昤安石化一般愣在当地，不知是应该信还是不信。虽然心有恻隐，可她不得不承认，依着霍羲桀的城府和狠辣，他是完全做得出这些事的。回想起霍羲桀今夜的种种动作和他醉酒时的种种举措，虽看似万无一失滴水不漏，可多年的浸淫还是让昤安从这份滴水不漏中嗅出了端倪，她也说不清哪里不对，可她偏生就是觉得心里的疑窦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后将她的神思全部击垮。
“看来，你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是吗？”阿史那般默觑着她的神情，唇边的笑愈发不可捉摸起来，“听说当年姜应给霍羲桀下了蛊毒，霍羲桀为了活命，竟然自己用刀把蛊虫给挑了出来，他对自己都那样狠，更遑论对别人呢？嫁给这样一个无情的男人，皇后也真是可怜，你说是不是？”
卫昤安面不改色，也没有去看他，只是不耐地转过了身道：“圣上是怎样的人，还轮不到你我来评说，你要是想活命，就乖乖地给我把嘴闭上，让我想想该怎么把你这个瘟神给送走。”
阿史那般默却被昤安给逗笑了，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努力不让自己笑得放肆，可那笑声里的语气却玩味非常，直直把昤安一身的鸡皮疙瘩都给勾了出来：“哈哈哈，你还真是个烈脾气！你这样的女人，难怪霍羲桀会喜欢你，不光他喜欢，就连我也越来越舍不得伤你了呢。”
卫昤安如遭电击，顿时整个人都燥热了起来，她转过身来看着他，一颗心却莫名开始发烫：“你胡说什么？”
“哟，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他挑眉，“霍羲桀喜欢你，这么明显的事儿你就没察觉出来吗？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躲到你的仰止殿来？就算霍羲桀找到了这里来，有你做我的筹码，他定然不敢轻举妄动，就算他巴不得我死，可他却更怕你死，不是吗？”
“阿史那般默，我看你是今晚吓糊涂了吧，这么不着边际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圣上喜欢我？他喜欢我什么？喜欢我曾经想要杀了他？喜欢我是个寡妇？还是喜欢我带着个孩子？你就算说瞎话也得打打草稿，看看我能不能相信才是。”虽然这么说着，可她的一颗心却越来越软，越来越软，最后直沥沥地化成一滩水，绵绵地晕开来。
阿史那般默扯扯嘴角，满不在乎道：“你不信就算了，全当我没说。不过啊，被霍羲桀那样的男人喜欢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你不明白也好，省得你日后见了他还尴尬，本来嘛，你们曾经你死我活不死不休，恨不得喝干对方的血才算罢休，可如今他却喜欢上了你，别说你了，就连我也觉得可笑得很，不可思议得很呢！”
卫昤安剜他一眼，愤愤道：“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就是立刻死了也不会救你出去！”说罢，她像是赌气一般，闪身便往自己的床边走去，撤下围帘后，她将自己整个人都包裹在松软的被衾里，一时心神难定。
霍羲桀喜欢她？霍羲桀喜欢她？这怎么可能呢？他贵为皇帝，富有四海，大把大把的绝色美女排着队等他宠幸，兰因、絮含、寒漪，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左拥右抱何其美哉，他是有多想不通才会喜欢自己？自己是疯了才会对他有所动摇，他难不成也疯了吗？他可是霍羲桀，少时便立下诸多军功、不及及冠就食邑千户名扬天下、灭了诸多反王、推翻大梁王朝、从小在刀口上舔血在算计里过活的霍羲桀，他那样冷漠寡淡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人？怎么可能呢？
是，一定是阿史那般默信口胡说的，故意来扰乱她的心神，她不能相信，绝不能信！
她一面想着，一面把自己的脸埋入被子里，被衾之间的馨香盈满了鼻尖，却没有给她带来片刻的舒坦，她的头脑和身体都紧紧地崩成一团，一会儿是霍羲桀一会儿是阿史那般默，似是一双巨大的手掌，狠狠地揪住了她的脖子，片刻也不得松快。
