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79. 献给日落的供品9
作为一名合格的“沙眼”患者，木川唯努力无视其他人的反应，转身随意走了几步，她的目光移到北边时明显愣了一下，反光的钢板像一面透亮的落地镜，将她照得一清二楚。
风呼呼吹着，木川站在银色的钢板前凝视自己，仿佛在端详一张照片，这是一位令人惊愕的十八岁少女：因最近吃得少而下降的体重，下巴也瘦得尖尖的，紧凑的五官配合脸部的骨相怎么看都是精雕细刻的完美，黑发垂在肩膀上像兔子的两只耳朵，只有红色眼尾在挑眉时会暴露出性格上的漫不经心。
其实人的躯体多少都有点不对称，这个事实并不违背自然法则，像是很多人的眼睑左边和右边的形状就不太相同，左右脸颊也大小不一，毕竟身体并非在工厂里按统一规格批量制造的产品。
但她的脸再怎么仔细观察，也是完全对称的。
这种恐怖的吸引力，才是让木川唯下意识发愣的原因。
不……她的脸没什么恐怖的地方，如果使劲盯着五官多看一会，就能从中看出小时候的影子，基本是成比例放大的。
比如她的额头其实还挺宽的，以前就是因为有同学常常笑话她的脑门，这才使她产生某种自卑情结，留了刘海；鼻梁单看也不够高，但放在这张脸上倒是正正好好，再高就会奇怪；还有人说她脸颊的角质层太薄了，稍微运动一下便能透出红血丝的痕迹，还容易过敏，不过现在她也能接受了。
她审视着自己，心里想，要是额头变窄了，鼻子也每天多长高一毫米，上下嘴唇一样薄，皮肤更白一点，自己的脸会变得让人认不出来吗？如果变得和小时候毫无相似之处，那她还是她吗？
那么，木川和自己的脸之间有什么样的联系呢？
能力所改变的只有第一印象和整体的即视感，可气质和五官还是一尘不变，眉眼间流露出怎么看都是反派预备役的痞气和挑衅，以及比起在伟大航路用帝人壳子时的难以接近，现在的少女外貌却多了几分一戳就破的假正经。
凭心而论，确实是美少女。
这是没办法否认的事实，她也不会在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上反驳，要是明明很好看的人故意假装没发现，然后装傻说自己不美的地方，那样也太没意思了，木川懒得推诿这一套。
在被灌输的大众审美中，「好看」和「不好看」都会受到不同的贬低方向，比如木川小时候被骂过“丑八怪大王”，长大后被造黄谣被人用奇怪的眼神凝视，非要比较起来，痛苦其实是不分高低的，但……由于很多人对长相优越的人抱有滤镜和容错率，因此「不好看的人」还是会比「好看的人」遭受的容貌攻击更甚。
那么延伸而来的，好看的人反而故意说自己哪里不美，就像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样，好狡猾。
——世界上真的会有美而不自知的人吗？除非是在从小到大都接触不到外界眼光的环境里长大吧。
美貌是可利用的双刃武器之一，作为反派预备役的木川唯曾多次使用它来达成目的，虽然没有玩弄别人的感情，但骗人的事也干了不少，她会理直气壮地承认这一点。
他人的“喜欢”似乎是加多了开水的酱油味方便面，余味清淡。这样的“喜欢”里，没有实打实煮出来的浓汤，没有入味的豚骨肉，也没有能提供饱腹感的煮鸡蛋。
既然如此，大家所喜欢的木川恐怕也包括这一部分吧？喜欢的是脸吗？因为长得好看所以就一见钟情了？
这么好看的人，如果我是男生，我也喜欢。木川唯默默想。
可那只是想贴贴的程度，好像不至于要陪着一起送命——她试图换位思考，假如看见一个超级大帅哥在自己的审美上蹦迪，我会怎么办？我会跟他搭讪吗？然后再好奇对方的性格和爱好，理想抱负，对各类事物的看法和观点……
