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讨会名额被顶替的消息不胫而走,即使是按照《预言家日报》的标准衡量,这样的传播速度也是快的出奇。阿芙洛狄忒在餐厅吃午餐的时候,看到周围的人都在窃窃私语,仿佛回到了博德入院的那一天,谁也不在乎她是不是能听到他们的议论。

    当梅第四次放下餐具欲言又止时,阿芙洛狄忒叹了口气:“我没事,”她希望梅不要再露出这样关切的神情了,这让她越来越难以压制怨怼的情绪,“真的。”

    “达尔拉一直想给你道歉,”梅神色严峻地说,“她从早晨就开始到办公室来找你,可你一直不在。”

    阿芙洛狄忒放下吃了一半的苹果馅饼,不由得在想圣芒戈的厨师比她自己的厨艺水平还要差:“达尔拉是谁?”

    “就是考核第三名的那个女孩。”梅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脸色。

    阿芙洛狄忒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了一下:“这怎么能怪她呢,”她又咬了一口苹果馅饼,“没什么好道歉的。”她放下自己的刀叉,勉强的笑了笑,“我吃饱了,先回办公室了。”

    没等梅回答,她匆匆站起身离开了餐厅。走廊和楼梯上几乎空无一人,差不多所有的治疗师都在餐厅吃午饭呢,只有零星几个护理师和患者家属走过。

    如果说忙碌的工作能够逼着她去想别的事情,那么下班后独自面对一片寂静的屋子,对她来说简直是煎熬。阿芙洛狄忒只能一个人坐在沙发最角落的昏暗处,躲开透过窗扩散的路灯光晕,望着热烘烘燃烧着的壁炉出神。她就这样呆坐着,头顶没拍落的雪粒化成水珠,将蓬松柔软的发缕打湿,也不去理会。她感到极度疲倦,所有的精力都耗光了。

    寻找一个归罪目标,比陷入漫长的自责来说要好受得多。她当然憎恨乌姆里奇用一句话就为她这么长时间的努力打上叉的行为,可她在沉默里逐渐的意识到,她曾经也是这“一句话”的受益人。这就是权势存在的意义,世界上不可能有完全的公平。

    湿漉漉的头发暖融融的温度烘干,阿芙洛狄忒盯着劈啪作响的壁炉,一直到里面的柴焚烧殆尽,火光黯淡。她终于忍不住将脑袋埋进膝盖里,发出了难以抑制的抽泣声,仍由眼泪从眼眶中涌出。

    然而,就在悲伤情绪抵达最高峰的时候,房门却被敲响了。

    她沉默着没有吭声,也没有改变姿势,只是将脑袋从臂弯里抬起,用深沉的目光打量着昏暗的门厅,试图假装自己不在家——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连难过的时候都不能享受安静呢?除非伏地魔真的在巫师界掌权,否则她想见的人不可能如此高调的敲响她的门。

    窗外飘着细雪,一阵冷风顺着窗户缝从她的衣领钻了进来,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似乎连天气都在眷顾屋外的人,提醒着她这是多么寒冷的一天。做了一会儿挣扎,阿芙洛狄忒缓慢的从角落里将自己释放出来,踩着拖鞋慢腾腾的挪到门厅里。门外的响声已经停了一会儿,她猜测无论是谁都该离开了。

    可是没有。

    阿芙洛狄忒仰头望着莱姆斯——他正微笑着注视着她,透露着些局促,浅棕色的卷发在他的额前随意的耷着。看着他那样温暖的笑容,阿芙洛狄忒有一种敲门声响起时她立刻就开门了的错觉。

    “你怎么——”话一说出口,她就感到懊恼。一方面是因为想起她的确曾邀约过莱姆斯一起庆祝这一天,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说话时就好像闷在被子里一样沉重。而且,莱姆斯也没有任何想要走进房子里来的意图。

    莱姆斯看起来吃了一惊,那双棕绿色的眼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你还好吗?”

    阿芙洛狄忒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个每次对话总是以这样关切的问句开头,就好像莱姆斯是她的心理咨询治疗师一样:“你为什么不进来?”

