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对正在抽条的青春期男生来说有点肥大的病号服的少年，在电子语音指引下独自走在空空荡荡的医院走廊里。走廊两边的墙壁是天蓝色底色的屏幕，上面零星显示着几句“共抗冻土病毒”“今日已消毒”之类的标语，看样子疫情结束之后还没来得及更新系统。地板和天花板白得晃眼，一眼望去就觉得医院的卫生条件符合标准。走廊里还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味。
电子女声回响在少年耳边：“向前三十米，右手边，311号病房。”
少年很乖顺地按照指引来到311门口，从玻璃门上看到里面有两张床，左边那一张有个人正躺着，宽松的病号服散得乱七八糟，脸前挡着一本十分古老的纸质书。
少年犹豫了一下，机械女声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立马解答了他的疑问：“他是你的病友星朗，无暴力倾向，无传染病，叛逆倾向等级低，已经住院三十多天了。”
少年腼腆又犹疑地抬手敲了敲门。
床上的人抖动了一下，眼前的书吧唧砸在了脸上。他胡乱把书从脸上抹下去，从床上起身，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下毫无章法的衣襟，把一个银色项链坠塞回领口，抬头看向门，眼睛都没全睁开：“新病友，请进请进。”显然他已经被提前知会过晚上有新人要来。
少年推开门，安静地走进病房，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床边。
星朗彻底醒了盹，努力不明显地瞥了眼墙壁顶端的全息电子表：“你叫沈昱对吧？我叫星朗，幸会幸会。”
他一边说一边有点心虚地把床上那本封皮上写着《Python神功：如何用远古技术完虐现代编程》的书往拧成一团的被子下面推了推，几不可察地挪了挪屁股挡住沈昱的视线：“上了年纪就是一看书就犯困，这才八点我就睡着了啊哈哈哈。”
沈昱还是没说话。
星朗内心叫了声苦。冻土病毒瘟疫肆虐的时候整个帝国的医院数量翻了好几倍。瘟疫结束大部分医院都被闲置，有一些改成了精神卫生中心，来治疗瘟疫过后内心对帝国□□统治不满的愤青。即使改造医院的数量不算多，在帝国人口减少了一半的情况下，也足够容纳这些小病人，大部分人都住单间。好不容易今天又进来一批人，病房数量不够，星朗是主动打报告要求和新病人一起住的。他是个不说话会死的话痨，不太受得了每天只有集训和吃饭的时候能跟人说话的空虚寂寞冷。但看样子，新来的这位病友，除了早上能抢卫生间之外，好像没有其他解闷功能？他忍不住走近沈昱，在他眼前招了招手：“你不是个哑巴吧？”
沈昱一脸厌恶地向后躲了躲，用青春期正变声的沙哑嗓音开了口：“不是。”
“那你怎么不说话？”
沈昱皱着眉头，满脸不耐烦：“说什么？”
就普通聊天啊。人和人之间不都应该是见面就能聊天吗？星朗挠了挠头：“你几岁了？”
沈昱就像看智障一样看了一眼星朗，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回答这种古人类写的书里才有的打招呼句式，最终觉得还是和舍友和平相处比较好过，忍着不快迅速说：“十二。”其实后天就是他的十三岁生日了。
星朗挺开心：“那你得叫我一声大哥。我十七了，再晚几个月被检测到叛逆倾向，就不是进青少年精神卫生中心的问题，是上法庭进监狱的问题了。”
这有什么可开心的？敢情进了精神病院还挺自豪？沈昱面无表情，但是在内心翻了个大白眼，没接茬。
他的冷淡显然打消不了憋了一个多月的星朗说话的热情。星朗自顾自地继续说：“这地方住得还挺舒服的，除了没人说话。床铺被子每天都有机器人来给消毒，饭菜都按最科学的营养配比提供，每天还有体育运动的时间。健身器材挺齐全，还有游泳池。你们学生，还可以同步原来学校课堂的全息投影，保证你不缺课不落课。你的光脑也被没收了吧？图书馆有纸质的古籍，随便借阅，就是有点沉，睡着了打脸挺疼。”
