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女神高举火炬，正义女神手执天秤，执法女神紧握利剑，三幅栩栩如生的彩绘浮雕，以天窗中一束耀眼的阳光为中心，眼含慈悲地俯瞰着巨大的罗马穹顶下庄严肃穆的法院。
正圆形天窗中洒下的阳光像一束聚光灯，正正照在被告人所站的位置。温暖的阳光并没有缓解被告人的紧张，反倒清清楚楚地照出了他在微微发抖，照得他的脸色惨白得近乎透明。
法院很大，圆形建筑的一侧设置着阶梯式的旁听席，粗粗看去至少有几百个座位，但空无一人。法官和陪审团席上倒是一个不缺，每个人都西装革履，严肃整齐。
陪审团右侧的的原告席上坐着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他腰杆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大腿上还平放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夹。
陪审团的核心，披着一件复古的黑色袍子的法官轻轻敲了下手里的法槌，对着已经安静到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的法院说：“肃静。”
谁都没动。
法官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请公诉人发言。”
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干净利落地站起来，对着法官敬了个军礼，然后很传统地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纸。那原本是一张白纸，在从文件夹中露头的瞬间，上面显现出了密密麻麻一页文字。
公诉人的目光在文件上定了定神，一字一句清晰读道：“星历三百九十八年第三百五十一个太阳日，被告人雅各布·费舍，于欧罗巴星第一百零一号医院，通过阿波罗帝国传染病直报系统，向阿波罗帝国病毒研究所上报一种新型病毒的基因序列。”
他停顿下来，陪审团的目光集体投向雅各布。
雅各布有点虚弱地点了点头。
公诉人继续读道：“阿波罗帝国病毒研究所经过仔细研究，于星历三百九十八年第三百六十个太阳日向帝国所有卫生机构公布研究结果。该病毒起源于欧罗巴星冻土，只适合在欧罗巴星的气候条件下生存，不具备人与人之间之间的传染性，更无法扩散到阿波罗帝国其他星球。请问被告人雅各布·费舍医生，欧罗巴星一百零一号医院有没有向包括您在内的医院职员公布调查结果？”
雅各布低着头，小声说：“有。”
公诉人点点头：“星历三百九十九年第五个太阳日，欧罗巴星第一百零一号医院发现第二例冻土病毒感染者。医院院长卡捷琳娜召开全体职工大会，传达帝国卫生部指示，欧罗巴星冻土下存在病毒。因为人类活动导致冻土融化，近期会陆续有感染者入院。该病毒致死率几乎为零，不会在人与人之间传播。为了防止流言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她要求全院各级职员不得向家人透露医院情况。请问被告人雅各布·费舍医生，这次职工大会你参与了吗？”
雅各布闭了闭眼睛，有点底气不足地说：“参与了。”
公诉人做了个礼貌的微笑，似乎在赞许雅各布的诚实，继续读道：“星历三百九十九年第十二个太阳日，第一位冻土病毒感染者病危，同时负责这位感染者的住院部护士托马斯·杰西也出现病毒感染的症状。第十四个太阳日，第一位感染者去世，托马斯确诊。被告人雅各布·费舍表现出与职业精神不符的恐慌，在未向院长卡捷琳娜打报告的情况下，再次于阿波罗帝国传染病直报系统中上传病例。阿波罗帝国传染病直报系统属于卫生部，是专用来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卡捷琳娜院长得知此事之后因被告人滥用公共卫生资源，责令被告人写检讨，于医院职工大会上朗读。被告人虽然完成了卡捷琳娜院长的要求，但是心中一直忿忿不平。”
