系统，一不小心就错看成昆虫的恐吓了，花里胡哨的苍蝇翅膀好像也是这种类似的作用。”她挂着笑容，“原来不是在烧同类，而是在烧其他的尸体啊。”
“……”气氛突然凝滞了。
什么叫大气也不敢出，说的就是当前的情况。说得太直白，搞得车上的其他人无法接下去了。
“开个玩笑而已，没必要生气。”最里面的灰发男终于开口。
木川唯兀自点了点头：“那个是开玩笑，我还以为是伞蜥蜴在搞小团体霸凌——听到没胡萝卜寿司，误会让你的脸看上去很阴暗，你怎么能想把他们所有人都打一顿塞到炸弹里送上天呢。”
“……我才没这么想，别把自己的心里话擅自扔给别人。”里奥忍不住吐槽。
“是吗，你破坏了一个满怀少女心的世界神明的期待，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相信友情和希望了。”木川唯假装悲伤地捂住脸。
拙劣的演技，但里奥倒是无所谓。
车厢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细微的憋笑声悉悉索索响起，定睛一看，原来是金发绿眼的大小姐掩唇抖着肩膀，她双眼弯弯，显然是憋了好一会了。
这个笑声让气氛变得更尴尬，数名佣兵立即转移话题跟自己人聊起其他内容，里奥逐渐也不那么紧绷了。
“应该可以告诉我，这条路尽头的层级是什么样的？”木川对他说。
“游乐场层级的据点，长得有点类似巴托奇亚郊外的废弃主题公园。”里奥也压低嗓音说，“在网络上还挺火的，号称「活着的废墟」。”
“和西乡动物园离得很近，大约十年前连通巴托奇亚共和国与南部大城市的高速公路通车的同时建设完成。那里充满大陆北部风格的建筑，随处可见民族服饰和当地特产，除此之外，还有现在回想起来商标权和著作权都很成问题的吉祥物，总之是个典型的主题公园。”酷拉皮卡补充道。
公园本来被市民寄予厚望，但是从大城市吸引游客的目的落了个空。从开张那天起，营业情况就一路下滑，终于在四年前，主题公园的运营公司破产，场地被拿来拍卖，最后被唯一举牌的企业买下了。
企业只对陈旧的游乐设施进行了最低限度的修缮，故意将其陈旧作为卖点，打出了“走向破灭的主题公园”这个招牌。由于年久失修、不再安全，游乐设施一个又一个被停用，如今场内还能动的设施反倒少得可怜。
“西乡动物园？”木川奇怪地重复了一遍。
正说着，货车也停了下来。车上的众人纷纷起身松动筋骨，不一会儿，货厢门就开了，这里似乎是层级入口处衔接的部分，一片明晃晃的日光中，只能看见孤零零的公园大门。
“那就在这里放你们下来了。”坐在驾驶座的男人回头说。
佣兵们纷纷跳下车，木川等人也挨个下来，虽说气温相差不多，但还是有点冷。游乐园没什么照明，加上天空没多少云彩，天色可以用“乌云沉沉”来形容，远处有不少怪兽般的巨大阴影，从轮廓判断，大概是摩天轮，以及隐约可见的跳楼机。
“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光头胖子转身谨慎地对木川说。
“好哦，谢谢你们。”木川唯拖着购物篮仿佛无事发生一样回答。
眼见那群佣兵走近游乐场的大门，里奥回头看了木川几眼，最后也朝别的方向走远了，露比这才愿意开口说话：“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能不能跟踪一下看看？”
“不用，反正后续也肯定要遇上，定位器果然显示西索在游乐场里？他倒是挺有闲心。”木川叹口气。
宽广的门庭周围竖着高高的栅栏，茂密的树丛深处高耸着巨大的黑影，枝叶间透出了微弱的光亮，像是从哪个灯管里散发出来的。
观察整座大门，它的诡异超出了想象，这座建筑物的正面就像缩小版的石砌城门，背后连着小型建筑的陈旧花墙，毫无美感的外墙上被涂画了一个双X标志。
