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因为小论文判起来速度比较慢,其他科目成绩都已经出来的时候,人工智能还没出分。

    计算机架构是小课,莫利教授要求学生单独去办公室进行学期总结,总结完才会给字母成绩。

    沈昱期末满分,对去莫利教授办公室这事儿毫无心理压力。他两手空空一身潇洒地去莫利教授办公室的时候,在门口碰到了刚谈话出来的云世阳。

    因为课表都是严重超载,能选择的排列方式十分有限,云世阳和沈昱共同上的课有好几门。虽然没正面说过话,脸熟还是有的。沈昱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破天荒地,云世阳居然主动说了话:“下学期你选周几的实验课?”

    沈昱懵了一下。他都不知道云世阳认识他。

    云世阳看了沈昱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最后一节计算机架构,我的小程序检测到系统入侵了。IP地址是你的光脑。”

    沈昱:“啊?”

    云世阳极其短暂地笑了笑:“挺有意思的。下学期一起上实验课吧,你可以帮我测程序。”

    沈昱还没反应过来:“啊。”

    云世阳被他的反应弄糊涂了:“你不认识我吗?你入侵我系统一个学期,不知道我是你同学?”这不是个傻子吧?

    沈昱呆滞了一下:“知道。”顿了顿,不甘示弱似的问:“你知道你在精卫中心给我推荐过书吗?”

    大家都是十四岁就能上大学的聪明人,谁的记性也不差。虽然只是一年多以前的几句话,云世阳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知道啊。你当时还不太开心来着。”

    敢情云世阳不是一个阿兹海默啊?沈昱一直以为云世阳把他忘了呢。

    云世阳丢了一句“周三下午”,就脚不沾地地飘走了。留下沈昱在原地迷茫了好一会儿。

    进了莫利办公室,沈昱还觉得自己脑子有一半是迷糊的。他自认为自己入侵别人的系统,可以做到把上传下行的数据完全做进系统本身的数据里,不会有任何流量峰值引起怀疑。云世阳是怎么发现的?

    莫利眼前正全息投影着一篇小论文,见沈昱进门,他指了指办公室的小沙发:“你先坐,我马上就看完了。”

    沈昱瞥了一眼小论文,正好看到标题的“人工智能”四个大字。莫利教授一摘下花镜,沈昱就问:“人工智能的期末论文也是您批改?”

    莫利教授几不可察地“哼”了一声:“林教授被带走调查了。学院下学期要取消人工智能,但这学期的成绩还得出。几百号学生的论文,一群老教授谁都不愿意批改,最后给我们分了。我这可能有五六十份吧。怎么,想问成绩?”

    沈昱完全不担心成绩,但他敏锐地抓住了整句话的重点:“林教授?”

    莫利轻笑了一声,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老东西又玩这一套,让程序去讲课,自己回家睡大觉。你根本就没见过林千厦本人吧?”

    沈昱点点头。

    莫利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听不出情绪:“他这次可算玩脱了。这学校原来课程种类比现在多得多,后来一群老古董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再上讲台。要谁都像他这么玩儿,咱迟早一起该失业失业该退学退学。”

    沈昱听着觉得这话是在批评林千厦,但莫利的语气又不像。

    莫利也没给沈昱时间理解这段话,神色轻松地说:“不过反正他也有一段时间没来过学校了,有他没他没什么两样。”

    莫利现在脑子里的想法,按照天网的标准,多少是有点出格的。但帝国是个学术自由的帝国,给这些学术上有极高成就的人网开一面,只要他们不像戴安娜那样太过分,不需要进监狱改造思想。

    沈昱抿着嘴,什么都不敢多想,也没说话。

    莫利教授用光脑调出沈昱的卷子,扫了几眼,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摊开手掌:“完美!你将来想搞学术吗?”

    沈昱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想读博。”

    莫利教授慈祥地笑了笑:“想读什么方向?”