如果只是脸好看，她也不会长时间地喜欢这个人。除非他和她的爱好契合，三观契合，一拍即合，玩得特别好，好像才会产生长久的好感。
爱情也是这样吗？
说起来……她以前喜欢的是艾斯的脸吗？最开始好像并没有太在意长相，或者说她本来对男人压根没兴趣，就算艾斯是女孩子、是其他种族、是外星人，哪怕是条狗她也一样会喜欢的！
这么看来，她曾经的感情一定是真物。所以判断是否是真正的爱情，就以此为评判标准吗？
一直盯着钢板反光看的木川唯捏着自己的下巴，她满脸深沉地摇了摇头，然后似乎十分正经地望向露比：“如果我突然变成狗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露比没搞明白这人怎么在欣赏完自己的美貌后，突然蹦出来一句这样的话，脑回路着实奇怪，也不知道具体在想什么。
于是大小姐只能凭着直觉回答，很诚实地说：“喜欢，唯变成狗也是最可爱的狗，世界第一狗狗！不过——你当我的狗，好像有点色…嘿嘿，这样不好吧……”
说着，大小姐就磕磕巴巴地陷入幻想，越说越跳跃，仿佛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木川唯没听太清楚，她还在冥思苦想，小声碎碎念：“和狗结婚还是太限制了，不至于有人会到这个地步……”
“什么？可以结婚吗？我行的！太行了！”露比抢先大喊。
木川皱着眉忖度完毕，视线从钢板前移开，转脸看向还没明白何事发生的大小姐：“我看上去像狗吗？”
这都是什么问题——一直在暗中观察的两个男生露出复杂的表情，他们甚至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难以置信和迷茫困惑的神色。
露比很认真地打量她几眼：“你不太像小狗……不是狗系，但也不像猫系，非要说的话像小兔子，尤其是眼睛的位置有兔子眼线，或者像小蝴蝶吧。”
“不像竹节虫吗？”木川追问。
露比摇摇头，木川见状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这样不行。”木川唯大怒，“我的脸可以杀人了，这种程度变成什么都是空谈，就算是竹节虫也是好看的竹节虫，会吸引变态的竹节虫同伴，可恶！这也太难分辨了！”
……不知道这人到底在纠结什么。
她怎么就跳过解释的环节，自顾自陷入沉思，又自顾自懊恼的？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古怪的人吗？
可是就木川唯来说，她应该一丁点反思都没有吧。她大抵上不是在自由地到处跑，就是在研究吃什么喝什么怎么玩，要不然就是在捣乱，反正非常随心所欲。
奇犽都习惯了，从认识的时候开始，她就是这种人。就算记住她说的每一句话，八成也毫无意义，经常连她在想什么，有什么看法都摸不着头脑，只能凭借经验猜测后果。
总而言之，世界之神女士什么也不表现什么也不解释，只会指着目的地说：“算了，随便吧，往这里走。”
从侧门的动物园绕回正路，游乐场门口野草蔓生，设施的油漆都不同程度地剥落了，露出生锈的金属和腐烂的木头，涂鸦覆盖在衰落的快餐店和野餐桌上，雕像的脑袋掉落在脚下，成了个无头人偶。
绿藻蒙上污浊的池塘，落叶铺满大地，树上光秃秃的，只剩干枯的枝干，零星分散在各处尚且留存的一点点色彩，见证着游乐场曾经的欢闹场景，但这种对比更让人觉得整体外观倾颓衰败，阴沉的天气增加了凄凉的氛围。
奇犽吐槽：“好阴森，怎么会有人喜欢往这种地方跑。”