露比好奇地问：“刚才那家伙好像是协会内部成员？”
“可能是吧。”木川说，“我们先去侧面的建筑里看看？”
奇犽抬头看着外墙的标志，撇了一下嘴角：“真是哪都有协会的标志，连这里都不放过。”
木川唯也跟着抬眼：“那是3D电影18岁分级的X级标志，你懂的真多啊。”
奇犽：“……喂！”
***
“里奥真是找了个靠山。”为首的灰发男人忽然说。
一行人向左走向游乐场内部，队伍由灰发男人打头，后面跟着沉默寡言的针织帽男人、深肤色女人、话痨胖子，然后是穿着工作服的另外几人。
胖子顺着话题说下去：“我听说对方是金的徒弟，好像和他儿子也有点关系。”
“诶——居然和那个金有关系吗？”深肤色女人感叹道。
另一个男人耸耸肩：“不过那种女人看上去就表里不一，在车上还偷偷嘲讽查理来着。说得难听点，也就是会笑容满面杀人的那种人，就算长成那个样子，估计也能面无表情地给动物剥皮。”
“那不是你最喜欢的类型吗。”胖子嗤笑说。
“年龄太小了，不过未来倒是一定能成长为不得了的女人。”男人说。
“我听说小时候没父母的人，还有童年缺爱的人都会长成变态，也喜欢剥动物皮，你是哪一种？”深肤色女人故意调侃道。
“说什么呢。再怎么也不是我，你说的这个可能性还是套在刚才那群外表优越的年轻人身上——”光头胖子冷哼一声，“替里奥出头的家伙，简直是会长最喜欢的人才，她一定找到机会就会释放本性吧。”
……
“这里面都是小动物诶！”露比很兴奋地站在花墙上朝下喊。
所有窗户都装了磨砂玻璃，建筑物看上去有三层，每一层都有一定高度，因此总体高度足有普通楼房的五层之高。
木川唯就站在她旁边，栅栏小门里还有一条石子路，视野被杂草群挡住了，她很勉强地在风中按住乱飞的长发：“看不见，完全看不见，我现在就跟上了年纪骨质疏松的老年人一样患了沙眼和白内障。”
“是九宫鸟，唯快看！是九宫鸟！”露比声音更大了。
“瞎兴奋什么呢那个大小姐。”奇犽小声吐槽，他把两只手放在栏杆上，勉强低头去看下面的人，“真受不了。”
酷拉皮卡还在打量外墙的装修风格，他对此只是轻笑一声，不做评价。奇犽的目光在杂草间搜寻着，下方木川的身影被草丛遮挡，大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两个女生凑在一起在讨论什么。
“你好呀。”传来了鸟叫。
金发大小姐立刻发出欣喜若狂的感叹，她在原地跳了两下：“九宫鸟说话了，快看快看！你们两个男人完全不懂啊，见到小动物就该找东西喂它吃！”
什么歪理……酷拉皮卡能理解奇犽的无语，他也用手撑住栏杆向下望去，刚好看见了正仰着脸的木川。
站在黄色栖木上的九宫鸟张着红色的嘴巴，树影重叠，一阵风来，明暗交织，杂然而动。木川唯按住纷飞的发尾，她看着九宫鸟，笑着模仿了一句：“你好。”
半晌，一直没人说话。
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木川收起明朗的笑意，她的视线经过呆呆的露比，慢慢转头看着上方不知道何时突然噤声的两个男生，他俩就跟被施了定身魔法的雕像一样。
“你好！”九宫鸟又叫了一声。
黑发红瞳的少女愣了两秒，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好像太幼稚了，又不是小孩子，她猛地闭上嘴，耳根有点红。
“啊……那个，请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吧，像一位合格的沙眼老人那样。”她强装镇定地说。
抱着胳膊站在协会的前哨站门前，如今二十七岁的里奥·爱德华一边看着四周的其他人，一边回想刚才的失败。
当时他对着城市层级内的协会探险者总署（又称BETA前哨战）所在的建筑观察，正要进入门内时，右脚无名指猛地撞到了几公斤重烧烤架上。
