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个啊...”

    惜玉抚上簪花,简直爱不释手,“是四哥。”

    卓清绾心头一颤,梦中的画面一下子清晰起来。“他怎的会这个?”

    惜玉咦了声:“我未同你说过么。我与四哥曾随父皇微服私访,途经江南的一个小县城,在那儿停留了几日。我记得,那个县令家中有个小女娃,头上簪了花,漂亮极了。我瞧着好生羡慕,非让嬷嬷给我弄个一样儿的。但北方,尤其是上京城内,不兴这种发式,嬷嬷们都不会,我便哭闹不止,后来还是四哥不知从哪儿学会的这项手艺,这才哄住了我。”

    是了,卓清绾记得这茬。

    她竟然还问他从哪儿学会的...

    当然是从她这里。

    还是她手把手教的。

    惜玉簪花的样式正是她仅会的那一种。未出阁的女子多簪银莲花、香豌豆...偏偏她当时因“千载白衣酒,一生青女霜”的诗句格外喜欢菊花,非要加进去,这也正是她独创的与众不同之处。

    卓清绾看着她头上的那几朵菊花,心下又惊又喜,惊得是她与四哥竟然有过这样一段机缘,喜的是自己的梦原来都是真的。

    惜玉见她一直盯着自个儿的花瞧,便道:“你喜欢?那,待会儿咱们请了安,我带你去找四哥也簪上一些。”

    “谢过姐姐好意。”但她尚在孝中,打扮的太招摇并不合规矩。

    卓清绾没忍住又瞧了一眼,甜甜地笑:“我只是格外喜欢菊花。在我的家乡有一种说法,菊花的花神为宋代名将梁氏。”

    惜玉颔首:“我知晓的,这可是位女中豪杰。”

    梁氏出身武将世家,因家道中落沦为京口/妓,之后与其夫韩世忠相识,随夫四处征战。此人见识不凡,胆略过人,得封邠国夫人。卓清绾道:“我母亲说,女子当如邠国夫人,学她的英勇,也学她的胆识,更学她深陷困境仍不认命的倔强。”

    惜玉受教,兀自沉思了会儿,又恢复了往日不着边际的样子,揶揄道:“这不刚刚好。”

    “什么刚好?”卓清绾不解。

    惜玉振振有词:“你也学那邠国夫人,成亲之后随六哥到处征战,将来在史书上又添一对神仙眷侣。”

    “你、你瞎说甚么。”

    卓清绾慌了神,“叫人听去可就害死我了。”

    惜玉俏皮地吐舌,“我这可是真心的祝愿。给梁氏的追赠制文中写了,富贵莫终于偕老。韩梁之情,实在令人艳羡。难道你不想要这样的夫妻情?”

    什么夫妻不夫妻的,她还没议亲呢。

    可是问她羡慕吗?

    当然是羡慕的。

    世间女子谁不想求个一心人,白首偕老。

    卓清绾低头搅着袖子,口不对心,“当然不...”

    说话间,两人马上就到广惠宫。

    即将进去之时,惜玉特地让左右在远处候着,将她拉到僻静之处说话:“昨夜里,广惠宫出了件大事。已故皇长子的寝衣不见了,那是他留下的唯一一样物件,也是母后长久以来的寄托,一直放在寝阁内最显眼的位置。”

    卓清绾不解:“既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又是如何丢的?”

    “这就是稀罕之处。”更具体的,惜玉也不知道了。

    她说:“赶在中秋团圆的时候丢了已故皇长子的寝衣,这是有人故意不让母后心安,往大了说,这可是皇后的寝宫,竟在光天化日之下丢了东西,岂不可怕。待会儿进去请完安咱们就走,可千万别碰霉头。”

    卓清绾了然,随她一并进去。

    广惠宫的氛围果真不太对头,明明是个佳节,可院中的下人们却个个儿屏息凝视,不敢有任何大动作。甫一进去,卓清绾还以为又入了一次大牢,叫她毛骨悚然。

    所幸,屋内已来了几位世家大族的夫人来向皇后请安,其中便有尚书夫人。说来,这位也是惜玉的准婆婆了,见到惜玉,她仍恭敬的参拜,尊敬中还有几分若有若无的疏远,反倒是惜玉十分不自在,姿态也稳重许多,生怕被她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妥帖之处。