夜已经很深了，她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半点睡意，也不敢就这么睡着。一派迷乱之间，他听见阿史那般默在内室外的长榻长辗转反侧，她知道他也醒着，或许，霍羲桀、秦青、阿史那荣、苏絮含、魏寒漪，包括目睹了今夜那场变故的所有人，他们今夜都是无眠的。她忽地就有些唏嘘，唏嘘完了却无端地开始厌恶和疲惫，皇宫就像一个永无止境的修罗场，无论主宰这修罗场的人是谁，这里的争斗和算计永远都不会停止，自己无论是皇后、太后还是怀后，永远都是这池中之鱼，逃不掉，躲不开，譬如今夜，譬如此刻。
她无奈，唯有凝神细思，反复筹谋。
次日一大早，稀薄的晨曦才刚刚爬上昤安的枕边，她便推开被子爬了起来，刚刚掀开围帘，就看见阿史那般默正站在珠帘之外直愣愣地望着自己。
昤安一夜未眠，此刻本就分外疲倦，看见阿史那般默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以后便更加不愈，她冷冷斜视他一眼，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毓书在门外道：“主子您起来了吗？要奴婢进去伺候您梳洗吗？”
阿史那般默听见人声，整个人顿时便紧张了起来，飞快地掏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阴狠狠地指着昤安，示意她不要多话。
昤安瞪着他，却又以最正常不过的声音回复毓书道：“不必了，我昨晚没睡好，还想多睡一会儿，你让芸香她们把早餐给我放到门口就是，我一会儿自己取来吃。”
毓书听昤安的声音没有什么古怪，便也不作他想，直接应声下去了。待到毓书的脚步彻底消失以后，阿史那般默才缓缓将匕首放下，一双眼睛阴晴不定地扫视着昤安。
不多时，芸香就把早餐送到了门口，昤安等到她离开后才飞快地开门将装着餐食的漆盘端进屋子，这回，她看都没看阿史那般默一眼，直接走向圆桌便坐下，开始一口一口认真地吃起饭来。
阿史那般默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随后一屁股坐到了昤安对面的椅子上道：“喂，你这个女人也太狠心了吧，连口饭都不给我吃，只顾着自己吃好喝好了。”
卫昤安缓缓咽下嘴里的芙蓉糕，冷然道：“真是可笑，你躲在我的寝殿里，用刀挟持着我，还用我儿子威胁我，到头来还要我给你准备吃的，这算是什么道理？”
阿史那般默却盯着她笑了起来，边笑还便暧昧道：“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女人。”他目光一扬，随后飞快地从昤安的漆盘里拿了一个芙蓉糕，囫囵个儿地塞到了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不是不给我吃吗？我偏生吃到了，您能拿我怎么样？”
昤安瞪他一眼，只是冷哼道：“幼稚！”
阿史那般默饶有兴致地看着昤安，似是在打量着一本晦涩难懂的经文一般，半晌以后，他忽得靠近昤安，调笑道：“卫昤安，要不你跟我一起走罢，回了突厥，我封你当我的大阏氏怎么样？嫁给我，可比在宫里过苦日子强多了。”
昤安面部表情地喝一口碗里的豆浆，然后同样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娶我可以啊，只要你不怕我谋杀亲夫，想娶就娶吧。”
阿史那般默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眼里的阴翳也越来越浓：“你们汉人果然都一样，时时刻刻盼着我们突厥人早点死光了，你们好霸占我们的土地。”他说完以后却又冷冷地扬扬嘴角，道，“不过现下就算你再恨我，你也不得不和我拴在同一根绳子上。今晚宫门下钥之前，我必须要离开皇宫，卫昤安，你自己看着办罢。”
“那太好了，你走得越早，我的眼睛就早一天清净。”她冷漠地说着，握着芙蓉糕的手却越来越紧，直到原本浑圆的芙蓉糕在她的手里化成了一滩烂泥。
她不可能真的按阿史那般默的意思将他送出皇宫，所以她必须想办法将阿史那般默藏于仰止殿的消息传递给秦青或者霍羲桀。可若是最迟今晚就要送他走的话，那么她就只有不到六个时辰的时间可以传递消息，阿史那般默看她看得这样紧，又通晓汉话和汉字，她既不能明着传话也不能暗中写字条，如此短的时间之内，让她怎么传递消息才好？
