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回公司的车上小水扯着姨母笑赞叹地点着头,时不时瞟屠衎溦一眼,但后者因为还在为刚刚的神经错乱纠结后悔,盯着手机当幌子逃避着小水的视线。可他精神紧张,不像平时那样会根据肌肉疲惫程度调整姿势,而是保持着一个最大程度看不到小水的角度不动,所以这半路已经很累了,这会儿再也坚持不住,本想偷摸摸瞧小水一眼好趁她不备换个姿势,却正巧和她对上了眼!这可让小水等到了机会:“怎么样?当偶像剧男主的感觉好吗?觉得自己帅吗?”

    “帅什么帅!”他白了她一眼,又实在觉得憋气:“我是为谁出头?”

    “我啊。”小水爽快答道,但紧接着又欠揍地补了一句:“但我又没求你帮我。”

    听了这话就算屠衎溦情绪管理得再好,这也有点绷不住了!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击,小水偷听时的那副惊恐模样突然浮现在他脑中,瞬间就淹没了他的怒火。“你是我的员工,如果连我都不站在你这边,谁还会在意你有没有遭遇不公?”

    屠衎溦属于这样一类领导:或许他的领导力不够卓越,却有能力吸引一群“傻子”,若放在古代,这群“傻子”甚至能为他拼命,死而无憾。但在聪明人(尤其是被称作精明的那类聪明人)的选择中他却往往会成为被放弃的一方,他们认为他身上缺少一些成大事的魄力。这一点也正是屠衎溦的现状——他努力上进对工作没有一丝懈怠,之前VRCR项目的成绩斐然,他想在岱鲲得到认可,想有朝一日成为集团掌舵人,可事实却是他被发配到了彩宫,被集团有份量的老人当小孩,被不靠谱的艺人拖后腿,还不知为何粘上了小水这么个奇葩!当然,这朵奇葩也不是什么精明葩,所以即便她毫无眼力地不仅不对老板的牺牲感恩戴德还坐在一旁当乐子消遣,可一旦屠衎溦吸引“傻子”的魅力一出现——就如此时他表现出的对下属的庇护——“傻子”(与性别和情感性质无关)就很难不心生敬慕。这是源自寻求归属的本能的结果,傻水就像无法克服饥饿一样无法抗拒这种满足。

    “哦。”小水被这种初次体验的、至少是初次这般清晰体验的归属感搞得不所措,视线好像落到哪里都不够合适,五官也似不是自己的五官,大脑需要与之协商才能决定该做怎么样的表情好。她含含糊糊地说:“我也不需要谁在意。”话是平时的她会说的一句平常的话,可声音一出来,无论语气还是音调却都像是换了“主管领导”,一改原本的作风变得扭扭捏捏毫无底气。

    不过好在屠衎溦对自己的这个魅力尚未发现发掘,且此时一心沉浸在懊恼中不可自拔——他曾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抱着巨大的决心,秉持着乐观的心态,雄心壮志地准备把彩宫这个集团最不受待见的角落做大做强!可到今天,他像老黄牛一样负重前行,究竟是怎么就到了自己给自己编花边新闻的地步!?因为他的内心充满了这样的困惑,又没有积极的方向去解答,陷入了一种虚假思考的内耗中,也就更无心发现小水的异常了。

    就这样,路程的后半段车上静得诡异,两个人都不看对方,又都仿佛是被对方的视线监视着,就连衣服发出的摩擦声都违规似的尽量保持着不动。快到公司时小水实在是忍不了了,她开了窗,深秋的冷风“呼——”地冲了进来,好像一下就冲进了她的天灵盖,唰的一下,她像一个中空的空间,一处封闭多年无人居住的老房子,随着一阵尘土味将内部空气换了新,那股霉味——那种让她不知所措的新体验——彻底被排了出去,一同带走的还有车内凝滞的气氛和屠衎溦走不出去的情绪旋涡。

    “要下雨了。”他透过开着的窗向外看,视线越过小水又包含小水,略过风景又不曾留意风景。离开旋涡之后,他处于静止一般的海平面上,放眼望去没有一个参照物,到处都是空虚,他所有的感觉器官都停工了,最先完成重启的是嗅觉,它提取到了新鲜空气中的潮气,为大脑得出“要下雨”的结论提供了佐证,然后是终于加载结束的视觉,它动工后还不忘拉了触觉一把——是它先看到小水打了个寒颤才给触觉塞了“小纸条”让它得以及时应答出“冷”的。

    “差点忘了四季还有冬!”小水一边不满地抱怨一边关了窗。车渐渐减速转弯停在了公司楼下,“走了。”小水开了门一溜烟地跑进了大楼。

    车重新启动,还没出金四街,噼哒噼哒的秋雨就下起来了,屠衎溦将车窗开了一个一掌宽的缝,雨丝随风打在他脸上,冽冽的感觉就像雨滴结了冰尖,模糊了疼与冷。他转头看向仍有人在加班的大楼,就在他看的一刹,又有半层区域关了灯,这个变化立马吸引了他的注意,使他的视线就落在了这一层,又以这层为起点向上移到顶层,那里黑漆漆的,看不出有人回去的迹象。