    皇后上了妆,瞧不出情绪有什么不对,但在陈兰芝屡次献殷勤被她无视之后,卓清绾才隐约察觉到她确实被昨夜之事影响到了,不过是碍于人前不好发作。

    她们请了安,坐下小说了会儿话便告退了。

    一出广惠宫,卓清绾就被惜玉连哄带骗的绕道带去了竹苑,自也不会知道,她们前脚刚离开,桃雨紧随其后从小门入了广惠宫。

    皇后借口乏累免了之后的拜见,由溯溪引着去了偏殿。

    桃雨就在此处候着,一见皇后立刻下跪行礼。

    皇后精神不济,上座之后撑着头,双目微阖,力不从心地道:“有事且说。”

    桃雨来时也听闻昨夜之事,她知晓皇后这会儿心情不佳,故也不敢耽搁,直言道:“奴婢发现永乐公主与四殿下走得很近...”

    听到四皇子,皇后闭上的双眼猛地睁开,微微坐正了。

    桃雨见状,心下一安,声线也稳了不少。“奴婢自从去骅裕宫伺候以来,发现公主入夜之后不喜有人在近旁伺候,每晚只留随公主一并从江南来的那个女婢双儿守着。起初奴婢以为这是公主的习惯,可是昨晚起夜时,奴婢见公主拎着灯笼从外头回来,方恍然大悟其中另有蹊跷。”

    外头?皇后眉头一跳,面色也严肃起来,“你可瞧清楚了?”

    “夜黑风高,奴婢也怕看错眼了,生等着今日一早,借着送糕点的机会进寝屋瞧了,桌子上放着一只灯笼,正是昨夜公主拎着的那只,而且那花样儿绝对不是骅裕宫的东西。”

    这个不会出错,因着各宫中秋挂的灯笼严格按照规制制作,再统一由内务府发放,除了竹苑,那里头的东西大都是四皇子亲手做的。

    桃雨又道:“事关皇子公主,奴婢不敢怠慢,特地去问了在外头守夜的太监。结果昨儿他被双儿赶到了院子外头,没有靠近寝阁半步,也不知道公主有没有半夜离开。但是后厨一嬷嬷讲,公主做的糕点和花茶全都不见了。巧的是,今早公主前脚刚走,在竹苑伺候的奴婢竹莺拎着骅裕宫的匣子就来了,奴婢拉着她吃茶,才套出话来。”

    “不止昨夜,四皇子与公主未出宫前就常在夜里相见,因着有暗卫和刘公公守着,竹莺一直不得上前伺候。昨儿殿下好不容易改了心意让她近身,岂料中途公主竟来了。竹莺好不容易接近一次四殿下,没舍得就这么轻易的离开,便在门口候着。她说她从门缝中瞧见...”

    桃雨嘴皮子哆嗦几下,没敢往下讲。

    身子趴伏的更低了。

    皇后紧紧抓着座椅扶手,面上虽不显悲喜,心中却已波涛汹涌。

    旁的溯溪是知心的,代替皇后开了口:“有话直说,在娘娘面前休要支支吾吾!”

    此言严厉,桃雨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奴婢也不确认,怕生变数...那竹莺口口声声说,四殿下与公主有私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举止亲密,她借着烛火瞧得真真儿的。”

    甚么?!别说溯溪,连皇后都难免讶然。她原以为小六这般死心塌地,应是与卓氏女互相确认了心意,结果到头来,与她真正有私情的竟然是那个病秧子?真真儿是可笑。

    皇后稳了稳神思,让她去领赏,末了,道:“办好了差事,过了年,本宫便放你提前出宫成亲。至于嫁妆,本宫也会着人额外给你添一份。”

