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女子有些局促地站着,靠在软榻上的女人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琴弦。她眼睛盯着琴,似是想说些什么,看到女人眼里的冷意以后还是咽了下去。

    “我知道你爱惜这些。”女人笑起来,然后放下了琴,“不是早就将你送出临渊阁了吗?怎么如今又要到风月楼来,销声匿迹的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好吗?”她扫了眼素心,不明白她究竟为什么要逃出去再跑进来。

    “怎么,笼子呆久了,觉得天空都大了。”

    紫衣女子低下头,她边上的黑衣女子皱着眉出声:“你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能不能正常些,跟那姓左的都要恶心到一块去了。”

    裴祉扫了两人一眼,又看向边上不断给自己添茶喝水的白面书生,道:“究竟有什么事情,叫你们几个不愿管事的人都跑了出来。”

    贺泽放下茶盏,道:“清妩说,我和素心向来是不善言辞。”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来,给自己摇了摇。黑衣女子无语片刻,道:“那姓左的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要死要活要反了你,起先我们以为他想杀了你自己当阁主,后来贺泽发现,这姓左的跟朝堂勾结起来了,参与了党争,似是想将临渊阁卖了,给自己的阳关道铺路。”

    裴祉看了眼贺泽,贺泽堆着笑给裴祉倒茶,然后道:“您喝茶。”

    “现在怎么样了?”

    裴祉问,等着眼前这几个人回答。

    “我们发现了他的意图以后,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起发难,将他软禁了起来,岂料他早已将阁主重伤的消息散布出去,整个临渊阁的人都想取阁主而代之,趁乱他杀了我们不少兄弟就跑了。”贺泽捶了下桌子,道,“实在可气!”

    “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裴祉问。

    贺泽听不出裴祉的情绪,有些发怵,于是也不敢隐瞒,道:“死了五人,伤了二十来人。”

    “废人吗?”裴祉嗤笑,“我走了两年而已,临渊阁就成了这种衰势了?”她低头给自己剥花生,像是不大愿意理眼前的几个人。

    “我倒是高看了你们几个,也就伤了几个人,你们就这样火急火燎地来寻我。”她轻笑着说,“娄渊,你该不会也是因为这些才跑到我这里来避难的吧?”她看了眼在门边抱着自己那把破刀的娄渊。

    娄渊心想:怎么还是轮到骂我了。

    “阁主,我……”心知多说多错,娄渊便主动给自己开了个头,然后安静地跪在一边听训了。

    “娄渊,你还真是难当大任,亏得我还想要扶持你。”裴祉拿过贺泽的宝贝扇子,朝娄渊身上砸了过去,贺泽闭上眼,不愿去看自己的宝贝扇子粉身碎骨的结局。

    娄渊挨了一下,低头闷声道:“左瞻明一直想要杀了我去威慑其他人,我手上没有人,没办法与他对抗,只能逃出来。”

    “人?”裴祉冷笑,她觉得眼前这个人蠢得离谱,“我算是看错你了,我当你还长了些脑子,你在临渊阁想要人?你以为贺泽是我的人还是清妩是我的人?利益相驱,怎么,你还能从中品出人情味?你过来些,让我好好看看你。”

    娄渊不敢动。边上的贺泽心说这人也不必要把这些说的这么明白,让大家都下不来台。

    “他杀了我,下一步便要杀你,如今他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娄渊低声道,“阁主有什么计划吗?”

    “他要杀我就杀呗。”裴祉有些莫名地看了眼娄渊,“临渊阁里,除了那些离经叛道的风雅人士,谁人不是从尸山血海里爬上来的?你这话说的,我还以为我是多么羸弱不堪呢。”她看了看素心,笑起来:“这屋里除了素心,你看谁比你好杀?”

    娄渊沉默了。

    “可是——”

    “好了娄渊。”裴祉收起了脸上不多的笑意,“你在临渊阁待了十几年,这些事情都料理不了,难道还要指望我来给你们的疏忽擦屁股?我养一个女儿已经够辛苦了,可没功夫去养儿子。”

    娄渊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

    “我这段时间,是不是对你太和颜悦色了一些?”裴祉站起来,低头注视着娄渊,“让你觉得我是个人了?娄渊,回去临渊阁,该怎么赏,该怎么罚,该怎么抚恤,你应当是知道的。你是我的话事人,你也知道我的做派。”

    娄渊连忙道:“属下知错了!”

