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江缅把于晓瑜从黑漆漆的山沟里就出来,没过多久,他们就快要念五年级了。

    于晓瑜越来越黏江缅,上下学都不要爷爷奶奶接送了,每天跟着江缅的时间到校或回家,就像是一个小跟班。

    于奶奶对江缅也是放心的很,笑眯眯的说了句小缅辛苦你了就没再管过于晓瑜。

    江缅像于晓瑜的小监护人,每天早上到学校看她进了班再走,每天下午替她拎着书包一起回家。

    于晓瑜总爱在放学路上一边吃着江缅给她的薄荷糖一边蹦蹦跳跳的絮叨。

    “缅哥哥,今天我们老师说考中学的事儿,感觉好快啊,我们要变成中学生了。”

    “嗯,是啊,好快啊。”

    其实每年江缅都担心爸爸告诉他家里没有钱交学费了。

    “缅哥哥你想考哪个中学啊?”

    “我还没想好呢。”得看爸爸,说不定就退下来打工不念书了。

    “我想去七中,那是咱们市最好的中学了,奶奶总说如果我考上七中以后就不怕考不上大学了。”

    “行,那就去七中。”

    “我怕我考不上啊,缅哥哥你也考七中吧,咱俩还一起上下学,有你在我奶奶放心,我也放心。”

    你放心什么,怕没有我你被别人拐跑吗?

    江缅想着想着笑起来,说:“那我努努力。”

    于晓瑜皱起眉头,“你不用努力都考得上,真的,我奶奶老是夸你,我要是跟你一样聪明就好了。”

    “我也觉得我挺聪明。”

    “缅哥哥你真不害羞。”

    回家的路在于晓瑜的碎碎念里越走越短,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头,跨进一个院子的大门,走进两间屋子,然后一起期待着明天再相见。

    小升初的考试就在于晓瑜每天紧张兮兮的倒计时里到来了。

    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场重要考试,重要到以遥远到可笑的未来做了赌注。

    于晓瑜在考场上奋笔疾书,之前让江缅给她仔仔细细的补习了一遍,题目好像变得特别简单,答题也格外的顺。

    于晓瑜走出考场,江缅正在门口捧着本书等他。

    落日的余晖打到他的侧脸上,就像他整个人都发了光,他站在等了于晓瑜一整个小学时代的地方等她最后一次,她知道她会从他手里拿过薄荷糖,然后一起走出学校结束这段生涯,再一起走进下一段,继续一如既往。

    回家路上于晓瑜一个劲的跟江缅憧憬中学生活。

    “缅哥哥我想跟你一个班,听说是按考试分数分班的,我觉得我考的应该还挺不错的。”

    “嗯,肯定不错,我辅导的嘛。”

    “就是就是,那中午我们一起吃饭,钟姐姐说七中餐厅可好吃了。”

    “行,至少我不会笑话你吃得多。”

    “我想参加个有意思的社团,钟姐姐说七中的学生组织可多啦!”

    “嗯,那你努力。”

    江缅一路听着一路附和。脑海里随着于晓瑜的声音也出现了一幅幅画面。

    你的憧憬,也恰恰是我的梦想。

    小升初的暑假大概是他们人生中第一个没有作业而且长达三个月的假期了。

    老宅的小孩子们像终于逃出了笼子的鸟一样天一亮就出门疯到天黑才回家。

    后山的角角落落都被他们踏遍了。

    于晓瑜闲晃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小山洞,到膝盖那么高,洞前面被乱七八糟的野花当着,只有蹲着或者坐着才能勉强发现这里竟然有个洞

    虽然不能钻进去,但秘密宝贝藏进去保准不会被人发现。于晓瑜喜滋滋的想。

    于是她逮了个机会悄悄的把江缅拉到了小山洞。

    “缅哥哥你看,这是不是个神奇的洞!我是第一个发现的!”

    江缅点点头,“这地儿这么偏,一般人肯定发现不了,不过你找这个洞干什么?你那么胖,钻不进去的。”

    于晓瑜的白眼翻得自己都要冒金星了。

    “当然是用来藏宝贝!你不觉得特别合适吗,东西藏进去谁都发现不了!”