一路走来在很多地方都看见了类似的烤架和烤炉，里奥刚刚经过时还特意确认了它的存在，从它旁边跨过去，可对着前哨战的建筑一顿观察后，他就把这东西彻底忘记了。
“撞到脚趾了吧。”
说话的人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他穿着白衬衫，套着一件连里奥都能看出是高档货的外套，而且此人长得还算英俊，精心打理的刘海强调了形状好看的前额，给人一种锃光瓦亮的高级跑车的感觉。
这位【高级跑车男】看起来大约三十岁上下，胸口佩戴的协会徽章彰显了他的身份，里奥猜测他是去年进来的那批人中的幸存者。
在这里解释一下，最近几年进入洞穴内的探险者大部分都没有死亡，有些人是在和同伴失散的过程中卡入了其他层级，还有些人则是不断流浪在各个地点之间，由于内部空间过大，比杨德派的协会猎人自然也不可能挨个寻找。
层级之间自然也有很多的小团体，像是主要由执照猎人组成的「BETA前哨站」、由普通流浪者们组成的物资交换小队，还有对协会政府等抱有敌意的通缉犯等组成的其他站点。目前滞留在城市层级的人大概超过50人，因为这里几乎可以自给自足，各种临时基地、庇护所等散落在各处。
里奥面前的这个前哨站就是由协会猎人组织建立的，整个团队大概有二十多个成员，他们占据了酒店大楼和大型商超，虽然对其他的探险者开放，但必须要提供身份证明和申请。
听到对方的调侃，里奥有些生气，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如果只是执照猎人成立的据点，对外的明目也没必要是探险保障，真正目的好像是进行各种科学研究，并且对“超自然”的医药领域十分投入。
“会长就在包间里休息，你要见他吗？”对方笑眯眯地问。
……连包间都搞出来了，这是真来度假的吧。
里奥叹了口气，眼见面前的男人似乎知会了其他人，然后里奥就被他带上了二楼，尽头有个空旷的房间，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
比杨德穿着五颜六色的休闲衫坐在沙发里，另一头站着一个男人，跟刚才的【高级跑车男】不同，这个更瘦，他穿着大众化的西装，长相说好听点是稳重，难听点就是缺乏气势，尖嘴猴腮，扁平的脸上只有鼻尖稍微突起。这人看起来更适合穿白大褂。
瘦男人推给里奥一杯杏仁水，尽管里奥没去看比杨德，但对方还是毫不客气地打量他的脸。
别紧张，别紧张。里奥在心里念叨了好几遍，他趁着喝水的间隙，用余光盯着比杨德脑袋上的斑秃，然后他慢慢放下水杯，走向对方：“会长……会长。”
里奥轻轻喊了两声，旁边的瘦男人眨了几下小小的眼睛，马上油腔滑调地接过话茬：“哦呀哦呀，这不是我们的先遣队成员吗，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那是，意外。”里奥察觉到了空气中比杨德不经意间散发的怒意，他顿了顿，“但是任务已经完成了，没有失败。”
瘦男人满意地点点头：“优秀的技术能促成世界发展，同时也隐含着破灭的危机，因此必须由观念正确的人承袭技术。虽然【不死之舟】的获得失败了，但至少这边的研究还是按部就班进行的。”
里奥不太喜欢他故作姿态的样子，于是转头看着比杨德：“四王子希望能一起去回收那个重要的东西。”
“回收？直接让他们的军队搜查不就好了。”比杨德露出暗含嘲讽的假笑看了过来，“公权力可不一定值得信任，卡金国的情报管理系统漏洞百出，一旦交给他们处理，肯定会泄漏到其他V5那里，到头来再被别人利用。事实上也已经通过各种渠道散布出去了，为了避免被反将一军，我们必须把那个王子牢牢控制住，再正确判断他的价值。”