众人穿过大门边的铁丝网，直接进入这座封锁起来的破旧游乐园里，然后，伴随着一道白光和一声微弱的闪回般电波声，他们就出现在主干道上，像是被刷新过去的。
已经褪色的几块“禁止入内”标识牌被放在树干上和尚未倒下的栅栏上，地上有不少破碎的玻璃瓶和空啤酒罐，这样的路上走可不那么容易。大自然已经完全占领了这条路，几乎很难称得上是条路了，得弯腰避过伸展过低的树枝，还要从厚密的矮木丛中跋涉过去。
一路艰难的行走让露比后悔自己没有穿一双登山靴来，她看了眼其他人的鞋，也愤怒起来：“为什么协会不早说这里面是这样的，早知道我之前就带上全套探险设备了。”
奇犽瞥她一眼，毫不留情地嘲讽：“申请的时候文件里有建议穿戴野外工作的装备吧，你这一身就像从咖啡厅出来的，是刚吃完西餐的大小姐吗。”
“我本来就是从咖啡厅出来的，上船之前我正在吹空调喝咖啡，所以才穿着这一身！只有高跟鞋在飞艇上坏了然后换了一双，而且我也本来就是大小姐！”露比耳濡目染了木川的理直气壮。
穿着更像要出门逛街的木川默默闭嘴，她非常小心地避开草叶，毕竟划伤皮肤也是疼的，更何况她是光腿。断裂的钢筋从废弃堆里突出来，被丢弃的花园工具——铁锹、锄头、耙子都潜伏在地上，等待着不留心要绊倒的人。
“要我牵着你吗？”酷拉皮卡问她，“或者抱你过去。”
木川唯：？！
她满脸「这居然是能说的吗」，然后下意识看了看其他两人，想都没想就拒绝三连：“不用了，真的不必，别这样。”
酷拉皮卡其实态度挺自然的，他没觉得问这个哪里奇怪，但木川的反应实在太明显了，让他有点微妙的不爽。明明他才是先来的，明明她和他的程度是更深的，偏偏因为其他人在场，她就表现得像讨厌他一样。
但他不爽也不会夸张表现出来，只是脸色微微低沉，嘴唇抿着，眼睛垂下来，一言不发地沉默。
她真的很会哄人，可能是因为情商够高，所以总说些甜言蜜语哄得不论男女都很高兴，这种人也是所谓的“情绪价值提供者”——温柔的女生对每个朋友都温柔，他却容易误以为只对他温柔，然后就沾沾自喜得意忘形，最后让双方都受到伤害。
木川敏锐地察觉到酷拉皮卡心情变差，她迟疑了两秒，很快做出反应：“抱歉，刚刚的态度好像我避之不及一样，其实不是的，你说要帮我，我很高兴，只是我更喜欢自己解决麻烦，嗯……实在不行的话，也不是不——”
她话还没说完，左手就被露比抓住了，大小姐打断她的话，兴高采烈道：“那可以牵手吗，我走不动了。”
“女孩子倒是无所谓。”木川唯用非常双标的语气平静说。
露比迅速熟练地牵着她的左手，嘴巴都合不拢，另一只手跃跃欲试：“可以摸头发吗？”
“稍微一下没关系。”木川略微颔首。
金发大小姐高高兴兴地搓着她的脑袋，像在薅兔子毛：“我能摸脸吗？”
“别使劲捏我就行。”木川唯也不介意。
“那我摸了啊。”露比再强调一次，凝视木川，轻声对她询问：“这种力道能接受吗？”
“嗯。”木川像小孩子似的应声，整张脸被来回搓得像球，连五官都皱在一起，露比用指腹抹少女的眉尾，但是她抹得太过头，导致对方眼睛周围挤得跟月牙一样。
“啊，可爱。”金发大小姐感叹道。
等露比松开手，木川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淡定样子，她侧过头小幅度地松了口气，像终于把某事敷衍过去的放松，然后眨眨眼问大小姐：“你心情变好了吗？”
“我又行了！我还能走十公里！”
露比明显很高兴的样子，走起路来也不喊累了，脚下生风地冲在最前面，蹦蹦跳跳的模样哪能看出一丝几分钟前的萎靡。
不远处掉漆的摩天轮建在发霉的砖墙前，它的每一个车厢都是一个玻璃罩做成的椭圆形蛋，哪个小车厢都没有人，那么多空厢徒然悬着，像老龄动物似的“咔嗒咔嗒”在风中晃动。