    “嗯对,说不定连你自己也发现不了,那可就厉害了。”

    于晓瑜看着这个山洞越想越兴奋,“那不更刺激嘛!你想想,我把宝贝藏进去,结果我自己忘了藏哪了,于是我就找呀找呀,再把后山的每个角落都翻一遍,然后发现这个洞,然后,哇,这里面都是我小时候的宝贝!”

    江缅哭笑不得,“是,听起来真刺激。”

    于晓瑜笑的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想想就觉得美呆了,是不是缅哥哥?”

    “是美呆了。你要藏什么宝贝?”

    于晓瑜得意的看了江缅一眼,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薄荷糖。

    “你给我买的薄荷糖太多太多啦,我怎么吃也吃不够,也怎么吃都吃不完,我攒了满满一个玻璃罐呢,看着就幸福到要晕过去!”

    “那你就留着慢慢吃。”于晓瑜一笑他就想跟着笑。

    “当然都留着!薄荷糖就是我的宝贝,我想藏起来可不舍得把一整罐都藏起来,所以就藏这一个,以后我老了,没有卖薄荷糖的了,我就拄着拐杖爬到后山来,找到这个山洞,再吃一次薄荷糖。”

    江缅看着她的眉眼,心里感觉暖呼呼的。

    “我会一直给你买薄荷糖的,一直买到你变成老太太,牙也掉没了,就每天含着它。”

    于晓瑜笑的脸红扑扑的,“那万一到我老了没有卖薄荷糖的了怎么办。”

    “不会的,中国买不到就去外国买,世界这么大,我肯定会给你买到薄荷糖的。”

    “成,等我老了,万一老的都不认识你了,我问你,‘你是谁啊’,你就给我一块薄荷糖,我就知道你是缅哥哥啦!”

    江缅不说话,脑海里出现了于晓瑜老的不认识他了的场景。

    如果你不记得我了,那我一定会很难过。

    “缅哥哥,你有没有想藏起来的宝贝啊?”

    “没有,我没有什么东西是宝贝。”

    “嗯,没事,你等我以后送你好多好多宝贝。”

    江缅一边笑着点头一边拉着她准备回家。

    “好,那你等送我好多好多宝贝了我再过来藏。”

    少年牵着他仅有的宝贝在黄昏柔软的光辉下走下山坡,带着两个人心里一个共同的最最珍贵的秘密,朝着未知的未来走去。

    时间在老宅的孩子们每天不着边的撒野中向前流着,前些天立秋了,夏天不甘心的吹着最后一口热气,各个中学的录取通知电话也挨个打到了心急如焚的家长手里。

    江缅在后山找结实的树条,他想给她编个木篮子。

    前几天她看杨冉冉提了个小花篮装着洋娃娃四处炫耀,自己蹲在院子里嘟囔了半天木篮子。

    江缅想,如果送她一个,她会很开心吧。

    “缅哥哥,缅哥哥,你在哪儿呢?”

    于晓瑜清脆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

    江缅喊道,“我在木老爷这里!”

    老宅的孩子们管后山那颗最粗最高的槐树叫木老爷,听老人们说这棵树已经很老很老了,好像比老宅还要老。

    江缅把树枝藏起来做了个记号,走到木老爷跟前坐下。

    于晓瑜呼哧呼哧的跑过来,气都没喘匀就一屁股坐到他旁边。

    “考中啦!”她跑的脸都红了,“缅哥哥,咱俩都考中七中了!”

    江缅看着兴高采烈的于晓瑜笑起来。

    他很开心,虽然他在哪念书都可以,但是没有比跟她继续在一起更让他开心的事情了。

    “今儿学校打电话来了,奶奶也问了你的,说咱俩都考中了,老宅好像就你和我还有小伟哥哥,溪姐姐考中了,奶奶可高兴了。”

    “我也高兴。”真的很高兴。

    于晓瑜站起来,“走缅哥哥,咱们回家,奶奶让我来叫你回去吃饭。”

    回家的路上于晓瑜还是不住地蹦。

    “钟姐姐说七中可好可好了,操场特别大!教室里还有每个人的小柜子呢!”

    “是吗?那你柜子里肯定都是薄荷糖。”江缅把蹦的老高的于晓瑜拉住。

    “我才不把薄荷糖放柜子里呢,我放随身的兜里,放柜子里万一叫别人偷去了怎么办。”

    “不能,到时候我给你买好多好多薄荷糖,叫他们偷也偷不完。”怎么又蹦起来了...