她正暗自思忖着，就听见阿史那般默的声音阴阴地响在耳边：“你别想着把消息传出去，让霍羲桀或者是旁人来救你，在我的手里，你最好少玩这些花招。”
她极是不忿地冷笑一声，道：“你放心，我不至于用我自己的命来和你打赌，你死不死我不管，我可想好生活着呢。今晚酉时三刻，我会让你换上太监的衣服，你假装成是我宫里的太监从奉煜门出宫，就说是出去置办药材的，不会有人疑心你。出了宫门以后，随你要死要活，就都不关我的事了！”
“很好，卫昤安，我果真没有看错你。你也放心，出了宫门以后，咱们便都把这两天的事情忘了，生也好死也好，我都不会再和你扯上半点关系。”阿史那般默撇下话，一个人回到榻上躺下，可视线却依旧警觉地盯着昤安，不让她有一点点传递消息的机会。
昤安知道他不会相信自己，于是便也不去理会，只慢慢吃完自己手里的早餐，然后一声不吭地坐在妆台前慢慢擦粉描眉，挽发梳髻，极其闲适散漫，看不出半分异样。
其实她的心里早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只是不能让阿史那般默看出来罢了，借着梳妆的功夫，她已经把思路理得很通顺，依着如今的架势，想直接把消息传递出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只有另外想别法子。昨日发生了那样大的变故，秦青今日一定会来仰止殿看看自己的安危，这是她唯一可以和秦青说上话的机会，也是唯一可以将消息传出去的机会，她一定不能白白浪费。
她用力地将一支雕梅花的银簪子插入云鬓之间，祈祷着秦青今日一定要出现在仰止殿中。
阿史那般默一瞬不疑地看着她，像是盯着猎人的猛兽，一双深深的眼睛中蕴着十足的顽佞和警惕，即使昤安此刻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眼神，也能感到自己背上那刀刮一般的不适和森然。
时间就这么一寸寸地推移开来，在安静的气氛之中变得格外地焦灼和磨人。阿史那般默不许昤安动笔墨，怕她写纸条传话出去，也不许她出门，甚至不许她和外面的宫女们多说话，昤安认命地安坐在圆桌前，默默看着窗外的阳光逐渐变得热烈，心里热切地盼望着秦青的到来。
终于，待到将近午时的时候，秦青的声音终于响起在院中，昤安如逢大赦，一颗紧攥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秦青对仰止殿的一切都很熟悉，此刻见昤安不在院中且房门紧锁，便站在外面扣着寝殿的门道：“卫昤安，你怎么还在睡啊，太阳都高照了，猪也该醒了啊！”
昤安刚想做声，便看见阿史那般默在那边狠狠地瞪着自己，示意自己不要出去。她把心一横，凑到阿史那般默身边，用最低的声音切切道：“你是不是傻？眼下宫里里里外外都在搜查你的下落，秦青又是御林军统领，定是最最留心的一个，我此刻要是借故不出去，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从来没有睡到正午还不起床，也从来没有对秦青闭门不见过，你以为我不见他你就安全了？我告诉你，他只会愈发疑心起来！你要是想让他更加疑心，那你就拦着我好了，最好再把匕首架在我脖子上，我真是上辈子掘了人家的祖坟，这辈子才摊上你这么个瘟神！”
阿史那般默被卫昤安说得一脸愤愤，咬着牙思量了半晌，最后终于低声威胁道：“我会在门缝边看着你们，你打发了他就快点进来，还有，遮上你脖子上的伤，别让他看出端倪。”
昤安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随后拿起一块鲛纱围住自己的脖子，这才推门出了寝殿。
寝殿外，秦青看着把脖子围得严严实实的昤安，眉毛一扬，差点笑出声来：“不是吧，这样热的天气，你围着那劳什子做什么？不怕起痱子啊？”
昤安知道阿史那般默在门缝里看着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如常道：“这是以前金陵最流行的装束，怎么样？没见过罢？”
“唉，我如今可没那个闲情逸致来欣赏你们金陵的装束，你都不知道，我昨儿夜里带着御林军几乎把整个皇宫翻了过来，可就是没找到阿史那般默那小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挖了个洞把自己埋了起来，就是找不见他的踪影，可把我们累得够呛！我也是到这会儿才闲出小半个时辰，一会儿又得去接着找呢。”秦青两眼乌青，连连叹道。