    她又看向贺泽:“看管不利……贺先生,该不是还要我亲自来教您如何看一个人吧?闹成这样,临渊阁还真是个笑话。”

    “属下办事不利,阁主恕罪。”贺泽是个会看眼色的,当即站起来点头哈腰,好一通溜须拍马。黑衣女子冷眼看着贺泽,啧了声道:“许久未见你这副模样,还以为你早就不会这样了。”

    贺泽眼皮都不抬一个,道:“此番的确是我的疏漏,没有发觉左瞻明的筹谋,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损失。”

    裴祉觉得有些累,她叹了口气:“知错就都退下,别在我眼前绕了,头疼。”她又看了眼还在一边跪着的娄渊,皱起了眉:“你速回临渊阁,我这边你不要管了。”

    “是。”娄渊得了命令当即就离开了。

    贺泽一把揽住了娄渊的肩,笑眯眯道:“小渊,我们一道回去。”他自是不愿留下来看裴祉发狂,脚底抹油,拉着娄渊就走。走一半又想起自己那个木桩一样的同僚,于是转过身道:“清妩剑仙,我一个白面书生处理不了这些事情,你速来帮我一把。”

    黑衣女子看了看素心,素心推了把她,道:“阿妩,你先回吧。”那黑衣女子听了,点了点头,便也跟着贺泽他们走了。

    屋里便只留下了裴祉和素心。裴祉躺回了软榻上,问:“所以你要同我说什么?”

    “阁主,江大侠死了。”素心低声道,“为了一桩陈年旧案。”

    “陈年旧案?”

    素心忽地跪下,整个人伏在地上:“雍州楚氏灭门惨案。”

    一整天裴祉都没有出现过,倒是娄渊找了他一回,他行色匆匆,道:“祝先生,你照管好自己,我有急事得速归京城。”然后就离开了。祝余看见娄渊跳窗的时候睡不醒都睡醒了,匆匆追过去看,只看到一片花瓣落在窗台上,而娄渊的身影已在烟云之外了。

    “不是……这都什么事啊?”祝余郁闷地打着哈欠,云云坐在他边上给自己剥瓜子。

    云云问:“叔叔,你吃瓜子吗?。”

    被孩子喂零食的祝余有些不好意思,他接过云云剥好的瓜子,道:“谢谢谢谢,明日祝叔叔带你去吃糖豆。”思绪万千地啃着瓜子,忽地眼前一亮。

    “这瓜子实在好吃!”

    云云道:“阿远从街上刘二伯的铺子里买的。”祝余开心地揉了揉云云的头发,又看见她随便扎的辫子,小声问:“叔叔给你扎头发,好不好?”云云放下手里的瓜子,偏头看向不远处铜镜里自己乱扎的小辫子,长长叹了口气。

    裴祉找到云云的时候,她正和祝余在一起做绒花。裴祉脚步顿了顿,远远的站着看他们,霎时间思绪万千,她笑了笑,感觉自己将云云送去药王谷的决定是对的。正欲离开,却被云云看见了。

    她惊喜道:“阿娘!”

    裴祉神色温柔,她走近了些,看着桌面上鹅黄色的小花,问:“这是你和祝先生一起做的吗?”云云点点头。

    “好看。”裴祉夸赞道,“你们手真巧,做的东西这样好看。”

    祝余笑:“裴小姐要不要一起来做?”

    裴祉摇摇头,大有惋惜之色:“我手笨的可以,还是不来浪费材料了。”又瞧见云云的头发,她看了看祝余,忍不住道:“我鲜少看见手这样巧的男子。”

    祝余笑,放下手上的工具:“错了错了,世间手巧本不分男女,不过是天分和心意。”裴祉也笑起来,她坐到云云边上,看着他们继续做绒花。

    “你有什么喜欢的颜色吗?”祝余问,“或者什么喜欢的花?”

    裴祉想了会,摇摇头:“没什么太喜欢的……海棠花吧,它生的好看。”

    “那我便给你做一枝海棠花。”

    他看了看桌上的丝线,挑了好半天,找出了些粉色白色来,一个一个迎着光看。裴祉跟着他看,没看出几个颜色太大的分别,云云却伸手点了点其中一个说:“这个颜色好看,其他几个太亮了。”

    “你眼神真好。”祝余笑起来,“这个颜色确实更舒服些。”

    裴祉在一旁坐着,忽然间感觉事情好像没那么多了,也没那么绕心了。她笑笑,靠在椅背上,看了会儿,道:“明日便启程去药王谷吧,此处离药王谷也不远了,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到了。”

    祝余点点头:“从清溪镇走,往南行二三日便能到了,只是山路难行,上山一路得再耗好些时间。”他一边梳丝一边想那些夺书人。

    “我有预感,这几日那些人还会出现。”祝余道,“况且那日我都瞧见了临渊阁的人了。”

    “你说到这个——”裴祉好奇了起来,“你究竟见到谁了?”

