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书房时,阿芙洛狄忒才意识到她很久没有整理过房间了。她惊讶地发现书桌堆起了一座小山,考核前所用到的复习资料成摞摊在桌上,羽毛掉的稀稀拉拉的笔插在没阖紧的墨水瓶里面,地上还散落着一份在乌姆里奇照片画上愤怒涂鸦的《预言家日报》。

    阿芙洛狄忒有些羞惭地从地上捡起那张预言家日报,将它一股脑的捏成纸团丢进垃圾桶里:“一个讨厌的女人,”她忍不住抱怨道,但更多的是为了解释自己幼稚的行为,“希望她的脸上真的能长出麻子。”

    她时常表现得比真实年龄更成熟。莱姆斯仍然记得1994年的暑假,那场十二年的冤案开庭审判,她身为被告方授权辩护人,面对大量记者和魔法部相关人员对她年龄是否足够作为证人出席的质疑时,面容谦和却机锋锐利的模样。

    可看着因为报纸上的涂鸦而不可抑制发热的双颊,莱姆斯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如今的年纪。现在,这个十九岁的女巫把自己砸在椅子上。有一个瞬间,他以为阿芙洛狄忒会甩掉拖鞋,像乌龟那样蜷缩进对她而言显得过大的扶手椅里。

    “出什么事了?”莱姆斯下意识问,不让她发觉这一瞬间的失神。

    “什么事都没有,”在成摞的书的掩饰下,阿芙洛狄忒将被自己揪秃的羽毛笔都藏了起来,“我只是单纯讨厌——讨厌哈蟆——我不是故意这样说的,”她胡乱地说,“但她就是。”

    在反狼人法案颁布的几年里,住在漆皮掉落窗缝漏雨的破房子、做远低于自己能力的工作时,莱姆斯对此并不是毫无怨言的。

    “你说得对。”

    阿芙洛狄忒抬起头的力度之大,让她觉得自己的脖子一定扭到了:“啊……?”她眨了眨眼,“我以为你不会搭我的话呢。”

    “为什么?”莱姆斯不解地问。

    “你看起来就像这样善良的人。”她理直气壮地说。

    “但我不会不搭你的话。”

    阿芙洛狄忒感到一种古怪的情绪涌上了心头:震惊、呆滞,夹杂着几分喜悦,然后袭来的是莫名的失落。她知道莱姆斯绝不会轻易将感情言说出口的人,这番足以令她感到心悸的言论,于莱姆斯而言不过是表达安抚的方式罢了。

    “嗯…”阿芙洛狄忒四肢都僵硬了起来,身体不自然的在扶手椅里挪动了两下,“海格怎么了?”

    阿芙洛狄忒转移话题的方式太生硬,莱姆斯以为自己冒犯到了她,他投去一个满含歉意的眼神,收获的却是女巫的怒目而视:“抱歉?”他下意识道歉,然后立刻回答了她的问句,“嗯——有关巨人的任务不太顺利。”

    阿芙洛狄忒脸上的忧虑和失落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又是那副严肃的神情,这意味着她开始进行思考和逻辑清晰的分析。但莱姆斯却莫名感到有一丝遗憾,抓住阿芙洛狄忒平静以外的情绪的机会不算多,偶尔能够成为他无法言说的乐趣,这种感觉就像是探索到了电玩游戏中的支线剧情。

    而这个支线剧情的女主人公将他的神思拉回了枯燥却不得不面对的正事上:“这是预料之中的,”她立刻回答道,“如果巫师界的主流思想仍还停留在——”她顿了顿,目光不经意的掠过莱姆斯遍布着伤痕的脸庞,“——有自我思维能力的非巫师生物不配得到人权上,那无论是巨人、狼人、妖精乃至蜘蛛,凤凰社都无法笼络他们。”

    “你似乎很笃定。”莱姆斯为她的用词而感到一丝动容。

    “因为凤凰社和魔法部的起点是一样的。”

    这一次,连莱姆斯都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即使是魔法部部长,也没办法做到一手遮天,并不是所有人都爱权利和地位的。可魔法部上下却做到了空前的一致——”

    “你指的是,”莱姆斯慢吞吞地开口,“恐惧。”

