鄣县之外十里开外,霍羲桀已经领着人昼夜奔袭而来,他一身风尘仆仆,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深沉而锐利,似是含着风沙的踪影。

    此时已经是将近午时的时节,他和三千御林卫均彻夜未眠,一连疾驰了将近十二个时辰,可霍羲桀丝毫没有停顿下来的意思,只是抿着唇一昧地打马赶路。待到里彰显不过二里路的时候,适才已经将鄣县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的鄣县县令就一溜烟似的赶到了城外,跌得撞撞地跪在霍羲桀面前道:“臣不知圣上驾临,有失远迎,望圣上恕罪!”

    霍羲桀高高立于马上,声音因为昼夜的赶路变得有些低沉沙哑,却依旧掩不住他一身的灼灼光华:“起来罢,鄣县内可有异样?”

    “回圣上,臣已经让东门和西门守城的官兵细细辨认过逃犯的画像了,他们说确实有一个眉眼与逃犯有些相似的人在昨儿下午进了城,那个人穿着汉人的衣服,混在人堆里很不显眼,加上那个人说自己得了肺病,把大半张脸都用布蒙了起来,说是怕传染人,因此手下的人也没有仔细去看,只觉得眼睛有点像是异域人的眼睛。那时候圣上的缉拿令还没有下来,手下的人也没有多多疑心便放他进城去了,都是臣失察之过,往圣上恕罪!”鄣县县令伏跪在地上,口中连连道。

    霍羲桀拉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那个人的身边,有没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人?”

    鄣县县令忙抬了抬身子道:“据手下的人说,是有一个美人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他说那女子是他的妻子......守城的人也就没有多问。”

    霍羲桀的脸黑上了几分,沉沉道:“那个人出城没有?”

    “西门的人说......说过往的人太多,他们有些记不真切了,臣,臣也是不知啊......”县令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人也伏地更低。

    “记不真切?”霍羲桀的声音猛然抬高了八度,把周围所有的人都吓得一哆嗦,“难不成你鄣县的人都是吃白饭的吗?若是这么没用,趁早打发他们回去种田罢!”

    “臣有罪!臣有罪!臣已经让人在整个鄣县贴满了告示,还让官府的人把鄣县上上下下地搜罗了一遍,旅店、商铺、餐馆、妓院、民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找过了......这......这确实是没有搜到啊,臣猜想,或许......或许那个人已经走了也未可知......”

    霍羲桀深吸一口气,似是极力压抑着心里的怒火:“或许?要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或许,那大齐就完了!”他冷声吩咐着后面的副将,道,“你速速带一千人进城搜查,朕要确切地知道,阿史那般默究竟在不在这里。再让一千人继续往西去找,告诉每个市县的人,务必严加防范,宁可错抓,也不可放过一个!”

    他身后的副将立即回道:“是,末将遵命,那圣上您呢?您已经一天一夜未曾合眼,还是在鄣县歇息片刻罢。”

    霍羲桀只是纹丝不动地坐在马背上,感受着温滑的阳光慢慢在他身上淋过,似是着魔了一般,每每触到这样的阳光,他总能想起初次见到昤安的场景,总是会情难自禁地陷入自己和她并不算丰盈的回忆里。

    譬如此刻,他就这样静静地感受着片煋然且温溺的阳光,忽然,一股莫名地灵光闪开在他的心尖,将他整个人死死地攥住。

    他觉得卫昤安就在这里,就在鄣县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可他就是感受到了,并且笃定了,他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和气息,像是猫抓一样,轻轻地挠着他的胸膛。

    “朕留在鄣县,等你们搜查的消息,确定人不在了以后,再继续赶路。”霍羲桀开口道。

    一直跪在霍羲桀马前的鄣县县令闻言忙道:“是是是,臣已经让他们收拾了鄣县最好的酒楼,还请圣上暂时过去歇息片刻。”

    霍羲桀扬鞭打马,一面淡淡道:“不必了,朕去县令府的大堂等,一有消息马上上报,不得延误。”

    “圣上,您还是去酒楼里安安生生睡一觉罢,您已经不眠不休地赶了许久的路,再撑下去仔细累坏了身子。兄弟们好歹在路上还吃了点东西,可您一路上什么也没吃,您再这样下去,只怕身体吃不消啊。”霍羲桀身后的副将有些不忍,掂量着劝道。

    霍羲桀只是简短地应了句:“不必。”而后就风一样地骑马往前冲过去,激起一片厚重的尘沙。

    就在霍羲桀进城之际,被困在于客栈当中的卫昤安正吃着阿史那般默端来的饭食,那些饭食是阿史那般默自己做的,很是潦草无味,只有一道炒鸡蛋和一盆烤出来的土豆。昤安坐在桌前,一声不吭地嚼着放多了盐的炒鸡蛋,面无殊色。

    此时阿史那般默正换了一壶新的茶水进来,特地倒了一杯给昤安,又瞧瞧昤安此时的形容,不免笑道:“你倒是不挑食,我还只当你吃惯了宫里那金尊玉贵的饭食,定会嫌弃我做的这糠咽菜呢。”

    昤安喝一口茶水,冷冷道:“人总要活下去的。我总要吃饱了,才能和你斗法,不是吗?”她吃完一个烤土豆之后,将自己手里的餐盘端起来,径直向外走去,果然被阿史那般默一手拦了下来。他看着卫昤安的眼睛,问道:“你想干什么?”