    无论是屋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还是涌入房间的寒冷空气,都已经让她忍无可忍了。但莱姆斯只是抬起些手,得以让手里拎着的棕色纸袋展露在她的眼睛——他拒绝了她的邀请,但是没忘记在这一天送来庆贺的礼物。她本该为此感到安慰,那几乎被自己遗忘的事情,却被莱姆斯放在了心上。可那笨重的包裹就像是打在她心上的锤子一样,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防线击溃了。

    只是一瞬间,阿芙洛狄忒就无法再控制自己的眼泪了,她也无法为这情景做任何补救的反应了。

    五分钟后,阿芙洛狄忒坐在沙发上喝着热茶,听着炉火的噼啪声和厨房里杯盏碰撞的喧嚣声。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在自己家做客。原本只是停留在房子门口准备送完礼物就离开的莱姆斯,在她的眼泪落下的时候改变了决定。就这么顺其自然的,这房子的主人似乎瞬间就被改变了。

    伸出手,阿芙洛狄忒拿过那个送给她的礼物,尽管参加研讨会的事情已经泡汤了。那是一个做工精致的笔记本,纯白的皮质封面上镀着低奢的花纹。当她拿起它时,感受到上面涌动着一种魔力,但和里德尔的日记本完全不同,因为从书页的中间掉出了一张使用说明书。

    当脚步声响起的时候,阿芙洛狄忒下意识将说明书和笔记本都丢回了被拆开的包裹里,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

    “为什么这么慌张?”莱姆斯从厨房里走出来了,那种来别人家做客的感觉在阿芙洛狄忒心里愈发强烈,“它本来就是送给你的。”

    “不,”阿芙洛狄忒终于肯开口说话了,不是那种强撑着表现自己很好的交流,“我用不上它了。”

    莱姆斯将茶壶放在桌上,然后坐在了她的身边,中间隔着一小段距离,“它并不是为什么特定的事才送出的礼物,如果你愿意,它可以是用来庆祝新一周的降临的。”他敏锐的意识到事情的异常,“你不介意吧?”

    “你说真的吗,庆祝周一?”阿芙洛狄忒闷闷不乐地问。她单纯的只是想用话来反驳莱姆斯,因为圣芒戈实行的是轮休制度而不是双休,“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日子可以庆祝,你却选择了最糟糕的一天。”

    “因为糟糕,”莱姆斯将那个包裹推的离她更近了些,“所以需要一些调剂品。”

    阿芙洛狄忒认为他的比喻就像是牛油果加上炸蔬菜的调料一样,令人厌恶的食物无论如何调味都改变不了糟糕的事实,许多时候还会令它变本加厉。但望着莱姆斯棕绿色的眼,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没办法说出刻薄的话,而且眼泪又涌上来了。

    看清她眼底氤氲的水雾,莱姆斯轻轻叹了口气,将距离拉近了一些。他感到阿芙洛狄忒的身体紧绷了一瞬间,而且朝着他微微的倾了过来,接着又放松了下去。

    “出什么事了吗?”

    “我不想总是在你面前都这副模样,今天本来该是个快乐日子的。”阿芙洛狄忒感到似乎一滴滚热的液体顺着脸颊落了下去,“但——真对不起,”一旦话说出口,再说下去就容易得多了,“我的名额被顶替了,原因——原因是——”她深吸了口气,“我惹恼了乌姆里奇。”

    莱姆斯偏过头,棕绿色的眼睛里是赤/裸的愧疚,似乎阿芙洛狄忒说出这件痛苦的事情是受他胁迫一样:“她——”他明显有些艰难地开口,“她用别人把你顶替了下去?”

    阿芙洛狄忒死死地盯着几乎要燃尽的壁炉:“是啊,”说出口后她竟然感到平静了,“他们和我说只要给乌姆里奇道歉,就可以拿回那个名额。”她嗤笑一声,将袋子里的那个笔记本再次拿了出来,然后向后靠去,翻开空白的纸页来挡住自己的脸,“她应该庆幸说这话的不是她本人,否则我准会一拳打掉她的门牙。”

    预料之中的安慰语句并没有从莱姆斯的嘴里冒出来,取而代之的是良久的沉默,寂静到诧异大过痛苦的心情。阿芙洛狄忒从几乎要盖住自己脸颊的书上方探出眼睛,看向坐在她身边的男人。

    “莱姆斯?”她轻声问道。

    “嗯?”

    谁都没有再说话。莱姆斯静静地直视着她,有什么情绪在眼底翻涌。而阿芙洛狄忒感到心脏在胸腔中震颤着长鸣。她放下笔记本,将瘫进沙发的身体从套着毛茸茸布料的棉花堆里支撑起来,肩膀变得僵硬起来了。他们都明白这沉默的注视意味着什么,有一些东西在这一刻发生是不需要博得同意的——或者说他们早就心照不宣的做出决定了。

    阿芙洛狄忒放松了紧绷着的线条,试探着向前靠近了一些。她的试探立刻就得到了回应:莱姆斯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得到了他的默许,阿芙洛狄忒更大胆的靠近了。她环上莱姆斯的脖颈,将脸颊埋进搭在他肩膀上的臂弯。几乎是同时,莱姆斯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身体。