    阿芙洛狄忒冲他眨了眨眼,似乎在为了他能如此快的领会自己的意思而感到喜悦:“是的,恐惧,”她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即使其中有食死徒作梗,但他们选择相信舆论归根究底是源于恐惧。因为他们明白,一旦承认神秘人复活,就意味着他们每个人都会陷入麻烦。”

    莱姆斯没有提出异议。

    “魔法部的内部运营方式是有很大漏洞的。用威森加摩来举例。审理程序是可以由当权者更改的,判决方式是由威森加摩成员举手示意。这也意味着,绝大多数经由他们审判的案件,是可以通过利益驱使人为操控的。”阿芙洛狄忒略呼了口气,“还有,你记得《麻瓜保护法》吗?”

    “你指的是亚瑟负责的《麻瓜保护法》?”莱姆斯问道。

    “没错,”阿芙洛狄忒说,“我六年级的时候,哈利和罗恩骑着一台经由改造的麻瓜汽车从国王十字车站飞往了霍格沃茨。这种明显和禁止滥用麻瓜物品办公室名称相违背的行为,最终却只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你不觉得太过奇怪了吗?”

    莱姆斯沉默了片刻,在心里构建着对事件信息的推断:“亚瑟一向对麻瓜物品有很强的好奇心,”他说道,“身为立法者,亚瑟出于自己的需要,在《麻瓜保护法》中留下了相关的漏洞——”

    “这就是魔法部轻轻放下的原因,”阿芙洛狄忒笃定地说,“但我并不是对韦斯莱先生有意见——”她试图解释。

    “我明白你的意思,”莱姆斯安抚道,“法令颁布的主观色彩太过浓厚,也意味着…权利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

    “没错,”阿芙洛狄忒说,“魔法部的绝大多数权利甚至不在魔法部官员的手中,这也是父亲为什么能够干预危险生物委员会处死巴克比克的原因。绝大多数权力仍掌握在有着财富底蕴的纯血家族手中,而这部分人,都归属于神秘人麾下。

    “承认神秘人的复活,福吉为首的掌握部分权利的高级官员,在保证生命不受到威胁的情况下,要么选择退出政坛,要么成为神秘人的傀儡,而这都意味着权利的流失。对于普通职员来说,又按照血统分为不同的情况,而这群人绝大多数都是混血和麻瓜出身,注定会与神秘人‘纯血至上’的理念所冲突,他们所要面临的就是针对家庭的威胁。”

    “这是他们否认神秘人复活的原因,”莱姆斯不经意地说,“在危险没有降临的时候,他们否认给自己带来灾难的可能性。”

    “的确是这样,”阿芙洛狄忒摇摇头,“但我的意思是……他们和伏地魔之间,是有着利益冲突的。”

    莱姆斯蹙起眉,棕绿色的眼凝视着她稍显严肃的脸庞,似乎在停滞的空气中抓住了一闪而过的思绪:“这就是你说,凤凰社和魔法部起点一致的原因?”他说道,“观念冲突和利益冲突,本质上都是冲突。”

    “是的,”阿芙洛狄忒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这意味着凤凰社和魔法部走到一条战线,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巨人常年处于魔法部的打压下,”莱姆斯继续说了下去,“在凤凰社注定与魔法部走到统一战线的前提下,巨人不会信任我们。”

    一阵短暂的沉默,严肃和若有所思的神情从阿芙洛狄忒的脸上退去。她垂下了眼,将目光放在松松垮垮的杏白色裤腿上。莱姆斯忍不住望向她的脸颊,扎眼的淡金色在昏暗的房间中不如她的肤色更抢眼。

    “你不开心,对吗?”

    “被这样的魔法部管制,开心是少有的事情,”她无法控制自己总是想起塞德里克的死,每当提起魔法部,就对这样的自己产生一种厌恶的情绪,“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没反抗。”

    “你并不是非得做些什么,才能算作是反抗,”莱姆斯的声音里带着温柔的感觉,“你坐在这里,和我谈论这些,本身就是一种反抗。”

    “我想做得更多,”她忍不住说,“我想……我可能是在后悔。我应该加入凤凰社,加入每一个任务,反驳福吉的要求。我选择离开我的家族,可是又在自由的时候选择向魔法部妥协,”她自嘲的笑了笑,“我什么都做的不彻底。”

    “可是那样的选择也有缺憾,”莱姆斯脸上的纹路显得很柔和,“我们…也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要怎样反抗的。”

    “很辛苦吧?”

