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蘅在佛像前祈祷半夜,至天将明,心中既忧且惧,不由愈发委屈落泪,菱渡见了忙安慰她,说高椒房吉人天相,昭仪何必杞人忧天呢。

    她不争气地拿帕子抹了泪,“嫁人,怀孕,产子,若我有个公主,绝不让她受这种苦!可母亲,公主,我与阿姐出嫁前,她们从未说过女子要受这么多苦。”

    菱渡笑了,“万一小公主有了心仪之人,要为那人绵延子嗣,昭仪如何?”

    “若真是良人,怎么舍得自己所爱之人受这样的苦楚!”封蘅反驳,“可见所爱非真,都不过是唬人的!”

    “昭仪这话任性了。”屏风外绕过菖蒲紫色衣衫的善玉,含笑看着她,“咱们陛下算不算良人?”

    “姑姑!”封蘅连忙起身迎上去,“高姐姐如何了?”

    “昭仪放心,是个小皇子,如今母子平安了。”善玉笑着说,“高椒房念着昭仪呢,让奴婢第一个告诉昭仪,她也累了,昭仪去瞧瞧她就回昭宁宫吧,奴婢就先去给太后报喜。”

    “姑姑辛苦。”封蘅忙将善玉送出绯烟宫,又去见了高椒房和宣郡王妃,见高椒房无恙,这才放下心里。

    那边儿又有乳娘槿来请她,说小皇子醒了见不着昭仪哭闹着要来绯烟宫,她便匆匆回去,日光沿着高耸的宫墙爬上来,黛瓦上莹莹光闪,刚往后殿哄了孩子,又回去卸了妆,天色渐白,她愈发困意全无了。

    岚风走进来说,“茂眷椒房来了。”

    封蘅正疑惑着她何故清晨至此,莫非记起往昔的仇,也是来嘲讽她的?毕竟墙倒众人推,也不是不可能。

    看着茂眷椒房行礼,恍惚间她又想起韩夫人的话,魏宫里第二个手铸金人的,还会是被冯家选中的女孩子吗,如果是这样,当真会是眼前这个看上去娇柔稚嫩的孤女吗?

    没想到茂眷椒房刚恭敬行了礼,就急切问,“昭仪可知长公主病了?”

    “什么?”封蘅惊讶地站起身来。

    “听闻高热不断,一连数日,很是不好。”茂眷椒房连忙说,“昭仪竟然不知此事,也难怪这几日见昭仪如此轻松自在,大约……大约是公主不想昭仪忧心。”

    她讪笑,“是臣妾多嘴……”

    “菱渡,备车。”熬了一夜,封蘅觉得身子虚浮,头也晕晕沉沉的,听了茂眷椒房这话,一时急火攻心,险些站不稳。

    说起来,从手铸金人失败,接连不断地发生了许多事,她还未好生拜见公主,总想着等高椒房生了,或是拓跋弘班师回朝,她才有足够的勇气去见公主,欠疚之意,像块石头一样压在她的心口。

    她一直以为公主近来鲜少露面,是因为生气她的所作所为,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寻求原谅,她不想这样去见公主,更不想利用公主的疼爱为自己开脱,她更怕,若是公主责问,恐怕一些回答会伤了公主的心。

    封蘅刚走到公主住的湖光榭,就看到冯煕一脸怒意地走出来,她有些不知所措,唤了声“舅父”,正要询问公主病情,冯煕却对她视而不见,拂袖离开。

    她的话梗在喉咙里,冯修从回廊过来,瞅见这一幕,安慰她,“妹妹莫怪,父亲忧心母亲,故而对妹妹怠慢了。”

    “宝业哥哥!”封蘅见冯修在此侍疾,心安了大半,连忙问,“公主如何了?都是我大意,才听到茂眷椒房说起……”

    “起初只是风寒,后愈发严重了,喝了好些汤药,虽不见好转,却也未曾严重。”冯修忙给她引路,两人沿着回廊绕过假山,却见服侍公主的乳娘夷罗从小门出来,向他们走过来。

    “夷罗姑姑。”

    “昭仪娘娘万安。”夷罗恭敬行礼。

    “烦请姑姑通传,告诉公主蘅儿来看她了。”

    “昭仪来的不巧了,公主喝了药已然睡下了。”

    “怎么会,母亲方才……”冯修皱紧了眉。

    封蘅这才明白夷罗的意思,分明是公主不想见她。

    她心里头着急,红了眼,“让我近前服侍可好?宝业哥哥是男子,思政哥哥又随陛下出征……”

    “娘娘不必忧心,奴婢自会尽心伺候好公主,何况公主府下人多的是,娘娘金尊玉贵,恐怕传了病气,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夷罗这话好不客气,就连冯修都听不下去,“姑姑这是什么话?母亲自是不想妹妹记挂,谁不知道她疼爱妹妹,姑姑说是看不过眼,自不必传话,我自去就是!”

    说罢,冯修就要绕过夷罗进去,封蘅拉住他胳膊摇了摇头,求他莫要如此。

    “哥儿!”夷罗冷冷一笑,“奴婢自然不敢拦着哥儿,拦着昭仪,公主不想麻烦昭仪,昭仪如何不理解公主苦心?”

    “我知道。”封蘅咬唇,“是我辜负了公主,可为人子女,不察病情已然是大错,若是不能亲奉汤药,蘅儿又有何面目寄存天地之间……”

    夷罗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孝者,顺也,昭仪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公主近来病体沉疴,梦里也念着慕容太妃,那玉镯于昭仪恐怕无足轻重,还望昭仪归还。”

    封蘅不可置信地看着夷罗,喃喃道:“这是姑姑的意思,还是公主?”

    “奴婢说了,奴婢没大胆到为公主做主。”

    封蘅狼狈地拿袖子抹了抹眼泪,缓缓把镯子褪下来交还给夷罗,夷罗行礼,侧身绕过冯修,往屋里去了。

    “母亲她……”冯修不解地望着夷罗的背影,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封蘅。

    封蘅扯出个笑脸来,几乎是哀求,“我在这里,怕惹得公主气恼,于她的病也无益,只是我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哥哥可否让菱渡留下来,做些洒扫之事,全当我在这里罢。我即刻往天宫寺去,还请哥哥每日派人告知我公主病情……”

    “妹妹放心。”冯修皱紧了眉,“妹妹需知,母亲只是一时赌气,从小疼爱大的情分,绝不会轻易断绝。”

    封蘅临走前又嘱咐了菱渡几句,要她在外头侍奉,不可进去惹公主厌烦。

    菱渡只叫她放心,见她愁眉不展,又让岚风好生服侍,高椒房平安产子的喜气一下子荡然无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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