昤安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生怕门后面的阿史那般默起了疑心，便转了话锋道：“那可真是难为你们了，昨儿闹得那样大，可是要好一阵子才能收场呢。”她在院中的石椅上坐下来，慢慢问道，“皇后怎么样了？我一直没听见动静，应当是无碍了吧？”
秦青在昤安对面坐下，道：“幸好昨儿太医医治地及时，今早上传来的消息，说是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只是还得昏迷上几天。圣上因为下毒的事极其震怒，已经派使臣前往突厥了，说是一定要突厥给他一个说法，否则他便安大齐的律法来处置突厥王。”
昤安饮下一口茶，却食之无味：“是啊，下毒谋害圣驾，那可是滔天的大罪。”
秦青见昤安神色疲倦，不由得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眼睛红红的，是昨儿没睡好吗？”
昤安微微一笑：“是啊，做了个好长的梦，醒了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我梦见了好多年以前，你中了安德乌的暗箭，然后和他打成一团的情形，虽然当年我没能亲眼看见那场面，可一旦梦到了，却又像真的似的，真是唏嘘。”
秦青觑着昤安的神色，觉得她这话有些异样，却也顺着她的话道：“说起那次，我还得感激你救了我呢，不是你，我如今也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其实那次真的很凶险，要是安德乌早来一步的话，我真的不知道后果会是怎样，秦青，你想过吗？若是情景再现，还是那个地方，还是那样的情形，要是安德乌早来一步，而你晚去了一步，那会是怎样的情形？”昤安定定看着秦青，抬起右手正正鬓边的梅花银簪，放下手臂的时候，她的右手装作不经意一般地滑过脖颈间的鲛纱，半透明的薄纱被轻轻掀动，露出一丝浅浅的伤痕来，伤口结着血痂，即使看不真切，亦是触目惊心。
“阿昤，你……”秦青握紧拳头，定定地看着她，还没等说出话，就被昤安一语打断道：“是我多心了，事实已成定局，哪里有可以更迭的？不过如今你坐了安德乌曾经的位置，我相信，你的腿脚会比他快上许多，箭法也比他精准很多，不是吗？”
秦青沉默地坐在那里，脸色逐渐凝重，以同样郑重的目光回应昤安的，嘴里的语气依旧如常：“是啊，你说得对，我的腿脚会比他快许多的，毕竟嘛，我本来就比他厉害许多。”他说完，便起身道，“好了，看你一切如常我也放心了，手里头事情多，我得回去找人了，改日再来同你说话。”
昤安起身送他：“去罢，我就不送了。”
秦青深深看她一眼，而后飞快地离开了仰止殿，唯余昤安一人立在当地，手心里全是细密的汗珠。她定定心神，随后一脸漠然地回了寝殿，刚关上门，阿史那般默的匕首就又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刚刚和秦青说的一大堆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安德乌？什么腿脚箭法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阿史那般默紧紧逼视他，眸中几乎淬火。
昤安面不改色，反而冷笑道：“真是可笑，我同自己的老友回忆一下陈年的旧事，也要被你拿来大做文章了吗？我做不得梦了？说不得话了？你这么不信我，还求着我帮你做什么？直接一刀杀了我多好，还省得你这般战战兢兢草木皆兵的，我看着都替你累！”
“卫昤安，我知道你诡计多，可你最好别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样，我若是不能活着出宫门，那你也别想再活着见到你儿子。”他把匕首死死横在昤安的颈前，阴着嗓子威胁道，“今晚酉时三刻你换上宫女的衣服，和我一起出宫门，等我安全了，我自然会放你回宫，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嘛……咱们就一起下地狱，那谁也不孤单了不是？”
昤安的心再次狠狠揪在一起，却知道自己除了答应别无他法，只能装作一脸不在意的样子道：“行啊，不过阿史那般默，你最好信守承诺，否则我就算同你下了地狱也不会放过你。”
