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暗了,白小白也变成狐狸和少秋一起在林子里到处走,带刺的蔓草总时不时划伤他们,周围漆黑一片。

    好不容易看到一片亮光,少秋高兴地要出去,却被一道光线打了个正着。

    白小白警觉地扯住少秋的裤腿将她拉了回来,传音道:“别动,先藏起来。”

    少秋立刻蹲下,唤醒了周身的小草,闭眼感受着触碰过的地方,想找一条出路,却发现他们迷乱之中已翻过了两座山头,到了另一片地方。

    是个无名之地。

    乱草下方,一群人打着手电将一个麻袋扛上了车,临了还踹了一脚。

    袋子里的东西挣动了几下,少秋一瞬间反应了过来,睁开眼,有些咬牙切齿。

    人口拐卖!

    她气愤非常,欲上前掀翻他们的车子,小白轻轻叫了一声示意她冷静。

    车子翻了几道山路,一人一狐一蝶,悄摸在后面跟着,到了一个小村子。

    村口站着很多人,手里拿着手电筒,亮光打在他们脸上显得沟壑不平,有些阴森。

    车上下来了人,将那麻袋里的女人丢了出来。

    “找着了,差点就跑出去了。”其中一人道。

    说的是方言,少秋立刻点通了当地的小草,丢给了小白一片,这才听懂了他们的话。

    又有人说:“臭娘们还挺能跑,花老子那么多钱不准备还啊!”

    他似乎有些后怕,想着自己的钱可能就这样打水漂,他又几下狠踹了上去,“跑啊,怎么不跑了!”

    那女人蜷缩在地上,一个字也不吭,紧紧护着头,却在那男人又踹上来的时候抱住了那人的腿,她眼神漆黑,头发乱遭遭的,看上去有些神经质。

    那男人甩不开她,被她抓住,张口狠狠地咬了上去。

    几个人同声喊道:“张哥!”

    这张姓男人疼得大叫,却怎么都挣不开,几个村民又上来劝解,将那女人扯开了。

    女人疯笑着,在几个老妇人手里挣扎,似乎唾骂了一句:“臭傻逼!”

    她的“丈夫”气极,又上来打人,那帮劝解的却都不再管了,赶紧后退,窸窸窣窣地传着话,脸上尽是看戏的表情。

    少秋火气止不住了,指挥着周围的蔓草上去了,一根长藤跃起一米多高,张牙舞爪,直接抽了那张哥一巴掌。

    村民们瞬间定住了,吓得后退了,哄闹着,大喊着,脸色苍白。

    白小白看见咬了她一下让她清醒,低声道:“你忘了我们不能干预人间的事,你还跑去吓他们!”

    少秋缓了几口气,闷声道:“我生气。”

    稍平静了一会儿,下面有几个胆子大的绕开人,拿了根粗棍,蹑手蹑脚往周围的草丛里去看,捣鼓半天什么也没发现。

    他们安心下来,仍有些后怕,但动作太大,互相推诿,吵得面红耳赤,竟是一句话也听不清。

    那女人和她丈夫又厮打起来,却是力气不足,挨足了苦头。

    “再打,我会报警的。”

    村口传来一道沉闷的女声,约摸是个二三十岁的女人,穿着一身暗色的衣服,整个人都显得沉闷,她并没有靠近这些村民,整个人都笼罩在黑暗里。

    听了这话,那些村民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讪笑着,打着岔,似在劝解:“是嘞,家里的事回家解决,别在外面丢人,惹了山神才不好嘞!”