这番话无比傲慢，不过就算指出这点，比杨德也不会改变主意，里奥只能选择继续推进话题：“我现在该做什么呢？”
比杨德没说话，瘦男人收到眼神示意开口：“也没想到你还活着，算是意外之喜了，作为先遣队唯一存活的成员，你去监视金·富力士那家伙吧。”
“金……吗？为什么？”里奥不太明白。
“不死之舟的事，以及之前几次的探险队，早就证实了都和他有关系，那家伙装作投诚的样子，谁知道背地里搞的什么名堂……我们彻底调查了好几次全都一无所获，既然你现在闲着，就去接近他。”瘦男人飞快说。
“什么？！”里奥忍不住拔高音量，这种任务也太难了。
比杨德收起轻浮夸张的笑容，随意瞥他一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次的目的具有冒险的价值，我不想错过机会，保险起见，你就一个人去吧。”
里奥心中顿时充满了愤怒和无力：“什么时候行动？”
“今晚，直接从这里出发，金的任务是在游乐场层级收集几类特有生物，你想办法自然地跟上他。”
他拿命跟上啊！
比杨德再次看向他，目光既不是要他跟上，也不是希望他能发现什么，而是早就料到结果，且毫不关心的神情。
果然如此，经过上一次的事情，里奥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处境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只能说出早已料到的回答：“……我知道了。”
“就这么定了。”瘦男人走过来和里奥握了手，他的手保养得极好，看着令人讨厌，“别在基站留下移动痕迹，如果情况不妙，我们也会采取强硬手段，别留下参与过麻烦事的证据。”
“……科奇曼他还好吗？”里奥忍不住问。
“啊？啊，你的那个朋友，已经进入最后的治疗阶段了，想必等你完成任务回来时，他就能痊愈了。”瘦男人告诉他。
“我能去看他吗？”里奥说。
“最好不要，这种会传染的病毒不能近距离接触，你很清楚吧。”对方说。
“知道了。”
里奥离开房间，他在建筑内的便利店里找了几袋饼干吃，中间去卫生间解决了人体生理需求，又做了点别的事情打发时间，然后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
太阳高挂天空，但由于是虚假的太阳，所以显得格外诡异。建筑门口用于存放大型生物的玻璃箱里站着一只猎犬，这时，一个身穿灰色作业服的男人从楼里下来，对里奥说：“能让一下吗。”
男人戴着针织帽，五官深邃，肩膀宽阔，他四下观察了一圈，然后打开玻璃箱的门。
那只猎犬从头至尾巴跟处，覆盖着蓬松的褐色皮毛，而异乎寻常的是它的脑袋，脑袋上没有一根毛，且苍白得像一件陶器。
“是猎犬吗？”里奥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嘀咕道，“可那张脸……”
这时，在煌煌日光的照耀下，连猎犬脸部的细微之处也都看得一清二楚，也许是打架留下来的吧，那个没毛的脑袋上有几道肿线，弯弯曲曲，跟蚯蚓似的。
一会过后，针织帽男人手里拿起枪，蹑手蹑脚，不发出一点声响，绕了大圈子迂回到猎犬的身后。那只生物顿时卷起了上嘴唇，龇出牙，那副模样与其说是在威吓，倒不如说是在笑。
下一个瞬间，男人捣下枪/托，子弹发出沉闷的声响，击碎了猎犬的脑袋。
针织帽男人以熟练的手法拔/出插在皮带上的户外直柄刀，将宽宽的刀刃插进猎犬的身体，灵巧地将其皮肉撬开，又用力吹了一口气进去，让毛皮如同气球似的鼓胀起来与肉分离，然后就大幅度地纵横切割，将毛皮褪了下来。
随后他又在四肢根部浅浅地割开几道口子，就像脱下晚会上戴的长手套般，轻而易举地就将其脚上的毛皮撸了下来。没了斗篷似的毛皮之后，猎犬的尸骸惨不忍睹，刀尖灵巧地剔去了四肢后，又用大砍刀斩下脑袋（并未出现想象中的鲜血喷涌的场景），并将其剁成了好多块。