木川还是和往常一样风轻云淡地跟在后面，她漫不经心扫视过周围的景象。奇犽再次侧头，想要确认她那双色素鲜艳的眼睛，但它没入阴影当中，完全看不见。
“你……”奇犽难得压低了声音说，“是在逗她玩吗？”
“说什么啊，我不是在很认真地和大小姐进行人际交往吗。”只是这样一句话，却不知为何让奇犽有点不安，他注视着背光而染上一片漆黑的少女。
她扭头看了过来。
那张漂亮的脸端正得犹如人偶雕像，以宛如玻璃珠般清澈、却也宛如玻璃珠般空旷的瞳孔回视他的目光。
木川唯没什么表情的脸，让奇犽立刻幻视几年前的场景。她看着他皱着眉好像快要明说的样子，才终于轻笑了一下：“……你怕什么呢。”
“谁怕了！”奇犽抿了抿唇，清咳了一下说。
“好的，你很勇敢，大胆的奇犽先生。”木川说。
她这话怎么听都特别搪塞，偏偏表情还很严肃，愣是找不出她糊弄人的证据。他有些恼羞成怒地看了她一眼，木川立刻适时露出「有事吗」的表情。
“……差不多行了，别装正经了。”奇犽木着脸说。
木川唯熟练地转移话题：“我的胳膊被刚才的树枝划到了，杂草还是太多，要边走边做园林绿化。”
说着她将腿边的匕首抽出来，拔掉刀鞘，然后突然顿了顿。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奇犽问。
“生锈了。”她举着刀柄说，给他看刀刃上的锈迹，“好快，明明刚拿到手也没多久。”
奇犽以为她要说什么等出去之后就换一把，或者什么是重要的人送的所以宁死不换之类的话，结果木川只是短暂惊讶，她马上喜气洋洋地宣布：“破伤风之刃！被捅的人不仅会流血，还要去打疫苗！”
什么玩意。
一直沉默的酷拉皮卡终于开口：“一般不用生锈武器的原因是在过程中容易误伤使用者，而且锋利度也会影响效率，最好还是修复或者换新。”
“我从来没有被自己的武器误伤过，也不会被这种小事影响我的全胜战绩。”她反驳道。
酷拉皮卡瞥她一下，他眉头紧皱：“你就是这种地方太不注意了。”
什么？岂有此理——木川唯迅速扭头看他：“我哪里不注意了？明明一切都如此完美，连小失误都没出现过。”
“是吗？”酷拉皮卡看着她的眼睛说，“那之前还接连两次出现那种情况，虽然是风和地形的缘故，但你要是注意一下距离……”
木川唯：“……”
木川唯：“你想表达什么，我不应该走到旁边？还是我不应该坐下来？”
不是的。他其实想说的不是这些，也不是那个意思，酷拉皮卡及时止住话茬，他沉默片刻，眉眼间的复杂情绪更深了，再这样说下去，就会变成曾经在地下室发生过的争吵，不能重蹈覆辙。
“对不起…当我没说吧。”他说。
空气有点凝滞。
前面的大小姐还迟钝得没发现，只有奇犽反复看了看两人，他微妙地挑眉：“你们感觉到了吗？”
“感觉什么？”木川问。
“尴尬的空气。”他说。
“……”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酷拉皮卡：“你是觉得我无法做到精准地控制距离，所以才生气？”
“不是那样。”酷拉皮卡立刻说，“是我的问题，我还是不能冷静对待，就算见到敌人也是类似的情况，所以才反应过大。”
她停顿了一段时间。
“你能有什么问题，非要说的话，就是把自己绷太紧了…大家都是。”
其实这种时候对方更想听到「我爱你」，但这句话仅限于家人，所以她只能对急需救命稻草的朋友表示行为上的溺爱。
木川唯无从得知酷拉皮卡想要具体什么样的感情，他不见得抱持与她相同的认知，不过，对方的确希望得到什么。
他人名为“喜欢”的面汤开始多多少少混杂着一些复杂的风味，满满当当的碗中咕嘟咕嘟地熬煮着。