阿史那般默放开昤安，冷哼道：“好啊，你别放过我，我也别放过你，直到咱们银货两讫。”
卫昤安不再理他，只是抽身歪在了床上阖目养神，静静等待着酉时三刻的邻近。
“看来，你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是吗？”阿史那般默觑着她的神情，唇边的笑愈发不可捉摸起来，“听说当年姜应给霍羲桀下了蛊毒，霍羲桀为了活命，竟然自己用刀把蛊虫给挑了出来，他对自己都那样狠，更遑论对别人呢？嫁给这样一个无情的男人，皇后也真是可怜，你说是不是？”
卫昤安面不改色，也没有去看他，只是不耐地转过了身道：“圣上是怎样的人，还轮不到你我来评说，你要是想活命，就乖乖地给我把嘴闭上，让我想想该怎么把你这个瘟神给送走。”
阿史那般默却被昤安给逗笑了，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努力不让自己笑得放肆，可那笑声里的语气却玩味非常，直直把昤安一身的鸡皮疙瘩都给勾了出来：“哈哈哈，你还真是个烈脾气！你这样的女人，难怪霍羲桀会喜欢你，不光他喜欢，就连我也越来越舍不得伤你了呢。”
卫昤安如遭电击，顿时整个人都燥热了起来，她转过身来看着他，一颗心却莫名开始发烫：“你胡说什么？”
“哟，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他挑眉，“霍羲桀喜欢你，这么明显的事儿你就没察觉出来吗？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躲到你的仰止殿来？就算霍羲桀找到了这里来，有你做我的筹码，他定然不敢轻举妄动，就算他巴不得我死，可他却更怕你死，不是吗？”
“阿史那般默，我看你是今晚吓糊涂了吧，这么不着边际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圣上喜欢我？他喜欢我什么？喜欢我曾经想要杀了他？喜欢我是个寡妇？还是喜欢我带着个孩子？你就算说瞎话也得打打草稿，看看我能不能相信才是。”虽然这么说着，可她的一颗心却越来越软，越来越软，最后直沥沥地化成一滩水，绵绵地晕开来。
阿史那般默扯扯嘴角，满不在乎道：“你不信就算了，全当我没说。不过啊，被霍羲桀那样的男人喜欢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你不明白也好，省得你日后见了他还尴尬，本来嘛，你们曾经你死我活不死不休，恨不得喝干对方的血才算罢休，可如今他却喜欢上了你，别说你了，就连我也觉得可笑得很，不可思议得很呢！”
卫昤安剜他一眼，愤愤道：“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就是立刻死了也不会救你出去！”说罢，她像是赌气一般，闪身便往自己的床边走去，撤下围帘后，她将自己整个人都包裹在松软的被衾里，一时心神难定。
霍羲桀喜欢她？霍羲桀喜欢她？这怎么可能呢？他贵为皇帝，富有四海，大把大把的绝色美女排着队等他宠幸，兰因、絮含、寒漪，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左拥右抱何其美哉，他是有多想不通才会喜欢自己？自己是疯了才会对他有所动摇，他难不成也疯了吗？他可是霍羲桀，少时便立下诸多军功、不及及冠就食邑千户名扬天下、灭了诸多反王、推翻大梁王朝、从小在刀口上舔血在算计里过活的霍羲桀，他那样冷漠寡淡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人？怎么可能呢？
是，一定是阿史那般默信口胡说的，故意来扰乱她的心神，她不能相信，绝不能信！
她一面想着，一面把自己的脸埋入被子里，被衾之间的馨香盈满了鼻尖，却没有给她带来片刻的舒坦，她的头脑和身体都紧紧地崩成一团，一会儿是霍羲桀一会儿是阿史那般默，似是一双巨大的手掌，狠狠地揪住了她的脖子，片刻也不得松快。
夜已经很深了，她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半点睡意，也不敢就这么睡着。一派迷乱之间，他听见阿史那般默在内室外的长榻长辗转反侧，她知道他也醒着，或许，霍羲桀、秦青、阿史那荣、苏絮含、魏寒漪，包括目睹了今夜那场变故的所有人，他们今夜都是无眠的。她忽地就有些唏嘘，唏嘘完了却无端地开始厌恶和疲惫，皇宫就像一个永无止境的修罗场，无论主宰这修罗场的人是谁，这里的争斗和算计永远都不会停止，自己无论是皇后、太后还是怀后，永远都是这池中之鱼，逃不掉，躲不开，譬如今夜，譬如此刻。