    桃雨感激不尽,跪地又叩首,方才拿着银子退下。

    周遭没了人,只余溯溪一个心腹。皇后的神色便再掩不住,她纠结地拧着帕子,面上却是狂喜之色。“本宫苦苦寻了这些年的把柄,竟让他亲自送上来了。若此事落定,算是彻底打断了他的脊梁骨,实在是快哉。”

    溯溪明了皇后一直是记恨醇嫔母子的,当年费尽心思将她送到皇帝榻上,原是借她之耳探听蓝氏的把柄,顺道笼络住皇帝的心,因此,皇后没少给她好处,还将她在宫外的家人照料的十分妥帖。偏偏这醇嫔是个不知感激的,整日郁郁寡欢,与她那痨病鬼儿子一般,瞧着就是个不长命的样儿。

    结果皇帝偏生就宠她,俨然是动了真格,之后竟还让她顺利诞下了四皇子。皇后哪能受得了,本想着寻机会除掉她,没成想她竟成了蓝氏的棋子,还害死了她唯一的儿子...

    一想到已故的儿子,皇后心口便一阵绞痛,疼得她站都站不稳。

    溯溪忙扶着她重新坐下,从匣子中掏出药丸用温水化开服侍她喝下。

    皇后靠着椅子休息了会儿,痛苦之色稍退。

    溯溪不免担忧:“娘娘心绞痛越来越频繁了,不若叫太医再来瞧瞧?”

    “不必,本宫的身子,本宫心中有数。”

    皇后脑中还回荡着桃雨说的那番话,眼中疯狂之意逐渐浓郁。“醇嫔死了,她的儿子还活着,叫本宫如何不恨。”

    四皇子为人如何,她是知道的。从小就有天赋,诗词文章皆不在话下,射御更是佼佼者,尤其使得一手好剑,若非她有意让他伤了身子的根本,他一朝回宫,恐怕就将小六比下去了。

    一想到这个收养的义子,皇后更是又爱又恨。傅寒恒虽是蓝氏那贱人的骨血,可到底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心中的感情自然无法言说。眼下陈氏长房一脉后继无人,她那古板的弟弟想必今生真的不会娶妻,她一深宫妇人的将来也只能仰仗傅寒恒了,自是万事都要尽心尽力替他安排。

    储君之位唾手可得,她决计不会让任何有可能的危机发生。不管卓清绾与四皇子的私情是真是假,最终都要变成真的。

    卓氏女到底有个忠烈之后的名头,在前朝的影响非同小可,但亲人已死,再大的名号都无用,最头疼的就是四皇子,他身子虽然垮了,瞧着却还有几年好活,况且他脑子聪明的很,现下老实本分,不见得心里没有算计。

    除掉这两个心头之患,她儿将来的路才能走得更稳。

    思及此,皇后心下已有了考量,问:“那个叫竹莺的女婢,是什么来头?”

    溯溪是个办事稳妥的,早就把竹苑内的一切打听清楚了。“她呀,原是陛下身旁的奉茶婢女,因着姿色上佳,被允了贴身伺候陛下,但不知怎的,又被陛下赏给四殿下了。”

    皇后阴恻恻地笑了笑:“竹莺,竹苑。她这名赐的也有说头。”

    指不定是皇帝一早就给四皇子备下的人。

    又问:“四皇子可收用了她?”

    溯溪摇头,“不曾。竹莺到四殿下身旁没多久,殿下便以祈福诵经的名义出宫了,中途碰上那档子险事,回来之后身子越发不好,夜里咳的要命,这才两日,太医已快要住在竹苑了。看四殿下的样子,恐怕是有心也无力。”

    “不管收用没收用,都不打紧,”皇后狭长的眸子一眯,“能在陛下身旁奉茶的婢女除了容貌上乘,家里必在上京城也是有些门道的,你派人去查探一番,若能找到个把柄攥在手里,本宫便多了一枚可用的棋子。”

