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的功夫就入冬了,天气一冷,皇后就免了各宫的昏定晨省。卓清绾每日都窝在骅裕宫中,除了抄写经文,就只剩下做绣活这一桩事。她性子恬静,不喜有人在近处照料,于是寻常其他人也接近不了正殿,唯有双儿在里头伺候。

    今日卓清绾醒来,见双儿手中捧着张帕子进来,喜滋滋地道:“奴婢方才去监督下人们扫院子,回来的时候瞧见窗台上放着只帕子,一摸,里头准儿是红豆。”

    既是红豆,那便是傅寒恒送来的。卓清绾瞌睡一下子全醒了,赶紧从榻上的暗槽中取了只盒子,将红豆一股脑倒了进去,宝贝似的珍藏着。

    掐指一算,距离中秋那回见面已过去两月之久,傅寒恒被外派到瀼州处理一桩贪/污案,好歹在年底前赶回来了。按照规矩,宫中会特地给他和一行官员办庆功宴,到时候,她能远远的望上他一眼也是好的。

    卓清绾这么想着,心情顿时明朗起来,破天荒的没有赖床,坐到镜前让双儿梳妆。“待会儿用过早膳,我便去偏殿抄佛经,你告知旁人,无事莫要来打搅。”

    “是。”双儿借着镜子瞧她几眼,欲言又止。

    卓清绾有所察觉,从匣子里拿了先前四哥给她的钗递给双儿。“这屋子里又没旁人,你有话直说罢。”

    双儿没给她戴上,小心翼翼地劝:“公主,咱换一个吧。”

    卓清绾不是个笨的,立刻便猜到了,“又有人胡言乱语了?”

    “有。那几个从广惠宫拨过来的二等婢子整日议论公主与四皇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奴婢骂了她们好几回,结果她们根本不当回事,还在继续散播谣言。”双儿跪到她的身旁,手搭在她膝头,仰着脸恳切地道:“公主可不能这么好性子,得到机会必须要好好的惩治一番,否则这骅裕宫就乱套了。”

    “我知道的,可也得寻到合适的机会呀。”

    卓清绾拍拍她的手背,柔声哄:“你先起来说话。以后别动不动就跪,你的腿有旧疾,入了冬千万记得保暖。”

    “哎。”双儿应声,继续给她梳发。

    卓清绾到底依着她换了支钗,用完早膳独自去了偏殿,只是心有杂念,抄佛经时始终静不下心来。她怕亵渎佛祖,撂下笔,到窗前小坐。

    自从中秋节之后,皇后动不动就唤她和四哥到跟前儿谈心,车轱辘话翻来覆去说,委实叫人摸不着头脑。直到皇后旁敲侧击的打听他们私下往来的细节,卓清绾才猛地反应过来,皇后似是信了竹莺,觉得他们二人有私情,甚至每回叫他们到广惠宫小坐的时候,都不让四哥名义上的未婚妻陈兰芝到屋内伺候。

    卓清绾哪还顾得上自己有没有被冤枉,生怕连累了四哥的清白,屡次要开口解释,结果都被皇后给挡了回去,慢慢的,她咂摸出来不对劲来。

    皇后是想将他们这桩事坐实了。

    如果皇后的盘算成真,那他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一个没有依靠又不受宠的皇子,突地迎娶了陈氏女和卓氏女,传出去,有心人说他将来继承大统都令人十分信服。他如今尚且过得朝不保夕,万一真有那天,还不得被生吞活剥了么。

    双儿进来送茶点时,见她呆坐在窗前,一下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公主又在愁四殿下的事儿呢?”

    “唔...”

    卓清绾没否认,抿了口茶,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双儿没敢说,这还用看么,两人的气场不和,稍微用点心就能感受到了。四皇子现在已不是单单冷着公主,简直拿她当作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

    上上上回,自广惠宫请完安出来,公主追上四殿下,想与之搭个话,结果殿下竟充耳不闻,直接离开了;上上回,公主学乖了,没在人前追上去,像往常那般偷溜到竹苑想与他谈心,破天荒的头一回被时漳拦下了,连院门都没进去;上回,公主做了糕点差她送去,岂料被四殿下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刘公公还说,虽是兄妹,不论感情再好,到底还是要注意男女大防。寥寥几句话,臊得公主抬不起头来。

    卓清绾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更加郁闷了。“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惹恼四哥了?只是送个点心、聊天解闷而已,从前我们也这般啊,何至于训斥我不顾男女大防?”

    双儿只当是兄妹间的磕磕碰碰,从前在老宅,公主和两位亲哥哥间也有过摩擦,没出几日就好了。不过,四皇子的气性是大了些,公主哄人的法子轮番使了一遍,竟丝毫不见成效。眼看主子愁,双儿也跟着愁。

    可出于私心,双儿还是劝她,“不管四殿下因着什么恼了您,您都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寻不痛快。”

    “缘何?”