这次雅各布没点头，而是反问道：“我哪里滥用公共卫生资源了？阿波罗帝国传染病直报系统首页上白纸黑字写着，不明新病毒应当在基因测序后两小时内上报，死亡病例一小时内上报。”
公诉人抖了抖手中的起诉书，那张纸自动给自己翻了一页，显示出第二页上的文字。他先安静地自己看了看这一页上的内容，然后在空中挥了下手，一张有卡捷琳娜院长签名的死亡报告书全息投影在法院正中央。上面写着：
“何塞，男，三百五十岁，入院前患有心脏病、肺癌、哮喘、肾结石等多种基础疾病。星历三百九十八年第三百五十八个太阳日因皮肤出现不明原因斑点入院。第三百五十九个太阳日体温达到三十九摄氏度。医院于星历三百九十八年第三百五十九个太阳日开始为患者注射广谱抗病毒药物，药物于五天后引发患者过敏性哮喘。星历三百九十九年一月一日，患者呼吸困难心跳加速，被切开气管插入呼吸机。星历三百九十九年一月六日，患者因双肾多处结石出现肾衰竭症状，开始血液透析。星历三百九十九年第十二个太阳日宣告病危，第十四个太阳日凌晨一点抢救无效于欧罗巴星第一百零一号医院去世。”
公诉人朗读完这张死亡证明，问雅各布：“请问被告人，证明中的内容是否属实？”
雅各布点了点头。
公诉人追问：“阿波罗帝国人类预期寿命是三百二十三岁，患者已经三百五十岁。加上患者前期已经患有多种基础病。如何证明患者死于冻土病毒？”
提到自己的专业领域，雅各布似乎重新得到了说话的力量。他抬起头，大声说：“他死之前皮肤溃烂，所有皮肤组织中都能检测出高浓度的冻土病毒。他固然有一些基础疾病，但是在当时都不致命。如果不是冻土病毒，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去世。”
公诉人点点头，继续低头看自己手里的稿子，面无表情地读道：“被告人在医学院读书十年，拿到医学博士学位，应该心知肚明，相关性不代表因果性。何塞的死亡和感染冻土病毒有关，但不能讲冻土病毒造成了他的死亡。何塞年纪这么大，身体虚弱，抵抗力差，随便一次流感都可能会导致他的死亡。被告人把他的死因归结为冻土病毒并且上报，就是散布谣言，蓄意制造恐慌。”
雅各布有点急了：“可是我的同事托马斯也被感染了，症状是一样的！托马斯才一百二十岁，也没有什么严重的基础疾病。他现在症状很糟糕。”
公诉人慢吞吞地看着稿子，翻了好几页才找到对应的部分：“欧罗巴星作为后期被改造的宜居星，冻土里本身就埋藏着许多不可知的危险。每个接触过我们脚下的欧罗巴大地的人都是潜在的感染者。第一代殖民欧罗巴星的地球人都签署过知情同意书，为自己的命运负责。以那时候的科学技术，我们的祖先都战胜了欧罗巴星的种种困难，把这颗花了二百多年才建立好人工生态系统的星球交给我们，怎么我们随便遇到一点困难就像无头苍蝇一样慌不择路了呢？卫生部已经在元首的督导下研发冻土病毒的疫苗了。我们要相信伟大的元首所做的决定。”
公诉人说完这番话，又向法官敬了个军礼，坐回了座位。
法官没给雅各布发言的机会，而是直接大手一挥，空中出现了判决书的全息投影。冷冰冰的机械女声毫无感情地读道：“被告人雅各布·费舍先生，您的思想已经触犯阿波罗帝国宪法第五十三条，妄自质疑元首决策罪。该罪名最低五十年思想改造，最高人道毁灭。您的思想触犯刑法第一万四千八百四十六条，蓄意制造恐慌罪。该罪名最低三年思想改造，最高人道毁灭。同时您的思想还触犯阿波罗帝国治安管理条例第七百八十六条，企图造谣传谣，根据谣言恶劣程度，该罪名□□改造三天到一年不等。数罪并罚，思想改造刑期五十年起步。如果您肯认罪，本法院将本着公正严明的态度，从轻处罚。”
