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岳清朝着白昼走去,他跨过了黑与白的交界线,进入了日色充裕,明光耀眼的那部分竹林。

    同样没有影子!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此刻的竹林并非真实,而是这妖造出的幻象,幻象为假,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所以这地上才不见阴影?

    虞岳清在原地转了一圈,四面八方皆望不到尽头,他分明刚刚进入竹林,但来时的那条路已绵长无比,遍是青竹了。

    他迷路了。

    本来,破解这种程度的幻境对虞岳清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但那是在他没有使用禁术之前,况且他在几日前受的伤还未复原,所以力敌不若智取。

    虞岳清在竹林内不停走动,希望能够发现蛛丝马迹。他再一次跨过了昼与夜的分界,这是!

    在黑白交界处,他的脚下竟印出了一个清晰的影子。他沿着这条线向前走,一半身子在白昼,一半身子在黑夜,而地上的影子始终没有消失。

    看来这是幻象的薄弱之处,有了这个影子,他便能分辨方向了。

    轰隆一声,地表震荡起来。虞岳清本能地拔地而起,果然,就在他腾起之时,一根根尖利的竹节破土而出,从地上的裂缝向他袭来。

    虞岳清侧着身子在空中来回翻转,轻而易举便躲过了一连串的攻击。但紧接着,他的正前方竟凭空飞出一排足有手臂粗细的长竹,每一根竹子的头部都尖锐无比,如同利刃。竹子快速分散,攻击的目标正是他的头脸以及胸前要害。

    虞岳清不慌不忙,他没有躲,反而迎着利竹而去。他的足尖刚好点在飞来的第一根竹子上,借着这股力,他飞上了竹林中最高的那根竹枝。

    他由高处向下望,竹林间已是乱竹穿梭,芜杂一片,只差一点,他便躲无可躲,避无处避了。

    下一瞬,虞岳清面前那棵青竹上的竹叶竟全部枯萎,枯黄的叶子纷纷下落,在半途中却变为利箭,飞快向他袭来。虞岳清不停翻腾躲避,却在此时,有一物从他胸前滑了出去。

    那是一根古朴的发簪,尾端圆顿,顶部是如树枝一般的分叉,样式极为普通,白中透绿,似木非木,似玉非玉。

    发簪落向了地面。

    虞岳清的目光追随着发簪向下望去,竹林下方顿时成为一片汪洋火海。发簪快速下坠,即将被火舌吞没。

    他全然不顾幻象中强烈的猛火灼烧之痛,只管飞身向下,去追那支掉落的发簪。

    竹林深处传来一阵轻蔑的笑声。

    沸腾的火海不见了,火舌变作一支支竹箭,冲着虞岳清射来。

    此时他正从空中坠落,根本无处着力。

    躲不开!

    一个暗红色的身影飞过,捞走了下落的发簪,一股巨大的拉力将虞岳清吸出了竹箭的漩涡。

    虞岳清落在地面上,此刻正是日落西斜之时。竹影倾斜,影影绰绰,纵横交错间还映着两个人影。

    幻象消失了。

    暗红色的人影,从头到脚皆被包裹在披风中,捂得严严实实。一只素白而纤细的手从披风中伸出,手掌摊开之后,掌间正是虞岳清掉落的发簪。

    “虞少侠,久违了。”这声音分外轻柔,好似阳春里和煦的风。

    声音的主人掀开了厚重的帽子,露出了真容。女子的脸属于难以辨别年纪的长相,既不显成熟又不觉稚嫩。她五官柔和毫不锋利,却面带英气,一眼望去便可见一股飒爽之气。

    “意姑娘?”

    ————

    方休怀想到此处,立即开口道:“白瑶姑娘。”

    白瑶转过身,左手食指竖在唇间。她右掌一翻,厨房内王家兄弟的谈话声竟清晰可闻。

    “那小子的笛子不错,应该值个好价钱。”王伯烧了一壶热水,正在为客人沏茶。

    王仲无奈叹了口气:“哥,我看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王伯哈哈大笑:“旧疾难除,这茶沏好了,快给客人送去吧。”

    ————

    虞岳清与意姑娘并肩站在竹林中,风停竹静,一切已恢复如常。而那只妖似是逃了,无声无息,完全没了踪迹。

    虞岳清伸出右拳,猛然摊开了手掌,刹那间,他的掌心竟燃起了一团明火。

    “阁下若不现身,在下只能出此下策了。”他的声音由近及远,在林间回荡。

    “我只需一动,这竹海便会瞬间成为火海。”