木川抬头看围墙，云层下的摩天轮不自量力地散发出浅浅的反光。
“没有任何一件事情可以怪你。”她说。
风呼呼吹着，木川站在银色的钢板前凝视自己，仿佛在端详一张照片，这是一位令人惊愕的十八岁少女：因最近吃得少而下降的体重，下巴也瘦得尖尖的，紧凑的五官配合脸部的骨相怎么看都是精雕细刻的完美，黑发垂在肩膀上像兔子的两只耳朵，只有红色眼尾在挑眉时会暴露出性格上的漫不经心。
其实人的躯体多少都有点不对称，这个事实并不违背自然法则，像是很多人的眼睑左边和右边的形状就不太相同，左右脸颊也大小不一，毕竟身体并非在工厂里按统一规格批量制造的产品。
但她的脸再怎么仔细观察，也是完全对称的。
这种恐怖的吸引力，才是让木川唯下意识发愣的原因。
不……她的脸没什么恐怖的地方，如果使劲盯着五官多看一会，就能从中看出小时候的影子，基本是成比例放大的。
比如她的额头其实还挺宽的，以前就是因为有同学常常笑话她的脑门，这才使她产生某种自卑情结，留了刘海；鼻梁单看也不够高，但放在这张脸上倒是正正好好，再高就会奇怪；还有人说她脸颊的角质层太薄了，稍微运动一下便能透出红血丝的痕迹，还容易过敏，不过现在她也能接受了。
她审视着自己，心里想，要是额头变窄了，鼻子也每天多长高一毫米，上下嘴唇一样薄，皮肤更白一点，自己的脸会变得让人认不出来吗？如果变得和小时候毫无相似之处，那她还是她吗？
那么，木川和自己的脸之间有什么样的联系呢？
能力所改变的只有第一印象和整体的即视感，可气质和五官还是一尘不变，眉眼间流露出怎么看都是反派预备役的痞气和挑衅，以及比起在伟大航路用帝人壳子时的难以接近，现在的少女外貌却多了几分一戳就破的假正经。
凭心而论，确实是美少女。
这是没办法否认的事实，她也不会在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上反驳，要是明明很好看的人故意假装没发现，然后装傻说自己不美的地方，那样也太没意思了，木川懒得推诿这一套。
在被灌输的大众审美中，「好看」和「不好看」都会受到不同的贬低方向，比如木川小时候被骂过“丑八怪大王”，长大后被造黄谣被人用奇怪的眼神凝视，非要比较起来，痛苦其实是不分高低的，但……由于很多人对长相优越的人抱有滤镜和容错率，因此「不好看的人」还是会比「好看的人」遭受的容貌攻击更甚。
那么延伸而来的，好看的人反而故意说自己哪里不美，就像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样，好狡猾。
——世界上真的会有美而不自知的人吗？除非是在从小到大都接触不到外界眼光的环境里长大吧。
美貌是可利用的双刃武器之一，作为反派预备役的木川唯曾多次使用它来达成目的，虽然没有玩弄别人的感情，但骗人的事也干了不少，她会理直气壮地承认这一点。
他人的“喜欢”似乎是加多了开水的酱油味方便面，余味清淡。这样的“喜欢”里，没有实打实煮出来的浓汤，没有入味的豚骨肉，也没有能提供饱腹感的煮鸡蛋。
既然如此，大家所喜欢的木川恐怕也包括这一部分吧？喜欢的是脸吗？因为长得好看所以就一见钟情了？
这么好看的人，如果我是男生，我也喜欢。木川唯默默想。
可那只是想贴贴的程度，好像不至于要陪着一起送命——她试图换位思考，假如看见一个超级大帅哥在自己的审美上蹦迪，我会怎么办？我会跟他搭讪吗？然后再好奇对方的性格和爱好，理想抱负，对各类事物的看法和观点……
如果只是脸好看，她也不会长时间地喜欢这个人。除非他和她的爱好契合，三观契合，一拍即合，玩得特别好，好像才会产生长久的好感。
爱情也是这样吗？