被告人身上并无镣铐，审判席也没有栏杆，甚至他身后都无人陪同。他就孤零零站在光滑得反光的大理石地面上，声音干涩地开了口，似乎很艰难地说道：“我明白，我认罪。”
他身边没有收声设备，但他的话如洪钟一般回响在空旷的旁听席上。一时间陪审团也极度安静。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几十秒，空中全息投影上的文字内容变了，落款处出现了一枚鲜红的印章。机械的女声又一次开口：“根据您的脑电波数据，阿波罗帝国欧罗巴星中级法院断定您并没有真心认罪。您公然在法庭上伪造证词骗取减刑，罪加一等。现阿波罗帝国中级法院，决定对罪犯雅各布·费舍判决人道毁灭，立即执行。”
法官扭头对自己两边的陪审团成员说：“如果你们对判决有不同意见，请在十秒钟内起立说明。根据阿波罗帝国法律，法院将倾听和尊重每一位陪审团成员的意见。”
巨大的机械挂钟的钟摆在全体陪审团成员的沉默中摆动了十下。
法官一敲法槌，宣布道：“陪审团一致赞同判决。判决生效。”
雅各布·费舍听到这话的瞬间腿上一软，眼看就要晕倒，但仿佛被什么看不到的物质撑住了后背，以一种诡异的僵硬造型斜靠在虚空里。
陪审团全体起立，面向法官，齐声唱道：“公正严明，服务帝国。”
法官和公诉人也站起来，对着只有一个犯人的大厅高呼：“元首万岁！”
陪审团也跟着高呼：“帝国万岁！”
“万岁”二字在空荡的旁听席上的回响还没结束，整个法院突然消失了。只有雅各布·费舍还瘫在原地，站在一个面积不足一平米的小隔间里，背靠着雪白的墙壁。如果不是一身冷汗还没干透，雅各布简直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个梦。
机械的女声再次响起：“确认罪犯大脑ID：ADX78555CA。罪犯于星历356年第251个太阳日签署器官捐赠表格，经阿波罗帝国刑事犯罪执行中心评估，将在一分钟后对罪犯执行液氮灌注。冷冻后罪犯身体上一切可用的器官都将被送往阿波罗帝国医疗协会，统一调配。”声音结束，虚空中竟然响起悠扬的轻音乐，正是雅各布最喜欢的古典钢琴曲片段，真正实现了人道毁灭的“人道”二字。
雅各布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焦急，扯着嗓子大喊：“等一下！按照帝国法律，死刑执行之前我有权见我的直系亲属！这是人权！”
冰冷的女声在轻柔的音乐背景中毫无感情地回答：“根据帝国刑事犯罪执行中心规程第三百八十一条，对他人可能产生威胁的罪犯可被立即执行人道毁灭。”
雅各布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眼睛里控制不住地飙出泪水，语不成句地乞求：“求求你让我见他们一面吧，十秒钟，就视频十秒钟。我一个医生，一辈子都没伤害过别人，从来没有过刑事犯罪记录，怎么可能对我的家人产生威胁？”
“根据脑电波监控评估报告，您随时可能向家人散布恐慌。”
雅各布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不会！我保证什么都不说！我只想再看看我女儿！求求你了！”
冷冰冰的女声像是完全没听到，毫不受干扰地开始倒计时：“五，四，三，……”
雅各布·费舍在死前最后三秒，停止了颤抖，突然疯了一样地用拳头砸墙，边砸边大喊：“我不能捐献器官！求求你们不要给别人用我的器官！”
雪白的墙壁上绽出了妖异的血花，可惜墙壁纹丝不动，他的声音没有一个人能听到。
倒数在温柔的音乐声中无情地继续：“……二，一，零。”
白色的隔间被大量冒着白汽的液体灌满。刚刚挣扎哭号的雅各布·费舍像被石化了一样，保持着一个极度扭曲的姿势，安静地悬浮在透明清夜里。
星历四百年，阿波罗帝国爆发瘟疫。造成瘟疫的冻土病毒潜伏期长达二十多天、变异率高、传染系数达到古人类闻之色变的麻疹水平、死亡率更是高达百分之五十。经过三年时间，病毒传遍了阿波罗帝国统治下的二十五个有人类居住的星球，死亡一百五十多亿人口。