    竹林忽地静谧起来,似乎连风都消失无踪了。

    “此处紧邻村庄,我不信你敢放火!”这声音似是从天上地下同时传来,让人分不清究竟来自何方。

    “在下自会控制火势,绝不会让这火牵连无辜。”虞岳清微微收拢了手掌,掌间之火越烧越旺。

    他举着火一步一步向前走,没有多余的动作,神色平淡不着痕迹,却带着强烈的威压之感。

    “这竹林中生灵万千,遍地无辜。你们这些人族,皆是狡诈凶残,无耻奸恶之徒。”忽然之间,数根翠绿的竹枝从地面生出,盘旋缠绕成了一个人形。

    一道绿光散在林间,身着绿衫的女子已站在虞岳清和意姑娘的面前。

    虞岳清右手中的火焰随即熄灭,原来,这竹林中的妖正是一只竹妖。

    竹妖方才现身,后颈便传来一阵凉意,一柄泛着寒光的剑正架在她的肩上,她根本不知,虞岳清身旁的女子是在何时移到她身后的。

    竹妖一声冷笑:“卑鄙。”

    竹妖这才意识到虞岳清并不是真的要放火,方才她咄咄逼人,连番进攻,而虞岳清不仅不使用法术,更是连佩剑都未动过。

    此人在危急关头亦无半分伤人之意,又怎会逞凶放火呢。

    刚才在幻象中,她好不容易才将虞岳清逼至绝境,可就算那个女子不出现,他只需拔出佩剑格挡或是以法术化解,便可轻易脱险。这个人的修为远在她之上,如今又多了一个帮手,就算他不使诈,今日,她也逃不掉了。

    “你们是王家兄弟请来的?还是替那法力不济的道士报断腿之仇的?”竹妖不禁把目光向下瞟去,从她身后伸出的那柄剑竟是没有剑锋的。

    虞岳清从地上捡起一根断竹,竹子切口平整,不足以致命,那些在幻象之中看起来锋利无比的尖竹,其实都是钝的,所以这竹妖绝非一只恶妖,否则王家兄弟和祁道长早已命丧黄泉了。

    “敢问姑娘与那王家兄弟究竟有何仇怨?为何要对其纠缠不休呢?”

    ————

    方休怀和白瑶刚喝下茶没多久,便觉一阵困意袭来,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王伯一脚踢开了客房那扇虚掩着的木门,王仲被巨响惊到,匆忙跑了过来。

    “哥!”王仲大喊了一声,只因王伯正欲抽出方休怀腰间的玉笛。

    王仲拉住了王伯的胳膊:“你我已金盆洗手,改邪归正,如今我们隐居在此,岂可再生事端!”

    王伯甩开了王仲的手,大叫了一声:“我倒是想过几天安稳的日子,可那女鬼阴魂不散,不依不饶,咱们换过多少地方了,可就是甩不掉她,这鬼地方不留也罢!咱们拿了笛子再换些钱,总能找到好地方。”

    王仲这时才懂,哥哥之所以见财起意,只因不想继续留在青竹村了。“话虽如此,但今日你忍不住,明日后日呢?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难不成你想偷一辈子。”

    “偷!咱们干的从来都是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买卖,何时这样畏畏缩缩,小偷小摸过。”

    “哥,他们除妖行善,不取分文,你我怎能恩将仇报呢!”王仲好言相劝,只盼兄长能够回头。

    “你少来说教!你杀的人还少吗?行善?除妖之人难道不是残忍嗜杀之徒?只不过他们不杀人,专杀妖魔鬼怪而已。但是这些人足够聪明,套上个除魔卫道的说辞,便可以无恶不作,心安理得了。你说他们是善人!我看那些被他们除掉的妖怪可不会同意。”

    王仲自知他们兄弟常年杀人劫财,若没有些歪理傍身,难免在午夜梦回之时,心有余悸。“好好好,就算你说得对。他们是什么人都好,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人家又没招惹咱们,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这些人身上兴许还有别的宝物,这几人也是练家子,既然已经惹了,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等会那个黑衣服的回来了,一并送他们上路。咱们近日来因为那难缠的女鬼,可是损失了不少银子,眼看这钱袋就要见底了。你我干完这一票,再收手也不迟!”王伯今日一见方休怀身上的玉笛,当即便起了歹心,他这辈子不知干了多少大买卖,但如此美玉当真是头一次得见。

    王伯的一番话,只有一句说到了王仲的心坎里。他们最近频繁搬迁,每到一处必先花重金找人看看风水,又是作法又是除妖,高僧道士请了不少,已不知花了多少冤枉钱。如此下去,他们多年来靠豁出性命,刀尖舔血积攒的钱财,根本支撑不了太久。王仲动摇了,他们一生为财,隐居也无非是想找个安逸的地方花钱享乐。但这福还没享,钱却要花光了。现在是一笔大生意主动送上门来,大财当前,他们没有任何理由放弃。

    王仲掏出袖中短刀,冷刃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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