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的钟声整整敲响了十二下,一位少年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进教堂。

    他勾着头,整个人呈现出某种瑟缩的萎靡感,赫然一副需要帮助的模样。于是他很快引起了旁人的注目。

    “你怎么了?孩子。”

    牧师走上前,大抵见少年脸色实在算不上太好,伸出手,关切地探向他额头。邦德下意识往后闪躲了下。

    “你怎么了?”苍老的声音耐心而温和地再次问询,“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邦德沉默了几秒,肩膀牵动骨架细微打着哆嗦,“麻烦?不,没有……”

    “——但硬要说的话,我最近很倒霉,倒霉透了。”

    “……”

    他目光游弋在远方的彩绘玻璃窗上,迟疑而空洞,“每天晚上都会被噩梦惊醒,仿佛厄运缠上了身……梦见自己被杀死……很奇怪,从山林里回来就如此了。”

    牧师引导着少年坐上椅子,他的手就很规矩地放在膝盖上。

    挺拘束的孩子,牧师想,而且他看起来太不安了。

    “山林?”他敏锐地捕捉到少年话中的关键点,“你的意思是说,你之前去过一趟林子里,回来之后就这样了吗?”

    邦德愣愣地点头,显得有些莫名的乖。

    牧师皱起眉,接着问:“你在山林里,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不同寻常的事……?”邦德拧眉思考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地说,“似乎,也没有。我被捕兽夹夹了腿,如果不是被一个好心的守林人即使发现可能就丧命了……呃,不过他身边跟着的小女孩倒有些怪……古怪。”

    说到这里时他又沉默了,低头咬自己的嘴唇。

    牧师适时递给他一杯水,他接过杯子啜饮了一口,一排齿印将下嘴唇分割成两半,呈现出略显黯淡的颜色。

    “古怪指的是她的长相,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人……已经脱离了正常人的范畴,苍白的皮肤,说是尸体也不为过,每一根头发都像是被烈焰焚烧后的灰烬,眼睛却和兔子一样红彤彤……就像是……像个怪物一样。”

    牧师的表情倏然变得凝重起来。

    邦德显然不知道此时的牧师在想什么,微仰着头,用一种接近于纯粹的目光望向他。

    “她只是长得怪异了一点,和普通的小女孩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他挠了挠后脑勺嘟囔着补充,“虽然第一次见到她的我确实被吓了一大跳。”

    牧师叹息了声,一只满是皱纹的手掌轻抚过他的头。

    “你真是天真得令人发指,孩子。”他说,“不过不要担心,主听见了你的困扰,教会会帮你解决这件事。”

    ***

    余鲤不记得被班恩关了多久。

    陷害邦德未遂后,余鲤彻底成为了班恩眼中的危险分子,可能是她关于杀人的言论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太深,每每抬头时,男人都在用一种复杂的眼光打量她。

    可他却没放弃,他还想挽救一下余鲤破碎的三观。于是在某一天,班恩将一本厚重的大书摆在她面前。

    班恩说,很久很久以前,他趴在母亲的膝盖上听她诵读《圣经》,能由衷感受到心灵的平静。他忘记了那时候自己有多小,只是铭记着这份平静。如今,他也想把平静传递给她。

    他相信每个人在念完《圣经》后都会经历一次灵魂的洗礼,他想也许这样就能够把误入歧路的小女孩拉回正途。他对她承诺,只要她背完这本书,她就不用再被关在房子里。

    从前邦德还在那会儿,班恩去巡视,邦德会带着她玩。少年好像有数不清的鬼点子,哪怕是简简单单一副扑克也能玩出花来,和他相处时光总过得很快。

    如今余鲤一个人,一本书,小屋里的时间就变得仿佛不会流动了。班恩生活单调,早出晚归,有时晌午能见着他一回,有时见不着。他的工作强度应该是属于朝九晚五的,可惜那时候好像还没有这种概念。

    开门——关门——然后一天两天过去了,一点新意也没有。余鲤大部分时间望着天花板发呆。关禁闭就关禁闭吧,看书是不可能看书的,那么厚一沓子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背完。黑鼻子偶尔还是会来后院蹭蹭水。麋鹿隔着窗户和她遥遥相望,又是歪脑袋又是打响鼻,似乎在疑惑她怎么不出来陪它玩。哦对了,窗户也是被锁着的。

    班恩会在下班以后抽背她的功课,她支支吾吾背不出来,他就强硬地要求她拿着《圣经》读。此过程中余鲤没有感受到任何灵魂上的平静,只是觉得无聊,每个单词都令人腻味。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忘掉自己所学的一切英文和中文立刻变成文盲。

    朝乐观的方向想,也许这样也不错。起码班恩没有在恐惧后把她丢出家门,她还可以像等死一样等待着剧情杀的来临。

    她会困兽犹斗般做出最后的反抗,最坏的结果大概也只是和班恩一起凉凉罢了。

    至少她努力过,她想,至少她努力过。

    ……

    再见到邦德时她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天边最后一缕晚霞极不情愿地披上了黑纱,悄无声息消弥在夜晚。

    余鲤手上还抱着那本没读完的《圣经》。

    大抵是先前已在心中设想过无数次的缘故,线下的场景让她既不陌生也不意外,邦德一瘸一拐地从人群中走出来,俨然排演过千万遍。他眼里积攒着无比复杂的情绪,身后跟着群扛着枪或者猎刀的……等等,不是偷猎者?那些穿着圣衣与教袍的人是怎么回事?

    执事、牧师、修女……余鲤有些犯迷糊。

    她想不通为什么本该留在教堂的神职人员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邦德紧盯着班恩身后站着的余鲤,略带压迫感的目光陌生得让人心底发寒。

    下一秒她就成为了人们视线中心的关注点。

    “天呐,她长得可真像个女巫……”

    不知道谁小声嘟囔了一句,整个人群都躁动不安起来,“就是了,这一定是那个孩子所说的怪物……”

    余鲤在发愣了几秒后不确定地眨了眨眼,“你们……呃,在说我吗?”