她无奈，唯有凝神细思，反复筹谋。
次日一大早，稀薄的晨曦才刚刚爬上昤安的枕边，她便推开被子爬了起来，刚刚掀开围帘，就看见阿史那般默正站在珠帘之外直愣愣地望着自己。
昤安一夜未眠，此刻本就分外疲倦，看见阿史那般默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以后便更加不愈，她冷冷斜视他一眼，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毓书在门外道：“主子您起来了吗？要奴婢进去伺候您梳洗吗？”
阿史那般默听见人声，整个人顿时便紧张了起来，飞快地掏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阴狠狠地指着昤安，示意她不要多话。
昤安瞪着他，却又以最正常不过的声音回复毓书道：“不必了，我昨晚没睡好，还想多睡一会儿，你让芸香她们把早餐给我放到门口就是，我一会儿自己取来吃。”
毓书听昤安的声音没有什么古怪，便也不作他想，直接应声下去了。待到毓书的脚步彻底消失以后，阿史那般默才缓缓将匕首放下，一双眼睛阴晴不定地扫视着昤安。
不多时，芸香就把早餐送到了门口，昤安等到她离开后才飞快地开门将装着餐食的漆盘端进屋子，这回，她看都没看阿史那般默一眼，直接走向圆桌便坐下，开始一口一口认真地吃起饭来。
阿史那般默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随后一屁股坐到了昤安对面的椅子上道：“喂，你这个女人也太狠心了吧，连口饭都不给我吃，只顾着自己吃好喝好了。”
卫昤安缓缓咽下嘴里的芙蓉糕，冷然道：“真是可笑，你躲在我的寝殿里，用刀挟持着我，还用我儿子威胁我，到头来还要我给你准备吃的，这算是什么道理？”
阿史那般默却盯着她笑了起来，边笑还便暧昧道：“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女人。”他目光一扬，随后飞快地从昤安的漆盘里拿了一个芙蓉糕，囫囵个儿地塞到了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不是不给我吃吗？我偏生吃到了，您能拿我怎么样？”
昤安瞪他一眼，只是冷哼道：“幼稚！”
阿史那般默饶有兴致地看着昤安，似是在打量着一本晦涩难懂的经文一般，半晌以后，他忽得靠近昤安，调笑道：“卫昤安，要不你跟我一起走罢，回了突厥，我封你当我的大阏氏怎么样？嫁给我，可比在宫里过苦日子强多了。”
昤安面部表情地喝一口碗里的豆浆，然后同样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娶我可以啊，只要你不怕我谋杀亲夫，想娶就娶吧。”
阿史那般默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眼里的阴翳也越来越浓：“你们汉人果然都一样，时时刻刻盼着我们突厥人早点死光了，你们好霸占我们的土地。”他说完以后却又冷冷地扬扬嘴角，道，“不过现下就算你再恨我，你也不得不和我拴在同一根绳子上。今晚宫门下钥之前，我必须要离开皇宫，卫昤安，你自己看着办罢。”
“那太好了，你走得越早，我的眼睛就早一天清净。”她冷漠地说着，握着芙蓉糕的手却越来越紧，直到原本浑圆的芙蓉糕在她的手里化成了一滩烂泥。
她不可能真的按阿史那般默的意思将他送出皇宫，所以她必须想办法将阿史那般默藏于仰止殿的消息传递给秦青或者霍羲桀。可若是最迟今晚就要送他走的话，那么她就只有不到六个时辰的时间可以传递消息，阿史那般默看她看得这样紧，又通晓汉话和汉字，她既不能明着传话也不能暗中写字条，如此短的时间之内，让她怎么传递消息才好？
她正暗自思忖着，就听见阿史那般默的声音阴阴地响在耳边：“你别想着把消息传出去，让霍羲桀或者是旁人来救你，在我的手里，你最好少玩这些花招。”
她极是不忿地冷笑一声，道：“你放心，我不至于用我自己的命来和你打赌，你死不死我不管，我可想好生活着呢。今晚酉时三刻，我会让你换上太监的衣服，你假装成是我宫里的太监从奉煜门出宫，就说是出去置办药材的，不会有人疑心你。出了宫门以后，随你要死要活，就都不关我的事了！”