    “对了缅哥哥,吃饭的时候我奶奶肯定又要说让你好好看着我什么什么的了。”

    “本来就应该的,我是你缅哥哥嘛。”你再蹦我都要跟你一起蹦了。

    “那你到底是我奶奶那伙的,还是我这伙的呢?”

    “你猜猜看。”

    两个人说着话,回家的路那么短,时间过得那么快。

    进了院子,江缅向自己家看了一眼。

    没有声音,没有人气。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子。爸爸还没有回来。

    爸爸昨天就出去喝酒了,他最近不在家的时间越来越长,江缅觉得自己像是从来都没有爸爸一样,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生活。

    正想着,于奶奶出来喊他们进去吃饭。

    江缅和于晓瑜走进屋子,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于爷爷爱打牌,快退休的年纪没事就爱和牌友打发时间,江缅印象里好像没见于爷爷在家吃过几次饭。

    “快去洗手。”于奶奶给他们盛上饭说道。

    只有在于奶奶家吃饭的时候,江缅才能感受到温暖,才能觉得自己还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

    于奶奶忙活着给江缅夹菜,说:“过两天我和冉冉奶奶去上集,给你们置办点新衣裳。”

    江缅连忙咽下嘴里的饭摆摆手,“不用不用奶奶,真的不用,我和爸爸已经给您添了很多麻烦了,”江缅顿了顿,“我知道,如果不是您一直压低房租,我和爸爸,早就没有地方住了。”

    小孩子越超乎年龄的懂事,老人就越觉得心疼。

    “什么话,你一直照顾晓瑜,我当然要谢谢你啊。”于奶奶看着江缅觉得一阵心酸,如果不是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了,他该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一样,会撒娇,会任性,会扑在长辈怀里要零食和玩具,而不是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家,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状态下回来的爸爸。

    于晓瑜扒着米饭,瞅一瞅江缅,又瞅一瞅奶奶。

    江缅还要拒绝,“我...”

    于晓瑜连忙踩住了江缅的脚,让他不要说话。接着冲奶奶甜甜的咧开了嘴。

    “谢谢奶奶,奶奶真好。”

    还有一周就要开学了,之前玩的再野现在也该收敛了,老宅的孩子们都被爹妈关在家里盯着预习中学的功课,偶尔碰见了,也都是一脸的苦不堪言。

    于奶奶给江缅置办的新衣裳和新书包被他仔仔细细的叠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收起来压在柜子底下。

    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像于奶奶一样对他这么好过,他多希望她能是自己的亲奶奶,想了想又觉得不敢奢求,能用力的珍惜得来的每一点好意,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于晓瑜好不容易逃脱了奶奶的魔掌,跑到江缅家来避难。

    “缅哥哥快救我,我不想背古文!”

    刚说完,于奶奶就来敲门了,“小缅在不在啊?”

    于晓瑜一溜烟跑进了里屋,江缅只好去开门。

    “于奶奶好。”江缅尊尊敬敬的打招呼。

    “小缅啊,晓瑜是不是在你这啊?”

    江缅连眼睛都不眨,“没有啊奶奶,我一直在里屋看书,晓瑜过来了我不会不知道的。”

    于奶奶笑了笑,“那小缅要是看到那丫头,让她早点回家。”

    江缅送走于奶奶转身回到里屋,于晓瑜正在扒拉他的卡片。

    那是在同学里面很流行的水浒传人物卡片,买方便面可以抽,如果集齐108张就能换一个很贵的英雄人物手办,但是集齐的概率很小,同学们都拿他来课间打水浒牌,每个人都会玩,输了的人要给赢了的人买糖或者直接把自己的牌押给他。

    “你不是不喜欢玩这个吗?”于晓瑜拿着牌问他。

    “是啊,不算喜欢。”

    “那你还收集了这么多!”