最后，针织帽男人就用塑料袋装起尸块，全都堆到旁边的烧烤架上，点火烤了起来。
“这是在？”里奥不明所以地问。
“做善后工作。”针织帽男人随意道，“你应该被告知过吧……现在能按部就班做完流程的人太少，导致那么多尸体都没被处理就扔了，真希望那些人下次看见能主动点火烧一下。”
火星摇曳飘忽，像是随时都会被无边的黑烟吞噬掉似的，木柴发出的“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还有与血腥味掺杂在一起的烤肉味。
一辆货车悄然启动，它原先停在门口不容易注意到的角落，那是一辆破旧的厢式货车，货厢里没有货物，而是在内部两侧设置了长凳，并且已经有人坐在里面。
右侧坐着三人，左侧坐着两人，这幅光景就像电影里经常看到的军队作战车厢，看来这些都是前哨站的其他猎人。
“先遣队的里奥吗？”
右侧的小麦色皮肤女性用流畅的通用语对里奥说，她挂着一脸微妙的笑容。从坐高判断，她跟里奥差不多高，肩膀也很宽厚：“你要去哪？”
“别管那种人。”最里面的男人发出低沉的嗓音，他看起来应该在四十岁到五十岁，留着一头棱角分明的灰色短发，隔着衣服也能看出肌肉结实。
“没关系啦，他不是会长的直属部下之一吗，之前被派去做机密任务了，现在好不容易回来，跟他搞好关系也不是什么坏事吧。”女人夸张地摆摆手。
几人正说着，一阵哗啦哗啦的滚轮摩擦声忽然由远及近传来，听上去是什么行李箱或带轮的东西在地面摩擦的噪音。
原本打算说话的里奥也停下来，他和其他人一起转过脑袋，望着下坡处，视野内突然出现了一个拉着购物篮的女性身影，对方脚步欢快地扯着满满当当的购物筐，走得像是在逛街，紧跟其后的还有另外三个人。
“那个俊男美女组合是怎么回事？我不是眼花了吧。”车里的女人忍不住说。
淡淡的阳光照射下来，几何交错的铁架在楼栋间留下了模糊的影像。对方穿过斑驳交错的阴影走来，距离越来越近，渐渐可以完全看到黑发少女的容貌了。
显然对方也注意到他们，她只愣了愣就朝这边跑过来，购物筐差点被扯飞了，顿时给人留下一种不拘小节、相当随便的印象。
里奥的脸色青青白白，他差点浮现地铁老人看手机表情包，使劲闭了闭眼，看起来满是抗拒。
“哟，好久不见。”黑发红瞳的少女笑眯眯对里奥打招呼。
不知道有谁小声嘀咕：“我的天……真能有人长成这个样子啊。”
她身后还站着一位像童话里天使似的金发绿眼的漂亮女生，众人对其略有所闻，外貌特征看上去像哈斯国的圣女小姐，作为国家政治权利的对外象征，她近年来常常出席各种活动和晚宴，比较眼熟。
里奥死死皱着眉，他感觉到很多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猛地拉开距离，语气很冷淡：“你有什么事吗？”
明明他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要再被那家伙耍了！他也是有尊严的，总之不要和木川扯上关系，一旦和她扯上关系，就没什么好事发生，而且还会以惊人的速度变成笨蛋，因为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是怪人。
然而他刚接到任务就遇到怪人，实在是造化弄人。
“因为远远看见有人在烧烤，所以就顺路过来看看。”那个自顾自发言的黑发少女如此说道，她完全没在意里奥的表情，“这里是协会的地盘吗？诶——真意外啊，是前几年建成的据点吗，比杨德就在楼上？其他人也在吗？该不会是在搞什么好玩的事情吧。”
他被木川唯一通问话，像蟑螂似的连连后退。然而少女却哼着鼻音笑道：“没想到连货车都有，喂，胡萝卜寿司，不介绍一下吗？”
