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仪式举行那日,两位公主随皇后前往高阁观礼。

    远远的,卓清绾看见打扮华贵的华悦公主钻入了轿辇,护送她出城的人是傅寒恒。

    他今日着一身戎装,腰侧别的那把佩剑上挂着她送的剑穗,心有灵犀似地,他往高阁这边看来,卓清绾缩了下脑袋,退到了惜玉的后面。

    皇后似有所感,回头瞧了她一眼,故意道:“永乐怎的躲到后面去哭鼻子了?”

    卓清绾怯怯地露出头来。幸而风一吹,她的眼睛里进了沙子,眼珠泛着红血丝,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皇后见状以为她是真的不忍看到华悦远嫁和亲的场面,躲到后面悄悄哭去了,心中的疑虑打消,招手让她到自个儿的身边来。

    卓清绾不得不从,她飞快往远处瞥了一眼,确认傅寒恒和轿辇一齐出了宫门才松了口气。

    皇后抚着她的手,瞧着上面还没消掉的疤痕,甚是心疼地道:“待会儿让太医再开些祛疤膏,你还没出嫁,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出嫁”两个字让卓清绾眼皮一跳。

    既然是皇后赏赐,她也不敢拒绝,只得接受。

    回去的路上,皇后说起她去佛寺守孝的事情,因着她身旁只有双儿一个伺候的贴身婢女,还是个腿脚不便的人,于是将身边的向嬷嬷给她用。

    卓清绾忙谢恩收下。

    回了寝殿,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双儿低声埋怨:“既是守孝,皇后娘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非要往您身旁塞个人监视着。”

    “宫内的贵人疑心重,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不怕被人抓住错处。”

    话音将落,向嬷嬷领着一众婢女太监进来给她收拾东西,嘱咐他们务必检查保暖的衣物和手炉带上,佛寺在山林中,寻常时候寒气就已经很重了,更甭提入冬之后,更是要命的冷。

    卓清绾身子骨弱,受不得一点儿冷,连马车内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毛毯。

    收拾完毕,卓清绾去广惠宫中向皇后辞别,与她说了会儿话才离开。

    傅寒川在西侧门等着她,卓清绾到时,惜玉也在。

    她着人带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卓清绾一瞧,笑说:“多谢姐姐的好意,只是,这些东西嬷嬷都已经给我备着了...”

    “拿着罢,”惜玉劝,“你在山上住着,采买多有不便,这些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卓清绾命双儿收下,转而被她牵住手。

    这段时日宫内发生了太多变故,惜玉也变了,她没先前那么恣意快活了,成熟了不少。华悦公主一走,卓清绾要到佛寺守孝三年,六皇子在宫外住,四皇子也要到佛寺调养身子、诵经祈福,宫内就只剩下她自个儿了,惜玉难免觉得孤寂。

    卓清绾宽慰她说:“再等大半年,就到你和康小公子的婚期了,到时出了宫,你也可来佛寺小坐,咱们姐妹俩照旧可以说说话。”

    惜玉泪眼婆娑,喃喃:“还有大半年呢。”

    公主出嫁的礼仪繁琐,任何一项规制都不得出错,因而准备的时间也长。大半年已是缩短到极限了,再短,反倒显得皇帝有意苛待她这个公主似的。

    卓清绾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那边来人来催,她们才不得已分开。

    傅寒川一直在马车旁等她,他今日穿得很质朴,浑身上下不见一件装饰物,墨发用一支竹簪绾着,整个人干净淡然,如出世的神仙一般。

    见到卓清绾来,他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没有等她来说上一句话,便转身上了马车。

    卓清绾脚步一顿,下意识觉得他是不高兴了,可转念又想,他好似一直是这样的态度,于是没有再计较,由双儿扶着上了车。

    车厢内十分宽敞,卓清绾从主位挪到双儿身边,靠着她的肩膀小憩了会儿。

    向嬷嬷本欲告诉她该有个主子样儿,但瞧她这么困倦,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待卓清绾想来,一行人已出了上京城。