    卓清绾不同意,“如果让他一味的气下去,我们只会越发生疏。”

    上回她去竹苑反被拒之门外,隔天惜玉来寻她玩,无意间透露四哥亲为她做了支竹钗。卓清绾羡慕红了眼,虽然她也有四哥送的钗,但那和亲手做的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后又听惜玉说他给傅寒恒做了冬日暖手用的手炉,卓清绾就更嫉妒了。现下就她没收到过任何东西,由此可见,四哥是真的不愿搭理她了。

    双儿宽慰道:“公主多心了,四殿下素来是最疼弟弟妹妹的,给您的那份想必是还没完成呢。不过,依奴婢的意思,现在四殿下不与您亲近反倒是好事。宫内流言蜚语横生,陛下和娘娘作何打算尚且不知,您这节骨眼上再不分轻重的凑上去,反倒落人口实。万一假事成真,您总不会真嫁给四殿下罢。”

    “那可是我四哥,虽无血缘,但胜似亲兄,我怎么会嫁给他。”卓清绾否认的干脆。她的意中人是傅寒恒,二人有约在前,她怎可做背信弃义之人。再者,四哥先前说已有心悦的女子,陈兰芝于他而言也并非良配。

    所幸皇后正处心积虑的算计如何将他们“有私情”一事坐实,便将四哥和陈兰芝的婚事往后拖延了几月,打算来年开春再将陈兰芝的父母接入上京城。

    一切还来得及细细谋划。

    当下最重要的,是得快快处理了宫内这些流言蜚语。

    卓清绾眼珠一转,问:“春日里留出来的干花瓣还有吗?”

    “有的,厨房存着不少呢。”

    双儿立刻明了她的用意,知晓公主这是把自己刚刚的话当做耳旁风了,顿时理解了当年卓夫人面对顽劣的小主子时的心情。她没有权力置喙主子的决定,只有随从的份儿,保险起见,她再次确认:“您执意要寻四殿下去?”

    卓清绾点头,“我们不但要去,还得大张旗鼓的去。”

    “我们...?”双儿歪头盯着她,难得没猜透她的打算。

    卓清绾狡黠的一笑:“待会做几样好吃的江南糕点,咱们今日就去拜访四哥,把母后派来的那几个婢女一并带上。流言蜚语传了有一阵子了,母后那边一点儿插手的意思都没有,这几个小婢女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又能翻出什么浪来,她们正是看准了母后放任的态度,或是得了授意,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双儿略一思索,“公主此言有理。”

    四皇子的婚事,皇后一人说了不算,最终还得皇帝点头才行。偏偏公主连月来隔三差五就到皇帝面前晃悠,时不时提一嘴四皇子,她的态度越坦率,越显得兄妹之间并无私情。皇后应是见自己动摇不了圣意,这才出此下策。

    双儿道:“公主且安心抄佛经,做点心的事儿交给奴婢。”

    卓清绾起身,“不必,我亲自去。”

    宫内人人都有颗七窍玲珑心,做戏需得做全套,不让人察觉出端倪才好。

    双儿应声,收拾了茶盏,与她去了小厨房。

    卓清绾许久没有做糕点了,手艺生疏,磨蹭到将近晌午才做完,而后她亲自拨了几个婢女一并往竹苑去。

    ***

    入了年底,室外冷得厉害,一呼一吸之间满是寒凉。

    屋内燃着两三只炭火盆,热如酷暑天。

    时漳和刘公公在屋内待了会儿便觉得热得喘不上气,连时序却觉得这样刚刚好。帘子挽了半边,能看到院子里扫地的太监,还有在廊下来回走动准备午膳的婢女。知道四殿下喜静,他们干活时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故而院子里多了些人,但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半晌,有个婢女掀开帘子进来。她穿着一等婢女的淡粉色衣裳,梳的发式也与旁人不尽相同,十分大方温婉。她垂着眸,不敢直视贵人,道:“殿下,永乐公主来了。”

    言下之意,您见,还是不见?

    傅寒川没有吭声,继续削着手中的木剑。

    屋内的气氛忽地冷下来,一旁的刘公公放下鸡毛掸子,笑着打圆场:“锦茵姑娘,你与咱家一同去瞧瞧。外头天寒地冻的,可别把公主冻坏了。”

    锦茵应声:“是。”

    两人穿过前头的院子,绕过旧宫到了竹苑门口。

    时漳有轻功在身,来的比他们更快一些。

    少年蜂腰虎背,个子高挑,梳着高高的马尾,一身黑衣更显气派。他抱着胳膊,丝毫不避讳的站在公主面前,居高临下地睨她,冷淡地道:“殿下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双儿气得不行,“放肆,连公主都敢拦,竹苑难道没人教你规矩不成?!”

    时漳全然不怕,他一眯眼,比隆冬腊月的天儿还要冷,让人吓得心尖打颤。“属下原是陛下身旁的人,而今被赏给了四殿下,那殿下便是属下在宫中唯一的主子,旁人的说教和命令,属下自是不认。”

    双儿气结:“你——”

    “公主息怒,息怒啊...”