说起来……她以前喜欢的是艾斯的脸吗？最开始好像并没有太在意长相，或者说她本来对男人压根没兴趣，就算艾斯是女孩子、是其他种族、是外星人，哪怕是条狗她也一样会喜欢的！
这么看来，她曾经的感情一定是真物。所以判断是否是真正的爱情，就以此为评判标准吗？
一直盯着钢板反光看的木川唯捏着自己的下巴，她满脸深沉地摇了摇头，然后似乎十分正经地望向露比：“如果我突然变成狗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露比没搞明白这人怎么在欣赏完自己的美貌后，突然蹦出来一句这样的话，脑回路着实奇怪，也不知道具体在想什么。
于是大小姐只能凭着直觉回答，很诚实地说：“喜欢，唯变成狗也是最可爱的狗，世界第一狗狗！不过——你当我的狗，好像有点色…嘿嘿，这样不好吧……”
说着，大小姐就磕磕巴巴地陷入幻想，越说越跳跃，仿佛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木川唯没听太清楚，她还在冥思苦想，小声碎碎念：“和狗结婚还是太限制了，不至于有人会到这个地步……”
“什么？可以结婚吗？我行的！太行了！”露比抢先大喊。
木川皱着眉忖度完毕，视线从钢板前移开，转脸看向还没明白何事发生的大小姐：“我看上去像狗吗？”
这都是什么问题——一直在暗中观察的两个男生露出复杂的表情，他们甚至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难以置信和迷茫困惑的神色。
露比很认真地打量她几眼：“你不太像小狗……不是狗系，但也不像猫系，非要说的话像小兔子，尤其是眼睛的位置有兔子眼线，或者像小蝴蝶吧。”
“不像竹节虫吗？”木川追问。
露比摇摇头，木川见状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这样不行。”木川唯大怒，“我的脸可以杀人了，这种程度变成什么都是空谈，就算是竹节虫也是好看的竹节虫，会吸引变态的竹节虫同伴，可恶！这也太难分辨了！”
……不知道这人到底在纠结什么。
她怎么就跳过解释的环节，自顾自陷入沉思，又自顾自懊恼的？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古怪的人吗？
可是就木川唯来说，她应该一丁点反思都没有吧。她大抵上不是在自由地到处跑，就是在研究吃什么喝什么怎么玩，要不然就是在捣乱，反正非常随心所欲。
奇犽都习惯了，从认识的时候开始，她就是这种人。就算记住她说的每一句话，八成也毫无意义，经常连她在想什么，有什么看法都摸不着头脑，只能凭借经验猜测后果。
总而言之，世界之神女士什么也不表现什么也不解释，只会指着目的地说：“算了，随便吧，往这里走。”
从侧门的动物园绕回正路，游乐场门口野草蔓生，设施的油漆都不同程度地剥落了，露出生锈的金属和腐烂的木头，涂鸦覆盖在衰落的快餐店和野餐桌上，雕像的脑袋掉落在脚下，成了个无头人偶。
绿藻蒙上污浊的池塘，落叶铺满大地，树上光秃秃的，只剩干枯的枝干，零星分散在各处尚且留存的一点点色彩，见证着游乐场曾经的欢闹场景，但这种对比更让人觉得整体外观倾颓衰败，阴沉的天气增加了凄凉的氛围。
奇犽吐槽：“好阴森，怎么会有人喜欢往这种地方跑。”
众人穿过大门边的铁丝网，直接进入这座封锁起来的破旧游乐园里，然后，伴随着一道白光和一声微弱的闪回般电波声，他们就出现在主干道上，像是被刷新过去的。
