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长路虽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得到通天木的,但却记得这东西是何时出现的。“青天县。我从青天县回来之后,这通天木便出现在我的包裹中。只是不知这给了我通天木的人是否还停留在青天县。”

    这段时间邢长路受心魔所扰,终日浑浑噩噩,而通天木的外观不过是极为普通的木头,所以当时,他并未上心。

    “既然如此,我们便到青天县看看。”目前意难平手中的凌霄木已复原了大半,也许,他们离真相不远了。

    “那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启程。”邢长路附和道。

    却听白瑶开口:“邢少侠方才强行祛除心魔,修为耗损极大,至少需要静养数月,才不致损害本源。在此期间,你若妄动法力,只怕会危及性命。”

    邢长路当然知道自己此刻的情况有多糟糕,但给了他通天木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将长济派灭门的真凶,他虽已拔出心魔,不再受困于一己私仇,但此人背后的绝天阁包藏祸心,危及苍生,他绝不会为了自保而袖手旁观。

    “崇天门和凌霄峰皆已派出人手,日前,我的师姐已经与崇天门的一路弟子汇合,正在搜集另一副通天木。相信集我们两方之力,必能阻止绝天阁的阴谋,邢少侠不必忧心。”意难平接着劝道。

    “邢大哥,你就安心静养,静待佳音吧。”方休怀拍了拍邢长路的右肩,安慰他道。

    崇天门乃人界仙门之首,曾在百年前的神魔大战中立下不朽功勋,其声名威望绝非寻常门派可比,派中人皆身怀绝技,法力不凡。崇天门因毗邻魔界,是人界众生的第一道屏障,故此极少入世,神秘莫测。他加入长济派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传说中的仙门弟子。而这凌霄峰上的凌霄一族,据说更是比肩神明。既然崇天门和凌霄峰都插手了此事,想必万无一失。“如此,那就拜托了。诸位,此行凶险,务必小心。”

    四人微微颔首,虞岳清和意难平同时举剑示意。

    邢长路与众人一一道别,最后又对白瑶施了一礼:“形灭神存,形神皆续;形存神灭,形销神亡。白瑶姑娘的提点,邢某永世不忘。”

    邢长路婉拒了四人将他转移至他处养伤的建议。他说长济派附近有很多可供藏身之地,他的师父曾于深山中修行,留有一处极为隐秘的闭关之所,那个地方只有他们师徒二人知晓,且他回到派中已有五年之久,若凶手真的要斩尽杀绝,早就动手了。

    “保重。”

    “各位保重。”

    方休怀送给邢长路一道崇天门的传信符,以便联络。四人趁着天色未晚,便急忙赶往青天县了。

    邢长路在闭关之前,特意去了山下的村庄向村民亲自道歉。村民们并未看到救了一众孩童的大善人是谁,但纷纷揣测此人定是长济派弟子邢长路,正欲上前感谢。

    谁知邢长路竟掀袍屈膝,跪于碎石零落的地面,直言他因修行不当走火入魔,因此抓了村里的孩子,但万幸此事被几位路过的侠士撞见,所以他才没有犯下大错。如今,他已恢复神志,一切如常,并保证以后绝无此事。

    村民们听罢皆神色惊慌,他们竭力遏制想要谩骂责怪这罪魁祸首的冲动。并且一种对强者本能的恐惧促使他们退缩。

    他们不断退后,试图与邢长路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只在口中麻木地重复着“算了,算了”。

    邢长路跪在地上,泥土深处的寒意细密地从他的膝盖钻入肺腑,半身寒凉,心若浴冰。那些眼神的底色是不安与畏惧。这些村民虽世代生存于长济派脚下,但他们与长济派之间似乎从未有过真正的信任,对他更是如此。

    强与弱是不对等的。若强者的恶,弱者无力违抗,那强者的善无非是一种施舍。

    邢长路眼见众人消失于他的视线,只剩凄厉的风悠悠打转,在空中划下无数曲折,乱风游走的痕迹似乎都带着嘲讽。

    他本欲重振门派,中兴师门,却不想一朝踏错,坠入深渊,最后堕崖之时,竟将长济派一并拉入谷底。这般南辕北辙,事与愿违的结果岂非正是对他犯下弥天大错的残酷惩罚。

    邢长路左臂的断口刺痛起来,他转过头,凝视着空荡的袖管。他险些杀害无辜,虽万死不能赎罪,如今只断了一条手臂,实属上天宽待。

    然而他失去左臂,日后必然行动受限,修行施法多有不便。但也正因他当时的果决,这才彻底除掉了心魔,守住了道心,将自己从迷途深渊中拉了回来。值了。

    左臂!道心!