——又换了一个头衔吗？
里奥愤愤地沉着脸。
车上的人发出“咕咕咕”的嘲讽笑声。
这时木川唯才仿佛刚发现其他人在，她维持着拖着购物箱的姿势，就这样歪头窥看车厢内，和那一群人大眼瞪小眼：“……原来如此。”
谁也不知道她懂了什么。
里奥压低声音：“不关你的事，赶紧走吧。”
“这不是挺有意思的吗？”车上的光头胖子忽然说，“新来的几个帅哥美女也是执照猎人吧，要搭顺风车吗？”
木川不干不脆地盯住他看了两秒，然后她忽然同意了：“好啊，是要去北面的下一个层级吗？”
“是哦，既然都是一路的，一起上来吧。”车里的女人也歪着嘴唇说。
“那就不客气啦。”木川唯喜滋滋地说。
里奥……虽然毫无想法，但他想木川爱凑热闹这件事是事实，如果放任他们在这层到处乱走，一定会坏事，想必车里的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他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其他人，那三个家伙似乎对此没有异议，只是隐晦地用目光打量他一番，什么都没说。
木川等人再加一个里奥走上货车，里奥在她旁边落座，扣上了长椅上的简易安全带。金发大小姐和另外两个男生则在对面的空位坐下，接着，货厢门就关了起来。
货车猛地一抖，开动起来，坐在里奥这一侧的胖男人问道：“这位小姐是你的朋友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里奥刚要发言，木川就接过话茬：“人和人的相遇都是很神秘的，更别提胡萝卜寿司了。”
几人顿时笑出声，听见这种莫名其妙的笑声，里奥眼中闪动着不悦的神色，但反驳和他平时的性格不符合。木川唯转过脸，依旧保持着平静：“真厉害啊，这是货车吗，我还是第一次坐，是组装成的吗？还是捡到的？”
“是捡到的哦，你看，这一层的街道上会有很多无人轿车吧。”深肤色的女人对她说。
“大家都是执照猎人吗？”木川露出了然的表情。
“嗯，我们都是会长请来的佣兵。”深肤色女人说。
里奥似乎小声嘀咕了什么，接着就闭上眼睛，他不愿意参与对话。但旁边的光头胖子与他正相反，愉快地开口：“小姐是准备去哪里？是要去找餐馆吗？”
“因为想吃寿司啊。”木川唯微笑道。
“里奥就是在餐馆里和你搭讪遇到的吧？”胖子抖着腮帮子大笑起来，“他是不是平时娱乐活动也是选图书馆之类的地方？”
“哈……图书馆…哈哈哈哈哈哈哈，居然是图书馆，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另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笑道，他的右手握成沙包大的拳头，不断捶着自己的腿。
不知道是不是长椅太窄，他不时扭动着硕大的身躯调整坐姿，他做了个拳打胖子大肚腩的动作，胖子夸张地“嚎”了一声，这两个人就像去春游的学生一样。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里奥冷着脸道：“才不是，再说了图书管（馆）又怎么了……”
很明显尾音有点跑偏，可能是咬到舌头，也有可能是不小心说错了，胖子顿时再次大笑起来，变笑边和同伴重复：“噗——你们听见了吗，他说图书管、图书管——”
其他人没有反应，是对这种行为的默许。木川唯也没有反应，她面色不改，语调轻松地问：“所以，刚才是在烤什么肉呢？”
一瞬间车厢内安静下来，最后还是深肤色的女人圆场道：“只是把击败的生物尸体烧掉而已，你们对这个很感兴趣吗？”
“生物尸体吗？”木川唯淡定地双手抱臂，“是在焚烧昆虫吧。”