    “赢来的,等着给你换糖。”

    年少时期的对一个人好,也就是这样了,糖给你,人给你,我所有所有的爱,全都给你。

    外面的天突然阴的厉害,于晓瑜在江缅家里呆了很久,一会翻翻江缅的书,一会自己跟自己打牌,江缅坐在那里看书不说话,于晓瑜也不吵他。

    偶尔于晓瑜抬头看着江缅的侧脸就想,如果能一直这样看下去,也很好的吧。

    我跟你在一起,就算什么也不做,都觉得空气是甜的。

    天暗下来的速度让江缅不安,豆大的雨毫无征兆的砸下来,于晓瑜肚子咕噜了几声之后回家吃饭去了,江缅总觉得心慌,窝在屋子里没有动。

    雨越下越大,江缅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像是要把一切都冲垮再重新来过一样,老宅也在暴风雨里摇摇欲坠,不知道谁家的瓦片扑簌扑簌的往下掉,却像砸在棉花上轻轻响了一声之后再没激起什么波澜,狂风刮在树枝的声音掩住了所有的声息。

    爸爸还没有回家,他一个人坐在屋里听着阵阵雷声看向屋外,外面在打闪,一道道白光打下来,照的老宅突然亮如白昼,又突然完全沉没在黑暗里。

    如果要失去些什么,就在这样的夜里让风雨把它带走,然后天晴之后就像什么都没有拥有过。江缅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于奶奶颤颤巍巍的推开了江缅家的门。

    是因为老人家上了年纪吧,不过是走的快了点,步子竟然这么不稳当了。

    江缅起身迎上去,于奶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小缅,从昨天下雨到现在你出去过没有?”

    江缅吓了一跳,“没有,我没出去,雨下的太大了。”

    说完于奶奶拽着他就往北屋走去,老人家的腿脚抖的越发厉害。

    怎么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于奶奶不说,他也不敢开口问。

    进了屋门于奶奶就把他推到沙发上,叮嘱了一句呆在这别出去就又急匆匆的出去了。

    江缅摸不着头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真的不敢跟出去看看。

    于晓瑜睡眼惺忪的趿拉着拖鞋走出来,看到江缅很惊喜又很奇怪,“缅哥哥怎么在这呀?”

    江缅也想知道,“于奶奶一大早把我拖过来的。”

    于晓瑜点点头。大概是叫他来吃早饭或者试新衣服吧,她想。

    江缅左等右等都没有动静,正打算出去看看的时候,于奶奶推门进来了,年迈的步子更加蹒跚。

    江缅朝她走过去,“于奶奶...”

    一直宽容慈爱的面容竟然带着丝悲戚,江缅心里害怕起来。

    于奶奶伸手摸上江缅的脸,顿时老泪纵横。

    “小缅,你爸爸不在了。”

    嗯?谁不在了?一瞬间江缅觉得没听清楚,可耳边又好像围绕着于奶奶哽咽的哭声和于晓瑜的尖叫声。

    刚才于奶奶是说他爸爸不在了吗。

    不在了的意思,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还是像他妈妈一样,不要他了?

    他又被抛弃了,他们像扔掉一只小猫小狗一样,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了。

    他觉得于奶奶在哄他,怎么可能呢。虽然总说自己一直像是一个人生活的,但是现在突然告诉他他真的只有孤零零的自己一个人了,本来就残缺不全的家如今轰然破灭了,他不相信。

    江缅笑起来,推开于奶奶的手,“奶奶别哄我了。”

    他向门外跑去。

    大雨洗刷过的天空蓝的像是得了一场病,江缅踩在湿漉漉的泥土上,突然觉得雨后的空气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于晓瑜哭喊起来的声音尖锐的刺耳,他听见她喊着奶奶,也喊着缅哥哥。

    “小缅爸爸今早上让人发现摔死在后山旁边的土沟里了。”于奶奶的声音变得很讨厌。

    他使劲往前跑,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儿去。

    而那个头也不回往外跑的孤单瘦弱的身影,成了十一岁的于晓瑜关于十二岁的江缅最后的记忆。

    江缅自己在屋子里呆了三天,锁上了门,任由于晓瑜在外面哭天喊地的拍门。

    这三天里,派出所带人来收了尸体,录了信息,老宅的住户每家凑了一点点钱,把江缅爸爸勉强体面的埋到了后山附近的坟地里。

    第四天,七中开学的日子,来了个自称是江缅爸爸老家堂兄弟的人接走了江缅。

    于晓瑜放学回来,东屋已经空了,就像她四岁之前江家还没有搬进来一样,只是院子里多了一个又丑又破的木篮子。

    老宅还有一个于晓瑜,但再也没有了缅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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