已经褪色的几块“禁止入内”标识牌被放在树干上和尚未倒下的栅栏上，地上有不少破碎的玻璃瓶和空啤酒罐，这样的路上走可不那么容易。大自然已经完全占领了这条路，几乎很难称得上是条路了，得弯腰避过伸展过低的树枝，还要从厚密的矮木丛中跋涉过去。
一路艰难的行走让露比后悔自己没有穿一双登山靴来，她看了眼其他人的鞋，也愤怒起来：“为什么协会不早说这里面是这样的，早知道我之前就带上全套探险设备了。”
奇犽瞥她一眼，毫不留情地嘲讽：“申请的时候文件里有建议穿戴野外工作的装备吧，你这一身就像从咖啡厅出来的，是刚吃完西餐的大小姐吗。”
“我本来就是从咖啡厅出来的，上船之前我正在吹空调喝咖啡，所以才穿着这一身！只有高跟鞋在飞艇上坏了然后换了一双，而且我也本来就是大小姐！”露比耳濡目染了木川的理直气壮。
穿着更像要出门逛街的木川默默闭嘴，她非常小心地避开草叶，毕竟划伤皮肤也是疼的，更何况她是光腿。断裂的钢筋从废弃堆里突出来，被丢弃的花园工具——铁锹、锄头、耙子都潜伏在地上，等待着不留心要绊倒的人。
“要我牵着你吗？”酷拉皮卡问她，“或者抱你过去。”
木川唯：？！
她满脸「这居然是能说的吗」，然后下意识看了看其他两人，想都没想就拒绝三连：“不用了，真的不必，别这样。”
酷拉皮卡其实态度挺自然的，他没觉得问这个哪里奇怪，但木川的反应实在太明显了，让他有点微妙的不爽。明明他才是先来的，明明她和他的程度是更深的，偏偏因为其他人在场，她就表现得像讨厌他一样。
但他不爽也不会夸张表现出来，只是脸色微微低沉，嘴唇抿着，眼睛垂下来，一言不发地沉默。
她真的很会哄人，可能是因为情商够高，所以总说些甜言蜜语哄得不论男女都很高兴，这种人也是所谓的“情绪价值提供者”——温柔的女生对每个朋友都温柔，他却容易误以为只对他温柔，然后就沾沾自喜得意忘形，最后让双方都受到伤害。
木川敏锐地察觉到酷拉皮卡心情变差，她迟疑了两秒，很快做出反应：“抱歉，刚刚的态度好像我避之不及一样，其实不是的，你说要帮我，我很高兴，只是我更喜欢自己解决麻烦，嗯……实在不行的话，也不是不——”
她话还没说完，左手就被露比抓住了，大小姐打断她的话，兴高采烈道：“那可以牵手吗，我走不动了。”
“女孩子倒是无所谓。”木川唯用非常双标的语气平静说。
露比迅速熟练地牵着她的左手，嘴巴都合不拢，另一只手跃跃欲试：“可以摸头发吗？”
“稍微一下没关系。”木川略微颔首。
金发大小姐高高兴兴地搓着她的脑袋，像在薅兔子毛：“我能摸脸吗？”
“别使劲捏我就行。”木川唯也不介意。
“那我摸了啊。”露比再强调一次，凝视木川，轻声对她询问：“这种力道能接受吗？”
“嗯。”木川像小孩子似的应声，整张脸被来回搓得像球，连五官都皱在一起，露比用指腹抹少女的眉尾，但是她抹得太过头，导致对方眼睛周围挤得跟月牙一样。
“啊，可爱。”金发大小姐感叹道。
等露比松开手，木川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淡定样子，她侧过头小幅度地松了口气，像终于把某事敷衍过去的放松，然后眨眨眼问大小姐：“你心情变好了吗？”
“我又行了！我还能走十公里！”
露比明显很高兴的样子，走起路来也不喊累了，脚下生风地冲在最前面，蹦蹦跳跳的模样哪能看出一丝几分钟前的萎靡。
不远处掉漆的摩天轮建在发霉的砖墙前，它的每一个车厢都是一个玻璃罩做成的椭圆形蛋，哪个小车厢都没有人，那么多空厢徒然悬着，像老龄动物似的“咔嗒咔嗒”在风中晃动。
木川还是和往常一样风轻云淡地跟在后面，她漫不经心扫视过周围的景象。奇犽再次侧头，想要确认她那双色素鲜艳的眼睛，但它没入阴影当中，完全看不见。