    “我不会这样说的。”

    “我知道很辛苦,”阿芙洛狄忒轻声说,“你承受的比我重多了,莱姆斯。”

    “你会更希望我这样说吗?”莱姆斯做了一个稍显夸张的表情,阿芙洛狄忒能从中看到他曾经身为掠夺者的影子,“我以为我们之间起码有一个要保持乐观,否则就不太好这样安慰彼此了。”

    “我的生活可不都是坏消息!”阿芙洛狄忒的脸涨到通红,“我…我的确有一件好事想——”她突然显得有些局促,“嗯…其实八月末在格里莫广场的时候就想说给你听。”

    在这样沉重的时局下,他应该为了自己朋友身上发生的好事而感到由衷地快乐,莱姆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然而望着阿芙洛狄忒给予他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的微笑,一种恐惧却莫名其妙的萦绕在他的心头。望着她柔软的唇,莱姆斯甚至有一瞬间希望自己失去听觉。

    “我通过圣芒戈的考核了,”她变得雀跃了起来,尽管沉重的氛围还未完全褪去,“虽然早有预料……但这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莱姆斯松了口气,尽量不去理会一闪而过的失落。

    “恭喜你。”他由衷地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你十一月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吗?”她局促地问道。

    莱姆斯觉得自己放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也许是任务…”他绞尽脑汁想着自己能安排到十一月的所有事情,“还有工作——我不知道。”

    “研讨会的选拔要到十一月五日才公布结果,”她深吸了口气,“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在那天和我一起——”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她的肩膀变得僵硬,“——庆祝。”她飞快的将这句邀请说出口。

    莱姆斯试图听懂她的意思,但悲哀的发现自己的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嗯……我非常愿意这样,阿芙洛狄忒,但那也许不是个周末…”

    “那是个周日。”她语气很弱的说,而且尽量将自己的身体缩回扶手椅里,似乎那句邀请耗光了她所有的精力。

    莱姆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并不是由衷的想要拒绝,可他却认为自己因该这样做:“如果没有事情的话,我会的…但我不能保证,阿芙洛狄忒,我想也许会有任务。”

    “没关系,”阿芙洛狄忒的心因为莱姆斯变相的拒绝而微微一紧,“能和你分享这份喜悦就足够了。”

    或许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也或许她的心意扑了个空,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内脏的存在了。她第一次试图邀请一个男人——当然也没指望用自己浪漫的妄想改变他们之间的相处——就遭到了滑铁卢。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决定,如果没能感受到莱姆斯一丝超过友谊的接近,她就将这次的邀请看作是社交礼仪的考验。然而,可悲的是,她甚至没得到这个社交的机会。

    好在挂在书房里的布谷钟恰到好处的发出了响声,指针已经挪到了十点钟。她试图从容地站起身和莱姆斯告别,但很糟糕的失败了:扶手椅随着她站起来的动作在地上拖划出刺耳的声响。

    “没想到我们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两个多小时的谈话中,阿芙洛狄忒唯一的收获是意识到书房也需要铺上一层地毯,“你累吗?”

    她立刻就意识到没有任何一个正常成年女性,会在到了上床睡觉的时间,问一个异性这种问题。在这昏暗的书房里,如果莱姆斯在听到她这个问句时,脸上露出忍无可忍的神情,她恐怕也看不出来。

    但他的语气起码是正常的:“我想我们该去休息了。”

    莱姆斯的语气也显得有些紧张,但她想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你住在西里斯之前的房间好了,”她语速很快地说,“你们搬到凤凰社之后,我还没有整理过客房,”她眨眨眼,“但是他的房间没有枕头……你稍等一下。”

    只希望赶紧结束这一切的阿芙洛狄忒回到房间抄起这栋房子里唯一的枕头——没忘记用清洁咒将那个丝绸枕头清理一新——交给了莱姆斯。然而要如何度过一个没有枕头的夜晚,将是后半夜倦意袭来时的她才会去思考的事情。

    这一夜,莱姆斯梦到了香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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