    刘公公紧赶慢赶的还是晚了一步,隔着大老远,他听见时漳大放厥词,骇的简直要晕过去。幸亏这位是永乐公主,脾性素来温和,若是换成惜玉公主,现下时漳脑袋早就搬家了。

    刘公公剜了这不懂事的孩子一眼,赔笑道:“他不懂事,若有冲撞公主的地方,回头老奴告诉殿下,一定狠狠责罚他。”

    “公公言重了,一件小事,不至于惊动四哥。”

    说起来,这个叫时漳的少年曾在遇刺时救过她的性命,她反倒该对他道声谢。况且,“四哥身旁有这样忠心的属下,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刘公公忙道:“公主心地良善,但规矩不可废,回去还是要禀告殿下的。”

    卓清绾没有纠缠此事,转而问:“四哥身子好些没?”

    “好多了。”

    提到这个,刘公公喜上眉梢,“亏得陛下着人去寻了珍贵的药材,太医数月以来都住在竹苑给殿下调理身子,果然是大见成效。殿下的旧疾没再复发,入冬之后没再咳,面色也逐渐红润起来。唯独身子骨仍旧虚弱,走几步路就累得不行。”

    卓清绾满意地颔首。那便好,不枉她厚着脸皮隔三差五到皇帝跟前儿念叨四哥的身子,由此可见,皇帝先前果真没有着人给他好好看,否则他的病早就好了,何至于拖到这份上。

    虎毒尚不食子,天家父子之间竟提防到这地步,真是令人心寒。

    卓清绾将木匣递上,道:“既然四哥在养病,那本宫就不入内叨扰了。”

    刘公公忙谢过,目送她们一行离开。

    卓清绾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道上,时漳才收敛起刚刚故意做出来的凶煞表情,冲着竹林深处某点行礼。“殿下。”

    话音一落,傅寒川便从林中款款出来。

    跟着的锦茵费劲儿的踮脚给四殿下搭上大氅,而后退到了一旁。

    “匣子里是什么?”

    傅寒川一开口,声音明显比往常沉着几分。恰如刘公公方才所言,他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因为积年累月的少出门,肤色闷得格外白皙,衬得眉黑唇红,再配上一袭湛蓝色大氅,宛如画中谪仙。

    刘公公瞧见他这样便觉得心下欢喜,语气也不自觉轻快起来,“老奴不知,既然是公主给您的,您还是自个儿看吧。”

    傅寒川目光顿了顿,对此言仿若未闻,转身径直离开了。

    刘公公无奈地摇头,拎着匣子跟了上去。

    时漳不解地挠挠头,小声问锦茵,“殿下先前要我对公主凶神恶煞的,转头,他又亲自跟了出来,还躲在暗处不见她。殿下这到底是在乎还是不在乎?”

    “当然是在乎的。”

    时漳想了会儿,觉得自己明白了。“肯定是因着宫内的流言蜚语,殿下才不得不与公主生疏的。殿下待公主可真好,事事都为公主考虑。”

    “你说的也没错,但也不全对。”

    锦茵道:“殿下心中还有气没发出来,且得再别扭一阵子呢。”

    殿下性子虽冷,却不是个脾气大的,什么气能让他生数月还不消?时漳思来想去,想起了院子里被挖掉的那块石头。

    六皇子和永乐公主的一把红豆,反倒把殿下的心都给掐出血来了。

    时漳哀怨地叹了口气。

    叫锦茵听见,不由得笑他:“小屁孩,你发什么愁?”

    “唔...愁殿下与永乐公主呗。”时漳近来在书上学到一句诗,此情此景之下倒是十分适用,“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锦茵忍俊不禁:“小小年纪,你懂什么是情爱么。”

    时漳倔强的低声反驳:“我哪里小?寻常百姓家的男子,同我一般大的,早就娶妻生子了...”

    时漳忍不住又飞速瞄一眼旁的锦茵,脸红了个彻底,心下犯嘀咕,同样是婢女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怎就这般好看。

    锦茵察觉到他的意有所指,促狭道:“哦,你原是动了这样的心思。快同姐姐说,你欢喜哪家的女子?我到时给你多多备聘礼。”

    时漳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俨然是个替弟弟操持的长姐模样。他垂下眼睑,失落之感转瞬即逝,隐约的,他好似能理解四殿下的心情了。

    顿了顿,时漳没答她的话,转而道:“姐姐入了宫,外头的铺子怎么办?”

    “那原本就不是我的铺子,我不过是暂时寻个地方歇脚,而今到了该走的时候,当然要还给主人家。”锦茵说话时,呼出一口白雾。

    她冷得缩了缩脖子,时漳见状,立刻接下身上的斗篷给她披上,随即听她问:“该过年了罢。”

    他贪婪地盯着她的侧脸,应答:“还有半月光景,宫里已在筹备了。”

    锦茵仰头看了看天,意味深长地道:“来年,必定是个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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