    他们互相推搡,眼神古怪,明显是在警告这黑衣女人,赶紧离开了。不一会儿,村口就只剩下一只饿扁了肚子的黑狗。

    那黑衣女人等到最后,看了这狗一眼,也回去了。

    少秋抱着白小白从乱草里走了出来,陈时不太平静,飞得很急躁。

    少秋看她不太对劲,一拍脑袋,道:“那是你妹妹?。”

    少秋宽慰道:“别着急,我们跟上去看看。”

    陈时安静下来,在他们身后跟着。

    村子里总有狗叫声,一传就可以传很远,它们躲在角落里盯着过路的人。

    少秋有些不舒服,陈时在旁边介绍村子里的人。

    二十年的时间,她虽变成了蝴蝶,但从未离开过村子,哪里死了人,又发生了什么事,她都知道。

    那被绑着的女人叫李宛如,据说是刚毕业的时候拐来的,待在这里十多年都没有逃出去。

    她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孩,小的那个刚出生就夭折了,身子也伤了,再没怀上。

    那一家人仍不放过她,很是心疼当初买她的那几百块钱,整日让她干着粗活重活,累得几乎没个人样。

    她才三十多岁,就长了许多白发和皱纹,身体也垮了,整个一“黄脸婆”的模样。每逢阴雨天她身上的关节就开始疼,肩颈也犯病,甚至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她丈夫吃喝嫖赌没有人指责,她闲下来晒个太阳都有人骂。

    她那一对公公婆婆也看不上她。

    村里人冷漠、抱团,轻而易举就能打死一个人,人死了就丢在后山的湖里,不用担责任,还省了挖坑埋尸的功夫。

    李宛如也怕,但她无路可逃。村子里的狗是他们的眼线,半大的孩子是情报员。

    更何况她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她舍不得留她一个人。

    少秋听得遍体生寒,只希望陈时的妹妹还是正常的。

    大染缸之下,没有谁能逃得出去,非狠狠流一次血不可。

    少秋跟着李宛如来到一间小屋子,里面散发着阵阵腥臭。

    少秋觉得可笑,一群荒谬的罪犯竟然也用起了禁闭室!

    她召来一株飞草,试探着落在了窗上,陈时和小白都能看到里面的场景。

    大概是为了劝李宛如,他们把陈时的妹妹找来了,想着两个女人关系好,可以劝一劝。

    少秋藏在暗处,陈时化了人身,面上露出喜色,转头看向少秋,“大人,是小年!”

    少秋笑着看她,道:“对,是陈年。”

    陈年将李宛如身上的绳子解开了,独自坐在一边,十分沉闷。

    陈年问:“怎么没逃掉?”

    李宛如吐出嘴里的杂草,道:“村口那只死狗叫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我天天伺候他们吃喝拉撒,连村子什么样都快忘记了,我明天非要去看看谁家的狗,看我不把它剁了!”

    陈年抿了下唇,撇开脸,道:“是我女儿养的,前几天被他们抢走了,是我不好,我该晚上也出来看看的。”

    李宛如怔了片刻,缓和了脸色,“都是一群渣子。妹妹,跟你没关系,你跟姐一起逃了吧,你在村子里一天到晚忙活,能挣点米钱就不错了,那小丫头上大学可要花不少钱,你年纪轻轻累一身病,以后可怎么办?”

    陈年摇摇头,“你再忍几天,我去帮你探探路,别让他们再发现了。”

    李宛如随意地摆摆手,捡起地上了稀米汤,赶紧喝了下去,她饿了两三天了,差点摔死在石头堆里。

    陈年道:“我先回去了。”

    李宛如连连点头,“回吧,路上注意点!”

    陈年点了点头,很是听话。

    陈时追了上去,少秋带着白小白绕到了一边。

    少秋往那小屋里瞥了一眼,竟看见一只白色的小蝶飞在李宛如旁边,像个逗趣的活宝,自顾自地哄李宛如高兴。

    少秋将这只小蝶记下了,跟着陈时离开了。

    山里信号不好,少秋他们眼见着陈年拿了一个老旧的手机去了一处山头。

    陈年在找信号。

    大晚上的,连山风都静了,陈年的表情仍是沉寂的,枯举着手等着一点点希望。

    终于接通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丝青涩的女声,道:“妈。”

    陈年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表情,小心开口,“下课了吗?”