    她定定神,掀开帘子从窗口向外张望,郁郁葱葱的树林,小径一眼望不到头。

    卓清绾仔仔细细的在人群中搜寻了一番,继而看向越来越远的城门口,还是没能发现自己期待的那抹身影。这时辰,送完华悦公主出城,再回宫复命,完全来得及赶来和她告个别…

    她有些失落,放下帘子,接过了双儿递来的热茶。

    双儿看出她的心思,无奈向嬷嬷在旁,满腹安慰的话只得咽回肚子里,“公主,喝口茶,润润嗓罢。”

    卓清绾端着茶盏,迟迟没有饮下,心乱如麻。

    华悦公主已警告过她,皇后娘娘甚至还派了人监视她,她也清楚执着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实在是愚蠢之至,但这颗已经混乱的心就是不肯听话。

    她一面告诫自己不许再动心,一面无休止的回味从大牢被救出那晚的情形。她冷得快要死掉了,迷迷糊糊中做了一场稀奇古怪的梦,一睁眼,梦里模糊不清的人与面前的人慢慢重叠。

    卓清绾一时恍惚这究竟是场梦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紧接着,他温热的怀抱给了她这个答案。

    傅寒恒下了死令,当晚的事没有泄露出去分毫,因而无人知晓他是如何不顾礼节的紧紧抱着她,在沙场上见惯了死亡的六皇子,那时候竟然慌乱的像个怕失去珍宝的孩童,连什么时候落了泪都没意识到。

    卓清绾恍惚中伸手去抹他脸上的泪,触碰到他面颊那刻的感受,她想忘也忘不了。

    双儿怕向嬷嬷察觉出端倪,轻咳提醒:“公主,快喝罢,茶要凉了。”

    卓清绾这才回神,将端起茶盏,马车猛地刹住,马儿的嘶鸣声响彻云霄。

    箱内的人不受控的往后倒去,卓清绾没抓住茶盏,茶水洒了一地,沾湿了她的裙摆,幸而双儿和向嬷嬷眼疾手快抓住她,她才不至于重重地撞到箱壁。

    向嬷嬷怒火蹭的窜起来,掀开帘子叱骂车夫,“你是疯了不成,伤了贵人...”

    话语戛然而止。

    “嗖”得一声,从不远处飞来一支利箭插入了向嬷嬷的喉咙,她整个人如沉重的沙袋一般砰得仰面摔到在地,鲜血涓涓冒出来。向嬷嬷瞪着死鱼样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卓清绾,身子扑通几下,话都没说出来就断了气。

    卓清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没了神。

    旁的双儿惊叫一声,猛地捂住了嘴。

    林子中簌簌的声响越来越大,从四面八方涌出穿着黑衣的刺客,随行的侍卫们立刻拔剑迎战。一道身影飞快地闪过来,一把推开堵在车门前已经死透的车夫,嚷道:“快下来!”

    卓清绾看清了他的脸,是四皇子身旁的那个暗卫。

    他手持短剑,遇敌杀敌,脸上溅满了血,一双眸子黑压压的满是杀意。

    “公主莫怕,先上四皇子的马车避一避。”

    双儿的腿脚不利索,唯恐自己耽误卓清绾逃命,干脆将她往前头猛地一推,与此同时,车门打开,傅寒川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将人拉了上来。

    双儿眼里噙着泪,喊道:“您先跑,不要担心奴婢。”

    这一幕与当初在州县时一模一样,双儿为了护着她腿上中了毒箭,险些性命不保。卓清绾被心中的阴霾笼罩,害怕的四肢发颤,她眼眶通红,死命抓着双儿的衣袖不松开,嘴中不停地念叨:“不能落下你,咱们一齐走啊...”

    傅寒川没法子,只得将她的手指掰开,冲车夫喊:“快走!”

    这群刺客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且人数越来越多。

    他们这趟出来为的是去佛寺祈福,不愿惹得人过分关注,守卫也没带几个,没成想竟然在天子脚下遇上这样的事情。

    命悬一线之际,傅寒川来不及深想,赶紧去查看卓清绾的状态。因着州县的惨案,她心中有阴影,见血会呼吸不畅,上回只是见到小六的佩剑就晕了...