正圆形天窗中洒下的阳光像一束聚光灯，正正照在被告人所站的位置。温暖的阳光并没有缓解被告人的紧张，反倒清清楚楚地照出了他在微微发抖，照得他的脸色惨白得近乎透明。
法院很大，圆形建筑的一侧设置着阶梯式的旁听席，粗粗看去至少有几百个座位，但空无一人。法官和陪审团席上倒是一个不缺，每个人都西装革履，严肃整齐。
陪审团右侧的的原告席上坐着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他腰杆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大腿上还平放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夹。
陪审团的核心，披着一件复古的黑色袍子的法官轻轻敲了下手里的法槌，对着已经安静到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的法院说：“肃静。”
谁都没动。
法官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请公诉人发言。”
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干净利落地站起来，对着法官敬了个军礼，然后很传统地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纸。那原本是一张白纸，在从文件夹中露头的瞬间，上面显现出了密密麻麻一页文字。
公诉人的目光在文件上定了定神，一字一句清晰读道：“星历三百九十八年第三百五十一个太阳日，被告人雅各布·费舍，于欧罗巴星第一百零一号医院，通过阿波罗帝国传染病直报系统，向阿波罗帝国病毒研究所上报一种新型病毒的基因序列。”
他停顿下来，陪审团的目光集体投向雅各布。
雅各布有点虚弱地点了点头。
公诉人继续读道：“阿波罗帝国病毒研究所经过仔细研究，于星历三百九十八年第三百六十个太阳日向帝国所有卫生机构公布研究结果。该病毒起源于欧罗巴星冻土，只适合在欧罗巴星的气候条件下生存，不具备人与人之间之间的传染性，更无法扩散到阿波罗帝国其他星球。请问被告人雅各布·费舍医生，欧罗巴星一百零一号医院有没有向包括您在内的医院职员公布调查结果？”
雅各布低着头，小声说：“有。”
公诉人点点头：“星历三百九十九年第五个太阳日，欧罗巴星第一百零一号医院发现第二例冻土病毒感染者。医院院长卡捷琳娜召开全体职工大会，传达帝国卫生部指示，欧罗巴星冻土下存在病毒。因为人类活动导致冻土融化，近期会陆续有感染者入院。该病毒致死率几乎为零，不会在人与人之间传播。为了防止流言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她要求全院各级职员不得向家人透露医院情况。请问被告人雅各布·费舍医生，这次职工大会你参与了吗？”
雅各布闭了闭眼睛，有点底气不足地说：“参与了。”
公诉人做了个礼貌的微笑，似乎在赞许雅各布的诚实，继续读道：“星历三百九十九年第十二个太阳日，第一位冻土病毒感染者病危，同时负责这位感染者的住院部护士托马斯·杰西也出现病毒感染的症状。第十四个太阳日，第一位感染者去世，托马斯确诊。被告人雅各布·费舍表现出与职业精神不符的恐慌，在未向院长卡捷琳娜打报告的情况下，再次于阿波罗帝国传染病直报系统中上传病例。阿波罗帝国传染病直报系统属于卫生部，是专用来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卡捷琳娜院长得知此事之后因被告人滥用公共卫生资源，责令被告人写检讨，于医院职工大会上朗读。被告人虽然完成了卡捷琳娜院长的要求，但是心中一直忿忿不平。”