    刚刚耳边还有布料摩擦和书页翻动的声音,而现在是彻底的寂静了,耳边只有彼此绵长平稳的呼吸声。

    阿芙洛狄忒想过自己是否该说些什么,阐述自己的委屈,或是关切同样被乌姆里奇打压的对方的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情绪。可当这个拥抱发生的同时,她决定沉默。不需要任何语言,他们允准对方贴近的动作就足够了,任何语言在这一刻都是多余的。

    壁炉中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也彻底停止了。在最后的暖意被风雪裹挟走之前,不会有人注意到它。

    ……

    研讨会的名额一旦决定好后,它背后所发生的故事就会令人感到无趣了。一个星期以后,圣芒戈就恢复了阿芙洛狄忒熟悉的样子,没有人再在她走过的时候低声窃谈那被换走的资格,仿佛那些令人崩溃痛苦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早晨阿芙洛狄忒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正赶上猫头鹰送信来。她不需要对《预言家日报》感兴趣,因为办公室里的人会在发生任何一件值得关注的事情时发出感兴趣的声音。她在自己的位置上整理查房需要的东西,旁边传来报纸被哗啦啦展开的声音。

    “哦,梅林啊——”

    阿芙洛狄忒懒洋洋地从写字板上将目光挪开了,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这是真的吗?”

    “这么详细,不像是假的……”

    “奥尔福德.乌姆里奇…是不是之前那个在魔法部魔法维修保养处工作的?乌姆里奇是他的女儿?”

    “谁知道呢…乌姆里奇从来没承认过——”

    “出什么事了?”阿芙洛狄忒好奇地探着脑袋问。

    “今天《预言家日报》的八卦版面头条,”艾德里安说,“说乌姆里奇是之前维修部那个混血的女儿,还有一个麻瓜母亲和哑炮弟弟…”

    “可她之前不是说自己是纯血统吗,和塞尔温家族有关系的,”戈德谢尔问,“之前有人问她,她和维修保养处的那个乌姆里奇也没有关系,她说只是恰好姓氏一样而已。”

    “塞尔温家主支好几脉都是单传,唯一的女儿嫁到法国去了,如果她和塞尔温有关系的话也是很远的亲戚,”梅说,她出身于纯血二十八家的沙菲克家族,“而且那些问她和奥尔福德.乌姆里奇有没有关系的人,最后不是都倒霉了吗?”

    “你们在说什么呢?”一个稍显严肃的声音响起。

    像是哄散的鸟雀,治疗师们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做工作前的准备了。斯梅绥克从外面走了进来,神情显得很严肃。

    “阿芙洛狄忒,你和我一起查房。”他慢腾腾地说。

    “好.”阿芙洛狄忒很干脆的回答道。她拿起写字板和羽毛笔,示意自己早就准备好了。

    跟着斯梅绥克走进第一间病房时,阿芙洛狄忒看到几乎所有病人手里都拿着一张《预言家日报》,但并不都是看着有关乌姆里奇的八卦版面,但这也是她喜闻乐见的。

    “是你做的。”走在走廊里的时候,斯梅绥克问道。

    斯梅绥克的敏锐令阿芙洛狄忒感到诧异。知道乌姆里奇血统和家庭情况的人不算多,而政坛上向来都是知己知彼的政客才更能掌握权利,拿捏住别人的弱点远比给予虚无缥缈的承诺更可靠,她的父亲就是这样去做的。尽管和家人并不算亲昵,但阿芙洛狄忒从来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谈论起这种事情的瞬间。

    她在写字板上记录的手顿了顿。写下最后一句话,她抬起头望向自己的老师:“没错,”她大方的承认道,“你要向乌姆里奇举报我?”

    “你觉得她不会知道?”

    “一只被雇佣的猫头鹰,找到主人可不容易,”阿芙洛狄忒眼睛亮晶晶的对斯梅绥克说,“而且,如果她真的气急败坏大肆寻找源头,不就坐实了我透露给丽塔.斯基特的都是事实吗?”

    斯梅绥克顿住脚步,凝视了她一会儿,似乎绞尽脑汁在寻找反驳她的方式。但最后,他只是气愤地压低了嗓门:“我以为你会有点长进!”

    “如果你指的长进是忍气吞声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阿芙洛狄忒强硬地说,“更过分的事我还没说呢。”

    斯梅绥克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似乎已经厌倦用哪怕一个字母去教导她了。他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加快了脚步,很快的将阿芙洛狄忒甩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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