“很好，卫昤安，我果真没有看错你。你也放心，出了宫门以后，咱们便都把这两天的事情忘了，生也好死也好，我都不会再和你扯上半点关系。”阿史那般默撇下话，一个人回到榻上躺下，可视线却依旧警觉地盯着昤安，不让她有一点点传递消息的机会。
昤安知道他不会相信自己，于是便也不去理会，只慢慢吃完自己手里的早餐，然后一声不吭地坐在妆台前慢慢擦粉描眉，挽发梳髻，极其闲适散漫，看不出半分异样。
其实她的心里早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只是不能让阿史那般默看出来罢了，借着梳妆的功夫，她已经把思路理得很通顺，依着如今的架势，想直接把消息传递出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只有另外想别法子。昨日发生了那样大的变故，秦青今日一定会来仰止殿看看自己的安危，这是她唯一可以和秦青说上话的机会，也是唯一可以将消息传出去的机会，她一定不能白白浪费。
她用力地将一支雕梅花的银簪子插入云鬓之间，祈祷着秦青今日一定要出现在仰止殿中。
阿史那般默一瞬不疑地看着她，像是盯着猎人的猛兽，一双深深的眼睛中蕴着十足的顽佞和警惕，即使昤安此刻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眼神，也能感到自己背上那刀刮一般的不适和森然。
时间就这么一寸寸地推移开来，在安静的气氛之中变得格外地焦灼和磨人。阿史那般默不许昤安动笔墨，怕她写纸条传话出去，也不许她出门，甚至不许她和外面的宫女们多说话，昤安认命地安坐在圆桌前，默默看着窗外的阳光逐渐变得热烈，心里热切地盼望着秦青的到来。
终于，待到将近午时的时候，秦青的声音终于响起在院中，昤安如逢大赦，一颗紧攥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秦青对仰止殿的一切都很熟悉，此刻见昤安不在院中且房门紧锁，便站在外面扣着寝殿的门道：“卫昤安，你怎么还在睡啊，太阳都高照了，猪也该醒了啊！”
昤安刚想做声，便看见阿史那般默在那边狠狠地瞪着自己，示意自己不要出去。她把心一横，凑到阿史那般默身边，用最低的声音切切道：“你是不是傻？眼下宫里里里外外都在搜查你的下落，秦青又是御林军统领，定是最最留心的一个，我此刻要是借故不出去，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从来没有睡到正午还不起床，也从来没有对秦青闭门不见过，你以为我不见他你就安全了？我告诉你，他只会愈发疑心起来！你要是想让他更加疑心，那你就拦着我好了，最好再把匕首架在我脖子上，我真是上辈子掘了人家的祖坟，这辈子才摊上你这么个瘟神！”
阿史那般默被卫昤安说得一脸愤愤，咬着牙思量了半晌，最后终于低声威胁道：“我会在门缝边看着你们，你打发了他就快点进来，还有，遮上你脖子上的伤，别让他看出端倪。”
昤安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随后拿起一块鲛纱围住自己的脖子，这才推门出了寝殿。
寝殿外，秦青看着把脖子围得严严实实的昤安，眉毛一扬，差点笑出声来：“不是吧，这样热的天气，你围着那劳什子做什么？不怕起痱子啊？”
昤安知道阿史那般默在门缝里看着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如常道：“这是以前金陵最流行的装束，怎么样？没见过罢？”
“唉，我如今可没那个闲情逸致来欣赏你们金陵的装束，你都不知道，我昨儿夜里带着御林军几乎把整个皇宫翻了过来，可就是没找到阿史那般默那小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挖了个洞把自己埋了起来，就是找不见他的踪影，可把我们累得够呛！我也是到这会儿才闲出小半个时辰，一会儿又得去接着找呢。”秦青两眼乌青，连连叹道。
昤安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生怕门后面的阿史那般默起了疑心，便转了话锋道：“那可真是难为你们了，昨儿闹得那样大，可是要好一阵子才能收场呢。”她在院中的石椅上坐下来，慢慢问道，“皇后怎么样了？我一直没听见动静，应当是无碍了吧？”