    ……

    “这是个蛊惑人心的女巫!”

    这声似乎更大了些。

    某种极端古怪的氛围压抑下,一只枯槁像树皮一样的手抬了起来,坚定地遥遥指向她,“这是个蛊惑人心的女巫,她异于常人的外貌可以证明我说的一切,小镇最近频频发生的怪事都是她在背后一手造成的。孩童会在梦里被她吓到啼哭,前不久有队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走进森林,也是因为她而再也没有回来。”

    中二感满满的发言让余鲤的大脑瞬间死机:“……”

    “啊……哈?”

    说话的是位头发灰白的老牧师,他拥有着无比广泛的见识和最资深的阅历,大家都爱戴他,即使他的言辞激烈得像是一场预谋已久的演讲,也没有任何人对此提出质疑。

    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余鲤就被几个大男人架住了身体。戴着黑色头巾的修女动作娴熟,将一些奇怪的液体抹在余鲤的脸上。又湿又腥,一股子独特的膻味。归功于近几日来看的《圣经》,她很快意识到这玩意可能来源于某种动物。

    基督教认为山羊血洒在不洁之人的身上可以教人成圣来着。

    余鲤:“……”

    她觉得这群人都有点毛病。

    不止余鲤,班恩也属实被这番变故打击懵了,他原本还沉浸在与邦德重逢的喜悦里,但在看到那些人像是对待嫌犯一样没轻没重地架着余鲤的胳膊时,表情顷刻间冷了下去。

    “等等……女巫?这是在鬼扯,她不可能是……!怪物的头衔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地给一个无辜的孩子戴上?”

    班恩刚毅的脸庞上满是冷漠的命令味道,一反余鲤认知中无害的模样而变得充满攻击性,“松开她,看不到她手臂上已经起了红印吗?”

    十几个脑袋齐刷刷看向他,场面颇有些离奇的诡异,班恩忍不住微微皱起眉。

    然而下一秒那群人扑上来,有些人钳制住班恩的手脚,有些人按紧他的肩,直至把班恩摁在地上使他完全丧失了活动能力才作罢。

    “先生……”少年不安地揪了揪老者的袖子。

    牧师回过神,凝视着邦德清澈的双眼,“这根本不是什么好心的守林人,孩子。”

    他认真地,逐字逐句地告诉他:“他是包藏女巫的别有用心之人。”

    ***

    余鲤全程以一种稀里糊涂的状态被带下山,此时她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她被关起来。

    余鲤找不到更具体的语言来形容目前身处的环境,这是一座黑黢黢的地下牢笼,阴暗、潮湿,细菌滋生,尤其是它安静到极致,这对一个听力正常的人来说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生长在二十一世纪的余鲤原本觉得这次的事件有些魔幻。

    一群莫名其妙的神职者出现在你家,指着你的鼻子说了通莫名其妙的话,然后你就被莫名其妙地带走了。这就像是……像在闹着玩似的,直到你被莫名其妙关押进这座该死的地牢里……她终于察觉这群疯子可能真打算要动真格的。

    她知道欧洲历史上曾经掀起过一阵检举魔女的热潮,几句造谣与诬陷就能将人打成女巫,光是无辜死去的女性就有十余万,那是欧洲人最愚昧的时期,文艺复兴刚刚兴起,教会拥有着相当大的执行权能……可现在的时间线中世纪早他妈过去了两三百年!怎么可能单凭一个小女孩的外表就判断她是女巫……

    余鲤想劝说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她发现她做不到。

    她穿越在十九世纪中期,远的不说,第一任美国总统华盛顿才因为荒谬的放血疗法而死不到六十年。现在的人们还不够愚昧吗?只要一涉及到邪祟与鬼神之说宗教就全都变成了疯子,过去外国人的信仰可比中国要恐怖得多。

    ……明天她就要经历一场莫名其妙的审讯,如果她没办法证实自己的清白就他妈要莫名其妙地被绞死了。

    余鲤将头深埋在膝间。

    耳边似乎传来了细微的响动,在清脆的一声“哒”后是两下非常不统一的脚步声,一下略轻,一下略重,然后再重复着“哒”声,逐次反复,由远及近。

    全天下再没有第二个这么好辨别的脚步声了。

    她想。

    少年一直走到余鲤面前,然后被脚底下的东西绊了个踉跄。

    他低下头。

    余鲤没出声,默默看着邦德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身后的墙壁上,调整了一个合适的姿势,然后用拐杖专心致志地戳着小石子,俨然一副自己被绊了很不服气所以要加倍报复回去的模样……

    她终是忍不住呼唤了声:“邦德?”

    她想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幼稚。

    “嗯……”邦德闻声慢幅度地抬起头,唇角牵出一侧冰冷的弧度。

    “是我。”他笑着说,尽管这笑看起来也没什么温度。“见到我,会让你感到开心吗?”

    他撑着下巴懒洋洋地发问,双眼很平静地注视着她。

    如同一潭枯井,倒映着沉寂的月色。

    但倘若是月色,又怎会一点光都没有呢?

    “啊……嗯。”

    她在与他对视了几秒后就败下阵来。

    一些不美好的回忆像是被水浸湿的纸张一样,一点点没入脑海。

    余鲤的语气有些迟疑。

    “……你是,被修复了吗?”

    虽然她觉得这个刚刚还在跟石头较劲的少年怎么着也不像是bug被修复好了的模样。

    邦德维持着这种令人捉摸不透的阴郁神情,不以为意地低笑出声:“很遗憾,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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