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七年的夏天格外的炎热,哪怕躲在阴凉的班房里,热风还是能透过窗户呼呼的往里吹,逼得在此躲懒的几个狱卒不得不脱了外裳,敞着膀子大口大口的灌着冷水。

    几个汉子聚集在逼仄的班房内,热风裹挟汗臭脚臭口臭,味道是在令人难以形容。

    “这才七月份,就热成这鬼样子,往后几月可怎么熬?”

    “是啊,今年确实有些热的不正常,可别到时候又来个暴雨连天的,那可遭老罪了。”年纪最大的老班头坐在案前感叹。

    “呸!老李头,你可别乌鸦嘴啊,我们家可指望着今年有个好收成,能给我那小子娶个媳妇呢!”

    “他妈的!”王成的话被一声暴喝打断,所有人朝着罗大的方向看去。

    “你他妈是没吃饭吗?”罗大一脚踹开给他捶腿的女子,站起身来朝着身后一位年纪更小的姑娘扇了一巴掌。

    “让你给老子扇点风就这么费劲?不会用点力,都他妈的废物!”罗大一把将被他扇倒在地的女子揪了起来扔到刚才被他踹到的女子身上,二话不说朝着两个女子一顿拳打脚踢,班房内几人心中虽有不忍却没人敢开口说话。

    罗大的父亲是县尉大人,这官不大不小,却是他们这些吃官家饭的小卒子不敢招惹的。

    看着姑娘美好的脸蛋被打的青紫交加,老李头一阵感叹,这些女子入狱之前谁不是大家闺秀良家女子,那可是他们想高攀都攀不上的人家,如今获了罪还不是得在这受人磋磨。

    “行了,罗少爷,再打下去怕是会出人命啊,到时候上头查起来,咱们也不好交代啊。”老李头劝说着朝王成他们使了个眼色。

    罗大被几位狱卒拉开,临走之时还不忘朝着刚刚给他捶腿的女子再踢上一脚。

    “呸!”罗大一口唾沫吐在那女子身上,“什么玩意!还真以为自己还是王妃了,郡王爷都不要你了,等到判决下来,还不是个千人睡万人骑的玩意,跟老子在这装她娘的清高。”

    那女子生得极美,看着十七八岁的,五官清丽,肤色白皙,一股弱柳迎风的娇弱姿态浑然天成。

    她叫韩允溪,入狱之前是江南首富独女,当朝六王爷的准王妃,若不出意外,人生一眼到头,满满的都是安稳美好。

    也正因为判决还没下来,案子又有六王爷盯着,吃不到这种极品美人,罗大才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撒,天天将韩家这些女子叫过来磋磨一番。

    万般富贵皆为过眼云烟,勾结外敌这一条罪名,别说是小小的一个商贾之家,就算是皇家权贵沾上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韩家举家下狱之后,六王爷白楚延随即将自己摘了出去,一纸休书断绝了和韩家的关系。为了自证清白他还请旨,亲自查清楚韩家的案子。

    当初接到白楚延休书的时候,韩允溪满腔的不甘,可听到是他亲自调查的时候心中又充满了希望。

    韩家经商向来循规蹈矩,白楚延又做事妥帖,以他的能力在外面周旋定然能让韩家沉冤昭雪,救他们出去。

    凭着这点期盼,监狱的生活倒是不那么难熬了。但也仅限于此,监狱里几百号人挤在一起,拉帮结派欺凌弱小的事情比比皆是。

    回到监牢里面,韩允溪一路忍受着上下打量的眼光,即使他们不能对自己做些什么,但是,口哨声调笑声各种露骨低俗的言语侮辱这些她以前从未遇见过的,这使得她胆战心惊。

    狱中日子清苦无聊,那些在外面,他们见上一面都难如登天的贵人,到了这里便是他们消遣打磨时光的玩具,这些人过惯了娇生惯养的生活手无缚鸡之力,没了显贵家世就是人人都能欺负的对象,敲诈勒索,无所不用其极。

    韩家是江南首富,进了这监牢就是众人眼中最大的一块肥肉,不到半天,这些女眷身上但凡有点价值的东西还没进到监狱就被层层剥削干净。

    如今还有点价值的就剩一副娇生惯养的身子,可惜狱中,男女分开关押,他们搜刮不到钱财也摸不到人家的身子,只能口头上占点便宜。

    “我可怜的孩子啊!”