这次雅各布没点头，而是反问道：“我哪里滥用公共卫生资源了？阿波罗帝国传染病直报系统首页上白纸黑字写着，不明新病毒应当在基因测序后两小时内上报，死亡病例一小时内上报。”
公诉人抖了抖手中的起诉书，那张纸自动给自己翻了一页，显示出第二页上的文字。他先安静地自己看了看这一页上的内容，然后在空中挥了下手，一张有卡捷琳娜院长签名的死亡报告书全息投影在法院正中央。上面写着：
“何塞，男，三百五十岁，入院前患有心脏病、肺癌、哮喘、肾结石等多种基础疾病。星历三百九十八年第三百五十八个太阳日因皮肤出现不明原因斑点入院。第三百五十九个太阳日体温达到三十九摄氏度。医院于星历三百九十八年第三百五十九个太阳日开始为患者注射广谱抗病毒药物，药物于五天后引发患者过敏性哮喘。星历三百九十九年一月一日，患者呼吸困难心跳加速，被切开气管插入呼吸机。星历三百九十九年一月六日，患者因双肾多处结石出现肾衰竭症状，开始血液透析。星历三百九十九年第十二个太阳日宣告病危，第十四个太阳日凌晨一点抢救无效于欧罗巴星第一百零一号医院去世。”
公诉人朗读完这张死亡证明，问雅各布：“请问被告人，证明中的内容是否属实？”
雅各布点了点头。
公诉人追问：“阿波罗帝国人类预期寿命是三百二十三岁，患者已经三百五十岁。加上患者前期已经患有多种基础病。如何证明患者死于冻土病毒？”
提到自己的专业领域，雅各布似乎重新得到了说话的力量。他抬起头，大声说：“他死之前皮肤溃烂，所有皮肤组织中都能检测出高浓度的冻土病毒。他固然有一些基础疾病，但是在当时都不致命。如果不是冻土病毒，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去世。”
公诉人点点头，继续低头看自己手里的稿子，面无表情地读道：“被告人在医学院读书十年，拿到医学博士学位，应该心知肚明，相关性不代表因果性。何塞的死亡和感染冻土病毒有关，但不能讲冻土病毒造成了他的死亡。何塞年纪这么大，身体虚弱，抵抗力差，随便一次流感都可能会导致他的死亡。被告人把他的死因归结为冻土病毒并且上报，就是散布谣言，蓄意制造恐慌。”
雅各布有点急了：“可是我的同事托马斯也被感染了，症状是一样的！托马斯才一百二十岁，也没有什么严重的基础疾病。他现在症状很糟糕。”
公诉人慢吞吞地看着稿子，翻了好几页才找到对应的部分：“欧罗巴星作为后期被改造的宜居星，冻土里本身就埋藏着许多不可知的危险。每个接触过我们脚下的欧罗巴大地的人都是潜在的感染者。第一代殖民欧罗巴星的地球人都签署过知情同意书，为自己的命运负责。以那时候的科学技术，我们的祖先都战胜了欧罗巴星的种种困难，把这颗花了二百多年才建立好人工生态系统的星球交给我们，怎么我们随便遇到一点困难就像无头苍蝇一样慌不择路了呢？卫生部已经在元首的督导下研发冻土病毒的疫苗了。我们要相信伟大的元首所做的决定。”
公诉人说完这番话，又向法官敬了个军礼，坐回了座位。
法官没给雅各布发言的机会，而是直接大手一挥，空中出现了判决书的全息投影。冷冰冰的机械女声毫无感情地读道：“被告人雅各布·费舍先生，您的思想已经触犯阿波罗帝国宪法第五十三条，妄自质疑元首决策罪。该罪名最低五十年思想改造，最高人道毁灭。您的思想触犯刑法第一万四千八百四十六条，蓄意制造恐慌罪。该罪名最低三年思想改造，最高人道毁灭。同时您的思想还触犯阿波罗帝国治安管理条例第七百八十六条，企图造谣传谣，根据谣言恶劣程度，该罪名□□改造三天到一年不等。数罪并罚，思想改造刑期五十年起步。如果您肯认罪，本法院将本着公正严明的态度，从轻处罚。”
被告人身上并无镣铐，审判席也没有栏杆，甚至他身后都无人陪同。他就孤零零站在光滑得反光的大理石地面上，声音干涩地开了口，似乎很艰难地说道：“我明白，我认罪。”