    “你还记得那日的琴师吗?”祝余低头看着手上的蚕丝线,“她便是临渊阁的琴圣素心,两年前,素心叛逃,被薛楚桥追杀,机缘巧合下我救了她,她伤愈后便前往了白帝城,说是去见知己,不知为何却在风月楼现身了。”

    “你觉得这件事有猫腻?”

    祝余叹口气:“我不清楚,但是和临渊阁扯上就没有什么简单的事情,而临渊阁的灭阵一直为了毒经在追杀我,素心想来是知道毒经在我身上,倘若他二人勾结,这两天,灭阵就该到了,我不想信她。”

    “那我们得速走?”裴祉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娄渊有事,已然归京,若想安全的到药王谷……得想个法子隐藏行踪。”她站起来,在房里转了两圈。

    “清溪镇没有裴家的人,我也没法子找他们求助。”裴祉道,“舍了马车吧,明日将马车弃了,混在人群里出去,然后绕些路走,大概能避一避。”

    “不行!”祝余一下就想起了四两银子,把云云都吓得抬头看了他好几眼,也不知道他在急什么。祝余匆匆卷好边线站起来凑到裴祉跟前:“那可是我们危难时的四两银子。”

    裴祉被他说的莫名其妙,道:“什么四两银子?”

    “马车,四两。”

    裴祉恍然大悟,然后道:“现下我们不缺钱。”

    “这马车不能弃,这是我省吃俭用省出来的。”祝余摆了摆手,“若弃了它,我寝食难安。”

    裴祉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想:总归怕暴露行踪的只有祝余,他若不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我是这样想的,无论马车或是步行,总归他们都知道我们在这里,有了马车到时候实在不行弃车驾马。”祝余商量道,“若我们步行,不说速度,倘若真的遇到了他们,我们也没有后手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

    “既如此,今夜就好好收拾下行李。”裴祉拍了拍祝余,“我们把后续事宜安排一下,做些准备。”

    祝余思量了片刻,点点头,又觉得裴祉日日绷着根弦,便道:“也不必那么着急,不若先歇一歇。”思及裴祉下了一夜的棋,提议:“你去睡一觉?”

    裴祉摇摇头,皱着眉思索片刻:“我去想一想该如何绕路。”娄渊一走,倘若真再遇上临渊阁或是来夺书的人,他们带着个孩子,哪里有什么好方法逃走,祝余又不是什么高手,唯一个轻功看得过眼,若想要全身而退,倒是只得暴露她来。

    虽然那些夺书的人不一定认出来她是谁,但是一旦遇上临渊阁的人,便是要将祸水引向药王谷了。而药王谷和她母亲的情分未必深厚到愿意接纳云云,更何况让药王谷和这些事打上交道也不是她的本意。实在不行,她可以借口裴府和药王谷之故,将云云丢给祝余,想来他也不会拒绝将一个孩子带去药王谷的请求。

    想着想着裴祉便回了自己屋子。她从书中取出一张地图,细细看着上头那些道路。

    她感觉自己又要看上一夜了。

    一枝海棠花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裴祉下意识抓住了花,然后看向来人,祝余拿着这支钗子望着她。他看了眼裴祉桌案上散乱的纸张,然后道:“裴祉,你歇一歇,我也只是有些猜测,没必要这样。”

    “你虽是猜测,却也是一种可能。”裴祉接过了钗子放到一边去,她指了指地图,“你看这条路,我觉得是最好的,行到一半有三条路,到时他们也分不清我们会去哪个方向,毕竟他们不知道你我的目的地。”

    “别想了。”祝余轻轻敲了下桌子,“裴祉,我觉得你最好去好好睡一会儿,云云这两天也没睡好,你们都休息一下吧。”他偏头示意裴祉看一看门外站着的云云。裴祉看得见云云眼底的疲倦,她轻轻叹了口气,朝女儿招了招手。

    她道:“我知道了祝先生。”

    云云有些雀跃地走到裴祉边上,将自己刚刚做好的一直小小的蓝色绒花放到裴祉手中,道:“阿娘,我想看你戴这个。”

    裴祉仔细看了看云云眼下青影,温声道:“好,阿娘知道了,明日便戴云云做的。”捏了捏她的脸:“这几日怎么也不好好睡觉。”

    “她担心你。”祝余搭话,然后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想来今夜病人能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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