    一朝天堂一朝地狱。入狱这么久,韩母还没从富家夫人的角色中缓过神来,她养尊处优惯了,自小学的那些针织女工在这没了用处,她万般苦楚无处言说,眼看女儿身上一层盖住一层的伤口,也只能默默地将人揽在怀里,用稍微干净的衣角轻轻的擦拭着血迹。

    韩允溪每日都要被交出去给那些狱卒洒扫干活,虽然那些人不敢污她清白但是,各种揩油言语折磨,她应付起来也是身心俱疲。

    累到极致,她每次回到狱里都只想静静地躺着,她现在除了等着白楚延救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从未想过她的人生会有这么无助的时刻。

    “见到王爷了吗?”韩夫人问道。

    “没有,他不愿意见我,郑先说王爷必须和咱家撇清关系,这样查起案来才能不落人口舌,如今我们除了等待也没有什么法子了。”

    韩允溪每天被叫出去给狱卒洗衣做饭伺候罗大,就这么等了半个月,等来了父亲自戕的噩耗,等来了韩家男人全被处斩,女眷流放三千里的旨意。

    韩母自从知道韩父过世的消息之后昏了过去,醒来之后人就不大清醒了,有时候甚至都不太认人。

    宣旨的人刚走,罗大靠在牢门旁奸笑着看着即将到手的美人,“这也就是六王爷给你们家求情了,不然你们啊,全都得死。”

    韩允溪没有理会他,默默地将韩夫人扶起坐回墙角。这个消息她昨天出去做工的时候,白楚延已经派了郑先告诉她了。

    “抱歉了,韩小姐,这么大的案子,我家王爷真是无力回天,没有办法,多番周旋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您保重!”

    郑先临走给了她一把匕首,削铁如泥,到底相识一场,白楚延或许是希望她漫漫长路中能多一分保障。

    判决下来了,她们没理由再关押在监牢里,上面很快就安排好了押送队伍。出城的道路有两条,一条向北通往繁华的京城,一条向南,通往人烟稀少,野兽横行的岭南。

    韩允溪带着枷锁搀扶着韩母被人驱赶着前行,她一路低着头默默地盘算着往后的道路,韩家没了,岭南或许是她们未来的希望,山高皇帝远,远离纷争她们还有活命的机会

    “让开让开,贵人出行,速速避让。”后面跑来几个官差正在沿路驱赶路上的行人。

    韩允溪和其他人低着头站在路边等着车队过去,她好奇的抬头看向车队里面最大的马车,车帘被风带起漏出里面较好的容貌。

    哪怕只有一个侧脸,韩允溪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白楚延。自打判决下来,韩家不止一次请求想要见一见白楚延,均被驳了回来。

    马车擦肩而过,白楚延身边还坐了一个人,是位女子,韩允溪以前见过,她叫刘元霜,是白楚延出京之前的恩师,现如今右相的女儿。白楚延真正切切的青梅竹马。

    “白……”韩允溪刚喊出声,后面一双大手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那人恶毒的语气中带着猎物到手的愉悦感,“韩小姐,你可别惊扰了贵人,不然你家人这些脑袋可就不保了。”

    韩允溪在他怀里挣扎着,罗大将她的头扭到一边恰好能看见满地被控制捂嘴的韩家人,他的一句话却让她如坠冰窖,“还不明白吗?兔死狗烹,你们韩家就是人家大人物的一颗垫脚石而已。”

    “铲除奸佞可是大功一件,郡王爷可是要回京受封呢,如今他北上加官进爵,娶妻生子,谁还会记得遥远的江南有一个你呢?”

    是啊,看见刘元霜,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年夺嫡之争,白楚延这个不受先皇宠爱,又无强大母家依靠的皇子只能早早的抱病出京躲开风雨,在江南以养病的借口,休养生息夺得一口喘息之机。

    甚至为了打消新帝的疑心,他还请旨娶一位商贾之女为王妃。如今大概是时机成熟了,韩家没用了,他便用韩家满门的血为他入京铺平道路。

    难怪说什么无能为力,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被解决的只有她韩家这颗绊脚石罢了。

    韩家的罪名很大可能也是他做的,因着姻亲这层关系,白楚延借着看望她,多一些时间相处的的借口,经常出入韩家,想在韩家打听点什么消息,放点什么罪证,简直轻而易举。

    他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刘元霜来了,他要和刘元霜双宿双飞,却怕污了名声,索性拿韩家开刀,这样他就能清清白白的去娶他心爱的姑娘,去争他的康庄大道。

    难怪他不愿意见她,有什么可见的,谁会在乎一颗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

    可是,凭什么!

    是她韩家一直供养着他在这江南锦衣玉食,是她韩家为他机关算尽挡住京城的风霜雪雨。

    凭什么她要死了,那人却能娇妻在怀,荣耀加身。

    韩允溪没再挣扎,她只能泪流满面的看着车队过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杀了他,即使要死去,也不能她自己孤零零的死去,就算烂在泥里也要污他一片衣角。

    白楚延心不在焉的转着手中的白玉佛珠,身边的刘元霜并不是没有察觉他的走神。她特意挑了和韩允溪同一天的日子回京,就是想让白楚延看清楚韩允溪肮脏不堪的样子,白楚延那么清高自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在惦记一个永远只能活在尘埃里的废人。

    或许再过些日子,她就会变成流放路上的一具红颜枯骨。

    隐下眼中的得意,刘元霜自顾自的同他谈着一路上所见所闻,扮演着一个名门大小姐该有的天真无邪。

    一颗佛珠因太过用力而碎裂开来,白楚延像是没有察觉一般,继续着重复的动作。

    路向南北,一别两宽,望你此生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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