沈昱的光脑实际上没被没收，但他也没打算搞特殊拿出来用。他是帝国星际维和部队上校沈盛翼的独子，享受一些别人没有的特权。其实这点思想问题，精神卫生中心院长收到天网的自动检测报告之后，原本打算跟深盛翼私了，让上校把孩子带回家批评教育一下完事儿。是沈上校自己说的，别说他沈昱是沈盛翼的儿子，就算是自己老子，思想有问题也得送去治病。
星朗没有过度解读他无声的沉默，竹筒倒豆子一样继续没完没了地嘚嘚：“你还没开始正式治疗呢吧？今天可要早点睡。开始吃药之后就再也睡不了踏实觉啦。这边的电刺激和药物组合治疗见效确实快，但副作用不小。我自从开始治疗，脑子里有的没的确实少了，但晚上睡觉总做噩梦。一个多月了，我几乎没睡过个囫囵觉。”
沈昱虽然不喜欢说话，但别人的好意他是知道的。他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谢谢。”
星朗指着墙上一道小门：“卫生间在那。每天都有机器人打扫，应该……”他停顿了下，“……还算干净整洁吧？”
沈昱听到这个可疑的停顿觉得不太妙。他主动顺着星朗的指引走过去，怀着忐忑的心情拉开卫生间的门。
卫生间里一切都是雪白的，也没有任何异味，看上去干净是确实干净，但整洁两个字，和这个卫生间，简直是南辕北辙。
洗手液剃须泡刮胡刀护手霜香皂洗面奶牙膏牙刷漱口水横七竖八堆满了整个洗脸池的平台。大浴缸洁白的仿陶瓷边缘上搭着一排不甚美观的黑色袜子和内裤。因为是黑色的，肉眼很难判断它们有多脏。一个体重秤不当不正地放在整个卫生间的正中央。
星朗摸着鼻子，有点尴尬地靠在门上解释：“卫生间的洗漱用品你随便用。哦除了牙刷，那边有个新的。其实这些也不是我的，都是医院的，我就不假大方了。我本来想着你来之前收拾一下，结果吃完晚饭回来看书，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睡着了。嘿，别担心，那一排袜子和内裤都是洗干净的。我这个人有洁癖，不喜欢把贴身的衣服扔进医院的公共洗衣机。”
沈昱这见识不太丰富的十二年人生里，第一次明白了洁癖的定义。他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打算让星朗体会一下不洁癖的人如何洗手、如何打扫卫生间。手刚伸向香皂，星朗咋咋呼呼地制止了他：“别碰！那是我洗内裤的。洗手液在右边。”说完又底气不太足地补了一句：“这样分开用比较卫生。”
沈昱彻底蔫了，洗完手也没敢碰毛巾架上乱糟糟的毛巾，支棱着一双滴水的手满脸迷茫。
看着沈昱沉默无助的背影，星朗有点受伤。就算自己的卫生间有点乱，也还不至于伤害到沈昱幼小纯洁的心灵吧？他用自认为最能分散沈昱对卫生间的注意力的方式努力挽回自己的形象：“你先出来，我去收拾下我的内裤，弄完你就能来洗漱。今天咱都得早睡。明早精卫中心钉子户云世阳要出院，院里准备了个大派对，咱都要参加，顺便听听云世阳讲治愈经验。”
这次沈昱终于没有辜负星朗的殷殷期待，被勾起些许兴趣，语气仍然是不冷不热：“云世阳？”
星朗觍着脸笑，自认为不着痕迹地揽住沈昱的肩膀，半强迫着把比自己低了一头的小孩用胳肢窝夹出卫生间：“这云世阳啊，说来可厉害了。她在冻土病毒开始蔓延之前就进了欧罗巴星的精神卫生中心。那时候她才不到九岁？她是第一批感染冻土病毒的人之一，大概抵抗力超群，在欧罗巴星没死。后来欧罗巴星精卫中心被征用为疫区临时隔离医院，已经病愈的云世阳被转院到帕米尔星精神卫生中心，几个月都没好转。瘟疫期间医院几乎全部被征用，精神问题不太严重的患者纷纷出院，她一直都没能出院。据说咱帝国的二十五颗有人类居住的星球，这云世阳因为转院去过十二颗，最后落脚在咱技术最先进历史最悠久的地球第一精卫中心了。我来这住了一个多月，都没见过她的面，听说一直隔离治疗。不过话说回来啊，咱地球第一精卫中心的医生水平还是够高，这样的疑难杂症，十一颗星球都没治好，在咱这几个月就能出院了。”
沈昱点点头：“哦。”
星朗连气都没喘地说了这么多，就得到了这么个回应，简直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晕过去。他从自己床头拿了杯水润了润喉咙：“我先去洗澡，保证一会儿你用卫生间的时候不会这么乱了。”