    邢长路的头脑中闪过一道银光,黯淡的双眸随即亮了起来。长济派不过左臂,而扶济苍生却是道心。孰轻孰重,早已无需多言。原来一直以来,他都本末倒置,主次不分。若无扶济苍生之念,那么仙门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这条路虽漫漫无终,但他已然在缓慢前行了。

    邢长路站起身,清癯的背影走向了枝叶交错的密林,消失在一片苍翠中。

    ——————

    时近黄昏,一线残阳破开天空,犹似一道渗着血的伤口,仿佛散发出一股令人不安的血腥味。

    虞岳清一行人正在喧闹的街巷四处打探,但并未听说最近县里发生了什么怪事,也没听说此地出现了什么妖怪。

    从表面看来,青天县当真一如他的名字,青天笼罩,万事太平。

    集市上飘散出阵阵食物的香气。油润焦香,汁水四溢的烤鸡;热气腾腾,饱满白嫩的馒头;小贩的吆喝声伴着香味一飘十里,过路的行人就算不买也难免回头张望,垂涎欲滴。但方休怀一向敏锐的嗅觉好似关上了闸门。现在的他已然对美食完全丧失了兴趣,夜间也几乎无需入睡休息了。如果这些状况发生在他没有受伤之前,他会误以为这是自己的修为有所提升,但此时此刻,他十分清楚,这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他的身体正变得越来越糟。

    他不由想起了在长济派做的那个梦。他很难描述自己对死亡的恐惧到底有多深,但无法掌控生命的无力让他有种沉浮于世,随风飘游的空虚感。

    他全身轻飘飘的,双脚好像并未扎实地踩在地面上。他甚至有种强烈的错觉,他已经死了,现在的他不过是尚有躯壳的孤魂野鬼。

    方休怀不知为何会生出这些奇怪的念头,但思绪却止不住地朝着糟糕的方向狂奔,拉也拉不回来。

    “师弟?”虞岳清看向此刻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方休怀。

    方休怀刹那间转换了神色,微微一笑:“看起来,这里似乎并无异常。”

    白瑶的眉角凝着几分沉重。她在人间游历已久,人间天象不稳,若逢灾年,流民四起,不可计数。

    她见过筚路蓝缕的灾民为了换得一口吃食只能狠心将儿女卖掉,她也见过草地树皮皆被路过的饥民啃食干净的景象,或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更有吞土充饥,易子而食的惨状。

    即便是大丰之年,也会有因贫病祸事种种不幸而流离失所的无家可归之人在街上游荡。

    “从我们进城以来,似乎还没见过沿街乞讨的人。”白瑶疑惑道,即便青天县是富饶之乡,丰沃之地,但绝不会连一个拾荒者都没有。

    “的确。”虞岳清突感一股熟悉的气息从身边飘过。是他?未留姓名的恩人!他四处张望,却并未发现那人的踪迹。

    “我听闻人界有这样一种现象。若逢钦差巡查地方,当地官员会暂时将其管辖范围内的乞讨者全部驱赶出去。”意难平极少踏足人族居住之地,只在一些同族口中听说过一些人间之事。一些她觉得荒诞无比,但却是真真切切的事情。典籍有载:“帝以诸蕃酋长毕集洛阳,丁丑,于端门街盛陈百戏,戏场周围五千步,执丝竹者万八千人,声闻数十里,自昏达旦,灯火光烛天地;终月而罢,所费巨万。自是岁以为常。诸蕃请入丰都市交易,帝许之。先命整饰店肆,檐宇如一,盛设帷帐,珍货充积,人物华盛,卖菜者亦藉以龙须席。胡客或过酒食店,悉令邀廷就坐,醉饱而散,不取其直,绐之曰:‘中国丰饶,酒食例不取直。’胡客皆惊叹。其黠者颇觉之,见以缯帛缠树,曰:‘中国亦有贫者,衣不盖形,何如以此物与之,缠树何为?’市人惭不能答。”一面锦缎缠树,铺张奢靡;一面衣不蔽体,食难果腹。上到一国之君,下至地方小吏,粉饰太平,弄虚作伪,皆是出于相同的心思。意难平轻声一叹,又将凌霄木取出,但凌霄木互相之间的感应并不十分强烈,且极易受到外界干扰,所以她无法判断此地是否藏有凌霄木。

    “意姑娘所言不错,确有这种事情。又或者,此事与凌霄木有关?”方休怀说罢,便去打听消息了。他是几人中唯一的人族,所以出面交涉,打探线索这种事情,一向是由他专门负责的。

    方休怀与街边的人攀谈了片刻,他转过身,有些失落地走回到三人身边,摇头道:“据说是县里有一富户,每年都会施粥救济穷人,而今年更是设宴留宿,所以街上的乞丐都去了城西的郝府。”

    绝天阁的神秘人不知是否还留在青天县,但眼下他们没有更多的线索,不如就在这里逗留几日,说不定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四人离开了集市,朝着城郊的无人地带行去。若此地有妖,且并未被人察觉,那必定是隐于荒野之中。

    绝天阁的人绝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出现在青天县,那人一定在此地选中了一个能够为他布阵夺魂的人。

    只是不知,这一次,他挑中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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