    那边答道:“嗯,下课了。”

    她也点头:“嗯,好,好,好。”

    然后,她们无话了。

    电话那边又说,“过几天就中秋了,我回去看你。”

    陈年着急开口:“不用……”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稍停顿了一会儿,道:“那我到时候去接你,你给我打个电话。”

    等了一会儿,她们应该是协商好了,又安静了。

    陈年垂下头,收起了电话,坐在山头,默默看着渐渐圆润的月亮。

    陈年回家的时候,少秋已经睡着了。

    偏小白和陈时还在看着。

    陈时忍着声音哭着,整个人都在发抖。

    小白看了陈时一眼,默默守在一边。

    他抬起手,从指尖幻化出一颗珠子,通体洁白,内里似有变幻,如入彩色梦境,对陈时说道:“拿去吧,蝴蝶天生可以入梦,这是个媒介,你拿着它可以填补陈年的记忆。”

    陈时擦擦眼泪,看了一会儿,道:“多谢大人。”

    说罢,陈时走了。

    白小白咳嗽了两声,将衣服束紧了些,风吹得他有些冷了,天雷的劫伤还隐隐作痛。

    少秋醒过来,已经天亮了,她顶着一头杂草,缓缓睁开了眼,刚清醒了一瞬,妖怪录就飞到她眼前,赫然在目六个大字:

    你是个大傻子。

    还有个句号。

    少秋扒掉头上的草,愤愤道:“你才是大傻子呢!”

    白小白坐在她身边,脸色苍白,他安静了许多,也没去嘲笑她,抱着双膝在发愣。

    少秋终于发现了不对劲,问:“小白你怎么了?”

    小白瞥了她一眼,说道:“我身上疼,想发疯。”

    少秋后撤了一点,不再说话,坐在一边时不时瞟一瞟他,道:“要不你和我说说?”

    白小白看了她一眼,站了起来,“陈时去守着她妹妹了,你不过去看看?”

    少秋看着他,恍然回过神来,陈时这么大只蝴蝶没了她竟然没注意。

    白小白没有多说话,化作白狐直接跑走了,少秋凌乱了一瞬,赶忙追了上去。

    到陈年家的时候,少秋发现门口坐了个人,她的脸上青青紫紫,肿了好大一片,又离得远,不太好认。

    看了好久,少秋才分清楚那位是李宛如,还带着她的孩子,大约十多岁,脸上也带着些青紫。

    陈年垂着头坐在一边的石头上编竹筐,看不清神情,时不时回应几句。

    少秋拧眉,道:“那什么张哥是不是有病啊?”

    就听那边李宛如道:“我肯定不会让我女儿再待在这个小山沟里,他们一家没一个好东西!”

    陈年默默听着。

    李宛如支开了孩子,让她去追蝴蝶玩儿,这才开口,“我真想……”

    她有些咬牙切齿,“真想砍死他们!”

    陈年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她一下,又低下头去。

    李宛如又道:“要不是大宝,我还被关着呢,大宝跪了一夜,膝盖都肿了,我们又不是骡子,还能当牛做马了,把大宝都打成什么样了,他们就没把我们当人。”

    陈年低头道:“最近外面查得严了,只要能跑出去,他们就再也抓不到你了。”

    李宛如平复了心情,坐在陈年旁边帮着编了几个草筐,闲聊了起来。

    李宛如问道:“小惜那丫头回来吗?”

    陈年点点头。

    李宛如又问:“小惜那丫头心善,脾气还倔,要是知道他们把她的狗抢走了,可不会愿意。”

    陈年吸了口气,道:“他们说狗是他们自己养的,哪里会承认。”

    李宛如安静了下来,她的孩子追着蝴蝶跑回她身边,把手里摘的花送给了她。

    那孩子笑着,不小心扯到了脸上的淤青,疼得瑟缩一下,李宛如将她抱在怀里,小心看着她的伤口,对陈年说:“我先回去做饭了,不然他家里人又该发疯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陈年点头,站了起来,将她们送了出去。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微风吹过小草,又淹没了她的房屋,她坐在院子里随着太阳东升西落,她一直编着竹篮,饿了就简单做个饭,手中的事仍不停。

    少秋在一旁看着,疑惑道:“陈时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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