    沈昱略略思索了下,摇摇头:“没想好。”

    莫利教授拄着雨伞从椅子里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书架旁边,抽出一本《霍布斯教授的最后一段代码》,拍拍灰:“这年头纸质书不多了,我这就是个装饰品,送给你拿回去看吧。”

    沈昱觉得这事儿不能再神巧了。他接过书:“这本书我小时候就看过。”

    莫利教授淡蓝色的眼睛在沈昱脸上多停了几秒:“看懂了吗?”

    沈昱仔细回忆了下:”一小部分吧。我觉得这段代码和某些上传数据的端口有关系,应该是用在某种网络里的。”其实这也未必是沈昱自己看懂的部分,大部分是后人推测的。毕竟霍布斯教授终其一生都在研究网络,最后做出的天网在核心部分,在无人维护的情况下,无差错运转了二百多年。

    莫利挑起眉毛,深深看了沈昱一眼:“我读博的时候霍布斯教授是我的导师。他的这段代码我读了好多遍,跟他本人写代码的风格完全不一样。他自己的代码整洁、直接,一针见血。我总在想这段代码写成这样,是既希望有人能明白,又希望没人能看懂。”

    沈昱长这么大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智商这么低过。今天第无数次,他又一脸迷茫地“啊”了一声。他自己都能想到,自己现在的表情,大概跟小学时候班里的小混混被老师拎起来回答问题是一样的。

    莫利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年轻人,不着急,你有得是时间钻研。我觉得你在网络方面挺有天赋的,上课黑云世阳的电脑代码很干净。”

    沈昱又“啊?”了一声。怎么自己做了一个学期的黑客,大家都发现了,谁都没说,今天是赶到一块儿来给他添堵?

    莫利看到沈昱的表情,笑容变得调皮起来,苍老的脸上竟然显现出一些孩子气:“别误会,我是看见你光脑屏幕的内容了,不是监控过你的IP地址数据之类的。”

    沈昱确实觉得好受了一点。对于一个码农来说,被别人窥破代码比被别人背后窥屏更丢人一些。

    “很多年没见过你这么聪明的年轻人啦。你好好看书,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我都几十年没写过篇像样的论文了,退休前没准还能再发光放热一下。”

    沈昱低着头,想谦虚一下,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年半之后,沈昱成功地成为了莫利教授的关门弟子、霍布斯教授的嫡传徒孙。同届一起升入帝国科技大直博项目的还有云世阳。云世阳选了人工智能方向,导师是刚从思想改造中心出来的林千厦。林千厦因为这几年的改造,实验室的学生都分流到了别处。加上他不被允许继续带本科课程,云世阳成为了他唯一的学生。

    沈昱光脑上收到博士录取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安雅。安雅修了双专业,又有国防生的训练,就算每天忙得跟个陀螺一样,也很难在四年之内上完所有课程。眼看沈昱要毕业,安雅已经担心起未来的异地恋。

    给安雅发了条信息没收到回复,沈昱就猜到安雅又在集训。他轻车熟路地走到圣保罗体育馆,果然见到射击训练。

    安雅正站在最前排,右手持枪,右臂平举,保持着一个板正的军姿,英姿飒爽。

    沈昱静静站在后面看了两分钟。直到教官喊停,安雅才从石化的状态中放松下来,大臂都在发抖。

    星朗站在队伍最后,用一根手指捅了捅刚归队的安雅的肩膀,无声地指了指后面。

    安雅回头看见沈昱,又扭头去看教官。教官正非常严厉地批评一个举枪不稳的学生。

    安雅低下头,努力假装自己不存在,踮着脚尖跑到沈昱身边,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沈昱挥挥手,空中出现缩小版的录取通知书全息投影。

    安雅脸上绽放出个大大的笑,开口正要说话,教官在后面大喊:“干嘛呢?回来训练!”

    安雅笑着吐了吐舌头,说了句“晚上一起吃饭”,扭头跑回队伍。

    教官今天显然心情不是那么好。安雅归队站立正,他依然满脸寒霜:“别人训练你谈恋爱啊。搁那偷偷摸摸卿卿我我干什么呢?”