    有时我们会发现科技的发展与神秘越来越近,也不知是神秘指引了科技发展的方向,还是科技走入了神秘的领域,就像屠衎溦此时驾驶的这辆车,因为被设定了周密的程序,即便是对于了解原理的人来说也会偶尔产生它拥有自我意识的错觉,而此时它又像是因为有了自我意识而进一步催生出了情绪一样,志得意满地向着家的方向驶去,这段路是它最熟悉的一段,加速减速停车并道,顺滑地没有一刻犹疑,丝毫没有想到会被打断,所以它的转向灯先闪了两下,就像在眨着眼侧着头询问它的主人“你确定?”一样,然后才顺从地调了头。

    电梯运转开门的声音和脚步声在这空旷的大楼里显得格外响,小水虽然窝在自己不怎么暖和的被窝里瑟瑟发抖,但不是没听到,只是她情愿将它理解为保安巡逻,因为只有这个解释足够合理,只有足够合理才不会滋生恐惧,只有不恐惧她才不用从被窝里爬出来依据具体情况查看或躲藏。但很快她带有自我催眠性质的坚信就开始瓦解了,因为她隐约听到了按密码锁的嘀嘀声和紧跟其后“咔嚓”的开锁声。但她还是没起来,因为在她以不动为宗旨的意愿下另一个借口出现了——既然有密码就是内部人,管他要干嘛呢。可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她就算再不想把头从毯子里伸出来也无法克服防御本能的驱动要确定一下生存环境了。

    “唔!”可她刚探头就被一个明亮的单点光源晃了一下,气愤加上对未知处于下风的恐惧让她格外凶悍(像只受惊的小狗)地喊道:“谁!?”

    屠衎溦不是故意要晃她的,只是看着这外套加毯子层层叠叠下窝成豆子一样的一团,还没分清哪边是头哪边是脚,手机闪光灯碰巧对准了小水将要冒头的地方罢了。他迅速调整了角度,说:“起来跟我走。”

    “你怎么又回来了?又有事儿?这都几点了?”小水嘴上抱怨着,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

    “公司太旷,你在这过不了冬的,先去我家吧。”其实按《援助岗位设置标准》,公司可以依据具体情况给小水一笔安置费用于租房,但不是强制要求,所以大多设援助岗位的公司都不会主动提出。只是小水的情况还有一些不同,以屠衎溦的考虑来说,属于依据具体情况不能给安置费的,在他心里,小水的精神状况就不能脱离管控出去住!只是他起先并没想过天气影响:冻虽是冻不死(他自己原来也常在公司睡),冷也是真冷。就算浴室餐厅等一应俱全,日日这样也确实不好过,何况她还这么怕冷。

    “不去。”她又把头缩了回去。人说“应激反应让人只关注即时的短期需求”,这话一点没错,小水现在的全部能量都用来应激了——应抗寒的激。她能看到的只有被窝里比外面暖和,谁让她离开被窝谁就是恶人!

    屠衎溦好心被拒这股火刚要在心里着起来,就被大脑前额皮质一盆冷水浇灭了,看着眼下这一团,他不自觉地采用了一种应对小孩、或者说应对傻子的引导策略:“你看,车上有空调,比这儿暖和吧?”小水因为刚从车上下来没多久,感受和记忆还很清晰,所以这种说法一定能得到她的认可。“但车上睡觉不够舒适,我家既暖和又舒适。”

    “去!”小水笨拙又尽力做到利落地从折叠床上爬起来,像一个善良的丧尸,呆滞僵硬又温顺听话。

    屠衎溦对此略感欣慰。他和他姐姐屠弈寰同住青岱居——是三年前岱鲲承建的一片别墅区,位于金六街西北角,北望山(是古时月滩和召祜的边界),西南方是一条人工河。小区面积井字均分九区,从左一横向蛇形标记为A区、B区......到I区,A、B、E、F四区每区6独栋,C、D每区8栋,每栋2户,余下三区每区4排,每排5户。屠衎溦住在I区,面积不足屠弈寰在E区房子的三分之一。可即便是这样,多个小水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影响,两层带阁楼的“小户型”,除了他的卧室、书房、衣帽间、娱健室、储藏室,余下还有一间位于一楼的保姆房,但他没有请住家阿姨,所以也就空着正可以给小水住。

    “你仅限在一楼活动,不要踏上这个楼梯。”他警告道。

    但这警告其实纯属多余,以小水的脾性,别说不让她去了,就算求她去她都嫌累!“放心!”她堆笑着答应,现在的她是彻彻底底24小时寄他篱下了,还能没点讨好的态度吗?更何况这高床软枕的何不欢心?行!都行!啥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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