    溯溪懂了她的盘算,领命而去。

    另一头,卓清绾好歹被惜玉拽进了竹苑,廊下的一排灯笼还挂着,给肃静的院子增添了一抹别样的颜色。但还是略显寂寥。

    别的宫中恰逢中秋都收拾的欢欢喜喜的,伺候的人多,人气儿自然也旺,竹苑中只有位年长的刘公公,时漳是暗卫,轻易不得出现于人前,至于那位贴身伺候的婢女也不知到哪儿去了,总之不见踪影。

    卓清绾没多打量,随惜玉一并入了门。

    傅寒川并不在大厅之中,应是在楼上,惜玉站在廊上仰头嚷:“四哥——”

    一想到傅寒川的状态如枯鱼之肆,这会儿该是在休息,卓清绾赶紧拉了她一把,提醒:“小声些。”

    惜玉却误以为她怕自己失了礼数,安抚道:“无碍,四哥对弟弟妹妹们向来宽容,不会计较这些的。”

    话音刚落,楼上的门开了,探出头的竟然是傅寒恒。

    卓清绾冷不防与他对上视线,两人具是一愣,到底是她先移开了目光。

    可方才那一眼也足够她看清,他本就生得俊朗,今日为了节日一番打扮,当真如话本上描写的少年将军一般,“齿编贝,唇激朱”,“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搅得卓清绾一颗心不安分的悸动。

    她索性背过身去,掩盖眸中控制不住的仰慕之情。

    楼上的傅寒恒瞧见这一幕,误以为她还在因昨日两人争吵之事不愿理睬他,惆怅地叹出口气,飞快从楼上下来。

    惜玉还未来得及调侃他们一句,便见傅寒恒毕恭毕敬地喊了她们声“妹妹”。

    惜玉愣住,不明所以地看看他,又转过头去瞧瞧仍旧背对着的卓清绾,明白了:哦,原是闹别扭了啊...

    她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不知情的样子,问:“四哥呢?”

    “在楼上。”

    惜玉当即要上楼,却被他拦住。

    傅寒恒又瞄一眼卓清绾,长叹道:“我且同你们说了,你们千万沉住气,莫传出去。今日是中秋佳节,前朝的臣子及其家眷这个时辰都该入宫参加宴会了,一直到晚间才散。父皇特请了佛寺的高僧来为民祈福,可见有多么注重。这个节骨眼上,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可声张,万一坏了父皇的事,咱们皆吃不了兜着走。”

    他顽劣惯了,人前总是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模样,难得有这么一本正经的时候。

    别说惜玉被唬住,卓清绾也一并转过身听他的话,心口闷闷地不舒服,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升腾,将她方才那抹微乎其微的悸动压的一干二净。

    傅寒恒左右瞧了一圈,尽管院中并无旁人,他却仍不放心,带着她们进入大厅说话:“我昨日醉酒,宿在骅裕宫中,那时见四哥还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今早起来,他却面色煞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病歪歪地靠着床柱。我不敢惊动父皇,悄悄让暗卫拿着牌子去请太医院轮值的医官来,岂料医官还没到,四哥就呕出一口鲜血...”

    “什么?!”

    惜玉讶然,“今早我来寻四哥时确实见他面色不对,他只说是昨夜受了冷风,没有大碍。怎么会吐血了?”

    卓清绾亦大骇不已,“他现下如何?”

    傅寒恒深看她一眼,只见她急得没了分寸,贝齿紧咬着下唇,隐约见了血丝。他心下抽动,压下唇齿间的酸味,答:“总算是无碍,喝过汤药已睡下了。不过——”

    卓清绾一颗心还没完全放下就又被他吊起来,“不过什么?”

    惜玉也急,催促:“你有话就一口气说完吧。”

    傅寒恒似是对此事讳莫如深,犹豫了好半晌,方松口告知:“宫内有专门负责为四哥调理身子的太医,他今日休沐,我特着人将他带来,就怕是那医官误诊。可他也说,四哥的身子虽被旧疾拖到亏虚,无法再如从前那般硬朗,却也暂无性命之忧,今日忽而吐血...”

    “是,中毒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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