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走出这条街,那股熟悉的气息便再度传来,似乎近在眼前。虞岳清回过身,向着身后的酒肆望去。

    酒肆紧挨着门的位置摆着一张方桌,桌上搁着一壶正从壶嘴里冒出热气的茶,桌边的黑衣人端着身子,手里捏着茶杯靠在唇边轻轻吹气。他的眼神并未向外瞟,但却停下了动作,将杯子落在了桌面上,磕出一声闷响。

    虞岳清喜出望外,几步便踏进酒肆,抱拳道:“想不到会在此地撞见恩人,上次恩人走得匆忙,在下还来不及寻问恩人名姓。”

    黑衣人站起身,始终半咪着眼,不曾正眼瞧过虞岳清。他冷冷道:“不敢当,某还有事,先走一步。”他站起身,将一块银子拍在了桌角。

    虞岳清颇为尴尬地放下双臂,眼睁睁看着黑衣人大步而去。

    方休怀见师兄进了酒肆,便跟了上来,正好和黑衣人擦身而过。黑衣人神色冷肃,目透寒芒,一股极强的压迫感外溢而出,竟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敛了敛心神,镇定道:“师兄,他便是上次救了你,但又不肯留下姓名的高人?”

    虞岳清点点头,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疑虑。此人对他的态度极为冷淡疏离,但偏偏又出手施救,不知是何原因。

    “他确实有急事。他是回乡来寻亲的,不想家中变故,亲人都不见了。”不远处的小二踮着脚,急忙过来收拾桌子,他听到了方才的谈话,且这两日得了黑衣人不少打赏,便为其解释道。

    “小哥可知他的姓名和来历?”虞岳清问道。

    小二摇了摇头,叹道:“只知道姓路,家里是开铁匠铺的,早年间离家学艺,一走就是二十几年,与亲人失去了联络。但是如今这条街上的铁匠铺没有一家姓路,整个青天县也找不到这户人家了。”

    虞岳清再次抱拳道:“原来如此,多谢相告。”

    意难平和白瑶站在酒肆外,也和黑衣人打了个罩面。意难平对气息颇为敏锐,此人身上的气息明显有别于一般人族,但又不似妖魔,十分奇特。他能压制住虞少侠的伤势,可见功力不凡。

    “万里凌空,逐天踏月。”白瑶的目光跟随着黑衣人的背影,不经意间发现了他的身份。

    虞岳清听到白瑶的话便跑了出来,此时黑衣人还未走远,一道漆黑的背影夹在人群间,愈显浓烈。他步履稳健,行走的速度并不快,但却十分轻盈,好似漫步于云端。此人的双脚始终没有落在地上,而是悬于地面之上,只是距离极近,如果不仔细观察,便难以发觉。

    “凌空崖。”这凌空崖也是一个颇负盛名的仙门,与崇天门相隔不远,其门下弟子皆有不用仙术,便能腾云驾雾的本领。凌空崖现任掌门对崇天门素有争较之心,但又难以企及,故而生了嫌隙,因此两派弟子从不相交。如此一来,虞岳清便能理解这黑衣人的种种表现了。

    “原来是凌空崖的师兄,怪不得。”方休怀笑了笑,他只听过“万里凌空,逐天踏月”的绝技,但至今还未见识过。他希望,自己还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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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人在野外转到深夜,确信此地并无妖怪,这才找了一处僻静之地休整,只等明早返回闹市继续探听消息。

    朗星高悬,幽空黯淡,弯月渐满。白瑶逆着火光,对月出神。

    其身后的黑色身影同样凝视着天上的一弯浅月。

    “白瑶姑娘……”虞岳清以传音入密之术说道。

    白瑶转过身,火光映在她的一侧面颊,白皙的脸孔半明半暗。“方少侠的情况确有恶化,不过不致危及性命。月圆之期将近,虞少侠不必忧心。”

    虞岳清的神情并未因白瑶的一番安慰变得和缓,反而更添几分愁色。“白瑶姑娘为何迟迟不肯告知救人之法,且一定要等待月圆之夜回到列山?”