他身边没有收声设备，但他的话如洪钟一般回响在空旷的旁听席上。一时间陪审团也极度安静。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几十秒，空中全息投影上的文字内容变了，落款处出现了一枚鲜红的印章。机械的女声又一次开口：“根据您的脑电波数据，阿波罗帝国欧罗巴星中级法院断定您并没有真心认罪。您公然在法庭上伪造证词骗取减刑，罪加一等。现阿波罗帝国中级法院，决定对罪犯雅各布·费舍判决人道毁灭，立即执行。”
法官扭头对自己两边的陪审团成员说：“如果你们对判决有不同意见，请在十秒钟内起立说明。根据阿波罗帝国法律，法院将倾听和尊重每一位陪审团成员的意见。”
巨大的机械挂钟的钟摆在全体陪审团成员的沉默中摆动了十下。
法官一敲法槌，宣布道：“陪审团一致赞同判决。判决生效。”
雅各布·费舍听到这话的瞬间腿上一软，眼看就要晕倒，但仿佛被什么看不到的物质撑住了后背，以一种诡异的僵硬造型斜靠在虚空里。
陪审团全体起立，面向法官，齐声唱道：“公正严明，服务帝国。”
法官和公诉人也站起来，对着只有一个犯人的大厅高呼：“元首万岁！”
陪审团也跟着高呼：“帝国万岁！”
“万岁”二字在空荡的旁听席上的回响还没结束，整个法院突然消失了。只有雅各布·费舍还瘫在原地，站在一个面积不足一平米的小隔间里，背靠着雪白的墙壁。如果不是一身冷汗还没干透，雅各布简直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个梦。
机械的女声再次响起：“确认罪犯大脑ID：ADX78555CA。罪犯于星历356年第251个太阳日签署器官捐赠表格，经阿波罗帝国刑事犯罪执行中心评估，将在一分钟后对罪犯执行液氮灌注。冷冻后罪犯身体上一切可用的器官都将被送往阿波罗帝国医疗协会，统一调配。”声音结束，虚空中竟然响起悠扬的轻音乐，正是雅各布最喜欢的古典钢琴曲片段，真正实现了人道毁灭的“人道”二字。
雅各布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焦急，扯着嗓子大喊：“等一下！按照帝国法律，死刑执行之前我有权见我的直系亲属！这是人权！”
冰冷的女声在轻柔的音乐背景中毫无感情地回答：“根据帝国刑事犯罪执行中心规程第三百八十一条，对他人可能产生威胁的罪犯可被立即执行人道毁灭。”
雅各布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眼睛里控制不住地飙出泪水，语不成句地乞求：“求求你让我见他们一面吧，十秒钟，就视频十秒钟。我一个医生，一辈子都没伤害过别人，从来没有过刑事犯罪记录，怎么可能对我的家人产生威胁？”
“根据脑电波监控评估报告，您随时可能向家人散布恐慌。”
雅各布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不会！我保证什么都不说！我只想再看看我女儿！求求你了！”
冷冰冰的女声像是完全没听到，毫不受干扰地开始倒计时：“五，四，三，……”
雅各布·费舍在死前最后三秒，停止了颤抖，突然疯了一样地用拳头砸墙，边砸边大喊：“我不能捐献器官！求求你们不要给别人用我的器官！”
雪白的墙壁上绽出了妖异的血花，可惜墙壁纹丝不动，他的声音没有一个人能听到。
倒数在温柔的音乐声中无情地继续：“……二，一，零。”
白色的隔间被大量冒着白汽的液体灌满。刚刚挣扎哭号的雅各布·费舍像被石化了一样，保持着一个极度扭曲的姿势，安静地悬浮在透明清夜里。
星历四百年，阿波罗帝国爆发瘟疫。造成瘟疫的冻土病毒潜伏期长达二十多天、变异率高、传染系数达到古人类闻之色变的麻疹水平、死亡率更是高达百分之五十。经过三年时间，病毒传遍了阿波罗帝国统治下的二十五个有人类居住的星球，死亡一百五十多亿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