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乾如释重负,斟酌着措辞道:“王爷与长陵公子姿貌各有千秋,不相上下。王爷英姿飒爽男儿气概,世上无人能及,长陵公子性情温柔多情,倒是很讨达官贵人们的欢心。”

    此时,琴声缓缓转急,金戈铮铮,恍若千军万马踏尘而来,烈马悲鸣,似有无尽灼灼热血,奔腾在茫茫莽原。

    一曲毕,激越悲壮的余音盘旋梁上,连绵不息。

    许久,沉溺在琴声中的众人才恍惚回神,一名官员忍不住拍手赞道:“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长陵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萧若音诧异地抬起头,望向那个跪坐在古琴旁的清绝身影。

    少年缓缓起身,雪白衣摆回旋,遥遥施了一礼:“小人长陵,见过各位大人。”

    清冷的声音如水溅玉,和他的琴声一样动听。

    于乾目光闪烁,扬声道:“萧将军想要看看你的脸,你走近些,把面纱摘下来,让萧将军仔细瞧瞧。”

    “是。”少年躬身一礼,缓缓地走向上首席位,步态卓然,不卑不亢。

    他在萧若音面前半跪,抬手摘下面纱。

    在看清长陵容颜的那一刹那,萧若音手中的细瓷酒杯被硬生生捏碎,四分五裂,碎片在她手掌划出几道极深的伤口,殷红的鲜血从指间滴落在楠木案面上。

    她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受了伤也没发现。

    当长陵露出面容时,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只有顾承昀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拿了块帕子,想要为萧若音包扎伤口。

    “你起开!”萧若音心神大乱,狠狠将他往边上一推,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长陵。

    顾承昀平静道:“你受伤了。”

    萧若音就像没听见似的,失了魂般扶着食案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嘶哑着声音问:“你说你叫长陵?”

    长陵仰起头,眉俊目雅,笑如暖风熏人:“是。”

    萧若音伸出手把长陵扶了起来,端详着与那人极为相似的容颜,泪一颗一颗落下。

    她的手不停地发抖,虽然在极力克制,但长陵仍能清晰的感觉到。

    长陵从袖袍里取出一方洁白的丝帕,轻轻为她拭去眼泪。

    顾承昀霍然站起,低声叱道:“放肆!”

    萧若音却死死抓住长陵手腕,脸上血色全无:“你喜欢小狐狸吗?”

    “喜欢。”

    萧若音的眼睛瞬间亮了,手抖得更厉害。

    “狐肉羹我很喜欢。”长陵继续说。

    萧若音眼里的光又瞬间灭了,眼泪如泉水般涌出。

    顾承昀见她因长陵神魂无措,举止失态,心头一阵锥痛窒闷,忍无可忍地冷冷道:“退下,不然我杀了你。”

    于乾知道他向来言出必行,急忙出来打圆场:“王爷息怒,长陵其人虽不堪,可这等姿容杀了着实可惜,下官向您讨个薄面,饶他一命如何?”

    顾承昀冷然瞪他一眼:“待会再跟你算账,别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

    于乾头皮微微发寒,暗暗盘算着待会要如何跟顾承昀解释,才能将他糊弄过去。

    长陵神色丝毫未变,反而得寸进尺地将萧若音受伤的手指轻轻掰开,挑开掌心里的碎瓷片,然后用雪白的面纱一面包扎,一面轻声细语道:“女孩子的手很金贵,要好好爱惜,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萧若音眼睛依旧眨都不眨地凝望着他,失望又茫然。

    原来这个人不是他,他从不会如此细心温柔地讨好女孩子,也不会说这么多哄人的话,他只会告诉她,如何用剑将敌人一击毙命,如何用计将敌人赶尽杀绝。

    萧若音抽回手,忍住眼泪说:“你下去吧。”

    闻言,长陵蓦地一惊,当即双膝跪在地上,垂着头低声道:“萧将军是不想要长陵吗?是不是长陵哪里做得不够好?”

    萧若音镇定心神,摇了摇头:“不是,你没有做得不好。”

    “那将军为何不要长陵?”他即便跪在地上,也丝毫不见卑微之态,反而隐隐透出一丝不屈的傲气。

    “我……..”萧若音眸光从这张刻在心尖上的容颜划过,心头一软,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辞,想了想,对于乾说道:“于将军,长陵既已赎身,请将军放他自由吧。”

    于乾意味深长地道:“只怕长陵不肯呢。”

    萧若音愣神间,长陵便已叩首道:“若将军不肯要我,长陵唯有一死。”

    萧若音被他这个突兀大礼磕得不知如何应对,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惊问道:“你宁愿死都不肯走,却是为何?”