    所幸,卓清绾倒是没晕过去,不过也差不多了,她对周围浮动的血腥味道格外敏感,胃被刺激的一直抽动,疼得她额头上直冒冷汗,眼前一阵阵冒着黑,面色惨白。

    她使劲掐自个儿的大腿,让自己保持理智,“皇兄,我的腿使不上劲,跑是跑不动了,你干脆弃了马车,独自骑马往西南方向去,六皇子说那儿是城郊大营,如果遇上巡逻的将士...”

    话没说话,嘴就被他捂住了。

    傅寒川的面色不好看,下颚绷得很紧,冷道:“住嘴。”没有一句是他爱听的。

    刺客们的目标明显是他们,一路骑马追上来,堵在了前头。

    马车蓦地停住,傅寒川及时抓住窗棱才不至于带着她一齐摔到后面去。

    门前“咚”得一声巨响,马夫的身子仰面撞在门上,一声不吭地死掉了,他的血从门缝中渗入,血腥味扑面而来。

    卓清绾捂住嘴干呕了一声,眼前泛着黑光,一口气没上来,登时晕死过去。

    外面刀剑碰撞的声响越来越小,逐渐化为一片死寂。

    傅寒川放下她的身子,用自个儿的大氅将她包裹住,方才用作掩饰的慌乱尽数褪去,眸中泛起浓烈的杀欲。他推开车门,拔掉了车夫身上插/着的长剑,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浑身笼着一层萧杀之气。

    跟随而来的侍卫们已死了一地,血水淌了满地,坑坑洼洼之处全是猩红的泥水,隐约可见泡在其中的断指。

    这些刺客不但下了死手,更带着一种泄愤的情绪在折磨这些侍卫,像是恨极了皇城内的人。

    可,他与永乐公主,一个是被软禁了这么多年的不受宠的皇子,一个并非皇帝血脉,就算是恨,也不该恨到他们头上来罢。

    对方派出这么些刺客,不惜代价也要置他们于死地,更像是别有所图。

    傅寒川眯起眼睛,望向对面坐于马上的蒙面人,寒声问:“何人派你来的?”

    那人不答,一声令下,林中的刺客齐齐持剑向他冲去。傅寒川烦躁地啧声,脚尖轻点地,旋身躲开旁的剑锋,手腕翻转,剑仞如薄丝一般滑过刺客的脖颈,留下的伤口不过毫厘,那些人甚至最初没有感受到疼痛,血珠一股股从颈处的伤口冒出来,看似只是擦伤,而后,他们个个站在原地,鲜血喷涌而出,浸湿了大片前襟,彻底死过去。

    傅寒川身影轻巧的在剑影中穿梭,剑法行云流水,哪里有半点将死之人的病弱模样。

    马上之人暗道不好,忙抽出腰间的软剑应敌,身影刚动,他立刻察觉到颈间似乎有片羽毛拂过,下意识伸手去摸,指腹上只沾了一两点血珠。只消一瞬,他甚至听到了伤口处皮肉绽开的滋滋声响,鲜血喷涌而出,他身影一晃,从马背上翻下去,彻底断了气。

    傅寒川将长剑插/在他胸口,孑然站在一堆死尸之中,脸上风轻云淡的,仿佛面前这些皆不是出自他的手笔。他偏了偏头,看向幽深的林子,轻道:“出来罢。”

    树叶簌簌作响,从黑暗中走出来一个身子款款的紫衣女子,她身侧跟着目睹了一切而目瞪口呆的时漳。他全然傻了,自己跟着四皇子这么久,竟然不知他其实是会武功的。一剑封喉,剑痕薄如蝉翼,这、这剑法...实在高超。

    傅寒川抻了抻衣袖,指腹摩擦了下布料上不小心溅的那抹血色,叹:“太多年没拿剑,到底是生疏了。”

    紫衣女子向他拂了一礼,恭敬道:“公子。”

    傅寒川将那人的软剑丢给她,“查一查。”

    他钻入马车,小心翼翼的将卓清绾裹着大氅抱起来,生怕自己身上的血污染脏了她。

    出了马车,紫衣女子已不见了,只余时漳一人。他低着头在研究尸身上的伤口,见到傅寒川出来,赶忙迎了上去。

    “殿下,公主的婢女和刘公公都活着。”

    傅寒川嗯声,嗓音沉沉,“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都懂得?”

