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休怀独自一人睡熟了,连日的奔波加上昨日法阵的反噬,使他疲惫不堪。火堆的另一侧则坐着两个各怀心事,无法入眠的人。

    白瑶在幻境结界内已为方休怀诊过脉,所以虞岳清和方休怀尚未开口,白瑶便已猜到两人此番下山多半是为寻她而来。

    “方少侠的伤,我可以医治。”白瑶笃定道。

    方休怀本来就认为自己早已被师父医好了,如今又听到了神农后裔的亲口回答,更是心情舒朗。

    与方休怀不同,虞岳清的面上没有一丝轻松之感,犹似一张紧绷的弓,弦已拉满,毫无余地。

    白瑶把目光从方休怀的身上移向了另一个人,实际上,她最担心的人并不是“身受重伤”的方休怀,反而是为了救人不惜动用禁术,明明半死不活,却苦苦强撑的虞岳清。

    不等白瑶开口,方休怀却率先提议三人应该先行调查绝天阁一事,事有轻重缓急,绝天阁一事事关苍生安危,医治他的事不妨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说。

    而白瑶要说的正是此事,方休怀的情况颇为特殊,她无法立刻医治,必须配合天时地利,在列山择一良时,如此才可万无一失,因此,他们没有必要现在就回到列山。所以在此之前,几人大可以先去追查绝天阁之事。

    谈话结束后,方休怀很快就睡着了。

    虞岳清迎着火光打坐,他盘着膝,将佩剑横在腿上,双目紧闭。昨夜的阵法冲击之力尚有余威,他现在仍觉胸中闷堵,气血不畅。他强行运功压抑伤势,不想心中纷乱,无法集中精神,险些走火入魔。

    白瑶察觉到虞岳清的异常,立刻手捏咒诀,将一股真气打入虞岳清体内。

    虞岳清借着这股真气,重新运功,很快,他便感觉丹田灼热,经络通顺。

    “多谢。”他张开了幽静如水的眼,眼中无波无澜。

    “虞少侠所受的伤根源在于禁术反噬,唯有解除禁术方能痊愈,白瑶亦是有心无力。”白瑶的这句话并非声音,而是以意念传导。

    “在下明白,多谢姑娘替我隐瞒此事。”虞岳清同样是以意念传音。

    “恕白瑶多言,我理解虞少侠的用意,只是对方少侠而言……”白瑶点到即止。

    虞岳清并非有意欺瞒方休怀,只是师弟思虑深,心思重。方休怀若是知晓此事,势必心生愧疚,难以自处。所幸他们找到了白瑶,不日便可解除禁术,只要他装作若无其事,师弟应该察觉不到。“多谢提点。”

    方休怀又在夜半惊醒,他额角寒凉,甚过冰雪。分明是同样的噩梦,但每次深陷梦中,却还是惊恐难当。他害怕惊扰到他人,便装作仍在熟睡的样子。

    血红的法阵中多了一块灵木,而这布阵之人的背后又多了一个神秘的门派。一切千头万绪,不知从何梳理。

    他再次闭上眼,眼前浮现的竟是父母和乡邻濒死时的惨状。

    事情虽然已过去十几年,但他从未忘却,更没有释怀,只是本能地封闭了那些带给他巨大打击和无穷伤害的过去。只因这个闸门一旦开启,无助和悲伤的洪流便会将他吞没,洪水退去,剩下的只有恐惧和绝望。

    方休怀用双手圈住了怀中的玉笛,碧玉生暖,温其如玉。

    这支长笛,是在他入门之时,师父玄渊亲手所赠。笛子由千年玉石制成,君子如玉,外恭内韧,历经琢磨,终可成器。

    多年来,他牢记师父的期许,片刻不敢怠慢。

    师父,弟子真的能做到吗?

    ————

    三人穿过山涧,又行了几里山路,远望群山起伏,碧天辽阔,而近处则是目之所及,一片苍翠。青竹似海,竹浪翻涌。

    竹海中藏着一个宁静的村庄。

    青竹村。

    青竹村不大,很多年轻人迫于生计,纷纷去了其他地方谋生,倒是有不少外乡人见此地与世隔绝,幽静陶然,特意来此隐居。

    村子里最近颇不太平,新搬来的王姓兄弟连日来已向村长诉苦多次,说是他们家后山不大干净。这房子正是由村长牵线搭桥,卖给王家兄弟的。

    村长很是委屈,这屋子既非凶宅,那后山也不是坟地,何来不干净的东西。况且原来的屋主与他非亲非故,他不过是好心帮忙而已。这王家兄弟的言外之意,似是他故意帮着村里人诓骗外乡人,把有问题的房子卖给了他们。