    白瑶无奈一笑:“我准备在月圆之夜打开神农秘境,以列山石之力救方少侠。”虞岳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已追问了多次,是时候和盘托出了。

    虞岳清眉头紧蹙,喃喃道:“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白瑶由笑转冷:“别无他法。”

    虞岳清一惊,不觉站起身,惶恐道:“列山石乃神农至宝,关乎六界安危。此事万万不可!师弟也断然不会答应。”虞岳清带方休怀下山寻找白瑶,是为向白瑶求教神农一族的秘法。却不料,白瑶的救人之法竟是这样的。如此一来,他们又走到了绝路。

    在白瑶身旁打坐的意难平察觉到两人的反常,然而静谧的林间唯有柴火烧断的噼啪声,故此她并未睁眼。

    白瑶正是担心虞岳清和方休怀不会同意她的法子,这才不愿提前透露。“神农先祖留给神农后裔的遗训是苍生即一人,一人即苍生。神农先祖遍尝百草,以身试毒,直至为苍生献出生命。先祖造出列山石的确是为了六界安宁,但其初衷不过是为了救人一命。白瑶自有分寸,虞少侠切勿多虑。”

    此时,方休怀仍未入眠,他枕着右臂侧身假寐,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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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衣着朴实的老妇人穿过熙熙攘攘的集市,不久便被一伙江湖郎中截住了去路。

    “郝夫人,郝夫人。”郎中们殷切地笑着,毕恭毕敬。

    这时,从老妇人身后走出几名家丁,急忙上前阻拦。

    “大家让一让,我们夫人这次不是来找郎中的。”说话的家丁伸出双臂在胸前摆了摆。

    几个郎中疑道:“不找郎中,那找什么?”

    “道士、术士、和尚,总之就是会些法术的高人,什么人都成。”郎中们并未散去,仍是围在郝夫人身前,家丁有些厌烦,但还是耐着性子答道。

    整个青天县的人都知道郝老爷早年间和一位名道学过些法术,还曾为县里除过妖,颇有些本事,绝非一般道士可比。郝府的主人便是个厉害人物,居然还要在外面请人!

    郎中们互相瞧了瞧便一哄而散了。

    “敢问郝府出了何事?”方休怀上前搭话道。

    郝老爷素爱结交江湖异士,府中常有高人出没,久而久之,这郝夫人也能看出几分门道。当虞岳清一行人出现时,她便不由眼前一亮。

    “此处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望几位高士随老身到家中走一趟。”郝夫人向几人施礼,慢声道。

    两辆马车从郝府门前经过,郝府高门阔院,门庭煊赫。四人坐在马车里向外看,郝府气象清凛,丝毫不着阴郁之相。然而,马车并未停在郝府门前,而是绕到了侧门。

    郝夫人带着几人从郝府的侧门而入,她多有抱歉,小心解释道:“诸位莫要见怪,我家老爷固执得很,不同意请人来看,所以老身只能自作主张。若有怠慢之处,老身给各位赔罪。”她说完更是拘了一礼。

    “夫人哪里的话。修道之人出尘离世,自是不会在意这些世俗之礼,何来怠慢一说。”方休怀一入门便觉一股森然冷意从脚底沿着身躯向上爬,将人锁得有些拘谨。他并不觉得天气阴冷,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郝府近日正在招待县里的行乞者和外乡的流民,府中下人们穿梭忙碌,份外热闹。

    郝老爷名为郝传善,靠做绸缎生意起家,是青天县内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一生行善积德,救穷济贫。郝老爷年轻时曾沉迷术法,四处拜师,在道术上颇有成就,多次为县里除害,可谓深受百姓爱戴。然而世事总不圆满,郝老爷年逾六旬,却未儿孙满堂,如今膝下仅剩一子,且多病多灾,朝不保夕。

    郝夫人领着几人,尽量绕开府中下人,径直去了偏院。她一边走,一边细声诉说:“幼子自小便体弱多病,汤汤水水喝到大,但身子骨却不见硬朗,前段时间更是大病了一场,本县的名医也束手无策,皆叫我们准备后事。但老爷不肯放弃,仍是不断叫人来看,我儿终是在一位道长的救治下起死回生。可惜好景不长,他也只是好了一阵子,便又病了,而且病得蹊跷。起初是噩梦缠身,睡不安稳,惊恐度日;后来则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神色萎糜;而如今更是一言不发,痴痴傻傻,形同木偶。我劝过老爷再请人来看,可老爷却说不碍事,过些日子自然就会好了。恳请几位高人救救我的儿子。如今我们夫妻二人只剩这一个孩子了!”

    郝夫人双鬓皆白,面容憔猝,眼窝深陷,不知已流过多少眼泪。

    “夫人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救治令公子。”方休怀见郝夫人这般沧桑,亦是不免动容。他自入府便感到身体不适,如今更是愈加难过,但仍打起精神安抚道。虞岳清、意难平和白瑶三人随即应声附和。

    郝夫人连声感谢,引着四人进入了偏院。她快步走到房门前,正欲伸手推门,不想却被一个尖利的声音打断了。

    “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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