    时漳眼珠子一转,从善如流道:“懂得,属下来时殿下和公主就已不知所踪。”

    傅寒川瞧他一眼,心道,聪明了不少。

    “将这些尸身处理一下,莫让人注意到颈上的剑痕。等两日,你去城内的茶楼寻那位姑娘,让她带你来见我。”

    事已毕,殿下不回去么?

    时漳没敢问,怕他一怒之下把自己的脖子也切了,恭敬地答:“是。”

    傅寒川没了旁的话要交代,抱着卓清绾缓缓走入林中,身影逐渐消失。

    ***

    山林深处有人家,炊烟袅袅,饭菜飘香。

    卓清绾醒来时看到简朴的房屋,还以为自己是被贼人拐到什么深山老林中来了。她掀开被褥,急匆匆地穿上鞋想跑,刚一动身,就听见敞开的窗外传来一声清亮的女音:“姑娘,你醒了呀。”

    卓清绾立刻循声望去。

    对方的年岁看着与她不相上下,模样很是俏皮可爱,笑吟吟地推门进来,“身上可有不适的地方?”

    “……”

    卓清绾戒备地睨她,“姑娘如何称呼?”

    还有,“这,是哪儿?”

    “叫我铃儿就好。”

    铃儿搬来板凳坐到她身侧,“你不要害怕呀,我是住在这山中的百姓,家中以卖草药为生。前几日我和奶奶去山上去摘药草,发现你和一位公子满身是血的倒在林中,还以为你们遭了野兽,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们拖回家中来的...”

    卓清绾忙问:“与我一起的那位公子还好么?”

    “不太好。”

    铃儿起身,让她跟自己来。

    “公子体质太虚弱了,我和奶奶都以为救不过来了呢,把家里最珍贵的草药全给用上了,没成想他竟然福大命大,昨夜短暂的醒了一回。其实能醒过来就没什么事了,奶奶不放心,去镇子上找来郎中瞧,也说他没有大事。”

    铃儿轻咳,不太自在地瞧她一眼,犹豫着说:“他就是身子空虚,需要好生养着,往后别断了药就行。但养他真不容易呀,需要用的药材都是顶好的,这可是个富贵病...”

    简陋的房屋,纸窗上全是破洞,应该是已经不住人的旧屋了。房间里冷得像冰窖,发灰的纱幔拢着床榻,隐约可见上面躺着的人。

    卓清绾大步流星的过去,一把掀开纱幔,果然看到傅寒川面如纸色,静静地躺在那儿,呼吸十分微弱。

    没有性命之忧,就是最好的了。

    她松口气,上下摸索一番,将腰间唯一的那枚玉佩取下,交给铃儿,道:“姑娘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它日有机会我定然好好报答。如今我身上实在没有更值钱的物件,这枚玉佩兴许能换个好价钱,也算是我一点心意。”

    铃儿却给她塞了回来,嘴一瘪,“我不稀罕你的玉佩。奶奶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是给自己积德呢,就算山中有只受伤的小狗小猫我也是要救的。你的钱不如留着给你夫君好好调养身子罢。”

    什么...夫君?

    卓清绾连忙摆手,“他不...”

    “哎呀,我知晓你护着他,可他这不没醒么,说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也是为你着想。”

    大概行医的人见得多了,说话百无禁忌,铃儿瞅着应该还没有议亲,说起这种事竟然毫不脸红。

    “趁着年轻,你可要让他多补一补,将来年岁大了再要孩子可就难了,而且他这么虚的体质,就算是你们现在年轻力壮的也难...”

    卓清绾的脸已经红透了,恨不得上前去捂住铃儿的嘴。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议论这些,让人听去了告她个诅咒皇子绝后的罪名都不为过。

    铃儿猜到了她的意图,灵活的闪身躲开,嘿嘿地笑道:“不过,你家夫君生得实在俊俏,怪不得他身子这么虚,你也不愿离他而去...”

    话音未落,榻上的人突然咳嗽起来,缓缓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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