胖子饶有兴致地问：“自然不是虫子，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像虚张声势的螳螂一样，我不太了解你们的生态系统，一不小心就错看成昆虫的恐吓了，花里胡哨的苍蝇翅膀好像也是这种类似的作用。”她挂着笑容，“原来不是在烧同类，而是在烧其他的尸体啊。”
“……”气氛突然凝滞了。
什么叫大气也不敢出，说的就是当前的情况。说得太直白，搞得车上的其他人无法接下去了。
“开个玩笑而已，没必要生气。”最里面的灰发男终于开口。
木川唯兀自点了点头：“那个是开玩笑，我还以为是伞蜥蜴在搞小团体霸凌——听到没胡萝卜寿司，误会让你的脸看上去很阴暗，你怎么能想把他们所有人都打一顿塞到炸弹里送上天呢。”
“……我才没这么想，别把自己的心里话擅自扔给别人。”里奥忍不住吐槽。
“是吗，你破坏了一个满怀少女心的世界神明的期待，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相信友情和希望了。”木川唯假装悲伤地捂住脸。
拙劣的演技，但里奥倒是无所谓。
车厢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细微的憋笑声悉悉索索响起，定睛一看，原来是金发绿眼的大小姐掩唇抖着肩膀，她双眼弯弯，显然是憋了好一会了。
这个笑声让气氛变得更尴尬，数名佣兵立即转移话题跟自己人聊起其他内容，里奥逐渐也不那么紧绷了。
“应该可以告诉我，这条路尽头的层级是什么样的？”木川对他说。
“游乐场层级的据点，长得有点类似巴托奇亚郊外的废弃主题公园。”里奥也压低嗓音说，“在网络上还挺火的，号称「活着的废墟」。”
“和西乡动物园离得很近，大约十年前连通巴托奇亚共和国与南部大城市的高速公路通车的同时建设完成。那里充满大陆北部风格的建筑，随处可见民族服饰和当地特产，除此之外，还有现在回想起来商标权和著作权都很成问题的吉祥物，总之是个典型的主题公园。”酷拉皮卡补充道。
公园本来被市民寄予厚望，但是从大城市吸引游客的目的落了个空。从开张那天起，营业情况就一路下滑，终于在四年前，主题公园的运营公司破产，场地被拿来拍卖，最后被唯一举牌的企业买下了。
企业只对陈旧的游乐设施进行了最低限度的修缮，故意将其陈旧作为卖点，打出了“走向破灭的主题公园”这个招牌。由于年久失修、不再安全，游乐设施一个又一个被停用，如今场内还能动的设施反倒少得可怜。
“西乡动物园？”木川奇怪地重复了一遍。
正说着，货车也停了下来。车上的众人纷纷起身松动筋骨，不一会儿，货厢门就开了，这里似乎是层级入口处衔接的部分，一片明晃晃的日光中，只能看见孤零零的公园大门。
“那就在这里放你们下来了。”坐在驾驶座的男人回头说。
佣兵们纷纷跳下车，木川等人也挨个下来，虽说气温相差不多，但还是有点冷。游乐园没什么照明，加上天空没多少云彩，天色可以用“乌云沉沉”来形容，远处有不少怪兽般的巨大阴影，从轮廓判断，大概是摩天轮，以及隐约可见的跳楼机。
“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光头胖子转身谨慎地对木川说。
“好哦，谢谢你们。”木川唯拖着购物篮仿佛无事发生一样回答。
眼见那群佣兵走近游乐场的大门，里奥回头看了木川几眼，最后也朝别的方向走远了，露比这才愿意开口说话：“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能不能跟踪一下看看？”
“不用，反正后续也肯定要遇上，定位器果然显示西索在游乐场里？他倒是挺有闲心。”木川叹口气。
宽广的门庭周围竖着高高的栅栏，茂密的树丛深处高耸着巨大的黑影，枝叶间透出了微弱的光亮，像是从哪个灯管里散发出来的。