    长陵脸色有些发白,紧抿着唇不说话。

    于乾垂目睨着伏身在地的那个隽雅身影,凉薄地道:“没有用的东西,自然要退货了。”

    萧若音从未接触过玉楼,全然不知于乾言下之意,乃是置长陵于生不如死的境地。

    在座的一些官员倒是见多识广,解释道:“玉楼的清倌一旦被买主送回,以后便只能做红倌接客了,唉,这么出色的品貌,当真可惜了。”

    玉楼的红倌,连青楼卖身的□□都不如。

    不仅生前受尽冷眼嘲笑,受尽欺辱折磨,待年老色衰,下场更是凄惨,就连死后都遭人嫌弃,有些红倌甚至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萧若音震惊地凝视着伏跪在地上的长陵,那本应是矜贵高华的品貌,怎能被人如此作践,心里又是怜悯又是心疼,气得说不出话来,

    长陵长跪不起,低声哀求道:“求将军要我。”

    萧若音最终动容,慢慢俯下身,双手握住他肩膀将他扶起来,柔声道:“不要怕,我要你。”

    于乾拈须一笑,心里暗自得意,长陵,不愧是他花了十万两银子物色来的妙人。

    人人皆知,长陵公子琴技无双,却鲜少有人知他最擅长蛊惑人心。

    顾承昀面色阴冷地看着萧若音将长陵从于府带走,杀气冲霄,拎起于乾领子将他拖到一旁,森然道:“你找死!”

    于乾硬着头皮,颤声道:“下官是为了王爷才出此下策的,请王爷明鉴。”

    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顾承昀更是勃然大怒,压抑许久的怒气终是迸发出来,一脚将于乾踢翻在地,厉声道:“一派胡言,你明知我钟情于她,你怎么敢….……你是何居心!”

    于乾赶紧爬起来匍匐在地,极力辩白道:“王爷当真是误会下官了,您想一想,这长陵与那人样貌如此相似,难道当真是巧合么?即便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也鲜少长得如此相似啊!”

    言罢,于乾偷眼瞄着顾承昀脸色。

    他一动也不动地站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可于乾觉得,那张杀伐决断的脸上,连眉睫都似乎结出寒冰。

    于乾猜不透他心思,不由心头一凉。

    过了很久,顾承昀才冷声道:“若真是那人,你早就将他杀了,何必大费周章地将他送给萧将军?”

    于乾心里直打颤,一时不知如何自圆其说,只好把心一横,想着开弓没有回头箭,豁出去了:“下官本来是想杀了他以绝后患,可东宫旧臣众多,虽说陛下登基后铲除不少余孽,朝堂中仍有为数不少的东宫旧臣隐匿其中,若要一网打尽,这长陵便是诱饵,无论他是真是假,只要我们将戏做足,不怕没有鱼儿上钩。”

    顾承昀面色阴沉,但好歹没再发作,只听他淡淡的声音传来:“萧将军呢,你却要如何利用她?”

    于乾见他语气和缓了些,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下官哪里敢利用萧将军,请王爷放心,待将长陵身份查明,下官定让他永远消失在您与萧将军眼前。”

    顾承昀冷睨他一眼,负手道:“若你此番未能将东宫残部连根拔起,本王决不轻饶。”

    于乾道:“下官定不辱命。”

    顾承昀一字字道:“若再敢耍这些小伎俩,本王定将你满门抄斩。”

    于乾身躯一震,垂手道:“是!”

    顾承昀旋即离开于府,于乾抹了把头上的冷汗,阴森森地笑起来,凭长陵的本事,定会让你亲手了结她,或者让她杀了你。

    长陵随萧若音来到王府,径直被带往明月院。

    未荷与章赫一见到长陵,都惊呆了,两个人如同两尊石像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长陵看。

    未荷是震惊于长陵的气度风姿,章赫则震惊于这熟悉的样貌。

    眉目如画,天人之姿,分明是那个令他无比敬仰钦佩的神祗。

    “小的长陵,见过姑娘,见过小哥。”

    两人还在发愣,长陵便已得体地行了一礼。

    未荷心中怦然,赶紧回了一礼,有些扭捏地道:“公子不必多礼,我与章赫只是下人,还从未有人给我们行过礼哩。”

    章赫半晌没回过神,傻乎乎地望着长陵,下意识地就要给他行跪拜大礼,萧若音一把拉住他:“他叫长陵,是辅国将军于乾送到府上的…….仆从。”

    章赫又是一阵发愣。

    未荷听见萧若音如是说,高兴得不得了,连忙问:“将军,那以后长陵公子就和我们一起服侍您吗?”

    萧若音看了一眼低眉垂眼的长陵,说道:“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准备点餐食,他还没吃饭。”

    “奴婢马上去准备。”未荷欢天喜地退下。

    章赫这时方才回过神,惊疑不定地问道:“将军,这位长陵公子,他的相貌………”

    萧若音截口道:“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带他下去歇着,明早来见我。”

    明知眼前这人并非那经天纬地之人,章赫仍不自禁地心生敬畏,客客气气地道:“长陵公子,请。”

    长陵抬目看了眼萧若音,见她刻意地回避着自己的视线,便低了头,顺从道:“有劳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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