    “村长莫怪,我大哥是个粗人,如果他有哪句话说错了,我替他向您赔罪。”王家二弟满脸堆笑,谦和有礼。

    村长看在王二的份上,也懒得和王大计较了。

    “不知这附近有没有可靠的高僧或者道士,上次是我们兄弟自己请的人,结果徒劳无功,所以这次特意来请教您。”王二是个随时随地都面带笑意的人。

    村长不由犯了难,这兄弟俩前几天请的祁道长,是个四方云游的道士,颇有些名望,如果连他都束手无策,那其他人恐怕更没有办法了。

    王家兄弟失落地离开了村长家。

    村长心忖道:青竹村一向安宁,是他们兄弟到来后,才怪事频出的。若说那后山本来就不干净,怎么村中其他人从未受到影响,所以,依他所见,八成是这兄弟俩自己的问题。

    王家兄弟沿着小路往家走,他们最近过的日子,可说是夜不安寝,食不知味,担惊受怕,战战兢兢。

    这样的生活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王大一拐弯,便瞧见家门口站了三个陌生人。来者两男一女,两个男的皆是气宇轩昂,英姿不凡,其中年长一些的腰间佩剑,眉目间隐有一股不易察觉的戾气,而另一个看起来不到弱冠,身侧插着一只通体纯白,清透温润的玉笛,似乎价值连城。而那个女的则仙气飘飘,有出尘离世之感。

    王大双拳紧握,眉头皱起,牢牢盯着带剑之人,不住上下打量起来。王二见状便快走了几步,将王大挡在身后,迎了上去。

    “诸位可是找人?”王二拱手一礼。

    方休怀上前一步,连忙还礼:“我们是受祁道长之托,来此除妖的。”

    王大一听,顿时松了一口气,而王二僵硬的笑容背后也多了一分轻松。

    三人突然出现在青竹村,是有原因的。

    虞岳清三人对绝天阁知之甚少,可谓毫无头绪,一时间实在不知从何入手。绝天阁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们下一步又将如何行动?

    绝天阁的神秘人选中仙鹿替他们做事,也就是说,这个人很可能会继续寻找其他合适的人选。最终,三人想到了一个法子。

    拜访除妖师。

    几人见到祁道长的时候,祁道长因断了右腿,正在家中静养。据祁道长所言,最近青竹村的后山出现了一只法力高强的妖怪,至于究竟是什么妖,他也不得而知,只是庆幸那妖并未赶尽杀绝,他才捡回了一条命。

    因此,他们便来了青竹村,想会一会这个极有可能被绝天阁看中的妖怪。

    “在下王仲,那是我大哥王伯,我们兄弟二人本本份份,不过是走街串巷做些小买卖的生意人。近几年,我们兄弟俩总算攒了些钱财,听说此地山明水秀,特来隐居。世道纷乱,不如远离凡尘,求个平安。只是不想我们没来几日,便被鬼怪缠上了。”王仲的脸上透着终日不得安眠的疲惫,但笑意仍不减半分。

    “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王伯坐在一旁,怒气冲冲,反驳道。

    王仲并不理会兄长的话,似是根本没听见:“几位若能帮上忙,我们兄弟二人自会好好酬谢。”

    “阁下严重了,降妖伏魔乃修道之人的本份,无需酬谢。”方休怀连连摆手。

    “那就拜托诸位了!”王仲见方休怀年纪虽小,但言谈举止俨然一副得道高人的做派,如果他们不图财货,一心向道,必定法力高强。

    “上次姓祁的失败后,后山的那个东西立刻找上门来,可把我们兄弟二人害苦了。”王伯哼哼一声冷笑,又在一旁插了一句嘴。

    “在下单独行动便可。我的同门会保护两位的安全,请二位放心。”虞岳清分别与方休怀和白瑶对视了一眼。

    日暮时分,虞岳清独自踏进了后山的竹林。而方休怀和白瑶则留在了王家兄弟的家中。

    虞岳清前脚刚刚迈进竹林,天便黑了。竹影斑驳,犹似百鬼夜行,竹叶纷乱,张牙舞爪。

    然而,就在离他几步之遥的东面,却是明亮的白昼,碧空如洗,不见浮云。

    竹林内的这只妖果然修为不浅。

    虞岳清环视着四周,风声于竹间穿梭,一股股凉意从脚下升起。他望向地面,鲜叶与枯叶混杂,铺了满地。

    没有影子!

    他瞬间便发现了竹林中的异常,无论是一棵棵青竹还是他自己,都没有影子。

    此刻虽时近黄昏,但天色丝毫不见暗淡,夕阳的余晖烧红了天际,似在方休怀心底点了一把火,燃起了他心中的不安。

    按理说,师兄法力高强,少有敌手,他大可放心,但自下山之后,师兄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劲。前几日,师兄和白瑶前辈为他挡下了大部分的法阵冲击之力,虽然那之后,白瑶前辈为师兄诊断过,说是并无大碍,但据他观察,师兄似乎伤得不轻。

    如今师兄一个人行事,实在太过冒险了。

    不过,方休怀明白师兄独自行动的深意。

    王家兄弟说他们是货郎,日日行街走巷,但两人的肤质却并无多少风吹日晒的痕迹。他们身材魁梧,右臂粗壮,右手骨节分明,手心与虎口皆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茧。这样的特征,怎么可能是普通的生意人!

    这两人年纪不轻,但都没有娶亲,而是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并且,他们一口咬定,在竹林中生事的是鬼怪。

    很明显,这兄弟二人必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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