    帝国讲究教育公平,像安雅这样的二代,上学用得是假身份。平时她配合训练,也没跟教官出过什么幺蛾子,今天教官“偷偷摸摸”这个词一出,戳到了安雅的大小姐脾气:“我们就说句话,哪就被你说得像见不得人似的?”

    教官没想到安雅敢顶嘴。他冷笑了一声:“你们成年了吗?真以为自己在谈恋爱啊?小孩子过家家过到部队里了?解散后把所有训练枪拆开擦干净再组装好,做不完不准走。”说完还不过瘾似的,又扫了一眼队伍,指着星朗:“还有你,刚才是你叫她离队的吧?别装无辜,动手动脚的我都看见了。留下一起擦枪。”

    这他妈是人眼睛吗?星朗只是捅了捅安雅,觉得自己这枪躺得无辜到不能再无辜了。

    安雅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别人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批评。她脸色泛红,但纪律毕竟是纪律,从小在部队长大的她怎么会不明白服从是军人的天职?最终她没说什么。

    沈昱站在旁边,紧紧抿了抿嘴。

    安雅训练了两个多小时,沈昱就站在旁边看了两个多小时,下午的课一节都没去上。

    等安雅训练结束,沈昱走进队伍:“我陪你弄枪。”

    虽然同样在军区长大,但安雅对沈昱拆装枪支的水准持怀疑态度。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行吗?”

    沈昱拿起地上横七竖八的训练枪中的一把,偏头看她:“信不信我二十秒钟内可以拆掉?”

    星朗也还没走,老实不客气地凑到沈昱身后:“小哑巴居然会拆枪?”

    安雅怀疑沈昱可以理解,毕竟安雅了解他的水平。星朗上手就质疑沈昱,还是当着安雅的面,沈昱就不是那么高兴。

    他冷着脸投影出一个计时器,设置好二十秒,三下五除二就拆了这把他从没摸过的训练枪,动作干净利落又帅气,用时十八点九秒。

    不仅星朗,安雅都有点惊讶:“你居然这么快?”

    都是军区长大的,谁小时候没摸过枪似的。沈昱轻蔑地瞥了一眼星朗,没说话。

    星朗见这是个大神,赶紧一脸谄媚地搭上沈昱的肩膀:“帮我也分一半。”

    沈昱懒得搭理他。

    安雅喜欢枪,跟枪沾边的事做得都很专心。擦枪这个工作进行了小半个小时,她一抬头,突然意识到沈昱那边一地零件。

    安雅跳起来喊了一声:“你干嘛呢?”

    沈昱抓着擦枪的黑乎乎的抹布抬起头:“擦枪。”

    安雅指了指地上的一摊零件:“?”

    沈昱特别理所当然:“拆了才能擦啊。”

    “擦完呢?”安雅指指自己那边,地上整整齐齐码着一排瓦光铮亮的□□。

    沈昱皱着眉头:“擦完再装。”

    安雅从地上随便捡起一个金属圆筒:“知道装哪吗?”

    沈昱犹豫了下:“好像是中间拆下来的?”

    安雅翻了个白眼,一把抢过沈昱手里的抹布:“你只会拆不会装啊?水平刚好够给大家秀二十秒?”

    沈昱有点委屈:“小时候你练组装我每天坐旁边给你拆,你给过我机会装吗?”

    安雅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几乎擦完自己那一半的星朗,拎小鸡似的把沈昱从地上拎起来:“去去去边儿等着去,让你弄完咱晚上别吃饭了。”

    沈昱不肯,又回到安雅身边:“我说了我要帮你的。”

    安雅坐在一地零件里叹了口气:“我现在渴了,你去食堂给我买一瓶橙汁。”

    沈昱乐颠颠地领到了任务,正要出门,刚刚还低头专心擦枪的星朗突然就活了:“诶也给我买一瓶。”

    沈昱没听见似的,直接走了。

    沈昱拎着一瓶橙汁回来的时候,星朗刚好在擦自己的最后一把枪。他有点同情地看了眼安雅还没理清楚的一地零件:“这是爱的代价。我先去吃饭了,你们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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