“你……”奇犽难得压低了声音说，“是在逗她玩吗？”
“说什么啊，我不是在很认真地和大小姐进行人际交往吗。”只是这样一句话，却不知为何让奇犽有点不安，他注视着背光而染上一片漆黑的少女。
她扭头看了过来。
那张漂亮的脸端正得犹如人偶雕像，以宛如玻璃珠般清澈、却也宛如玻璃珠般空旷的瞳孔回视他的目光。
木川唯没什么表情的脸，让奇犽立刻幻视几年前的场景。她看着他皱着眉好像快要明说的样子，才终于轻笑了一下：“……你怕什么呢。”
“谁怕了！”奇犽抿了抿唇，清咳了一下说。
“好的，你很勇敢，大胆的奇犽先生。”木川说。
她这话怎么听都特别搪塞，偏偏表情还很严肃，愣是找不出她糊弄人的证据。他有些恼羞成怒地看了她一眼，木川立刻适时露出「有事吗」的表情。
“……差不多行了，别装正经了。”奇犽木着脸说。
木川唯熟练地转移话题：“我的胳膊被刚才的树枝划到了，杂草还是太多，要边走边做园林绿化。”
说着她将腿边的匕首抽出来，拔掉刀鞘，然后突然顿了顿。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奇犽问。
“生锈了。”她举着刀柄说，给他看刀刃上的锈迹，“好快，明明刚拿到手也没多久。”
奇犽以为她要说什么等出去之后就换一把，或者什么是重要的人送的所以宁死不换之类的话，结果木川只是短暂惊讶，她马上喜气洋洋地宣布：“破伤风之刃！被捅的人不仅会流血，还要去打疫苗！”
什么玩意。
一直沉默的酷拉皮卡终于开口：“一般不用生锈武器的原因是在过程中容易误伤使用者，而且锋利度也会影响效率，最好还是修复或者换新。”
“我从来没有被自己的武器误伤过，也不会被这种小事影响我的全胜战绩。”她反驳道。
酷拉皮卡瞥她一下，他眉头紧皱：“你就是这种地方太不注意了。”
什么？岂有此理——木川唯迅速扭头看他：“我哪里不注意了？明明一切都如此完美，连小失误都没出现过。”
“是吗？”酷拉皮卡看着她的眼睛说，“那之前还接连两次出现那种情况，虽然是风和地形的缘故，但你要是注意一下距离……”
木川唯：“……”
木川唯：“你想表达什么，我不应该走到旁边？还是我不应该坐下来？”
不是的。他其实想说的不是这些，也不是那个意思，酷拉皮卡及时止住话茬，他沉默片刻，眉眼间的复杂情绪更深了，再这样说下去，就会变成曾经在地下室发生过的争吵，不能重蹈覆辙。
“对不起…当我没说吧。”他说。
空气有点凝滞。
前面的大小姐还迟钝得没发现，只有奇犽反复看了看两人，他微妙地挑眉：“你们感觉到了吗？”
“感觉什么？”木川问。
“尴尬的空气。”他说。
“……”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酷拉皮卡：“你是觉得我无法做到精准地控制距离，所以才生气？”
“不是那样。”酷拉皮卡立刻说，“是我的问题，我还是不能冷静对待，就算见到敌人也是类似的情况，所以才反应过大。”
她停顿了一段时间。
“你能有什么问题，非要说的话，就是把自己绷太紧了…大家都是。”
其实这种时候对方更想听到「我爱你」，但这句话仅限于家人，所以她只能对急需救命稻草的朋友表示行为上的溺爱。
木川唯无从得知酷拉皮卡想要具体什么样的感情，他不见得抱持与她相同的认知，不过，对方的确希望得到什么。
他人名为“喜欢”的面汤开始多多少少混杂着一些复杂的风味，满满当当的碗中咕嘟咕嘟地熬煮着。
木川抬头看围墙，云层下的摩天轮不自量力地散发出浅浅的反光。
“没有任何一件事情可以怪你。”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