秦青在昤安对面坐下，道：“幸好昨儿太医医治地及时，今早上传来的消息，说是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只是还得昏迷上几天。圣上因为下毒的事极其震怒，已经派使臣前往突厥了，说是一定要突厥给他一个说法，否则他便安大齐的律法来处置突厥王。”
昤安饮下一口茶，却食之无味：“是啊，下毒谋害圣驾，那可是滔天的大罪。”
秦青见昤安神色疲倦，不由得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眼睛红红的，是昨儿没睡好吗？”
昤安微微一笑：“是啊，做了个好长的梦，醒了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我梦见了好多年以前，你中了安德乌的暗箭，然后和他打成一团的情形，虽然当年我没能亲眼看见那场面，可一旦梦到了，却又像真的似的，真是唏嘘。”
秦青觑着昤安的神色，觉得她这话有些异样，却也顺着她的话道：“说起那次，我还得感激你救了我呢，不是你，我如今也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其实那次真的很凶险，要是安德乌早来一步的话，我真的不知道后果会是怎样，秦青，你想过吗？若是情景再现，还是那个地方，还是那样的情形，要是安德乌早来一步，而你晚去了一步，那会是怎样的情形？”昤安定定看着秦青，抬起右手正正鬓边的梅花银簪，放下手臂的时候，她的右手装作不经意一般地滑过脖颈间的鲛纱，半透明的薄纱被轻轻掀动，露出一丝浅浅的伤痕来，伤口结着血痂，即使看不真切，亦是触目惊心。
“阿昤，你……”秦青握紧拳头，定定地看着她，还没等说出话，就被昤安一语打断道：“是我多心了，事实已成定局，哪里有可以更迭的？不过如今你坐了安德乌曾经的位置，我相信，你的腿脚会比他快上许多，箭法也比他精准很多，不是吗？”
秦青沉默地坐在那里，脸色逐渐凝重，以同样郑重的目光回应昤安的，嘴里的语气依旧如常：“是啊，你说得对，我的腿脚会比他快许多的，毕竟嘛，我本来就比他厉害许多。”他说完，便起身道，“好了，看你一切如常我也放心了，手里头事情多，我得回去找人了，改日再来同你说话。”
昤安起身送他：“去罢，我就不送了。”
秦青深深看她一眼，而后飞快地离开了仰止殿，唯余昤安一人立在当地，手心里全是细密的汗珠。她定定心神，随后一脸漠然地回了寝殿，刚关上门，阿史那般默的匕首就又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刚刚和秦青说的一大堆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安德乌？什么腿脚箭法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阿史那般默紧紧逼视他，眸中几乎淬火。
昤安面不改色，反而冷笑道：“真是可笑，我同自己的老友回忆一下陈年的旧事，也要被你拿来大做文章了吗？我做不得梦了？说不得话了？你这么不信我，还求着我帮你做什么？直接一刀杀了我多好，还省得你这般战战兢兢草木皆兵的，我看着都替你累！”
“卫昤安，我知道你诡计多，可你最好别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样，我若是不能活着出宫门，那你也别想再活着见到你儿子。”他把匕首死死横在昤安的颈前，阴着嗓子威胁道，“今晚酉时三刻你换上宫女的衣服，和我一起出宫门，等我安全了，我自然会放你回宫，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嘛……咱们就一起下地狱，那谁也不孤单了不是？”
昤安的心再次狠狠揪在一起，却知道自己除了答应别无他法，只能装作一脸不在意的样子道：“行啊，不过阿史那般默，你最好信守承诺，否则我就算同你下了地狱也不会放过你。”
阿史那般默放开昤安，冷哼道：“好啊，你别放过我，我也别放过你，直到咱们银货两讫。”
卫昤安不再理他，只是抽身歪在了床上阖目养神，静静等待着酉时三刻的邻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