沈昱依然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星朗直到哼着歌洗澡的时候都在内心感叹自己随机搭配到这样的舍友太衰。沈昱跟一堵墙有什么区别？可能唯一的区别是墙不会一脸厌恶地嫌弃自己的卫生间太乱。
电子女声回响在少年耳边：“向前三十米，右手边，311号病房。”
少年很乖顺地按照指引来到311门口，从玻璃门上看到里面有两张床，左边那一张有个人正躺着，宽松的病号服散得乱七八糟，脸前挡着一本十分古老的纸质书。
少年犹豫了一下，机械女声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立马解答了他的疑问：“他是你的病友星朗，无暴力倾向，无传染病，叛逆倾向等级低，已经住院三十多天了。”
少年腼腆又犹疑地抬手敲了敲门。
床上的人抖动了一下，眼前的书吧唧砸在了脸上。他胡乱把书从脸上抹下去，从床上起身，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下毫无章法的衣襟，把一个银色项链坠塞回领口，抬头看向门，眼睛都没全睁开：“新病友，请进请进。”显然他已经被提前知会过晚上有新人要来。
少年推开门，安静地走进病房，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床边。
星朗彻底醒了盹，努力不明显地瞥了眼墙壁顶端的全息电子表：“你叫沈昱对吧？我叫星朗，幸会幸会。”
他一边说一边有点心虚地把床上那本封皮上写着《Python神功：如何用远古技术完虐现代编程》的书往拧成一团的被子下面推了推，几不可察地挪了挪屁股挡住沈昱的视线：“上了年纪就是一看书就犯困，这才八点我就睡着了啊哈哈哈。”
沈昱还是没说话。
星朗内心叫了声苦。冻土病毒瘟疫肆虐的时候整个帝国的医院数量翻了好几倍。瘟疫结束大部分医院都被闲置，有一些改成了精神卫生中心，来治疗瘟疫过后内心对帝国□□统治不满的愤青。即使改造医院的数量不算多，在帝国人口减少了一半的情况下，也足够容纳这些小病人，大部分人都住单间。好不容易今天又进来一批人，病房数量不够，星朗是主动打报告要求和新病人一起住的。他是个不说话会死的话痨，不太受得了每天只有集训和吃饭的时候能跟人说话的空虚寂寞冷。但看样子，新来的这位病友，除了早上能抢卫生间之外，好像没有其他解闷功能？他忍不住走近沈昱，在他眼前招了招手：“你不是个哑巴吧？”
沈昱一脸厌恶地向后躲了躲，用青春期正变声的沙哑嗓音开了口：“不是。”
“那你怎么不说话？”
沈昱皱着眉头，满脸不耐烦：“说什么？”
就普通聊天啊。人和人之间不都应该是见面就能聊天吗？星朗挠了挠头：“你几岁了？”
沈昱就像看智障一样看了一眼星朗，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回答这种古人类写的书里才有的打招呼句式，最终觉得还是和舍友和平相处比较好过，忍着不快迅速说：“十二。”其实后天就是他的十三岁生日了。
星朗挺开心：“那你得叫我一声大哥。我十七了，再晚几个月被检测到叛逆倾向，就不是进青少年精神卫生中心的问题，是上法庭进监狱的问题了。”
这有什么可开心的？敢情进了精神病院还挺自豪？沈昱面无表情，但是在内心翻了个大白眼，没接茬。
他的冷淡显然打消不了憋了一个多月的星朗说话的热情。星朗自顾自地继续说：“这地方住得还挺舒服的，除了没人说话。床铺被子每天都有机器人来给消毒，饭菜都按最科学的营养配比提供，每天还有体育运动的时间。健身器材挺齐全，还有游泳池。你们学生，还可以同步原来学校课堂的全息投影，保证你不缺课不落课。你的光脑也被没收了吧？图书馆有纸质的古籍，随便借阅，就是有点沉，睡着了打脸挺疼。”
沈昱的光脑实际上没被没收，但他也没打算搞特殊拿出来用。他是帝国星际维和部队上校沈盛翼的独子，享受一些别人没有的特权。其实这点思想问题，精神卫生中心院长收到天网的自动检测报告之后，原本打算跟深盛翼私了，让上校把孩子带回家批评教育一下完事儿。是沈上校自己说的，别说他沈昱是沈盛翼的儿子，就算是自己老子，思想有问题也得送去治病。