观察整座大门，它的诡异超出了想象，这座建筑物的正面就像缩小版的石砌城门，背后连着小型建筑的陈旧花墙，毫无美感的外墙上被涂画了一个双X标志。
露比好奇地问：“刚才那家伙好像是协会内部成员？”
“可能是吧。”木川说，“我们先去侧面的建筑里看看？”
奇犽抬头看着外墙的标志，撇了一下嘴角：“真是哪都有协会的标志，连这里都不放过。”
木川唯也跟着抬眼：“那是3D电影18岁分级的X级标志，你懂的真多啊。”
奇犽：“……喂！”
***
“里奥真是找了个靠山。”为首的灰发男人忽然说。
一行人向左走向游乐场内部，队伍由灰发男人打头，后面跟着沉默寡言的针织帽男人、深肤色女人、话痨胖子，然后是穿着工作服的另外几人。
胖子顺着话题说下去：“我听说对方是金的徒弟，好像和他儿子也有点关系。”
“诶——居然和那个金有关系吗？”深肤色女人感叹道。
另一个男人耸耸肩：“不过那种女人看上去就表里不一，在车上还偷偷嘲讽查理来着。说得难听点，也就是会笑容满面杀人的那种人，就算长成那个样子，估计也能面无表情地给动物剥皮。”
“那不是你最喜欢的类型吗。”胖子嗤笑说。
“年龄太小了，不过未来倒是一定能成长为不得了的女人。”男人说。
“我听说小时候没父母的人，还有童年缺爱的人都会长成变态，也喜欢剥动物皮，你是哪一种？”深肤色女人故意调侃道。
“说什么呢。再怎么也不是我，你说的这个可能性还是套在刚才那群外表优越的年轻人身上——”光头胖子冷哼一声，“替里奥出头的家伙，简直是会长最喜欢的人才，她一定找到机会就会释放本性吧。”
……
“这里面都是小动物诶！”露比很兴奋地站在花墙上朝下喊。
所有窗户都装了磨砂玻璃，建筑物看上去有三层，每一层都有一定高度，因此总体高度足有普通楼房的五层之高。
木川唯就站在她旁边，栅栏小门里还有一条石子路，视野被杂草群挡住了，她很勉强地在风中按住乱飞的长发：“看不见，完全看不见，我现在就跟上了年纪骨质疏松的老年人一样患了沙眼和白内障。”
“是九宫鸟，唯快看！是九宫鸟！”露比声音更大了。
“瞎兴奋什么呢那个大小姐。”奇犽小声吐槽，他把两只手放在栏杆上，勉强低头去看下面的人，“真受不了。”
酷拉皮卡还在打量外墙的装修风格，他对此只是轻笑一声，不做评价。奇犽的目光在杂草间搜寻着，下方木川的身影被草丛遮挡，大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两个女生凑在一起在讨论什么。
“你好呀。”传来了鸟叫。
金发大小姐立刻发出欣喜若狂的感叹，她在原地跳了两下：“九宫鸟说话了，快看快看！你们两个男人完全不懂啊，见到小动物就该找东西喂它吃！”
什么歪理……酷拉皮卡能理解奇犽的无语，他也用手撑住栏杆向下望去，刚好看见了正仰着脸的木川。
站在黄色栖木上的九宫鸟张着红色的嘴巴，树影重叠，一阵风来，明暗交织，杂然而动。木川唯按住纷飞的发尾，她看着九宫鸟，笑着模仿了一句：“你好。”
半晌，一直没人说话。
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木川收起明朗的笑意，她的视线经过呆呆的露比，慢慢转头看着上方不知道何时突然噤声的两个男生，他俩就跟被施了定身魔法的雕像一样。
“你好！”九宫鸟又叫了一声。
黑发红瞳的少女愣了两秒，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好像太幼稚了，又不是小孩子，她猛地闭上嘴，耳根有点红。
“啊……那个，请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吧，像一位合格的沙眼老人那样。”她强装镇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