    “去放碗筷,顺便去浴房洗个澡。”她瞥他一眼,冷笑道,“怎么?你不会连澡都不让我洗了罢,还是说就连我洗个澡你也要在旁边看着?”

    阿史那般默似是能看穿她一般,靠在门边笑道:“放碗筷可以,洗澡也可以,不过你最好别想着其他的事情。大门和后门我已经上了三道锁,你绝对出不去,梯子我收起来了,你也没法翻墙。厨房、浴房、客房,所有地方的一切刀刃利器都被我收起来了,你什么也不会找到,所以也别指望找个利器来威胁我或者杀了我,你办不到的。”

    昤安面不改色地看他一眼,心里确是狠狠一坠。他这般防着自己,做得这般决绝,看来是铁了心地不给她任何逃跑或者伤他的机会。阿史那般默猜得很对,她原本可以用来防身的簪子已经被阿史那般默扔掉,如今她身无利器,在阿史那般默手里就如同待宰的羔羊,若是有个意外,或是阿史那般默再想劫持她来威胁旁人,那么她的处境便会十分被动,只能坐以待毙。她不能任由自己被阿史那般默摆布,所以她想用放碗筷和洗澡做借口,到四处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可以一刀致命的利器,好保护自己,有条件的时候还可以直接要了阿史那般默的性命,就算阿史那般默说他把利器藏了起来,她也要去找一找,事到如今,她不能放过任何一条可以绝处逢生的路。

    她维持着面上的镇静和冷淡,瞥了阿史那般默一眼,而后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来到厨房,她第一件事情便是将厨房的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可惜都搜查无果,阿史那般默那个死不要脸的,果然已经把一切的利器都收了起来,就连能用来砸晕人的菜墩子也没有放过。

    她咬咬牙,将碗筷放在一遍,眼睛在那双竹制的筷子上停顿许久,最后悄悄地将一根筷子收入衣袖之中,然后将另一根洗净扔到了筷筒里。之后,她又起身去了浴房,撑着烧水的空当,把筷子放在桌角、窗沿等一切有棱角的地方磨着,直到把原本平整的筷子磨地有些尖锐为止。

    此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她不想惹来阿史那般默的怀疑,于是草草地脱了衣服在热水里泡了泡,又特意把一头乌发浸湿,做出自己当真认认真真洗了个澡的样子,然后才重新穿好衣服,把磨尖的筷子藏在怀里,又回了阿史那般默所在的客房。

    阿史那般默看着她一头水淋淋的样子,不觉便调笑道:“不愧是卫昤安,自己的命都被捏在别人手里了,还能有闲情逸致去梳洗整理自个儿,真是难得的好心性。”

    昤安觉得自己的头脑有些发晕,腹内和胸腔里也有些微微的不适,便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再和阿史那般默斗嘴,只是坐在一边默声擦着湿哒哒的头发。可直到头发擦完了,她身体上的不适依旧没有得到缓解,他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自己是刚才太过紧张又泡了热水的原故,于是便抽身往床上一躺,将那根被磨尖的筷子死死护在怀里,慢慢地睡了过去。

    彼时的昤安万万没有想到,此刻身体内轻微的不适,会在不久的将来几乎要了她的性命。

    第二天一早,昤安就发起了高热,那高热不似一般的感冒发烧,而是像有一团火在胸腔和肺腑里炙烤着一般,直烤地她神识低迷浑身乏力,她想下床喝口水,却发现自己连挪动身子的力气都没有。

    直觉告诉她,自己不是一般的感冒发烧,而是另有隐情。

    她咬着牙支撑起自己的身子,看着坐在长榻上的阿史那般默,气如浮风:“你对我做了什么?”

    阿史那般默只是笑:“我在你喝的水里下了突厥巫师秘密研制的毒药,这个毒是热性的,无色无味,很是霸道凶猛,会直捣你的心肺和五脏。一开始你会浑身高热全身乏力,后来就会开始周身酸痛有如斧凿刀割,若是没有解药,你会越来越痛,越来越燥热,最后耗干心血而死。”

    昤安的双眼几乎沁血:“阿史那般默,你有种就一刀杀了我啊,只知道用下毒这样阴损的招数,你算什么男人!”

    阿史那般默站起来,慢慢靠近她,阴阴一笑道:“卫昤安,这你不能怪我,若你当初乖一点听话一点,我也不会给你用这么烈的毒药。可是你实在太聪明了,也太不受我的控制了,不威胁着你牵制着你,我实在是不放心啊。”他凑到卫昤安身边,慢慢抬起手来想要擦拭她额前的汗珠,“这毒药是我专门让人配置出来的,配这味毒药的巫师已经被我杀了,所以这世上只有我知道解药的配方,除了我,世界上没人能救得了你。不过你也不用害怕,只要你乖乖跟着我,等到了吐谷浑,我马上就配一半的解药给你,回突厥以后,我会给你配另外一半,只要你听话,我不会为难你的。”

    昤安嫌恶地别开自己的脸,狠狠瞪着他:“别用你的手碰我!我告诉你,我不会吃你的解药,也不会和你到吐谷浑和突厥。”

    阿史那般默的手僵在一边,脸色慢慢变得难看,他“嚯”地站起身子,对着昤安咬牙切齿道:“好!卫昤安,你脾气硬,你有种,那你就撑着罢,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撑得过几天。我等着,等着你求我给你解药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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