星朗没有过度解读他无声的沉默，竹筒倒豆子一样继续没完没了地嘚嘚：“你还没开始正式治疗呢吧？今天可要早点睡。开始吃药之后就再也睡不了踏实觉啦。这边的电刺激和药物组合治疗见效确实快，但副作用不小。我自从开始治疗，脑子里有的没的确实少了，但晚上睡觉总做噩梦。一个多月了，我几乎没睡过个囫囵觉。”
沈昱虽然不喜欢说话，但别人的好意他是知道的。他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谢谢。”
星朗指着墙上一道小门：“卫生间在那。每天都有机器人打扫，应该……”他停顿了下，“……还算干净整洁吧？”
沈昱听到这个可疑的停顿觉得不太妙。他主动顺着星朗的指引走过去，怀着忐忑的心情拉开卫生间的门。
卫生间里一切都是雪白的，也没有任何异味，看上去干净是确实干净，但整洁两个字，和这个卫生间，简直是南辕北辙。
洗手液剃须泡刮胡刀护手霜香皂洗面奶牙膏牙刷漱口水横七竖八堆满了整个洗脸池的平台。大浴缸洁白的仿陶瓷边缘上搭着一排不甚美观的黑色袜子和内裤。因为是黑色的，肉眼很难判断它们有多脏。一个体重秤不当不正地放在整个卫生间的正中央。
星朗摸着鼻子，有点尴尬地靠在门上解释：“卫生间的洗漱用品你随便用。哦除了牙刷，那边有个新的。其实这些也不是我的，都是医院的，我就不假大方了。我本来想着你来之前收拾一下，结果吃完晚饭回来看书，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睡着了。嘿，别担心，那一排袜子和内裤都是洗干净的。我这个人有洁癖，不喜欢把贴身的衣服扔进医院的公共洗衣机。”
沈昱这见识不太丰富的十二年人生里，第一次明白了洁癖的定义。他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打算让星朗体会一下不洁癖的人如何洗手、如何打扫卫生间。手刚伸向香皂，星朗咋咋呼呼地制止了他：“别碰！那是我洗内裤的。洗手液在右边。”说完又底气不太足地补了一句：“这样分开用比较卫生。”
沈昱彻底蔫了，洗完手也没敢碰毛巾架上乱糟糟的毛巾，支棱着一双滴水的手满脸迷茫。
看着沈昱沉默无助的背影，星朗有点受伤。就算自己的卫生间有点乱，也还不至于伤害到沈昱幼小纯洁的心灵吧？他用自认为最能分散沈昱对卫生间的注意力的方式努力挽回自己的形象：“你先出来，我去收拾下我的内裤，弄完你就能来洗漱。今天咱都得早睡。明早精卫中心钉子户云世阳要出院，院里准备了个大派对，咱都要参加，顺便听听云世阳讲治愈经验。”
这次沈昱终于没有辜负星朗的殷殷期待，被勾起些许兴趣，语气仍然是不冷不热：“云世阳？”
星朗觍着脸笑，自认为不着痕迹地揽住沈昱的肩膀，半强迫着把比自己低了一头的小孩用胳肢窝夹出卫生间：“这云世阳啊，说来可厉害了。她在冻土病毒开始蔓延之前就进了欧罗巴星的精神卫生中心。那时候她才不到九岁？她是第一批感染冻土病毒的人之一，大概抵抗力超群，在欧罗巴星没死。后来欧罗巴星精卫中心被征用为疫区临时隔离医院，已经病愈的云世阳被转院到帕米尔星精神卫生中心，几个月都没好转。瘟疫期间医院几乎全部被征用，精神问题不太严重的患者纷纷出院，她一直都没能出院。据说咱帝国的二十五颗有人类居住的星球，这云世阳因为转院去过十二颗，最后落脚在咱技术最先进历史最悠久的地球第一精卫中心了。我来这住了一个多月，都没见过她的面，听说一直隔离治疗。不过话说回来啊，咱地球第一精卫中心的医生水平还是够高，这样的疑难杂症，十一颗星球都没治好，在咱这几个月就能出院了。”
沈昱点点头：“哦。”
星朗连气都没喘地说了这么多，就得到了这么个回应，简直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晕过去。他从自己床头拿了杯水润了润喉咙：“我先去洗澡，保证一会儿你用卫生间的时候不会这么乱了。”
沈昱依然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星朗直到哼着歌洗澡的时候都在内心感叹自己随机搭配到这样的舍友太衰。沈昱跟一堵墙有什么区别？可能唯一的区别是墙不会一脸厌恶地嫌弃自己的卫生间太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